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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三田誠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十八】白之魔法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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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koeistation2
時間:
2013-4-10 01:23 PM
標題:
三田誠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十八】白之魔法師
本帖最後由 koeistation2 於 2013-4-10 02:59 PM 編輯
【封面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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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魔法決鬥結束後,〈阿斯特拉爾〉與〈銀之騎士團〉締結了友好關係。
樹他們也在倫敦展開下一步行動──自〈協會〉副代表達瑞斯.李維手中取得主導對策的結社權限;並且舉行儀式,讓樹眼裡培育的「紅色種子」復原。
但自稱是〈螺旋之蛇〉「王冠」之座的少女現身,與〈協會〉間的衝突一觸即發!
面對如此爾虞我詐的狀況,樹又進一步拋下變數!
【作者介紹】:
三田 誠
在姬路出生、神戶長大的O型牡羊座。現居兵庫縣。
著有魔法人力派遺公司系列1~14(未完),SCAR/EDGE系列1~4、アガルタ・フィエスタ!系列1~3等書。
【原日文書名】: レンタルマギカ18 白の魔法使い
【原日文所屬文庫】:角川Sneaker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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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koeistation2
時間:
2013-4-10 02:40 PM
第一章 魔法師的選擇
1
——英國·首都。
倫敦的五月上旬,仍是寒冷徹骨的季節。
明明已迎接春天,民眾的衣著與商店街也都開始為夏季作準備,天氣卻不時倏然變冷。那不單是氣溫的問題,這座城市或許擁有某種直接沁入體內深處的特質。
連和熙的陽光也在這裡顯得不確定而虛幻。
從都市中心——人稱西堤,有全世界金融資本注入的商業區跨越倫敦橋,自南端穿過南華克區後,更助長了這種幻境般的傾向。
每穿越一條街道,視野內的建築物就逐漸變化。
簡直像時代回溯般。
越來越多屋頂出現灰黑的煙囪,磚塊與木造建材也醒目起來。
比起光明,這些四處龜裂的房屋似乎更鍾愛陰影。建築物周遭充滿冰冷的空氣,悄悄溶入沉鬱的色調裡,彷彿強調暗影才是它們的棲身之地。
「……總算……到了。」
一名少年站在即使在這一區仍顯得特別的屋子前,精疲力竭的向前傾身。
他不是這國家的人。
大概是日本人吧?
從那微捲的黑髮與清爽的面容來看,年紀約十七、八歲。
雖說東方人在西方社會裡看起來特別年輕……但在這個少年身上,同時又給予人另一種與娃娃臉成正比的強烈印象。
他與這座城市的氛圍異樣相稱。
即便是長期居留的外國人,站在經歷百年歲月的街角大多仍會凸顯出不自然感,這條常識卻不適用於少年。
年輕的身形和偶爾可從右眼窺視到的老成,組成他身上不協調的氣息,卻和這城市意外相似也不一定。
不可思議的成熟與不成熟,在他瘦小的身軀內毫不矛盾的同時成立。
伊庭樹。
那正是少年的名字。
「……嗯。」
樹在宅邸前清清喉嚨。
他朝端嚴的橡木大門敲了兩下,確認沒響應之後轉動門把。
門扉輕易開啟。
室內的陳設,歷史皆遠在百年之上。
儘管暖爐與書架等設備和其它房屋相差無幾,但佔據空間的物體卻可概括成異樣兩字。
年代久遠的桌面上,放著內封赤紅火蜥蜴(Salamander)的燒瓶。
一旁的銀製蒸餾器冒出七彩熱氣,舊式顯微鏡、望遠鏡、中世紀各時代想像中的地圖與地球儀毫不吝惜的陳列出來。和棄置不顧的地板及廚房不同,每樣物品上都沒積半點灰塵,證明擁有者仍在使用中。
其中——
格外給人壓倒性印象的,是時鐘。
這裡擺滿數量龐大的時鐘,蹂躪著整個房間。
時鐘的種類與大小沒有一定。
裡面有看似古董的,也有非常嶄新的壁鐘。但構造全都是發條式,並孕育出某種規則。
滴答、滴答、滴答。
聲音作響。
滴答、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宛如應和著這些聲音,火蜥蜴身上的火焰改變色彩,蒸餾器的熱氣形成嘆息的人臉。甚至連看來平凡無奇的地圖與地球儀,表面圖樣都浮動扭曲起來。
此乃普通科學理論裡絕不可能發生,屬於另一種科學的實驗景象。
若是通曉某門學問的人,想必會大大頷首如此說道。
亦即——
煉金術。
「午安。」
樹用日語打著招呼的房間深處,坐著一位身穿白色圓領披風的男子。
那是個巨人。
他擁有約兩公尺高的龐然身軀,一頭火焰般的紅發,即使置身黑暗中也無法削弱他嚴肅綠瞳中的強韌意志。
「……到得真早。」
他鄭重地開口。
巨漢名為尤戴克斯·特羅迪。
隸屬於前代〈阿斯特拉爾〉的自動人偶煉金術師。自去年案件發生以重要證人身分遭拘禁後,至今仍被軟禁在這棟〈協會〉轄下的宅邸中。
「我還以為你夏天才會過來……你沒有繼續就學嗎?」
「不,那個……」
少年——伊庭樹搔搔腦袋掩飾害羞。
「我必須出席〈協會〉關於〈螺旋之蛇〉的會議,所以就利用黃金周連假(4月29~5月5日)過來了。」
「……是〈銀之騎士團〉?」
「你已經聽說了?」
「即使是這麼偏僻的房子,也會流入一點情報的。」
尤戴克斯淡淡地說。
〈銀之騎士團〉。
兩星期前,樹率領〈阿斯特拉爾〉與他們展開魔法決鬥。
等到對戰中受的傷痊癒後,樹和騎士總長杰拉德·迪·莫萊一同出席〈協會〉會議——在兩天后的今日,前來拜訪尤戴克斯。
「會議有進展嗎?」
「還沒擬出計劃。但願能順利在假期中結束……雖說升上BB級後能獲得〈協會〉補助,但是要負擔全體社員的機票和住宿費還是很吃緊。」
樹面露苦笑的揉揉肩膀。
〈阿斯特拉爾〉的營運自去年起大幅改善,雖然已脫離朝不保夕的狀況,可惜仍遠遠不及A級以上結社的充裕。結果,奧爾德維恩只好滿眼血絲到處搜尋網絡上的特價機票,搭乘經濟艙害得樹全身筋骨酸痛。
一番對談之後,少年環顧四周。
「——我上次來的時候也想過,幸好這裡能讓尤戴克斯先生愉快地進行研究。」
「這些道具很出色。〈協會〉與〈學院〉提供的物品未必是一級品,不過都擁有難以取代的歷史與鑽研之處。在這個部分上,即使靠我建立的管道也無法輕易入手。 」
煉金術師的視線滑向少年右眼。
「隱形眼鏡的狀況如何?」
「很好用,謝謝。」
樹回答後也摸摸眼瞼。
若是沒特別注意,根本看不出他戴了隱形眼鏡。少年的右眼僅透出一絲紅光,顯得極為平凡。
這種平凡是多麼異常。
正如字面上的意思,現在的樹切身了解控制妖精眼這異端需要多高深的技術。
「因為有範本參考。」
尤戴克斯干脆地回答。
他是指另一名妖精眼持有者——菲因·庫爾達配戴的隱形眼鏡。
尤戴克斯和菲因沒有直接見過面,但〈協會〉拘禁對方時,扣押了年輕人用來控制妖精眼的隱形眼鏡充作資料。尤戴克斯便以此為範本,製作了樹的鏡片。
「菲因先生的……鏡片嗎?」
少年感慨萬千的打住話聲。
對他而言,這是個特別的名字。
「算了,開始檢查及調整吧。到那邊坐下。」
「啊,好的。」
樹在指定的座位坐下,尤戴克斯取出宛如放大鏡和圓規組成的器具。當器材貼上眼睛,兩人皆停止動作。
滴答、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時鐘刻劃每一秒。
時間彷彿與外界不同。
此處是尤戴克斯的結界內部。
僅僅為了主人而建造,僅僅為了主人而流動的時間,僅僅為了主人而劃分時刻的工房。工房是魔法師的城堡、領土,也是戰鬥用的碉堡,但整頓得如此精密的地點仍十分罕見。
「……你比預定時間早到,是有其它事找我?」
巨漢煉金術師將器具對準少年的眼球,謹慎地轉動刻度,同時開啟話題。
於是,少年像終於想到似的開口:
「我有件事想問你。」
「什麼?」
「關於我和爸爸的事情……你知道些什麼嗎?」
「…………」
聽到問題,尤戴克斯沉默了一會。
「你和司……嗎?」
他依然一臉嚴肅的說。
那張正如字面所示由機械構成的面容,就像石頭或鋼鐵般看不出其它感情。巨漢屬於礦物的精神,活在與人類不同的時間裡。
「是的,不論什麼都可以。對於我和他的關係——我的出生,爸爸有留下什麼話嗎?」
「很遺憾。」
巨漢搖搖頭。
「若是這方面的事,我無法響應你的期待。從我先前以為你是司的親生兒子,就可知結果如何了吧。」
「這麼說來……你的確那樣說過呢。」
樹微露苦笑。
過去尤戴克斯針對樹背離其父——伊庭司的理念而大發雷霆。
雙方甚至實際以性命相搏,當時,他的確說了這樣的話:
——『……真是愚蠢至極!正因為想到是那個人的兒子,我可能對你有了過度的期待。遺傳基因終究是不會留下思想與經驗的。 』
真是如此呢,樹心想。
要是父親能留下一點經驗給他,社員們也不會吃那麼多苦頭。
滴答、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時間流逝。
再聊過幾個話題後,巨漢放開少年。
「……結束了。」
「你肉體的咒力深度、鏡片的咒力磨損都不成問題。為了慎重起見,我準備了緊急用藥,萬一眼睛會痛再擦。」
「謝謝。」
樹低頭道謝,尤戴克斯邊收拾器具邊問:
「你會在英國待一陣子?」
「會議結束前應該都在。」
「那麼,給你一個忠告。」
煉金術師粗魯地告訴他:
「小心達瑞斯。」
「達瑞斯·利瓦伊……嗎?」
樹與這位〈協會〉副代表見過幾次面。
他是散發出雄獅般威嚴的魔法師之王。
也是指名穗波,稱她是「安布勒的禁忌之子」的男人。
「伊庭司是不使用魔法的魔法師。不過在我所知的範圍內……那個男人卻是最不像魔法師的魔法師。」
這句評語到底代表什麼意思?
在世上眾多魔法師裡幾乎位居頂點的——〈協會〉副代表,是最不像魔法師的人?
少年一時也弄不明白。
「我明白了。」
不過,他坦率地接受忠言。
面對尊敬的長輩,不需要多餘的辯駁。等到必要的時刻便能明白,要是無論如何都想知道,自行找出答案即可。這樣就夠了。
滴答、滴答、滴答。
不久之後,尤戴克斯皺起眉頭。
「怎麼了?不回去嗎?」
「呃……我想,你應該還有什麼話要說。」
「什麼?」
尤戴克斯面無表情聽著樹的話——隨即像是察覺什麼似的微抿嘴唇。
他的表情宛如挑戰至高難題的哲學家。
儘管不仔細觀察就無法分辨,強烈的掙扎與不同的感情正在巨漢臉上複雜交織著。
最後,煉金術師輕聲開口:
「……拉碧絲,她平安嗎?」
「是的,總是受到她的幫助。雖然老是跟美貫吵架、被奧爾德罵,但她已是〈阿斯特拉爾〉不可或缺的一員。尤戴克斯先生送她來〈阿斯特拉爾〉真是太好了。」
「……這樣嗎?」
聽到尤戴克斯吞吞吐吐的低喃,樹綻開微笑。
少年行了個禮,這次轉身離去。
背後再度傳來聲音。
「我要訂正一件事。」
「咦?」
巨漢對回頭的樹如此說道:
「你是司的兒子。誰都無法否認。」
尤戴克斯昔日曾聲明不承認伊庭樹。
然而,沒有人會將他的改變稱之為變節。
這個男人不知有多麼仰慕、尊敬伊庭司。前代〈阿斯特拉爾〉社員裡,比誰都更崇拜社長的人正是他。依然抱著當時感情的煉金術師所說的話語,其分量更勝黃金。
「……是的。」
「還有,我無法離開此地。如果碰到什麼問題,自己來找我。」
男子是用他的方式表明,你可以不必顧慮儘管前來。
聽出話中意思的樹,表情泫然欲泣。
「謝謝你,尤戴克斯先生。」
少年勉強擠出回答後才離去。
*
伊庭樹離開尤戴克斯的房子,走了一段路後望向周遭。
古老的接到,與此氣氛相稱的龜裂磚牆連在一塊,吵擾的爬牆虎與楓葉行道樹化為一體,支撐著倫敦一角。路上除了樹以外不見人影,但構成叫前景色的每一部份,彷彿都能感覺到都市的呼吸。
悠長、深遠,不同於人類的都巿呼吸。
說不定,這些風景的每個部分都與靈脈有關。失去妖精眼大部分「力量」,可視世界變淡的現在,少年心生感懷的次數反而變多了。
(……為什麼呢?)
樹曾以為,看是自已唯一的長處。
除了注視以外,他沒有別的方法與魔法師產生聯繫。
然而。
不用眼睛也能感覺到魔法。
就算樹本身不會魔法,魔法仍自然無比的呼吸著。比如爬牆虎纏繞的規律性、陽光下磚片龜裂的樣子等等——最近他開始察覺日常事物裡暗藏的秘密法則——不,其實那並非秘密,而是從一開始便已揭露,只是他們沒發現罷了。
(是受到老師……特訓的關係嗎?)
樹受過不使用眼睛的訓練,藉由聲音、氣味與觸感等其它感官的訊息,在腦海中重新轉換為視覺信息。
那是一個沒有立竿見影的效果,反倒很樸實的訓練。但受訓之後的幾個月以來,他看事物的觀點似乎有所改變。
少年一一回顧著,將目光轉向牆角。
如今他已能清晰感應到那股氣息。
因此,少年歪著頭髮問:
「你不去見他嗎?老師。」
接著,一個小小的影子冒了出來。
「……嗯~要對尤戴克斯說明很麻煩嘛。就算不必說明,我也不想讓他看到這副德行。」
那是隻貓。
有著玩具般翅膀的俄羅斯藍貓。
海瑟·安布勒。
那正是身為樹的師父,自數月前開始指導他的人。其實連樹都不清楚她化身為貓的理由,在前代〈阿斯特拉爾〉社員中謎團特別多的女巫,儘管以貓形現身,依舊保持秘密主義。
樹一瞬間眨眨眼後回答:
「老師的樣子很可愛啊。」
「若想要博得女孩的芳心,這台詞就說對了,咱用在這裡只有七十分唷?你還不夠精呢,My sweet honey(我可愛的學生)。」
「老、老師?」
看著瞪大雙眼的樹,翼貓輕快發笑。
再怎麼想也不是貓的聲帶能發出的笑聲裡,滿是可愛與戲弄之意。
樹搔搔鼻頭,一臉苦相的開口:
「老師有時候捉弄人捉弄得太過火了。」
「哎呀,你以為我在捉弄你?那問題可嚴重嘍。」
「什麼問題?」
「……嗯,我知道你沒自覺。真虧大家忍耐得了。」
翼貓不禁傻眼的嘆息。
貓的嘆息聲,或許與倫敦十分相配呢。
「到底是什麼問題嘛,老師?」
聽他加重語氣再問,翼貓認命的閉上眼睛。
「總之,就是你還青澀得很。能擁有像我這樣的好老師,很幸福吧?」
「……我很感激。」
「很好。」
翼貓滿意的點頭。
長長的鬍鬚隨著貓優美的頷首晃了晃。
她接著問:
「那麼,接下來要照計劃進行?」
「對。」
樹肯定回應。
「大概……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我也沒有異議。畢竟都特地用〈銀之騎士團〉去確認了。」
牆垣上的翼貓捲起尾巴。
走在很有這座都市風格的古老煤氣路燈列間,兩人——一人一貓談著話。
若是有人看見應該會引來不少注目,幸好他們走了一段路也沒發現別的人影。既然是軟禁尤戴克斯的地點,〈協會〉方面想必也刻意挑選過。
天空微微轉陰,陽光自云隙間射下。
那傾斜流注的光帶,人稱天使之梯。
翼貓感慨的注視光芒。
「這城市與〈協會〉的情勢都處於大幅變化中。是你扔出的石子喚來風,招致新的狀況。我不知道這陣風會停息,還是會化為暴風。雖然非常~棘手,但要順利運用這狀況也並非不可能。事到如今,也不必問你是否已有覺悟了吧?」
「其實……我不知道。」
樹一臉複雜的皺眉。
「我想設法解決此事,也準備付出努力。可是,我到現在仍不知道自己的願望正不正確。」
「世上沒有正確的願望唷。」
翼貓斬釘截鐵的回答讓樹滿臉錯愕。
接著,表情又轉為苦笑。
「說得也是。總覺得這兩年來,我已多次學到這一點。卻使如此,我還是忍不住想著,總會有辦法解決的。」
「這念頭還真是既任性又太稱心如意呢?」
「或許沒錯。」
「你真老實。」
牆頭上的翼貓扱署臉俯視少年。
「——我能閒個問題嗎?」
貓咪宛如寶石的眼眸映出樹的臉龐。
沒戴眼罩的少年臉龐,彷彿缺少什麼,又彷佛填上了什麼,散發出相反的印象。
翼貓直盯著他詢問:
「你如此盡力,是為了那個女孩?」
「……咦?」
樹愣愣地張大眼睛,立刻語氣慌張的說:
「那、那個女孩是——」
「真過分——不過,光這樣是不夠的。」
翼貓抬起柔軟的頭,從新的角度再度詢問:
「你很努力。就算有隻蓮指點、有奧爾德維恩協助,你的拳法實力也不是短短一年半修行可達到的水平。畢竟你的才能可是遺憾得很。」
「請別說遺憾。」
「哎呀。」
看樹噘起嘴唇,翼貓似乎很愉快的甩甩尾巴。
能從樹身上引出這類反應的對象意外稀少。看來名為海瑟·安布勒的貓,起碼是某種天才。
「但是正因為如此,動機才會影響一切。即使最初的向量如蝴蝶振翅般輕微,其輕微說不定將招來暴風——你還是趁現在考慮一下比較好吧?趁著還有時間思考。」
「……是。」
樹也點點頭。
少年思考了好一會,這才非常慎重的開口:
「請問,老師……知道什麼爸爸的事嗎?」
這問題樹至今已問過好幾遍,不過總是被含糊帶過。他會去問尤戴克斯,也是因為沒有其它人能打聽。
這回結果如何呢?
貓前進幾步,沒有回頭直接反問:
「為什麼事到如今才在意?」
「……正因為事到如今,我才想知道。」
樹思索一下後答復。
——『我要成為我。 』
過去,樹如此對尤戴克斯毅然宣言。
他不是父親,沒辦法變得像父親一樣,但是也沒找到專屬於伊庭樹的道路。不過,樹表明了一定會找出那條路的決心。
然後,兩年過後的現在。
(還很……遙遠。)
對於此事,樹有所自覺。
他還沒成為某個難以替代的「人物」。
尤戴克斯說他是司的兒子,但樹還不足以回報他的期待。這絕非自嘲或低估,是儼然的事實。
所以,少年才會想著。
所以,他不禁思考。
自己的父親——
「爸爸……想將〈阿斯特拉爾〉塑造成怎樣的結社呢?」
樹也聽過那目標。
貓屋敷與尤戴克斯曾講述昔日〈阿斯特拉爾〉碰到的事件。
在那場加深了與〈螺旋之蛇〉因緣的騷動中,父親伊庭司如此說過:
——『我不認為魔法師只能獲得那種扭曲的存在方式。為了證明這個事實,我創設了〈阿斯特拉爾〉。 』
父親的話語。
司對著〈螺旋之蛇〉幹部正面擲出的台詞。
那很接近樹的理想。
與少年本身告訴菲因與克蘿艾的話極為相似。
縱然近似,但兩者真的相同嗎?
這部分連樹本人也不清楚。不過最近這陣子,他開始覺得即使弄不清楚也無妨。
「至少,我想學習。」
樹開口。
「我不認為自己聰明,不認為自己優秀。那麼,我更應該減少牽連傷及大家才對。因此,我至少想得知前人曾怎麼思考、有什麼想法、怎樣苦惱過。」
半年來,無力感折磨著少年。
他之所以會拜自稱海瑟·安布勒的妖貓為師,也是因為深感無力吧。試圖一點一點變強的結果,必然會與向前人學習連結在一塊。
她是否會接收樹的諴心?
「…………」
停頓一瞬後,翼貓塑料般的翅膀動了動,望向道路前方。
「——看來有客人來找你了?」
她如此呢喃。
樹幾乎同時轉頭。
只見長長的影子落在帶著塵埃氣味的妖都街道上。
2
「啊~社長哥哥,歡迎回來!」
「樹,歡迎回來!」
旅館大門一開,兩名少女爭先恐後的衝出來。
雙方年齡都在十歲左右。
一個是留著長長雙馬尾,穿著上等質料千早與緋紅褲裙的年幼巫女;另一個是髮色鮮紅,身穿哥德風服裝的少女。
「是、是我先出來迎接的,拉碧絲去等著!」
「美貫才該退讓。我聽說在這種情況下,老鳥會禮讓菜鳥。連續劇裡演過,溫柔的老鳥因為太溫柔而失去重視的事物。」
「絕對相反!常見劇情應該是後輩遭到前輩『疼愛』,躲在冰冷房間的角落啜泣!」
兩人互相推擠;巫女錶情豐富,另一方面無表情,雙方的中間點則是火花四射。
她們正是葛城美貫與拉碧絲。
「你、你們都冷靜點。」
樹邊勸兩名少女,邊環顧旅館佈置沉穩的大廳。
這是座狹窄的圓形大廳。
與尤戴克斯居住的宅邸呈現出不同意義的古色古香,吊燈甚至是點蠟燭的古董品。一如字面含意漸漸融化的火焰,以獨特的風情照亮地毯與書架。
地獄邊境旅館。
從前來倫敦時貓屋敷介紹的旅社,成為樹一行人的固定下榻處。這間明明知道魔法師存在卻非〈協會〉介紹的旅館,徵妙的立場正好適合目前的〈阿斯特拉爾〉。
(應該還有一個……原因吧。)
少年怔怔的想著。
不知怎的,樹總覺得這間旅館看起來令人懷念。大概是因為,外觀類似日本的〈阿斯特拉爾〉事務所。
或許,昔日全員到齊的〈阿斯特拉爾〉也——
「社長哥哥?」
美貫歪著腦袋。
「不,沒什麼。」
樹搖搖頭,轉向拉碧絲。
「尤戴克斯先生挺有精神的。」
「……嗯。」
拉碧絲似乎很高興的頷首。
樹輕撫少女的頭,她怕癢似的綻開笑容。和尤戴克斯一樣鮮紅的髮絲如羽毛般柔軟,樹手上傳來舒服的觸感。
接著,少年仰望天花板。
「黑羽小姐也沒事?」
「是的。」
正好在吊燈附近,飄浮半空的黑羽真奈美點頭。
抹布與掃帚浮在女僕裝的幽靈少女周遭。受〈阿斯特拉爾〉經營問題所限,他們不完全是以客人的身份入住,而是採取自助打理及包辦洗衣打掃的半打工形式投宿。
當然,黑羽在這方面的實力無人能及,一雙纖纖細腕十分可靠。
她緩緩降落,惡作劇似的問:
「你不摸摸我的頭嗎?」
「咦?那個——這……」
樹困惑地眨眨眼。
「開玩笑的。」
少女豎起食指抵住嘴唇。
「啊……黑、黑羽小姐!」
「誰教拉碧絲看起來很舒服嘛。」
黑羽格格輕笑。
這名少女似乎變得比從前任性了。
至於理由,樹並不明白。
不過,他認為那也是種堅強。
進入〈阿斯特拉爾〉將滿兩年……黑羽在這段期間培育出屬於她的堅強形式。跟樹一樣不是魔法師的少女,或許正因為如此才選擇了不屬於魔法師的堅強。
光是置身於此,便能讓人安心的堅強。
雖然文靜,但身處異國也不動搖的明確姿態。
連樹也覺得少女很耀眼。
在他們聊天之際——
「樹社長,你回來了?」
另一個人走下螺旋階梯進入大廳。
她留著清爽的紅色短髮,身穿單薄白衣的模樣看來十分凜然清新。即使在目前聚集於地獄邊境旅館內的眾人裡,少女仍擁有特別的氣息。
「連克蘿艾小姐都到這間旅館來了?」
「我繼續擔任〈協會〉窗口,既然樹社長在這,我前來此地也很合理。」
克蘿艾·雷德克利夫一派理所當然的頷首。
當然,她正是〈銀之騎士團〉的少女騎士。
目前兼任〈協會〉窗口與〈銀之騎士團〉對外聯繫工作,立場相當複雜。由於〈銀之騎士團〉是〈協會〉要員,才能夠如此強行決定任務分派,但樹對此感激不盡。
換了新窗口就得花一段時間適應,照現狀來看,他連這點時間都捨不得浪費。經過魔法決鬥
加深彼此認識的克蘿艾,可說是無可挑剔的人選。
事實上,〈協會〉之所以能接納這般複雜的立場,大部份出於克蘿艾在魔法決鬥後的毛遂自薦,樹卻不懂她特地這麼做的理由。
(……真是一直受她關照啊。)
樹一臉為難。
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回報這份恩情才好。
紅發女騎士望著樹,以認真的口氣說道:
「聽說……前來倫敦的旅費讓各位費了不少心力。若有必要,〈銀之騎士團〉可以負擔的。」
「那就太麻煩你們了。」
少年微笑道。
看著他滲出深深感謝的神情,克蘿艾不知為何扭扭捏捏地觸摸著耳環,繼續往下說:
「既、既然簽訂了友好契約,騎士幫助朋友自是不遺餘力。但是……」
「但是?」
女騎士看著眨眨眼睛的樹,直率問道:
「據說樹社長向〈阿斯特拉爾〉和〈銀之騎士團〉以外的魔法師暗中交涉,此事當真?」
「咦?」
「我只是做個確認,不過消息來源頗具可信度。因此,為了慎重起見,我想確認傳聞是真是假?伊庭樹社長。」
克蘿艾的問題像鋒銳的利刃般,倏然刺進樹體內。
「社長哥哥?」
「樹?」
或許是克蘿艾的話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美貫和拉碧絲也跟著回頭。
少女騎士絕非不分輕重而好說話的人。
她在〈阿斯特拉爾〉的利益與自身所屬的〈銀之騎士團〉利害間劃分出明確界線。所以,樹也繃緊了神經應對問題。
「……呃,這是有理由的……其實在門口那邊……」
他用手指抵著太陽穴,面有難色的想著該怎麼說。
忽然間,樹停住手指轉向背後。
「——在門口的,是指這傢伙嗎?」
在樹剛才穿越的玄關處。
奧爾德維恩·葛勞茲正露出銳利的犬齒站在那裡。
半年時光讓少年的亞麻色髮絲變得更長,他一如既往穿戴著紅色大衣與附耳罩的帽子,極為不悅地斜眼盯著身旁的人影。
門口還有另一個人影。
「我們在玄關前碰見,我差點忍不住出手宰了他。」
不僅在言語上凶狠,奧爾德維恩全身更是溢出凌厲的殺氣。
實際上,他幾乎是認真的。
會用幾乎兩字的問題不在少年的意志,純粹是實力差距。
這個如尼符文魔法造詣早已堪稱一流的少年,和對手間的實力差距。
於是——
平板的聲調流入旅館。
「我在門口等候了一會。」
「…………!」
美貫和克蘿艾都渾身一僵。
拉碧絲也愣愣地歪頭——唯獨一人,只有黑羽流露哀傷與微笑交織的神情。
一個極為稀薄的人。
雖說眼睛、鼻子等五官個別看來也無法讓人留下印象,但那名男子本身在更根本的部分就無比稀薄。這怪異的感受宛如看著立體投影,明明收到視覺訊息卻無法產生任何真實感。
或許連落在地毯上的影子都更具存在感。
意外的是,男子名為影崎。
「半年不見各位,似乎多了新面孔。」
他難得彎起嘴唇——擺出形似笑容的表情,目光轉向紅發女騎士。
「你是新窗口嗎?接觸〈阿斯特拉爾〉的感覺如何?」
「……我認為是間很好的魔法結社。」
克蘿艾的喉頭微微哽住。
比起〈阿斯特拉爾〉眾人,她說不定更熟悉這名男子。
也就是「制裁魔法師的魔法師」。
「那真是太好了,看來諸位也日益康健。」
或許連機械語音都比他的聲調更富感情。
相較之下,徒有人形的影崎惡質多了。
克蘿艾勉強抬起頭開口:
「可是,你為何會到這裡來?」
「當然是樹社長找我來的。」
「咦?」
那句話讓在場全員轉頭看向少年。
然後——
「是真的。」
樹也肯定道。
面對超乎想像的發展,除了少年和影崎以外的人全都啞口無言。
「——不過,還沒請教你有何貴事?是需要特地找我來旅館談的事情嗎?」
「我有事想拜託影崎先生。」
「喔?」
明明是很感興趣的用字,但是其語氣依然不帶任何感情。
少年目光炯炯的注視對方。
回想起來,樹和他也算相識甚久了。
從樹首度面臨的大事件——與所羅門公主相遇的事件算起,已過了兩年。影崎與少年的關係始終保持在灰色地帶,直至今日。
猶如最糟糕的敵人。
猶如最糟糕的伙伴。
至今為止每一次的事件裡,雙方的接觸對〈阿斯特拉爾〉來說都稱不上關係良好,卻也無法單純劃分開來。
影崎再度開口:
「那麼,豈不是我跟你單獨商量即可?」
「我想在大家面前說出來。」
少年將手貼上西裝胸口,如此說道。
他緩緩吸氣,確認自己的行動是否出錯,自己的決定是否有誤。為先前已確認過無數次的想法,再做最後一次的檢查。
接著,樹明確地宣告:
「請安排我與……達瑞斯·利瓦伊見面。」
*
搭乘火車從倫敦出發吧。
向西行駛十幾分鐘之處,有片稱作斯勞的土地。
當地以風光明媚聞名,自古以來便跟倫敦有所交流。倫敦市內密集的房屋向外擴散,這裡也受到近代化浪潮的侵襲,但與首都相比仍保留了不少昔日的影子。
最重要的,是那高遠的天空。
某位王宮天文官鍾愛過的土地,至今仍未失去美好的特質。
反過來望向地表,鬱鬱蒼蒼的茂密森林在土地周圍延展。在這不時看見被稱為坎特伯里線的豐饒靈脈寄宿的森林中央,佇立著一座莊嚴得令人忍不住倒抽口氣的宅邸。
沒錯,正是宅邸。
融合富麗花式窗格與木柱裝飾牆的建造方式,屬於正統的都鐸風格。
不過,藍天之下鮮明聳立的尖塔,與其說是宅邸更接近城堡。其占地之廣,從正門走到宅邸玄關得花十分多鐘,似乎是為了避免客人無聊,沿途盡是佈置豪奢的英式庭園。
砌成一直線的泥岩花圃內盛開著色彩繽鈖的薔薇。適逢春季,好幾種蝴蝶在雕像與噴泉之間飛舞,振動宛如玻璃工藝品的翅膀。
如今連當地居民也幾乎不知道,這座絢爛的宅邸乃是「別墅」。
一自古即在倫敦紮根,卻不受都市束縛的家族——在此置宅。跟首都有段距離的斯勞,對那個家族而言或許正合適。
在能夠俯瞰庭園的宅邸一室裡。
足以興建一戶小住家的寬敞房間角落,美麗的主人不悅地皺著眉。
原因顯而易見。
另一名少女一手拿著可口的餅乾,坐在窗邊。
「……哼。」
安緹莉西亞從鼻子哼了一聲,法國卷金發隨之搖曳。
半年來留得更長的黃金髮絲映襯著少女的潻黑洋裝。彷彿有深邃黑暗與尊貴光明相伴的少女,朝另一名少女噘起形狀姣好的嘴唇。
「最近,你一直待在別人的家里耶?」
「有什麼關係,反正這棟宅邸的房間多得誇張。」
面對幾近挖苦的言語,穗波·高瀨·安布勒滿不在乎的笑了。
她穿著絲質襯衫與裙子,搭配十分性感的黑色絲襪。被派遣到〈協會〉的她,散發出宛如財團秘書般的氣息。
「問題不在房間的多寡。旁若無人的住進別人的屋裡,還若無其事的要求用餐和點心,難道你沒有羞恥心嗎?」
「嗯~那因為安緹的朋友很少,就好好珍惜一下?」
「你——!」
安緹莉西亞一瞬間激動起來,又立刻垂下肩膀。
跟前這個自稱朋友的傢伙,她的回答實在太過開朗。
讓人更不服氣的是,自己無法完全否定這番話。
並非僅是朋友,這位自稱朋友的傢伙與她之間確實有特別的聯繫。
不過,那是種——縱使雙方互相廝殺也無悔的羈絆。
看著好友(宿敵)的模樣,穗波咬了口餅乾。
「啊……不合格。」
「什麼不合格!」
「這些餅乾是安緹烤的吧?裡面有幾塊烤焦了。」
「……啊。」
聽到她指出這一點,少女不禁吞吞吐吐。
「那、那是因為……烤箱狀況碰巧不佳。」
「我記得為了調整不經咒力影響的魔藥成分,你家引進了最新型的電烤箱。」
「…………」
穗波向垂下頭以食指把玩法簂卷的對手淡淡微笑。
「不過只有一點點焦,很不錯嘛。」
「你、你還想抱怨什麼?」
「誰教你在〈學院〉時代做的餅乾慘不忍睹,所有人吃了隔天都肚子痛病倒,害我不得不分配女巫魔藥。你已經忘了嗎?」
「我只是犯了一點小失誤!不論是誰,偶爾都會失敗的!」
「這麼說,你後來練習過嘍?」
「當然!」
看著挺起胸膛的金發少女,穗波露出愉快地——摻雜一絲悲傷的眼神。
然後有些為難的如此問道:
「為了烤給誰吃?」
「……!」
少女的臉蛋猛然泛紅。
肌膚白皙的她臉色變化清楚無比,連穗波也不禁屏住呼吸。
「你、你的反應也不必那麼好懂吧?」
「那就……別多管閒事。」
安緹莉西亞垂下頭,彷彿告白出滿心的思慕。
「既然你說你是我的朋友,閉上嘴默默吃就行了。」
「……嗯。」
穗波點點頭,將形狀拙劣的餅乾送進口中。
窗簾隨風搖曳,舒適的春風吹來。
她按住栗色頭髮,想到應該位於窗外景色彼端的倫敦,目光放遠。
穗波回頭髮問:
「安緹聽說了嗎?」
「什麼事?」
「伊庭同學在倫敦與達瑞斯·利瓦伊會談。」
穗波的台詞讓安緹莉西亞的表情赫然轉沉。
「當然聽說了。前陣子與〈銀之騎士團〉締結友好契約後,〈阿斯特拉爾〉的動向一直都是話題。」
「據說是伊庭同學提出的。」
穗波悄聲補充。
「他刻意找來影崎,指名申請與達瑞斯會談。只能說,他一開始就算準會引發這麼大的話題——這種手法是不是跟從前的伊庭同學不同?」
「的確不同。」
安緹莉西亞乾脆回應。
之後又補充:
「不過,卻也相同。」
「相同?」
「他總是那樣子吧。」
安緹莉西亞的神態帶著包含幾分與魔法結社首領不相稱——正因為如此,不像她會有的親暱之情說道。
「不合常理、亂來、不顧後果。總是以我們想都沒想過的方法,做出我們想都沒想過的事,每次都耍得我們團團轉。」
「是啊。」
兩人面對面格格輕笑。
直到半年前為止,最常被少年耍得團團轉的人正是她們。不遵守魔法師的常識,總是勇往直前的少年,不知讓她們嫉妒過多少次、憧憬過多少次。
她們心底深處多少都盼望過,希冀能夠變得像他一樣。
與其說是願望,不如說更近乎祈禱。
魔法師的因習等等,說不定是能夠輕易破壞的——希望這念頭得以實現,沒有自覺又任性的祈禱。
「可是,樹來到倫敦了。」
安緹莉西亞說道。
「達瑞斯·利瓦伊可是人人承認,我等世界的代表。是魔法師世界的具現化。既然如此……樹在這個世界將被逼進什麼立場,全看達瑞斯的心情而定。」
說到此處,安緹莉西亞抬起頭。
「你認為樹能讓達瑞斯做出哪些讓步?」
「我不知道。」
穗波誠實的搖搖顉。
達瑞斯·利瓦伊是某種怪物。
即使透過他是她親生父親——這幾乎無人知曉的事實,也無法窺視其內心。基本上按照一般想法,他完全沒必要接受樹的要求。畢竟達瑞斯身為〈協會〉副代表,就算拒絕一介BB級結社的申請,也不可能折損他半點評價。
但於此同時。
穗波並非完全理解如今的樹。
如同她剛才與安緹莉西亞談論的一樣,少年正以驚人的速度變化。不,變化恐怕從穗波還在〈阿斯特拉爾〉時就已萌芽,接著以這半年為契機,成長到令人眼睛一亮的水平。
那麼,如今的樹和達瑞斯將會導出何種結果?
即使是穗波與安緹莉西亞也無法估算。
安緹莉西亞沉默一下後發問:
「你……打算怎麼做?」
「我?」
「現在你和貪婪陰陽師是『制裁魔法師的魔法師』——代表與副代表的直屬部下,無法與〈協會〉要員劃分開來。反過來說,一般隸屬〈協會〉的魔法師擁有一定程度的拒絕權,你們卻沒有。」
安緹莉西亞提到了「你們」。
不只穗波。
和穗波一同被派遣至〈協會〉的貓屋敷蓮,立場也一樣。
「萬一奉命與〈阿斯特拉爾〉為敵……你們打算如何?」
半年前,安緹莉西亞被迫面對過這個問題。
樹在京都被認定為禁忌時,〈協會〉要求安緹莉西亞以〈蓋提亞〉首領的身分追捕〈阿斯特拉爾〉。當畤,少女抱著抹煞靈魂的覺悟踏入事件中——在重重幸運之下免於對少年下手。
單純是幸運罷了。
如果又碰上了同樣的狀況,無法再期待幸運發生。
「…………」
被她一問,穗波閉上雙眼。
接著,少女立刻回答:
「我是派遣魔法師。」
「我知道。」
「不過,你還記得嗎?」
「記得什麼?」
「我告訴你,從前我想成為什麼樣的人的時候。」
「…………」
安緹莉西亞當然記得。
那是將近一年前的夏天。
樹的妹妹突然來襲,在那驚人的暴風席捲〈阿斯特拉爾〉大約兩星期後。
在大家參加夏日祭典時,穗波帶著格外清爽的表情告訴她。
——『我一直很羨慕安緹你。 』
——『而現在,或許我也羨慕小樹。你們兩個都很清楚自己想成為怎樣的人,心中懷抱重要的東西。 』
華麗的煙火沖上夜空,穗波毫不猶豫的說出她的掙扎。
就像在心中摸索著什麼似的。
就像正試圖建構出什麼。
然後,她如此說道:
——『我想成為派遣魔法師。 』
(當時……)
安緹莉西亞也很羨慕她。
穗波擁有她缺少的行動力與決斷力。明明她也受到情況與環境束縛,卻一直那麼自由奔放。
如今,穗波說道:
「小樹——說過『我想成為我』。他以他的方式思考,一路走到這裡。和〈銀之騎士團〉決鬥也好、跟達瑞斯會面也好,都是當時誓言的延伸。」
穗波今天第一次稱少年為小樹。
呼喚著兒時玩伴的小名。
「因此,我也想做為我自己來面前小樹。」
少女握緊小小的拳頭放在胸口。
「若是在此前提上必須與小樹衝突……身為派遣至〈協會〉的魔法師,我想正面挑戰他。無論是菲因或〈螺旋之蛇〉,我都不會輸的。」
拋開應有的依戀與悲哀,少女堂堂宣言。
接著,她以挑戰的眼神注視金發少女。
「——安緹的打算呢?」
少女有幾秒鐘怔愣著定住不動。
「我……」
她忍不住眨眨眼。
胸膛深處的熾熱連她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自從幾天前和少年重逢之後——某種燒灼心臟的火焰如今仍熊熊燃燒。
安緹莉西亞老是想著——
為什麼這對手總是能點燃她的鬥志?
少女點點頭。
「嗯,我也決定了——事到如今,我該怎麼做還用你多說嗎?」
「那就好。」
穗波微笑。
「這樣一來,我也能安心跟安緹戰鬥了。」
「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那是當然。」
她們抬起手臂,握拳相擊。
「不論往後情況如何,我都絕對不會輸給你。」
安緹莉西亞開口時,嘴角泛起非常傲慢——充滿她風格的笑容。
3
隔天是個大晴天。
春光有些羞怯地照亮都市中樞。
倫敦西堤區。
坐擁聖保羅大教堂和英格蘭銀行,是倫敦最大——英國最大的金融街。
樹受召來到舊名倫迪尼烏姆,堪稱為倫敦原型的此地。
白天從地面仰望,這裡宛如巴比倫的塔群。
這麼說來,在超高層大廈之間來來往往的商務人士,可是信仰資本神祇的現代神官?
超高層大廈之中,有一棟特別醒目——那是冠上某間企業名稱的七十二層大樓。
這棟建築的頂樓正是會議場。
自異樣透明的一整面玻璃牆俯瞰下方,世界彷彿全變成迷你模型。非日常的距離感與景色麻痺人的感覺,在腦海中聯想到跟原本不同的印象。
和魔法不相稱的舞台。
卻又宛若魔法般的舞台。
一張大圓桌放在最高級的柔軟地毯上。
身穿色澤如海原般蒼藍西裝的男子坐在另一端。
他那頭形似野獸鬃毛的金發全梳到腦後,下巴蓄著已經半一體化的鬍鬚,興味十足地盯著這一方。
(……簡直像頭獅子。)
樹想到百獸之王。
選定獵物的肉食性野獸。
正如字面上的意思,君臨魔法師之上的王者。
「你變了不少,少年。」
達瑞斯·利瓦伊輕輕開口。
「是、嗎?」
樹謹慎回應。
他有一定的自信,自己比上次見面時有所成長。
然而。
正因為如此,樹感覺與男子間的差距並未縮短。
越是理解魔法師社會,反倒越切身感受到男子的實力深厚。達瑞斯·利瓦伊不單是〈協會〉副代表,其存在更滲透世界每一角。
無論個人好惡如何,所有的魔法師都不得不意識到他。
男子卓越的手腕與執行力,使現代的〈協會〉大幅躍進,終於在半年前和〈螺旋之蛇〉的戰鬥中,寫下逮捕兩名幹部的大勝。
話雖如此,他並沒有誇耀功績。
達瑞斯已逼近事實上的頂點,卻未流露對寶座的野心——另一方面則膽大心細、沉默果斷的展開統治。
他的矛盾,足以誘發對手的不安與迷失。
大多數與男子為敵的魔法師,恐怕都因此而自取滅亡。
簡而言之,達瑞斯·利瓦伊就是這樣的男子。
「我想過遲早必須聯絡你……沒想到你會主動找上門來。」
「我有些事想和你談談。」
「喔?」
達瑞斯很感興趣的應聲。
「先坐下再說。」
樹坐在對方指示的椅子上。
豪華的皮沙發像羽毛枕般柔軟地接住少年身軀,由於觸感太過柔軟,讓人忍不住懷疑重力是否存在。
達瑞斯微微一笑,如此開口:
「剛剛也提過,我方有事找你。不介意我先說吧?」
「是的。」
少年點點頭。
達瑞斯悠然地疊起手指。
「——那麼,佔用一點時間。」
他說出開場白後繼續。
每一句台詞都沉重地在圓桌上匍匐。
「對於〈螺旋之蛇〉這組織的起源——你建立了什麼假設對吧?」
「————!」
對手突然直指核心,樹只能拼命忍著不讓表情洩漏出來。
他重振遭到撼動的精神。
「……你為何這樣想?」
「只是直覺。」
達瑞斯語畢一笑。
「在〈協會〉的相關人士中,與〈螺旋之蛇〉接觸最多的人便是你。我猜想,你應該抱著什麼有用的意見吧?若是我這老頭子的誤會,那很抱歉。」
別開玩笑了,樹險些脫口而出。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不可能不知情。
身為中介的〈協會〉,當然也掌握到樹向〈銀之騎士團〉提出魔法決鬥,獲勝的報酬則是取得他們的情報。如此一來,即可輕易想像出樹問了〈銀之騎士團〉什麼事。
也就是——
〈螺旋之蛇〉這組織是〈協會〉分支的可能性。
不過,不是直攻這一點就能了事的。
達瑞斯會刻意主動詢問,代表他準備了應對問題的策略。樹本來就沒掌握實質上的證據,只是口頭聽〈銀之騎士團〉騎士總長杰拉德·迪·莫萊說過罷了。
(簡單的說……)
要是大意中了挑釁,樹將白白失去稀少的王牌。
無論如何他都得避免這種情況發生。
(…………!)
少年思考著。
重新構築設想好的台詞。
推測達瑞斯的思考模式,逐一詳查能替自已創造有利局勢的條件。當然,現實時間僅有數秒,樹的思考也凝縮在短時間內。
「——怎麼了?若沒想到什麼可說的,那也無可奈何。我並無責怪之意。」
副代表面露苦笑揮揮厚實的手。
「我差不多也想問問你的來意是什麼了?」
「…………」
若只是要說話,樹當然辦得到。
順著達瑞斯的話題接下去很簡單。
可是,這麼做好嗎?
這不是陷阱嗎?
(縱然是陷阱……除了此刻,我還有機會問嗎?)
樹問自己。
他還沒想出結論。
反擊的契機著來似近實遠。
然而若是再沉默下去,會談本身恐怕將宣告中止。
(乾脆——)
「我……」
樹正要開口之際,會議場的大門倏然打開。
白色的手杖咚地一聲落在地毯上,彷彿自雪白牆壁與門扉間劃開。
「——太好了。會談似乎才剛開始。」
年過七旬的老人從門後現身。
但他的外表沒有任何衰弱之處,身形精神矍鑠,完全沒有拄著手杖的必要。明明年邁,傳統厚重西裝下的身軀卻像經過千錘百煉。
達瑞斯張口說出老人的名字:
「……杰拉德·迪·莫萊。」
「好久不見,達瑞斯副代表。方便的話,我是否也能加入這場會議?」
〈銀之騎士團〉騎士總長親切地笑著詢問,一臉輕鬆的走進室內。
他的呼吸,是否也帶著慣於跟〈協會〉會談的魔法結社首領威儀?
達瑞斯停頓一下,對老騎士問道:
「你是指……作為〈阿斯特拉爾〉的友好結社而同席?」
「算是吧。」
「那麼,我沒道理拒絕。請坐。」
「感激不盡。」
杰拉德展顏一笑。
「失禮了,樹。」
老騎士輕輕以眼神示意,在少年身旁的椅子坐下。
樹一臉驚愕的望向他。
(…………)
少年很清楚。
杰拉德·迪·莫萊並不是〈阿斯特拉爾〉的伙伴。
老人只是察覺到,有機會從兩人的會談中替〈銀之騎士團〉獲取利益罷了。名聞遐邇的西歐魔法結社,正是由這些精通勢力平衡與政治戲碼的人物傳承下來。
萬一樹的形勢不利,杰拉德想必將立刻倒戈。
並非老騎士背信棄義,而是樹沒能響應期待。
至少,這種觀念是此地的常識。
雖然如此,樹仍忍不住心懷感謝。
「……呼~」
他做個深呼吸,從頭想起。
樹將新鮮空氣送入腦中,俯瞰自身與對手。我欠了一筆人情債——少年倏然恢復冷靜的腦袋想到了這點。杰拉德想必是也如此打算:既然覺得受人恩惠,就該從回報做起。
樹僅用眼神回應笑得得意的杰拉德,掩飾表情。
「……嗯,這次成了場有趣的會談啊。」
相對的,達瑞斯靠著椅背淺笑。
「我知道你們締結了友好契約,但沒想到你連會談都要出席。」
「這是謊話吧?」
杰拉德將手肘靠在桌上回答。
「謊話?」
「事到如今,沒料到我會來就太不像副代表的風格了。欺負年輕人可不值得恭維。總之,你們大概在談〈螺旋之蛇〉吧?」
達瑞斯沉默半晌後開口:
「是你——教了他什麼鬼點子?」
他的口氣很直接。
雙方都是〈協會〉的重要人士,心懷叵測可說是理所當然,但是,他們的對話沒有一點迂迴之處。而言語之外散發的重壓,則是足以嚇得旁觀者心驚膽戰。
老騎士與副代表。
兩者之間佈滿幾乎物質化的意念。如果魔法師是將意念具體化為現實之人,這場爭執或許也是魔法。
「——我只是請他提供了一點建議。」
樹在此時介入。
達瑞斯轉動眼球看向他。
樹只是喉頭響了一聲,同樣忍下沉重襲來的氣勢重壓。
「針對〈螺旋之蛇〉的魔法師,我請杰拉德先生給我建議。」
「〈螺旋之蛇〉的……?」
「方才你曾提到,與〈螺旋之蛇〉接觸最多的我,對〈螺旋之蛇〉應該會抱著什麼意見。」
樹蓄意忽略達瑞斯的第一句話。
只利用對方的發言,當成打開話題的契機。儘管稚拙,這已是樹竭力想到的談判技巧。
「因此,我才請杰拉德先生提供建言。〈銀之騎士團〉的騎士總長,在〈協會〉的魔法師裡也是熟悉多種魔法的特別人物。」
這番話不是謊言。
樹的確得到建議,這也是他接觸杰拉德的目的之一。擅長應對魔法的〈銀之騎七團〉除了本身使用的祓魔式外,必然會學習其他魔法的知識。
不過,少年隱瞞了自稱是海瑟·安布勃的貓不提。若在此提及號稱「女巫中的女巫」的她,會增加太多不確定因素。
「…………」
達瑞斯默默無言。
他保持沉默,催促樹往下講。
樹也拼命繼續說明,彷彿接下來便是緊要關頭。
「我接觸〈螺旋之蛇〉的次數,總共是四次。」
為了維繫對方的興趣,少年逐一挑選詞彙。
「第一次是發生在布留部市,和菲因·庫爾達交手。當時,是〈協會〉派遣菲因先生過來,你還記得嗎?」
「…………」
達瑞斯僅是目不轉睛的盯著樹。
杰拉德愉快地瞇細眼睛。
「再來是葛城之鬼。接下來則是在倫敦這裡,『學院』遭遇襲擊。最後一次在京都,〈協會〉、〈阿斯特拉爾〉與〈八葉〉全都收到波及。」
嚴格說來,潔希麗葉突襲布留部市也算在內,但當時的她應該還不是〈螺旋之蛇〉的成員。
正因為如此,樹才能這麼說。
「這些事件的共通點,大概就是〈螺旋之蛇〉的目的……因為我這麼推測,才會拜託杰拉德先生協助。」
「……目的?」
達瑞斯微微皺眉。
樹不認為這算反擊。
與扳回一城相距甚遠——他的手指好不容易才摸到抱著必死決心要攀爬的岩壁。
儘管如此,對樹來說也是重大的一步。
這一步能帶來怎樣的效果?
「你是說……你發現了〈螺旋之蛇〉的目的?」
達瑞斯問。
「只是頭緒而已。」
為了不讓上鉤的對手逃走,少年略退一步,放緩聲調。
他必須緩急交替。
以自身的步調帶領話題,誘導對手。
談判也是一場戰鬥。
這是直到半年前為止,樹不曾想過的戰斗方式。
他緊握沁滿汗水的掌心開口:
「達瑞斯先生記得……紅色種子嗎?」
「是目前由我們管理的〈螺旋之蛇〉咒物吧。」
當然,達瑞斯起碼也知道,那顆長年埋在樹妖精眼內的種子對〈螺旋之蛇〉而言是重要咒物。十幾年來不斷吞食一條——或多條靈脈的咒力,這才孕育出的最高級咒物。
樹緩緩告訴他:
「只要使用那顆紅色種子,就能找到他們的目的。」
「……什麼意思?」
「在解釋之前,我有一個要求。」
少年制止壯漢,直盯著他。
重頭戲到了。
放鬆之後,就是提出我方條件的時機。樹配合準備一口氣釣起獵物的呼吸,說出那句話:
「你是否能給予〈阿斯特拉爾〉……擔任主導應對〈螺旋之蛇〉結社的權限?」
「————!」
達瑞斯屏住呼吸。
這場三方會談中,壯漢首度對樹感到驚愕。但他在短短數秒內控制住感情的動搖,發出下個問題。
達瑞斯單刀直入的問:
「你要的權限有多少?」
「搜查與公開〈協會〉情報的權力,必要情況下的交戰權,以及可能範圍內的交涉權。」
「…………」
副代表的眼眸倏然變得冰冷銳利。
「你是認真的?」
壯漢問。
「權利伴隨相對的義務。若直接採納你的要求,〈阿斯特拉爾〉就得踏上〈協會〉與〈螺旋之蛇〉交戰的最前線。」
「我是認真的。」
樹有力的回答。
少年將虛張聲勢的力量注人眼神與背脊,對抗眼前的王者。
「達瑞斯副代表認為我們實力不足嗎?」
「你的結社……!」
達瑞斯說到一半察覺陷阱,轉頭看向旁邊。
不出所料,老騎士笑了。
「〈銀之騎士團〉……」
「沒錯,我們也會提供協助。畢竟都結下了友好契約啊。」
或許是心情格外愉快吧,杰拉德·迪·莫萊佈滿臉龐的皺紋更加明顯了。
老人一手托腮,直率的聲明:
「還是副代表想說,連在魔法決鬥中擊敗我們騎士團的〈阿斯特拉爾〉實力也不夠看?」
「…………」
這下連達瑞斯也不禁啞口無言。
他的目光轉回少年身上,立刻勾起嘴角。
「原來如此……你打著這樣的盤算?」
藍色西裝下的肩頭晃動。
仔細一看,壯漢可不是在笑嗎?
不過,他並非純粹為了抑制怒火而笑。達瑞斯散發出幾種感情交織在一起,極為複雜的氣息。
「在日本提出魔法決鬥前,你就想好了嗎,少年?讓現在的〈阿斯特拉爾〉建立起無人能夠挑剔的實績。」
「……誰知道呢。」
樹搖搖頭。
但是,情況幾乎正如達瑞斯所料。
現在的〈阿斯特拉爾〉沒有奇策可用。即使樹本身能在緊要關頭臨機應變,卻無力導演眾多想法交纏的陰謀劇。
因此,他選擇正當的道路。
此外,挑上〈銀之騎士團〉的是海瑟·安布勒。
說到地位足以和協會副代表抗衡,又半敵視達瑞斯個人的人物條件後,翼貓舉出杰拉德·迪·莫萊之名。
不過他們沒想到杰拉德肯如此相幫,原本有些走一步算一步的意思。
然而,少年終於走到了這裡。
「好吧,少年——不,伊庭樹。」
半晌之後,達瑞斯呻吟般呼喚樹的名字說道。
「我就僱用你,派遣魔法師。這一次就用你的力量替〈協會〉效勞吧。」
作者:
koeistation2
時間:
2013-4-10 02:43 PM
第二章 魔法師們的謀策
1
「將擬訂處理〈螺旋之蛇〉對策的工作外包給〈阿斯特拉爾〉負責……?」
話聲在倫敦的廉價公寓內迴響。
那是棟位於泰晤士河河畔的建築物,與灰塵、蜘蛛網相伴超過百年歲月,醞釀出不同於數天前尤戴克斯宅邸的獨特氣氛。
獨特是好聽的說法,簡單說來便是破破爛爛。
荒廢程度近似鬼屋的公寓,與昔日勞工階級利用的「一便士吊床客棧」——僅在牆上拉起繩索,供精疲力竭的顧客靠著繩子睡覺的小客棧——大概相差無幾。
然而,那個房間特別怪異。
屋內四角焚燒著散發甜美氣味的香藥。
龜裂的牆邊堆滿大量古今東西的書籍,讓看見的人不禁擔心地板隨時可能塌陷。即使地板沒壞,房屋也不知何時會崩壞,慘狀目不忍睹。
可是,別種常識或許能導出不同的結論。
修習某種應該隱藏形蹟的學問者,自古以來即偏愛這類地點。以香藥張設驅逐閒雜人等的結界,看來隨時可能崩塌的房屋,其實再擺上十倍的書籍也毫無影響。
無法使用表面上的組織——亦即企業時,傳統上〈協會〉習慣準備這樣的地點。比起新奇完善的地方,魔法師們當然更喜愛這類偏僻的空間。
這裡也有兩名魔法師。
「你有什麼看法?貓屋敷先生。」
「嗯。」
聽到問題,青年抵住形狀優美的下顎。
當然,對方問的是先前的話題。
——簡而言之,就是外包給〈阿斯特拉爾〉一事。
「老實說,這動向出乎我的意料。」
他拾起手扒著一頭燻銀髮絲。
青年大約二十來歲到三十歲之間,瞇起的細長眼眸裡,犀利思緒與悠哉苦笑奇妙的共存。儘管不知道其本質屬於哪一方,但他半無意識摸摸酸痛頸子的模樣,看起來相當勞碌命。
他穿著咖啡色窄版西褲配炭灰色背心。
最近換穿的西裝與無框平光眼鏡,感覺微妙的適合又不適合——這名青年正是貓屋敷蓮。
「……喵~」
「喵~」
「咪嗚~」
「喵~~~~嗚~」
青年的腳邊與桌底下依然環繞著四隻貓,各自隨興地發出鳴叫。
除了執行〈協會〉分派的業務外,他們最近半年來都住在這裡,貓咪們似乎早已各有各的地盤。比方愛睡覺的玄武佔據暖爐邊,知性派的青龍則熱愛書間的縫隙。
「萬一稍有不對,〈協會〉真的會派我們去製裁的。先不提突然接觸達瑞斯,我沒想到他們會主動要求〈協會〉僱用。」
他說著說著便望向對方。
青年交談的對象當然是穗波。
「我也想不到呀。」
栗色頭髮的少女也噘起嘴唇表達遺憾。
貓屋敷將手放在椅子扶手上,重新發問:
「達瑞斯說了什麼?」
「叫我們協助〈阿斯特拉爾〉調查〈螺旋之蛇〉。」
「共同陣線……嗎?」
貓屋敷血露複雜之色。
對於這個狀況,連他也不清楚該高興還是悲傷。
說好聽是合作,他們擔任的角色其實就是監視者。這次的委託,不過是要兩人監視〈阿斯特拉爾〉是否將〈協會〉授予的權限用在不符〈協會〉目的的方向上。
萬一〈阿斯特拉爾〉違背達瑞斯的意向時……
貓屋敷他們的職務,人稱「制裁魔法師的魔法師」。
「你打算怎麼做?」
「那還用說嗎!」
面對青年的問題,栗色頭髮的少女斷然搖頭。
「雇主都開口了,聽命行事才是道理吧。」
「……喔。」
她斬釘截鐵的口吻,讓貓屋敷不禁瞬間停止呼吸。
「這是你以派遣魔法師身分作出的決定?」
「這是我以派遣魔法師身分作出的決定。」
穗波倏然抬頭。
她彷彿要說服自己般,說出告訴過安緹莉西亞的話語。
「我不認為達瑞斯是正確的,也不想跟伊庭同學交手——不過,為了他人的願望行動,才是派遣魔法師吧。想在這麼複雜的局勢裡實現別人的願望,唯一的方法只有跳進漩渦之中。我有說錯嗎?」
「不,一點錯也沒有。」
貓屋敷輕輕搖頭。
「只是……陷人局勢之後,或許再也沒有選擇的餘地。世上的束縛很多,無論是感情也好、金錢也好、權力也好,一旦牽涉進去就難以抵抗。你已經做好覺悟了嗎?」
「……我自認有。」
穗波猶豫不決的說著。
所以,青年露出微笑。
她沒有下定決心。只是竭盡全力掙扎著,想達成來到此地前誓言過的生存方式。
然而,貓屋敷對她的猶豫抱著好感。
(煩惱是穗波小姐正在成長的證據。)
穗波原本屬於隱藏內心掙扎,直接行動的類型。她的行動力與乾脆雖是優點,有時卻會適得其反——兩年前她一度叛離〈阿斯特拉爾〉正是典型的例子。
穗波·高瀨·安布勒比任何人都迷惘。
比任何人都更煩惱、都更跌跌撞撞,同時也隨著每次的碰撞一點一點成長。
(在某種意義上……你說不定才是最配得上的人?)
配得上派遣魔法師的理念。
當然,她的說法在理論上有點問題。
既然〈阿斯特拉爾〉現在的社長是那名少年,派遣魔法師現在的生存方式應該也跟少年息息相關。
但是……
(沒錯……社長另當別論。)
貓屋敷不經意的想著。
伊庭樹擁有某種更難估測的素質。
少年位於貓屋敷所能想到的派遣魔法師定義之外。半年來從旁觀察他的行動,使得這個念頭越發強烈。
這麼說絕非負面的意思。
派遣魔法師的定義,本來就不是由誰擅自決定的。即使少年超乎貓屋敷所能想到的定義,也與善惡截然無關。
然而——
正因為如此,青年十分在意穗波的存在。
(也許是,從前的我……很在意。)
貓屋敷甚至覺得,如今穗波正眺望著昔日的他想邁向的地平線。
青年的指尖碰觸太陽穴。
「……唉,我們是真的沒有其他法子接觸〈阿斯特拉爾〉。反正沒權利拒絕,隨便接觸他們也只會導致樹的立場惡化吧?」
「嗯。」
穗波輕輕點頭。
「我們就在可能的範圍內盡力做到最好吧。」
「即使……結果得制裁什麼人也一樣。」
兩人交換沉靜的決心。
「……喵~」
「喵~」
「咪嗚~」
「喵~~~~嗚~」
彷彿跟著他們宣示般,四隻貓這回含蓄地叫了起來。
*
春陽耀眼。
光線隨著沙沙作響的樹葉搖曳,就連穿透葉脈的陽光也太過明亮,照得人忍不住舉手遮擋。
這座森林里大都生長著橡樹等倫敦附近少見的常綠樹,才會塑造出這片景色。
樹佇立在森林邊。
身披刺繡斗篷的克蘿艾·雷德克利夫與他並肩而立,對面不遠處可望見表面上由多家有力企業出資建成的——大型圓形議場。
那正是數日前,樹和杰拉德一同出席過的〈協會〉會議場。
樹和克蘿艾跟隨嚮導,來到議場外展開的森林。
樹的隨行者之所以是克蘿艾而非〈阿斯特拉爾〉其他社員,是因為兩人各自代表〈阿斯特拉爾〉與〈銀之騎士團〉。為了以防萬一,一段距離外已配置人手,但現場除了他們只有〈協會〉的守門人。
(……這樣對我來說比較方便。)
樹心想。
他希望盡可能用最少的人數前來此地,特別不希望美貫與拉碧絲過來。想到自己待會要做的事,樹無論如何都不願讓兩名少女目睹。
然後——
眼前出現的高聳建築物是座極為古老的高塔。
每一塊砌牆的大理石都能窺見其歷史悠久。
「…………」
樹按住右眼,咽了口口水。
克蘿艾看著他,擔心的開口:
「樹社長,你還好嗎?」
「……是、是的,我沒問題。」
「可是,你的臉色從剛才開始就很糟糕。是身體不適嗎?還是被強勁的咒力影響?」
「不,那個……」
少年實在說不出口,他的反應幾乎都是出於害伯。
很遺憾,樹並未克服天生的膽小個性。雖然戰鬥時可以想著現在不是恐慌的時候而忍耐下來,但只要像現在這樣有多餘的時間思考,他的膝蓋依然會格格打顫。
順便一提,侵襲右眼的只是微弱疼痛,沒像從前的妖精眼般,出現攪動腦髓的劇痛。
這個事實讓樹感到強烈的安心與一絲寂寞。
「……樹社長?」
少年蒙上淡淡陰霾的表情令克蘿艾再度詢問。
「你是因為什麼事覺得緊張嗎?」
「咦?嗯,或許是。」
含糊回答的樹讓克蘿艾暫時陷入沉默。
接著,她如此問道:
「塔里的囚犯對你而言很特別嗎?」
「咦?」
少年遲了數秒才回答:
「……為什麼這麼問?」
「你看起來比向影崎申請與達瑞斯面談時更加緊張。塔里的人確實很特殊,但我不認為分量有超過達瑞斯先生……因此我才推測,他們對樹社長來說,是否比經歷上記載的意義更重大。」
「是嗎?」
樹露出微笑。
克蘿艾有時候很敏銳。
身為騎士的我,一板一眼不懂得變通——她本人似乎這樣覺得,其實當少年或美貫私下碰到困擾時,準確伸出援手的人多半是克蘿艾。
問題不在她置身的環境,而是天生的資質。
與騎士的刻板印象略有不同,那正是少女的特質。
克蘿艾·雷德克利夫就是這樣的少女。
所以,樹也只能為難的搔搔臉頰。
「可以打擾一下嗎?」
對話途中,守門人問道。
「啊,好的。」
「達瑞斯大人特別下達開門許可,但也吩咐我們嚴加監視塔里的囚犯。希望兩位也能夠多加註意。」
「……我明白了。」
「那麼……開門。」
聽到樹的回答,守門人敲響裝在鐵門上的鐘。
反應隔了一會才出現,細微的聲音響起。
吱……吱……沉重刺耳的聲響從塔內傳來。樹花費幾秒鐘才察覺,那是金屬與金屬互相摩擦,刮落鐵鏽的聲音。
鐵門——
鎮座高塔正面的門扉震動著。
隨著數量驚人的鐵鏽飄落,大門出現漆黑的裂痕。
不是陽光注人門內,而是內部的黑暗滲出塔外。
耗費數百年釀造的濃稠黑暗。
其成分是嘆息?還是怨恨?
「啊……」
樹的喉頭髮出輕喊。
一個淡淡的身影自門扉裂縫浮現。
囚犯踏著虛弱的腳步,跟隨〈協會〉成員走出來。
「…………」
言語消失了。
來到這里之前,樹已做好各種覺悟。
他自以為十分清楚,目前置身的世界有多麼無情與殘忍。
「……哎呀,這暖和的感覺是陽光吧。」
「啊……」
然而,親眼目睹年輕人的模樣,樹仍在瞬間哽咽失聲。
鏘鎯……鎖鏈摩擦的聲音傳來。年輕人細瘦的身驅穿著灰色囚服,舉起被厚重手銬拘束的雙手,拼命確認那股溫暖。
沒錯。
他只感覺得到溫暖。
「……菲因先生。」
雙眸遭眼罩遮蔽,雙手帶著手銬,〈螺旋之蛇〉的菲因·庫爾達佇立眼前。
2
地面的青草隨著一陣風吹過而搖曳。
暖和的春風穿越樹與菲因之間,沙沙吹響樹梢。短暫的幾秒鐘對樹來說彷彿過了幾個小時。
「菲因……先生。」
少年再度呢喃。
「……啊啊,這聲音是樹嗎?」
菲因聽到樹的呼喚轉過頭來。
但位置朝右偏離了一點,看來威力驚人的妖精眼似乎也被〈協會〉的眼罩封印了。
樹咬緊牙關,走上前幾步。
「是的,是我。」
他悄悄握起年輕人的手。
或許是察覺自己沒對準,菲因微露苦笑修正面對的方向。
從正面看著他,樹的表情忍不住又哭又笑的扭曲起來。
「……你變得有些憔悴了?」
「這個嘛,〈協會〉又不是天天供應全餐。我只要有泡芙可吃,其他都不在意啦。」
菲因開朗的回答。
他的開朗反倒令人心痛。
長期不見天日的蒼白臉頰。
長度及肩,髒亂不堪的金發。
眼睛看得到的部分還好,但不必刻意窺視囚服的領口下,也能發現年輕人的咽喉及肩膀殘留著割傷及肉被剮掉的鮮明痕跡。
菲因·庫爾達的身軀遍體鱗傷。
「嗯?」
發現樹陷人沉默,戴著眼罩的菲因歪歪頭。
「啊,我的身體嗎?〈協會〉倒是意外的守規矩。發現單純的痛苦與藥物無法讓我吐實之後,他們就很乾脆的放棄那方面的刑求。光是沒切斷我四肢的肌腱、挖出眼球泡進幅馬林裡,就讓我感激不盡了。」
「…………」
樹很難這麼想。
可是,他也說不出任何話來。
無論怎麼找藉口,菲因會被〈協會〉拘捕都是伊庭樹的責任。即使他遭囚禁是當下狀況發展的結果,但若不是樹的存在,應該事不至此。
因此,年輕人這身傷確實是他造成的。
他只能銘記在心——伊庭樹傷害了菲因·庫爾達。
「我……」
「嗯。」
面對自責的樹,菲因溫柔地展開微笑。
「看來你很適應妖精眼了,樹。」
「……你知道?」
「雖然我的妖精眼遭到封印,但靠得這麼近還是隱約分辨得出。算是肌膚的感覺吧?我大概是世上與妖精眼共處最久的人,取出紅色種子的人也是我啊?」
年輕人帶著苦澀的笑容繼續說道:
「那顆紅色種子給予你爆發性的『力量』,同時對你的成長卻也是無比沉重的負擔。如今你應該明白吧?」
「……嗯。」
他確實明白。
正因為失去紅色種子,才有現在的樹。
樹之所以能勉強操縱妖精眼,完全是因為其力量戲劇性的衰退。若是從前的妖精眼,少年不論再怎麼修煉也不可能控制得了。
接著,菲因輕輕搖頭。
「雖然以我的立場而言,不希望你適應它。」
「…………」
年輕人揚起和善的笑容。
發出和善的嗓音。
「半年前我曾告訴你。」
菲因緩緩開口:
「……你應該回到原本歸屬的日常世界……」
——『所以,你回去吧。 』
——『重回理所當然的日常生活,回到跟魔法師無關的陽光下。 』
這句話沉重地留在樹的胸中。
當時,少年如此回答。
——『即便少了這隻眼睛,我還是想接近魔法師。 』
——『即使如此……我還是想保護魔法師。 』
連樹本身都覺得這段宣言很傲慢。
擅自決定保護大家,我把魔法師當成什麼東西了?沒有任何人要求他這麼做,他也覺得自己任性至極。
儘管如此,樹還是很執著。
執著於聽菲因說他感到很迷人——很美好的魔法師們在現代失去意義後,該怎麼提出未來的方向。
他並未否定年輕人的話,而是在肯定的前提下希望往未來前進。
「嗯,我也記得你的回答。」
此刻,菲因再度問道:
「你依然那麼認為嗎?」
「是的。」
樹毫不猶豫的點點頭。
「我的想法和之前一樣,不,變得比之前更強烈了。」
少年直視著菲因被眼罩遮住的臉龐,明確地說出口。
唯獨這一點,他不會退讓。就算傲慢、就算大膽,樹還是想接納自己,抱著這個願望前進。
現在,他進一步深入其中。
明知很殘忍,但樹深信,有某些事物是他不惜弄髒這雙手也想守護的,並因此向前邁進。
「我有事想跟菲因先生談談。」
「有事?」
年輕人微歪腦袋。
在克蘿艾與〈協會〉守門人的注視下,樹告訴菲因:
「〈協會〉方面說視商量結果而定,可以放寬你的桎梏。」
「啊?」
菲因十分罕見地張大嘴巴。
「放寬……我的……侄梏?」
「沒錯。」
樹對錯愕的菲因頷首。
年輕人停止呼吸數秒後,悄聲低語。
「這可真……了不起。」
「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
他愉快的笑了起來。
即使身上體無完膚,年輕人仍像一無所知的天真孩子般歡笑。
「是嗎?這樣嗎?樹居然搞出認罪協商(注:Plea bargaining,被告在開審前就較輕的罪名認罪,以換取減刑)不,這太有意思了,一直很有意思。老實說,我沒想到你會出這一招。」
菲因搗住嘴角、背部顫抖了好幾次之後,終於轉向少年開口:
「原來如此,所以你只找我出來?」
「……是的。」
「說得也是,很聰明的決定,那個吸血鬼就算言語相通也無法溝通,同樣是壞掉的人,我還正常一點對吧?」
「————!」
一聽到吸血鬼這名稱,克蘿艾的身體剎那間繃緊。
昔日徹底擊潰少女騎士的敵人,不正是那名吸血鬼——同樣被關在塔中的潔希麗葉?
樹察覺她的緊張,向背後低語。
「克蘿艾小姐。」
「……是,我不要緊。」
聽到她小聲回應,少年點點頭。
聲音底下可以聽出她強烈的自製心。事實上,由於敗給吸血鬼,克蘿艾甚至向樹挑戰過。
「不要緊,我再也不會重演失態。」
「我知道。」
樹沒有與再度強調的克蘿艾眼神交會,但他點點頭。
少年重新註視菲因。
「我想拜託你的事是……」
「好啊。」
樹還沒說出內容,菲因已乾脆答應。
「菲因先生?」
「若是為了樹的願望,隨意使用我也無妨,不必一一提出什麼困難的交易。因為先後順序的關係,我不能答應直接危害〈螺旋之蛇〉的願望,但你應該不是特地找我說這種事吧?」
年輕人的口氣輕鬆至極,簡直像在分派眼前的點心一樣。
他反問啞口無言的兩人:
「怎麼了?既然帶來提議,你總不會因為得到同意而感到困擾吧?」
「我沒想到你這麼簡單就答應了。」
「因為,那是你的願望吧?」
菲因極度自然的斷言,樹不禁吞了口口水。
(果然……)
少年心想。
他沒有變。
年輕人的本質沒有任何變化。
願望機。
僅僅汲取他人願望的容器。不考慮任何得失、任何利害關係,一心一意透過實現願望找到存在意義的替換兒。
即使具備人的形體,卻擁有不同於人類的精神。
直到現在,唯獨這年輕人的內心是樹也無法窺知的。
所以他做個深呼吸,深深吸入空氣。
將庇護過自己的人逼迫到這個地步,如今還企圖利用他。自身的卑鄙——不用卑鄙手段什麼都辦不到的無力感,讓樹咬緊牙關。
「拜託你了,菲因先生。」
他低頭請託。
在溫暖陽光灑落的森林裡,少年和年輕人彷彿舉行立誓儀式般面對面。
「…………」
一旁的克蘿艾咬緊下唇。
注視著她應該保護的少年和應是仇敵的年輕人,少女騎士握緊了拳頭。
*
與樹等人談話的森林不遠處。
另一群魔法師聚集在囚禁菲因高塔的反方向——近代化的議場旁邊。
「——那,社長哥哥去見菲因了!」
葛城美貫發出驚呼。
她的大眼睛瞪得更大,像溺水的小狗般停止呼吸。
「嗯,對呀。」
翼貓肯定道。
她悠然躺在水泥牆頭。
不用多問,拍打著有如塑料翅膀的貓正是海瑟·安布勒。為了以防萬一,〈阿斯特拉爾〉成員們聚集在能夠立刻趕至現場的議場附近。
美貫猛然轉向高塔方向。
「我,我得趕快去阻止他!」
「不行,美貫。」
拉碧絲麵無表情的拎住巫女服衣領,制止她衝出去。
「放、放開我,拉碧絲!」
「原本就聽說樹已徵得達瑞斯的同意,要跟其他結社的魔法師談判。就算對像是〈螺旋之蛇〉的菲因·庫爾達,也沒有任何問題。」
「你沒見過菲因才說得出這種話!」
美貫揮揮手頂撞接受狀況的拉碧絲。
「只有他,絕對是個危險!不管是〈螺旋之蛇〉或什麼的,他和其他人完全不同!跟強弱沒關係!」
「總、總之,你們都冷靜一點。」
黑羽介入爭執,勸解兩名少女。
碰到類似場面,負責調解的人總是她。在充滿個性的〈阿斯特拉爾〉成員裡,她是少數能顧及別人苦衷的人才,在這層意義上,黑羽真奈美可說是寶貴的社員。
她展開雙手想讓美貫這匹小野馬冷靜下來,同時對旁邊的人開口:
「奧爾德維恩先生有什麼看法?」
「……事到如今有啥好講的。」
站在略遠之處靠著議場牆壁的奧爾德維恩點頭。
「基本上,他這次起碼先交代過,總比之前好多了。照情勢來看,那個Dummkopf(笨蛋)會面的對象應該只有菲因·庫爾達,我料想到了。黑羽你也是吧? 」
「這……我是有隱約察覺到。」
「由於必須遵守〈協會〉的保密義務,他在會面前無法告訴我們真相也很合理。所以這次我不打算責備他。」
少年閉起一隻眼說道。
他的臉上閃過淡淡的陰影。
不安並未完全消失。
對少年來說,替換兒也是讓他胸中泛起異樣波濤的對象。
奧爾德維恩沒有直接跟菲因交談過。
〈阿斯特拉爾〉第一次和菲因交手是他入社之前;半年前的京都之戰,奧爾德維恩也在菲因昏倒後才跟大家會合。
只是……
(……很像……嗎?)
他心想。
菲因與直率到愚蠢的少年(飼主)很像。
不單是因為兩人都有妖精眼,而是樹和菲因在更本質的部分相似。
明明走在如此不同的道路上,擁有如此不同的思維,少年和年輕人給人的印象卻不可思議地相同。
宛如太陽與月亮。
宛如一枚硬幣的正反兩面。
宛如少了其中一方,另一人也會跟著消失。
(真可笑……)
奧爾德維恩甩甩頭,揮開這些想像。
想太多也沒有任何益處,基本上,這樣的想像根本只是妄想罷了。這般胡思亂想的他,可沒法取笑美貫的暴走。
他半強迫自己轉向翼貓開口:
「既然那傢伙說他想這樣做,我起碼相信他的意志。就算是順其自然的結果,我仍是那傢伙的部下。」
「你依然是社員的模範呢。」
翼貓格格輕笑著如此說道,奧爾德維恩則惡狠狠的回以「別多說廢話。」
「然後呢,你沒有要補充的?」
少年兇惡的眼神瞪著她問。
「什麼都沒有。」
翼貓捲起尾巴。
「事情都照我和那孩子事先商量的發展進行,就像我剛才跟你們說明的一樣。」
「…………」
奧爾德維恩沉默一會後開口:
「那傢伙的目的……是利用菲因·庫爾達吧?」
「沒錯。」
翼貓輕輕頷首。
奧爾德維恩進一步說道。
「然後,我們只要照那Dummkopf(笨蛋)的話行動就成了?」
「正是,這可是那孩子拼命想出來的計劃。」
翼貓又肯定一次。
它的眸中蘊含絕不屬於區區使魔——也不屬尋常魔法師——的堅強意志。
「趁著〈協會〉和〈螺旋之蛇〉還沒發現,我們得先完成儀式。」
3
樹離開後,菲因·庫爾達並沒關回塔中。
為了不讓「封閉」在魔法上的意義衰弱,塔門不能在一天內開關多次。
因此,年輕人被帶往離倫敦中央有段距離,人稱聖堂的地區。聖堂騎士團——亦即〈銀之騎士團〉母體的組織本部就位於這一帶,同時也是名稱由來。
相較於熱鬧的倫敦,這地區十分安靜。
由於歷史的關係,此地有不少司法相關建築物,不時可見路人穿著法庭用的黑色長袍。連綿不絕的房屋行列有如迷宮,這個被柵欄與圍牆悄悄圈起的安靜地區,也是當地居民的散步勝地。
同時,對〈銀之騎士團〉來說也是個重要的地方。
即使一度面臨組織潰滅的危機,名稱及型態都大幅改變,如今〈銀之騎士團〉還是在倫敦這一區握有強大的影響力。
所以,吞沒年輕人的三角屋頂教會也由〈銀之騎士團〉提供。
教會地下。
原本設置墓穴與禮拜堂的空間,在這所教堂裡有著截然不同的安排。
也就是——
建造在地下的私人監牢。
雖然比不上先前的高塔,但這裡的監牢同樣設下了嚴密的魔法封印。
被關進牢裡的菲因本人依然戴著眼罩,兩手銬著厚重的手銬。只要想到無論多簡單的魔法由他施展都能發揮無雙威力,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措施。
不過,年輕人似乎沒放在心上。
「嗯~嗯嗯嗯♪」
他坐在石板地上哼著歌,不知在開心什麼。
那是韋爾斯地區自古傳唱的童謠。採自居爾特民間故事的曲調,沉穩低迴地滑過冰冷的石板。對年輕人而言,最高級的豪華套房和此刻的監牢說不定沒有差別。
時高時低,活潑到近乎空虛的歌聲。
他唱出棲息於遠方廣大居爾特森林中的妖精,以及妖精與騎士的邂逅。
歌曲戛然而止。
「嗯?」
他轉動纖細的頸子。
年輕人當然不可能看得見。眼罩上繪著嚴密的「不可視」魔法刻印,讓現在的菲因被禁絕一切的視覺行為。
所以,年輕人轉頭是出於別的理由。
披著白色斗篷的少女騎士佇立在刻著防止逃脫咒印的鐵欄杆彼端。
她沒有拔劍,視線卻散發出彷彿面對長劍劍尖的氣勢。
「我有問題想請教你,這才來訪。」
聽到對方這麼說,菲因歪歪頭。
隔了一會,他開口:
「這聲音,好像是克蘿艾·雷德克利夫小姐……?」
「……我記得,你是打傷潔希麗葉的女騎士?」
「你聽說過我?」
「我待在她身邊半年之久,談過很多事,畢竟她也是討厭無聊的人。儘管被關,但她後來就像想開似的享受起來。在這層意義上,潔希麗葉那一型的人,無論在世界上什麼地方都能盡情享受人生。」
年輕人摻雜嘆息的說道。
的確,潔希麗葉就是這樣的生物。
她不拘泥於他人或環境,碰到對自身有益的東西便享受它,碰到不是的,到頭來仍會改造自己,享受起來。
與其說是生物,不如說是現象。
與其說是現象,不如說是災厄。
潔希麗葉正是這樣的怪物。
「……真了不起。」
菲因悄悄低語。
「什麼?」
「我是說你。你跟她真正打過一場吧?可是之前除了一開始身體有點緊繃外,你卻還忍耐得住。這可不是輕易就能做到的。」
菲因的話絕非誇太其辭。
實際上,克蘿艾也有失去理智的時期。她接近據說同樣和潔希麗葉戰鬥過而且還獲勝的〈阿斯特拉爾〉,甚至要求和樹決鬥。
光是回憶起這件事,她就覺得臉頰彷彿著火似的。
「我丟的臉……已經夠多了。」
「原來如此。」
不知是否接受了這答案,菲因輕鬆的點頭。
克蘿艾的頭湊到鐵欄杆旁發問:
「關於剛才我說想問的問題,我可以說出來嗎?」
「請說。」
年輕人戴著手銬輕輕揮手催促,克蘿艾不禁有些遲疑。
「怎麼了?」
「不,那個……」
少女含糊其詞,但立刻抬起頭問道:
「……你是樹社長的什麼?」
這句話——產生意外的效果。
「我是他的什麼?」
菲因皺起眼罩邊緣的眉毛,突然改變態度。
「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克蘿艾斷然響應,年輕人彷彿被問到人生重大問題般開始認真煩惱。骯髒的金發隨著低頭的動作覆上額頭,年輕人發出一聲長長的呻吟。
「我想想……這有點難回答,我很少像這樣沉思呢。啊,就這方面來說,真是個好問題。」
他的口吻宛如一個優秀的學長。
菲因十分認真的反問:
「為什麼你會在意這種事?」
「樹社長是我們〈銀之騎士團〉的朋友。不許可疑人物接近朋友乃是世間常理吧?」
「原來如此,很合理。真有騎士的風格。」
年輕人拍拍手錶示讚賞後,再度兩手托著下巴思索。
這次持續很久。
「——對不起,我沒法訴諸言語。」
經過大約幾分鐘的沉默,年輕人如此說道。
「無法訴諸言語?」
「嗯,我想了很多,還是難以言喻。我和樹的關係——雖然為魔法師身分所不容——說不定不是用言語能夠定義清楚的。」
「什……」
克蘿艾忍不住顯得畏縮。
無法訴諸言語的關係。
這句台詞,讓她回想起妹妹安妮看過的連續劇其中一幕。
回憶著一對少年感情親密到超出必要程度的畫面——少女騎士耳根紅到連夜間也一目了然的程度。
「那、那種關係,難、難道是你和樹社長試圖做出什麼不知羞恥的行徑!」
「……啊?」
這下連菲因的聲音都變調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年輕人馬上愉快地抱著肚子狂笑起來。
「幹、幹什麼!」
「失禮了——樹身邊真的淨是聚集一些幽默的人啊,我很少像這樣一天吃驚好幾次的。」
菲因以真心讚美的口吻回答,揮揮戴手銬的手。
「不、不對嗎?」
「不,你的想像真淘氣。不不,我好像明白你說『丟的臉已經夠多』的意思了。」
「你、你……」
克蘿艾的臉蛋猛然脹紅,勉強說到這裡就中斷了。
菲因豎起食指,宛如要打斷她的話。
「好久沒聊得那麼開心了——為了答謝,我也實現你的願望吧。」
「我沒有需要你來實現的願望!」
「真的嗎?」
菲因溫柔呢喃。
「真的……沒有?」
「…………!」
少女一瞬間停止呼吸。
年輕人異樣溫柔的聲調使她停止思考——感覺就像他直接撫摸了心的皺摺處,克蘿艾甚至需要幾秒才能回神。
她半強迫自己從年輕人身上別開目光。
克蘿艾發現,她險些受到方才的提議吸引。
(這就是……菲因·庫爾達……)
少女心想。
在〈螺旋之蛇〉擔任幹部的年輕人,其可怕之處絕不是魔法的強大。問題不在那種形而下的條件,是更加根源的——更無可救藥的什麼。
深得駭人,看不見底部的黑暗深淵。
作為人類的缺陷。
可是,這或許是種必然。
體內包含妖精眼這莫大的異端,心智仍如此健全的樹才是異常。
妖精眼的持有者,本來都該像這年輕人一樣嗎?
「沒……有。」
克蘿艾需要無比的精神力才擠得出這句拒絕。
感覺就像從拼盡性命的決鬥中僥倖生還。
「真可惜。」
年輕人呢喃。
「我還以為你會需要我的。」
這句話聽來極為寂寞,連克蘿艾都瞪大雙眼,但此時菲因已恢復老樣子。
「你問完了嗎?」
克蘿艾眨眨眼,整理一下思緒。
她恢復必要的冷靜後開口:
「那,樹社長拜託你什麼事?」
「啊,很簡單。」
菲因露出微笑,乾脆的回答:
「他要我放回原位。」
「原位?」
「沒錯。」
年輕人點點頭。
「就是紅色種子……」
「……咦?」
克蘿艾皺眉。
她聽過這個名稱。
半年前,那可怕的咒物正是京都之戰的核心。 〈螺旋之蛇〉與〈協會〉為了爭奪它而衝突,最後終於將種子剝離樹的右眼。
克蘿艾不知道紅色種子的意義或「力量」,但這個名稱絕對不容忽視。
「這是怎麼……回事?」
她的聲音沙啞。
菲因對她沙啞的聲調沒表露任何興趣,繼續說道:
「樹拜託我,將紅色種子……放回他的右眼。」
「…………」
克蘿艾的意識化為空白。
放回去?
紅色種子?
將折磨少年長達十年以上的元兇咒物放回原位——?
「這究竟是……」
「誰知道?他沒透露用意。」
年輕人聳聳囚服下的肩膀。
彷彿趁隙利用少女的動搖,菲因開口說道:
「我也可以問個問題嗎?身為騎士,不能欠別人人情不還吧?」
「是、是啊,沒錯。但我能否回答得看問題而定。」
「沒什麼大不了的,應該不成問題。呃……這次穗波和所羅門公主有來嗎?」
「你說穗波小姐和安緹莉西亞小姐?」
幾天前,克蘿艾在議場看過她們兩人。
成為製裁魔法師的魔法師的少女,與統率〈協會〉數一數二大魔法結社的黃金公主。樹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和她們重逢。
不知為何,克蘿艾聯想到太陽與月亮。
不離開地球,時刻悄悄依偎的銀月。
散發絢爛光芒,無休無止燃燒烈焰的黃金太陽。
兩人的存在在各方面都形成對比,留在克蘿艾的記憶中。
不。
她之前不也在日本聽樹說過嗎?
——『她們都很特別。如今分離後,更讓我這麼認為。 』
「…………」
想起這件事,她胸中不知怎的微微一痛。
一種甜美卻哀傷的痛楚。
克蘿艾無論如何也不明白那股疼痛的真面目,只是胸中盤旋著想快點見到少年的莫名衝動。
她拼命壓下衝動,面對年輕人。
「這次穗波小姐應該會陪樹社長一同出席,安緹莉西亞小姐我不清楚。」
「是嗎?謝謝。」
菲因坦率的低頭道謝。
會話就此結束。
克蘿艾的氣息消失在黑暗彼端后,菲因在牢中抱著膝蓋自言自語。
「所羅門公主沒來嗎?」
他的語氣極度歡喜雀躍,像個惡作劇的興奮小孩。
「既然你不在,這次贏的人會是我。」
*
當天晚上。
「紅色種子……嗎?」
平板的聲音在大廈頂樓迴響。
並非單純的陰沉而已。
聲調裡的個性都被剝奪,甚至喪失感情,那是遠比機械發音更深入非人領域的空氣振動。不僅是聲音,男子的眼眸與每一根手指都徹底被削除一切。
影崎。
這裡是昨天樹和杰拉德參與會談的倫敦西堤區高樓大廈。
「對,我還以為他會要求什麼,結果突然直指核心。你不認為這要求很厚臉皮嗎?那邊的首領總是這副德性?」
圓桌彼端傳來厚重的問話聲。
達瑞斯·利瓦伊坐在皮椅上瞇起眼睛。
「非常抱歉,這點我難以判斷。」
「……哼。」
穿著藍西裝的壯漢哼了一聲,把玩手頭的東西。
被舊佈包裹的物品微微發出紅光,狀似植物種子。
紅色種子。
達瑞斯手中把玩的,正是半年前京都之戰與〈螺旋之蛇〉互相爭奪——原本沉睡於樹眼中的咒物——紅色種子。
壯漢的目光倏然回到影崎身上。
「你想要它嗎?」
他問道。
「儘管我們到頭來仍不知道這種子的用途,但只要有沉睡其中的咒力,應該可以在某種程度上恢復你的生命吧?契約還剩幾次?」
「極限恐怕是一次,即使非常節制也無法支撐兩次。」
「是嗎?」
達瑞斯沒特別慰勞部下,僅是點點頭。
當然,契約與影崎的性命息息相關。
從前菲因曾經如此揣測。
每當影崎發揮全力,作為強大力量的代價就是其存在應該會變得薄弱。他的推測一針見血,依照剛才的對話,影崎的存在可說是風中殘燭。
但是,毫不顧惜他的達瑞斯又是怎麼回事?
過去與〈螺旋之蛇〉交手時,影崎總是發揮出莫大的力量。光靠他一人即可輕鬆應付無人能夠比肩的〈螺旋之蛇〉幹部們。
〈協會〉得以逮捕菲因和潔希麗葉這兩個驚人的高手,全是有影崎在的緣故。
爽快放棄強大王牌的壯漢心思是個謎團。
達瑞斯深深坐進沙發里開口:
「那就不得不徹底考慮動用那一次的時機了。你也需要繼承人。」
「我正在考慮候補人選。」
「安布勒之血和御廚的污穢嗎?」
達瑞斯吐出對某兩個人的描述。
亦即——
穗波·高瀨·安布勒與貓屋敷蓮。
「他們的能力無可挑剔,實戰經驗也很豐富,只要兩人一組,就能彌補欠缺的部分。」
「喔,你想讓他們搭檔?」
「至今為止,我長期觀察著他們。」
影崎直率的說明:
「貓屋敷蓮的多樣性可以彌補穗波·高瀨·安布勒不穩定的部分。反過來說,穗波·高瀨·安布勒能夠完美補足貓屋敷蓮決斷力不足的問題。實際上,自從登錄為製裁魔法師的魔法師後,那兩人正逐漸創造罕見的實績。」
「呵呵!」
達瑞斯聽著心腹魔法師的報告彎起嘴角,藍西裝微微起皺。
「原來如此,我倒是沒想到。很有趣啊,由〈八葉〉的禁忌之子彌補繼承安布勒之名的災厄?這世界真是徹頭徹尾的諷刺。」
「你很高興?」
「誰知道。」
達瑞斯搖搖頭。
影崎以沒有浮現任何感情的眼神注視主人,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補充。
「你打算怎麼處置穗波小姐?」
「沒有打算。」
壯漢冷冷地搖頭。
「那傢伙的意圖大概是拿刀抵著我的喉嚨,但我們如今的立場反過來說也相同。與其安排什麼計策,不如正常利用她直到報廢為止才是上策——就像〈阿斯特拉爾〉一樣。」
達瑞斯的語氣毫無任何對穗波——對親生女兒的感情。
「這樣嗎?」
聽到的影崎也是如此。
就算是視為繼承者的人選,他仍以主人的意向為優先。或許影崎覺得,少女作為他的繼承者被用到報廢也無妨。
無論如何,面無表情的影崎依然面無表情的往下說:
「還有一件事。」
「感謝你沒拿紅色種子替我續命。」
「喔?」
「那顆種子的術式至今仍然不明。萬一使用那種來路不明的咒力,可能會產生更加毛骨悚然的結果。相比之下,依照命定之路消失還好得多。」
「……哼,無趣的男人,不悲嘆幾句的你真是一點意思也沒有。」
「非常抱歉。」
影崎機械性的行了個禮。
達瑞斯似乎就此失去談話的興趣,觸摸手邊的種子。
包裹種子的布,用途恐怕是阻隔咒力,然而從種子蘊含的咒力來看,應該不可能完全阻隔。考慮到咒波污染的可能性,這東西對魔法師來說應該比放射性物質更加危險。
可是,達瑞斯卻滿不在乎的觸摸它。
好像只有他才知道紅色種子的真正意義。
「你滿意了嗎?伊庭樹。」
壯漢這麼說著。
影崎在一旁待命,但這番話宛如獨白。
達瑞斯的視線沒落在室內,而是望向更遙遠之處沉吟著。
「你掀起的風波確實蔓延到這裡來了,而且正準備召來席捲一切魔法師的暴風雨。那是巨大到無論誰都無法置身事外、殘酷到誰都無法平安無事的暴風雨。」
他悄聲吐露的言語,包含莫名的感情。
「——那就是你的願望嗎?伊庭樹。」
倫敦的夜景在窗外擴展開來。
達瑞斯眺望著彷彿鑲滿閃耀繁星的都市素顏,眼眸裡卻如同燒紅的炭火般靜靜沸騰。
就在此時——
他忽然垂落視線,手邊的室內電話響起。
「……什麼事?」
「非常抱歉,突然有客人來訪。」
達瑞斯聽著電話彼端氣喘吁籲的聲音,皺起眉頭。
「在這種時間?我應該交代過,今天不再見任何人。」
「客人說無論如何都想跟達瑞斯大人直接會面,而且……已經上去了。」
「什——?」
他才剛發出疑問,敲門聲便響起。
影崎和達瑞斯一同望去,美麗的洋裝自門縫悠然顯現。
一套漆黑的洋裝。
「承蒙關照,達瑞斯·利瓦伊副代表。」
來客輕啟薔薇色的紅唇問候。
翠眸暗藏不容任何人侵犯的驕傲與尊嚴。
安緹莉西亞·雷·梅札斯優美的輕提裙襬行禮。
4
國會會議廳〈大笨鐘〉北邊是特拉法加廣場,再往前走一段路,就能在盡頭處看見四十四根柱子。
愛奧尼亞式的柱廊沐浴在午後陽光下。
輕易超過二十公尺高的大理石柱廊——即使抬頭仰望也看不到盡頭,以其高度支撐著雄壯的神殿屋頂。
這裡可說是神殿。
大英博物館。
就算不是魔法師,這個名字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以十八世紀某位身為古代美術收藏家的醫生收藏品開始,當時從英國議會、坎特伯里主教到大法官都動員起來,最後甚至掠奪起全世界的文化遺產,打造出名符其實世界第一的博物館。昔日謳歌為「日不落國」,稱霸全世界的英國文化精髓正儲藏於此。
讓人聯想到帕德嫩神廟的正門,如今也擠滿了洶湧人群。
群眾有一半看來是觀光客,個個手持相機,擺出V字手勢或面露笑容。鴿子振翅從大廣場上成群起飛,用自身的羽毛點綴倫敦的空氣。
不過,大多數人都從入口困惑地折返,這次似乎有特別的理由。
博物館臨時休館。
除了元旦和聖誕節假期,全年無休的大英博物館出現了罕見的告示,本地居民一臉訝異,觀光客們則難掩遺憾的折回。
「哇啊……」
樹在人群中壓下輕微的呻吟。
或許他終於察覺自己的所作所為有多麼重大。
無論如何,樹仍甩開雜念往前走,兩個人影在正面玄關柱廊下等候少年。
「穗波……」
差點像平常一樣呼喚對方的樹,慌忙吞回她的名字。
不對。
這次必須用不同的稱呼才行。
「呃……穗波小姐?」
「是的。」
穗波板著臉孔——有一點害羞的微微點頭。
作為〈協會〉魔法師派遣至此的少女,不像從前在〈阿斯特拉爾〉那樣穿著水手服,而是換上了絲質襯衫與黑色絲襪。
就像一個人飛越青春時代長大了。
不過,她卻如此回應:
「請多指教,伊庭同學。」
穗波沒加先生,而是用了對同班同學的稱謂。
沒用過去的稱呼,卻也不是完全形同陌路的叫法,這大概是她的讓步。
還有另一個人。
身穿炭灰色背心、戴著平光眼鏡的貓屋敷,他也客氣的低頭致意。
「請多指教,樹先生。」
「啊,好、好的。」
樹同樣回禮,然後抿起嘴唇。
「……好的,請多指教。」
因為嘴角幾乎綻開微笑。
儘管關係複雜,能夠與兩人重逢的少年不可能不高興。
因此樹深吸一口氣以免高興過頭,訓整自己的步調,
他下定決心。
「你們已經準備好了嗎?」
「是的。為了替樹先生的計劃做準備,周邊的重要展覽品都已經收走。〈協會〉預計包下博物館直到你指定的時刻。」
貓屋敷乾脆的說出驚天動地的台詞——
將像徵大英帝國的建築物當成私有物對待的異常狀態。
達瑞斯僱傭樹當派遣魔法師只是短短兩天前的事。就算馬上和博物館商議,又能從輕鬆超過五萬平方公尺的廣大佔地上撤走多少展覽品?再怎麼說也是大英博物館的收藏,每一樣價格都無法估計。
再加上〈協會〉足以應付這等荒謬要求的——或是表面企業集團發揮的權力,只能說已達到荒唐無稽的境界。
樹一瞬間不禁感到頭暈眼花,勉強站穩腳步。
少年的視線轉向貓屋敷他們背後。
另一個極為稀薄的人影從那邊現旁。
嘴邊小雪茄升起的煙霧比他更有存在感。
影崎。
「內部的基本設置已安排妥當,術式與魔法圓的設定都照你們的要求進行。」
男子缺乏抑揚頓挫的話語,一如往常聽不出任何感情。
三名魔法師。
全都是現任制裁魔法師的魔法師。
貓屋敷和穗波在近半年中創造了無可挑剔的實績,歐洲再無結社敢因為年輕而瞧不起他們。
一次動員三個菁英,這在〈協會〉的案件中也堪稱是破格的待遇。
這代表著,達瑞斯判斷樹的提案重要性極高。
「……不過,你所說的情況真的可能實現嗎?」
影崎微微瞇起眼眸,語帶挑戰的問。
相對的,少年再做一次深呼吸,猛然抬頭。
「……憑這裡的咒力,我認為可以辦到。」
他按住右眼的指縫間洩出一絲紅光。
妖精眼。
那隻眼眸,在古今罕見的大博物館裡看到了什麼?
他動用〈協會〉的力量,如達瑞斯所言牽連眾多魔法師下水,到底期望著什麼?
(小樹……要做什麼?)
連穗波也不知道答案。
和少年共處時光最長的的少女,對如今的樹打算邁向何處毫無頭緒。
「……」
「……喵~」
「喵~」
玄武和白虎代替沉默的貓屋敷轉頭叫著。
「咪嗚~」
「喵~~~嗚~」
這邊則是青龍與朱雀。
面對樹的貓咪們似乎感到不可思議的交相嗚叫著,彷彿詢問熟悉的少年是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少年沒有回答,僅僅說出決心:
「儀式明天開始。」
他在三名魔法師面前斷然宣言。
「不只〈阿斯特拉爾〉,〈銀之騎士團〉也會參與儀式。但願各位也能慷慨提供協助。」
5
沿著泰晤士河行走。
來到比西堤區更東邊,位於倫敦塔對側的地帶。
從光輝燦爛的西堤區搖身一變,勞工區的熱鬧氣氛包圍著市街。面對酒吧與夜總會林立,知名的老市場陳列著五花八門商品的光景,有些人或許會覺得生活起來更舒適。這裡在歷史上屬於移民眾多的區塊,居民人口由孟加拉人、非洲人以及中國人交織組成,感覺頗為稀奇。
不過到了深夜時段,只要走在紅磚路上,想必特別能察覺與輕快氣氛不同的氣息。
倫敦東區。
雖然近年來因情勢變化已顯得相當安分,但昔日作為貧民窟的此地,可是曾大幅提升了倫敦的犯罪率。
想必有很多人還記得一個傳說性的案件。
亦即開膛手傑克這名字。
對多名妓女開膛剖肚、帶走內臟的獵奇罪行,也是從這一區起頭。
這時,一隻烏鴉飛過不祥的天空。
若仔細觀察——那緩緩飛翔的漆黑身影十分異常。
烏鴉渾身各處皮肉掉落,露出血肉。嚴重的地方甚至連骨骼與內臟都暴露在外,那種身體不可能正常行動,烏鴉卻毫無不便地從空中降落。
小巷內舉起的手接住了烏鴉。
他叫了幾聲。
風隨著叫聲從生蛆的血肉與骨骼之間灌入,令人毛骨悚然。
「……嗯……嗯……這樣嗎?」
陰鬱的嗓音回答。
咳咳……看來隨時可能斷氣的白皙青年輕咳一陣。
「用紅色種子……偏偏選在……那座大英博物館……」
他邊喘邊咳的說著,長發遮住半張臉孔。
青年從正面看上去年約二十歲,但眼睛下深深的黑眼圈模糊了年齡。他瘦小的身軀穿著緊身衣,外罩黃色長袍,這身弄錯時代的打扮更加強了這種印象。
這是以意大利小丑為起源的中世紀醫師服裝。
長袍隨著咳嗽晃動,青年繼續道:
「目標……真是……清晰易懂……呢。」
「嗯,非常清楚,」
他的交談對象站在畫滿塗鴉的牆邊,抱起粗壯的雙臂。
是比青年高一個頭,體格寬近一倍的巨漢。
巨漢臉上戴著沒有表情的面具,全身毫無贅肉,宛如磚瓦砌成。他身穿純白圓領披風,腳後跟到腳脖子以堅固的靴子固定住。其密度與質量,甚至像路上突然出現人形的岩石。
一對印象截然相反的搭檔。
然而,這對搭檔引發的事件十分驚人。
即使市民們遺忘一年前的遭遇,魔法師也絕不會忘記。
當時豪雨突然侵襲倫敦,導致泰晤士河潰堤。他們正是利用靈脈滿溢的咒力打破(學院)結界,甚至還襲擊(協會)重要人物的〈螺旋之蛇〉幹部。
其中的青年名叫梅奇歐雷。
人稱死靈術師,是研究亡者的魔法師。
此外,另一個巨漢沒有名字。
只根據他本人的「座」稱號,認定是稱為「基礎」的人物。
不,稱他為人並不妥當。
雖有白色圓領披風掩蓋,但只要把耳朵貼在巨漢厚實的胸膛下,就會聽見不是心跳,而是傾軋作響的摩擦聲、齒輪等機關的運作聲。
巨漢的真面目,乃是和尤戴克斯相同——型號比他更古老的自動人偶。
煉金術師。
這具人偶正是〈螺旋之蛇〉最高階的煉金術師。
「儘管不知道是誰暗中操作……」
放下一句前提,「基礎」緩緩轉動粗壯的脖子點頭。
「意圖大概是引我們出面。即使不清楚他們想舉行什麼魔法儀式,只要用到紅色種子就無法忽視。同時,對於等著迎擊的他們來說,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狀況了。」
「因為人手不足……是我方最大的……缺點……」
青年的喘息裡摻雜苦笑。
與統率全世界七成魔法師的〈協會〉相比,〈螺旋之蛇〉的戰力壓倒性的不足。雖然認同〈螺旋之蛇〉思想的潛在魔法師有一定數量,但終究只是潛在的對象。
他們絕不會涉及像〈螺旋之蛇〉一樣的恐怖活動。
正因為如此,〈螺旋之蛇〉才會貫徹游擊隊特有的奇襲與有限戰。
「——這算什麼,特地趕到倫敦卻束手無策?」
有些粗暴的聲音插進兩人之間。
說話的男子頭戴寬邊帽,嘴巴掛著特殊的漆黑口罩。
他是賈拉。
從前隸屬於〈蓋提亞〉——設圈套陷害前任首領歐茲華德·雷·梅札斯及安緹莉西亞,自己也奪走一柱所羅門魔神。
「這半年來又是綁架占卜師、又是拿某人的頭、費盡千辛萬苦再度潛入倫敦,在全世界到處奔走,最後只有這麼個不夠滿意的結論?」
聽到賈拉的話,梅奇歐雷和「基礎」回過頭。
「幹、幹嘛,你們有話要反駁?」
賈拉忍不住眨眨眼逞強的問,又立刻察覺不同的事實。
兩人——一人與一具人偶注視的不是他,而是他背後。
「……嗯?」
瀰漫餿水臭味的暗巷內浮現白色薄霧。
普通人看不見的薄霧。
靈力物質。
他們理解,有其他人的靈體即將具現化。
然而,問題不在這裡。
「——還好嗎?」
靈力物質用柔和的聲音詢問。
音色沉穩、溫暖,甚至反映出聲音主人的心靈。
「大家還好嗎?」
一聽到話聲,兩名〈螺旋之蛇〉成員立刻屈膝跪倒。
「您……是……」
「……您是……」
不只如此,他們都低下頭去、將手貼在胸前獻上最大敬意。
甚至連賈拉也瞪大雙眼。
「這是……」
「啊……你是賈拉先生?初次見面。」
氣息轉向賈拉。
靈力物質朦朧的身體分不出男女。
可是那身高及音色都屬於幼童,因此才會讓他難掩動搖。靈體對賈拉自我介紹:
「我是〈螺旋之蛇〉的『王冠』之座。」
「什……!」
賈拉啞口無言的慌忙跪下。
「王冠」。
喀巴拉生命之樹里位居頂點的座。
簡而言之,這靈體——豈非君臨〈螺旋之蛇〉頂點的存在?
不過。
賈拉不可能發覺,其音色與外形都和從前潔希麗葉遇見的〈螺旋之蛇〉代表截然不同。
是負責指揮的代表與魔法上的頂點分屬兩人?
還是……?
「您也……平安無恙……嗎……?」
無論如何,梅奇歐雷的言詞問充滿對靈體的思慕與忠誠。
「嗯,託大家的福。」
靈體淡淡地笑起來。
「我給大家……添了麻煩。」
接著,對方消沉的開口。
「因為我不在,害得庚申爺爺死掉,菲因和潔希麗葉都被抓走。」
靈體的聲音很悲傷。
那股悲傷如親人受到傷害般沉重,然後,是為其他人平安喜悅的慈愛。
這是人人都有——理所當然的精神。
因為太過平凡,賈拉只能全力壓抑驚愕。
(這是……什麼?)
雖然覺得奇怪,他卻沒有心情像平常一樣開玩笑或咒罵。
賈拉感覺得到。
作為一路生存至今的魔法師,直覺告訴他這個靈體非同小可。青年潛伏的地下社會並非單靠實力或處事手段就能過活的環境,正因為如此,賈拉全面信賴第六感。
如今,直覺正警鈴大響。
(這傢伙……到底是什麼……?)
不是咒力。
不是威嚴。
即使和靈體面對面,他也只感受到極為平凡的感情。
然而,悸動與顫抖卻無法平息。
賈拉跪在地上,濕淋淋的掌心不停滲出汗水。看見「力量」超越自己的死靈術師與煉金術師一起跪拜,他完全不覺得誇張。
放著緊張的賈拉不管,自稱「王冠」的靈體說道:
「不過,多虧大家爭取到時間。」
「雖然大家很辛苦,但是多虧你們爭取到時間……不是區區魔法或區區奇蹟,而是足以取回一切的時間與意念。」
靈體像祈禱般十指交握。
「……那麼……三柱……也……?」
梅奇歐雷問道。
「嗯,那三位座可以行動了。因為傑克趕去揍人,而『慈悲』差不多就快抵達這裡了。」
靈體點點頭回答。
「喔……喔……」
「…………」
梅奇歐雷瘦弱的身軀歡喜戰栗著。
「基礎」雖然沉默,似乎也對靈體的話感激不已。這具自動人偶,說不定是首度展現如此強烈的感情。
「那麼……這次必定……」
「嗯。」
靈體再度點頭,興高采烈的發出宣言:
「……就在這次,掌握我們的願望吧。」
作者:
koeistation2
時間:
2013-4-10 02:45 PM
第三章 白色魔法師
1
大廳裡充滿了藍色光芒。
佔據博物館中心的圓形穿堂大廳,挑高的空間足以容納巨人。透過彩繪玻璃自多扇天窗灑落的光線彷彿染了色彩。
那是月光。
黃昏過去,高掛都市上空的銀盤祝福著維多利弧式的大廳。
不過,此刻情況下的祝福會是怎樣的?
大英博物館,閱覽室。
一百五十年來從未對一般遊客開放,直到博物於西元二OOO年大幅修整為止才得以進入的知識殿堂。雖然重要性極高的文件已經撤走,井然排列的古書仍淹沒了牆面。昔日英國某位魔法師發現魔法書的地點,大概也是此處吧?
一大群人在大廳裡組成圓陣。
他們各自穿著包含白斗篷的正式服裝,手持十字劍。長劍散發引人沉溺的銀光,彷彿從月光獲得新鮮豐沛的魔力。
〈銀之騎士團〉
說不定是現代最習慣舉行這類儀式魔法的結社。
經年久月打造而成的騎士教條,讓多人聯手變得簡單。不單是團隊合作,灌輸到潛意識的共識更強化了魔法的形式。這次他們也從昨夜開始準備儀式,將大廳內的空氣琢磨至極限。
雪片般的咒力靜靜飄落、沉積。
純白的信仰逐漸構築出毫無雜質的魔法。
灌注在劍與十字架上的咒力緩緩浸透博物館大廳。
地板上繪著精緻的魔法圓。
伊庭樹就站在那中央。
他穿著西裝佇立的身影宛如樂團指揮,從魔法圓的本質來看,或許是剛被喚起的惡魔。
然後,還有一人。
少年身邊還有個穿戴眼罩與束縛衣的年輕人。
菲因·庫爾達。
「——你想做什麼?」
菲因嗅了嗅,聳肩問道。
「即使蒙上眼罩,我也認得出這個地方。沁入房間的蠢魚氣味,用來保護古書的適當魔法溫度。你到大英博物館來,打算怎麼把紅色種子放回原位?或者,你想說那番話是謊言?」
「我沒有說謊。」
少年斷然回答。
「喔?」
年輕人微皺眉頭。
「根據周圍的情況,〈阿斯特拉爾〉的班底好像沒到齊啊?」
他戴著眼罩轉頭說道。
雖不知道菲因是如何察覺,事實上除了樹以外,現場的〈阿斯特拉爾〉成員只有位於儀式圓陣不遠處的美貫和拉碧絲。儘管穗波和貓屋敷也在出入口附近,但他們當然是以(協會)成員的身份出席。
至於奧爾德維恩和黑羽則不見蹤影。
「這次只有這些人手。」
「嗯~」
「古老的事物會吸引咒力。」
少年緩緩繼續:
「長期保持一種形體——其歷史本身即帶有咒力。在日本,這類變質的事物稱作九十九神。事到如今,應該也不需要對你多做說明才是。」
正是如此。
這些知識在魔法上是基礎中的基礎。
經年累月保持著同一種形體,就能提升對咒力的親和性。與人們共度時光的物品承受了人類的思考與感情,會變得更加適應咒力。這也是大多數魔法具備古老歷史背景的理由。
「所以……在這裡可以施展特別的魔法。」
樹直盯著中央的台座。
閱覽室內唯一新添的物品,散發分不出是神聖還是不祥的光芒。
——紅色種子。
少年的眼睛看見,博物館的咒力彷彿正以種子為中心盤旋。
轉了又轉。
轉了又轉。
轉了又轉。
轉了又轉……
悠揚的咒力流蘊含無人能擋的規模描繪著螺旋,宛如歷經數千年才流至大海的冰河。
「……喔。」
參加儀式的杰拉德·迪·莫萊低吟一聲。
〈銀之騎士團〉的統率者除了這名老騎士外不會有其他人。不知道樹是怎麼對他說明的,即使沒有妖精眼,接觸魔法長達半世紀以上的老人也感覺得到這股咒力的異常。
「你會怎麼行動?」
他佈滿皺紋的嘴唇咧開得意的笑容。
彷彿宣言無論情況發生什麼變化都很有趣。
「……伊庭同學,你想做什麼?」
「好了。」
穗波和貓屋敷接連開口。
兩人僅在閱覽室的出入口觀察,並沒有參加魔法儀式。即使是他們,乍看之下也無法理解眼前的現象。
四隻貓都沒有發出任何叫聲,默默注視著儀式。
「話說回來,〈阿斯特拉爾〉的成員只有美貫和拉碧絲出席已出乎我的意料。這個魔法圓又十分基礎,既有〈銀之騎士團〉輔助,無論要如何應用都行就是了。」
達瑞斯給予他們的指示只有協助樹——總之就是擔任護衛,關於魔法儀式可以完全置身事外。作為主導應對〈螺旋之蛇〉對策的結社,〈阿斯特拉爾〉已獲得獨自判斷權,這行為本身沒有任何問題,兩人卻無法分析樹沉默的理由。
伊庭樹的目標到底是什麼?
(你……當然聽說了吧?)
貓屋敷朝身邊瞥了一眼。
「……」
影崎默默佇立一旁。
在製裁魔法師的魔法師中也擁有特殊權限的男子。
即使對曾在前代〈阿斯特拉爾〉共事,如今就任同樣職務的貓屋敷來說,他依然深不可測。
這次貓屋敷和穗波的角色,只不過是輔助男子罷了。
「——他在盤算什麼?」
青年的聲音難得摻雜一絲焦慮。
「……拉碧絲,你明白嗎?」
「嗯。」
美貫和拉碧絲小聲說起悄悄話。
扎雙馬尾的巫女明顯浮現緊張之色,紅色長發的煉金術師則面帶一如往常的表情,專心注視少年。
「我們一定要連奧爾和黑羽姐姐的份都補上。」
「……嗯。」
兩名少女點點頭。
平常總愛吵架的她們,唯獨這一刻徹底同調,宛如有生以來相處至今的雙胞胎。
「絕對要……保護好社長哥哥」
「嗯。」
拉碧絲第三次同樣肯定。
美貫在回應的鼓勵下抬起頭。
她擦去掌心的汗水,握緊玉串。
——最後。
環繞台座的〈銀之騎士團〉圓陣響起聲音。
「曠野和乾旱之地必然歡喜,沙漠也必快樂,又像玫瑰開花。」
「必開花繁盛,樂上加樂,而且歡呼。利巴嫩的榮耀,並迦密與沙崙的華美,必賜給他。人必看見耶和華的榮耀,我們神的華美。」
是聖歌。
許多嗓音共同編織摘自聖經一節的賀詞,齊唱聲宛如極品織錦。包含巧妙旋律與深刻信仰的合唱,這正是〈銀之騎士團〉最擅長的集團魔法精髓所在。
歷史開始共振。
大英博物館的遺產牽引著環繞紅色種子的歷史。
樹刻意將某個時期的收藏集中到此地,透過〈銀之騎士團〉的聖歌,古物如音叉般共鳴起來。
「這……是……」
即使不靠妖精眼,肌膚也可感受到現場的異樣氣息。
菲因退後一步,詢問身旁的少年:
「……你想幹什麼?」
「我想請……菲因先生幫忙。」
樹的言語抱著某種覺悟。
還來不及領悟話中含意,年輕人的身體已被樹強行拖過去。經過半年牢獄生活的衰弱身軀抵抗不了少年的臂力,只能任人擺佈。
剎那間。
菲因的眼罩底下發生異變。
「樹……!」
菲因的語氣首度出現動搖。
「你……難道……」
少年的手放在年輕人臉上,強行扯下封印菲因妖精眼的眼罩。
*
據說倫敦的月亮很特別。
從這裡號稱霧都的時代起,朦朧的銀月即是眾多歷史與故事的點綴。只要看到月亮備受詩人與作家們讚美的神秘表情,就會覺得這都市之所以留下許多幽靈及魔法師的傳說也是理所當然。
今天也一樣。
清澈的月光彷彿將地表的一切都改換成魔法世界。
特別是——當幽藍光輝映照之物具備相襯的歷史與傳說時。
那是座古老的磚塔。
一座由鬱鬱蒼蒼的森林環繞,令人毛骨悚然的高塔。
此地是數天前樹一行人釋放菲因的地點。淡淡的藍光下,反倒強調出這座監禁名聞遐邇魔法師的高塔至今曾流過的——鮮血色澤。
一名少年佇立附近。
一頭金色長發的他頭戴附耳罩的帽子,身穿血紅的大衣,雙手戴著皮革手套。
少年彷彿要吞食月光般張開嘴仰望夜空。
「……真好吃。」
他抬起手背擦擦嘴角呢喃。
「隨著地點不同,月光的味道也不一樣。倫敦的果然是極品。」
那是咒力的味道嗎?
奧爾德維恩擁有可吸收咒力的罕見體質,口中的「味道」或許是指月光裡包含的些微咒力。
有如吞食天地的行為讓他舔舔嘴唇,銳利的犬齒暴露在夜晚的空氣中。
少年回過頭。
「真的來了。」
他低聲說道,四周卻不見其它人影。
鴉雀無聲的高塔與森林之川摻雜著淡淡的夜霧,耳邊只聽的到蟲鳴聲。
少年毫不在乎的自言自語:
「我們討論過,如果你們要來,八成不會直接到大英博物館去。你們還有些同伴意識,先到這邊來製造騷動也可達到聲東擊西的效果那個吸血鬼還留在這裡。」
沒有人回答。
奧爾德維恩的視線投向某個方位,就像在跟橡樹交談。
「……別看我這樣,嗅覺也是很靈敏的。」
他指指鼻子。
「你沒有正常人的氣味,但是金屬與油的味道代替了血、肉與汗。因為之前碰過面,我不會認錯的——對了,上回見面也是在倫敦呢。」
少年邊說邊步步接近對方。
「依照貓屋敷的說法,你的頭顱和軀幹明明分了家,真虧你還能四肢俱全的運轉。」
這句話讓森林裡浮現影子。
月光照亮隱匿者的身形。
那是個巨大的影子。
他的身高接近、說不定還超過兩公尺,寬闊的肩膀披著純白的圓領披風,外露的手臀約有女性腰圍粗。即使是職業摔角手或格鬥家,也沒多少人擁有如此壯碩的軀體。
只是,巨漢的臉上貼著骸骨面具。
不僅如此,每當他移動時甚至會發出嘎吱嘎吱的鐵片摩擦聲,巨漢居高臨下睥睨著奧爾德維恩瘦小的身軀。
「…………」
「好久不見。」
奧爾德維恩露出好戰的笑容。
「你叫『基礎』是吧?〈螺旋之蛇〉的煉金術師,屬於尤戴克斯舊型機種的自動人偶。」
——「基礎」。
本來只是稱號的〈螺旋之蛇〉座名,卻是巨漢唯一的名字。
自動人偶。
與尤戴克斯一樣非人的物體。
「……是你們……社長下的令?」
他生硬的嗓音,聽來正像是齒輪摩擦聲。
「沒錯。」
奧爾德維恩頷首。
「我們這樣大張旗鼓的行動,〈螺旋之蛇〉一定不會默不作聲,——雖然照那個Dummkopf(笨蛋)的命令行事讓我不服氣,但他料得如此神準,待會兒也只能稱讚他了。」
少年咧咧嘴。
他在月光下露出白牙的表情,宛如一頭幼狼在笑。
「只有你一個人?」
「基礎」再度缺乏起伏地問。
「那又怎樣?」
「碰到阻礙,除掉即可。」
巨漢簡短回答,行動也十分簡潔。
圓領披風輕輕迴轉,他從內側擲出數根試管。
試管砸碎之處當場凍結,「基礎」的煉金術足以製造出遠超過液態氮的寒氣。凝結的水分像劃破薄布般撕裂堅固的大地,逼近少年。
「!」
奧爾德維恩猛然往後一跳,臉色大變。
冰牙簡直像生物般撕裂地面追逐著他。
「這是我製造的瓦斯狀生物。」
「基礎」開口。
「儘管離開試管後只能活十幾秒,但它只要還活著就能凍結一切,並鎖定我指定的敵人。嚐嚐從呼吸一路凍結到肺部的滋味吧?」
「開玩笑!」
少年的手指也從大衣裡掏出小石頭一扔。
石上刻瞭如尼符文。
團
「汝乃開始!汝乃引導之船!汝乃閃耀之火炬!——爆發吧,Kenaz!」
不可能顯現的魔法火焰從小石子劃向虛空。
如果「基礎」的冰牙是煉金術製造的生物,這團火就是經如尼魔法賦予生命的魔焰。
冰與火激烈衝撞。
彼此吞食的相斥魔法,招致了雙方的消滅。
據說僅短短十幾秒的冰牙壽命更在魔焰衝突下縮至剎那,伴隨鑽石星辰似的光輝散落。
「一年前我根本就沒露過幾手啊。」
沐浴在霧中飛舞的冰粒下,少年大膽的微笑。
「……這次得請你好好陪我玩玩。我們家Dummkopf(笨蛋)可是吩咐過了,你別想再往前走一步。」
少年安靜而獰猛的加深笑意。
「……原來如此,看來有必要修改去年的認知。」
「基礎」的氣息為之一變。
眼神由純粹看著障礙物轉為面對同等敵人。
他也領悟到,這一年奧爾德維恩自身的修行有多麼嚴苛。正因為身為優秀的魔法師,從剛才那次交手就足以估量彼此的實力。
「那麼,我要訂正一個錯誤。」
看見「基礎」豎起食指,奧爾德維恩皺起眉頭。
巨漢煉金術師以等同於面具的無機聲音告訴他。
「我不是來聲東擊西的。根本沒有那個必要。」
「……這是什麼意思?」
「我這等貨色如今已不必再站上第一線。我會來接吸血鬼,只不過是出於主人的慈悲。一旦情況有進展,她也可能最先遭到處分。」
奧爾德維恩察覺他的意思,彷彿遭閃電劈中般站直身子。
少年半無意識的想回頭,但煉金術師繞到面前。
那敏捷的行動感覺不出龐然身軀的重量。
他的動作表明,奧爾德維恩下次再分心時就是死期。即使沒有巨漢的牽制,必須死守高塔的少年行動也有所局限。
「事到如今,你不會說要回到主人身邊吧?」
煉金術師低沉質問。
被困在此地的人,究竟是哪一方?
「你才別想逃離這裡。借用你剛才的台詞——好好陪我玩玩,如尼符文魔法師。」
骸骨面具彷彿露出了笑容。
2
「你們要使軟弱的手堅壯,無力的膝穩固。」
「對膽怯的人說:你們要剛強,不要懼怕。看哪,你們的神必來報仇比來施行極大的報應,他必來拯救你們。」
聖歌流暢地響徹閱覽室。
信仰在現實體現,歌聲所到之處無不化為聖域。閱覽室內盤旋的咒力受歌謠引導,開始依新新規則流動。
不。
不僅如此。
「……!」
菲因的身體微微一顫。
年輕人的眼罩只有右眼部分被往上拉,神秘的紅光在緊閉的眼瞼縫隙間閃爍。
不過,發動妖精眼的人不是菲因。
他閉著眼睛,表明試圖抵抗的意志。
(樹……!)
年輕人朦朧狹窄的視野捕捉到樹的身影。
少年也拿下封印用的隱形眼鏡,眼中滲出淡淡紅光。
這個景況的意思——顯而易見。
年輕人的妖精眼正遭到伊庭樹的妖精眼強行操控。
(這……)
菲因以斷斷續續的意識思考。
半年前,他對樹做過相同的舉動。
在京都施展的感應魔法。
讓兩隻妖精眼重疊的事件。
兩隻妖精眼像當時一樣——比當時更強烈又細心地同調了。
(你什麼時候……學會了……這種魔法……!)
在兩隻妖精眼間牽起連線的人是菲因。
直到現在,他和樹的眼睛仍有魔法連線相通。要反過來利用連線操縱菲因的妖精眼,在理論上是可能的。
然而,樹控制不了這種高階魔法。
儘管菲因很衰弱,但就算是一流魔法師也無法輕易迎背他的意志讓妖精眼同調。
因此才需要聖歌。
需要這場由樹本身加入而成立的大規模儀式魔法。
〈銀之騎士團〉擅長這類儀式魔法,因為其咒力色彩受到信仰限制,極易操作。清淨歌聲所到之處無不化為他們的聖域,規律的旋律變成魔法的密碼,依照樹的意志開始驅動兩隻妖精眼。
「那時瞎子的眼必睜開,聾子的耳必開通。」
「那時瘸子必跳躍像鹿,啞巴的舌頭必能歌唱。在曠野必有水發出,在沙漠必有河湧流。」
聖歌繼續唱道。
莊嚴的音色宛如大河。
閱覽室顫動著,放在台座上的紅色種子伴隨歡喜的旋律增添光芒。
「我想看一段歷史。」
樹注視著種子開口。
「即使我的眼睛再也看不到,菲因先生的眼睛一定看得見那段歷史。就算結果導致紅色種子重回眼中,我也不後悔。」
「所以……你才說……要將紅色種子放回原位…………」
「是的。」
菲因並非看見,而是親身感覺到少年點點頭。
少年與年輕人的意識建立了異常深入的連結,陷入混濁。兩人彼此攪拌的精神跨越異線,不隻共享視覺,甚至還有一部分的五感。
「發光的沙,要變為水池;乾渴之地,要變為泉源。在野狗躺臥之處,必有青草與蒲草。」
「在那裡必有一條大道,稱為聖路。污穢人不得經過,必專為贖民行走,行路的人雖愚昧,也不致迷失。」
聖歌漸入佳境。
兩人意識的混濁也隨之加劇。
菲因的妖精眼補足樹衰弱的妖精眼,雙方的咒術視覺進一步攀上更高處。
他們的意識潛入紅色種子深處——
【……看啊,注視吧,觀察吧! 】
「——!」
嘎吱!
是哪一方聽見那灼燒腦髓的「聲音」?
【看啊,注視吧,觀察吧! 】
過去無數次折磨樹的「聲音」。
半年前樹以為終於結束的劇痛與「聲音」,再度侵入他們的精神。
(這、是——)
(紅色種子的……)
雙方都分不清那是誰的意識。
(——這麼——沒錯——這種痛楚——你一直——我從以前開始——)
同感、懷舊、苦悶、羨慕、悲哀、忍受、虛無、悲傷,交織浮現。
感情如暴風般交錯,唯有一個意念不合雜質。
那是少年的起點。
不惜訴諸這般亂來蠻幹的手段也想實現願望的根源。
——某個人的笑容。
——未能守護——因為自己犯下的錯誤而消逝的事物。
那個意念猛擊少年融合的心。
(讓我注視——!)
少年吶喊。
(讓我注視我該注視的光景——既然你是在我體內長大,起碼也該付清這點房租——!)
「在那裡必沒有獅子,猛獸也不登道路,在那裡都遇不見,只有贖民在那裡行走。」
「並且耶和華救贖的民必歸回,歌唱來到錫安;永樂必歸到他們的頭上,他們必得著歡喜快樂,憂愁嘆息盡都逃避。」
少年凝望受聖歌引導的咒力底層。
彷若花開。
在樹和菲因眼中,紅色種子如花苞盛放般綻開。隨著種子內莫大的咒力,某段截然不同的歷史——即將揭開真面目。
紅色種子誕生的經過。
背後包含的思念。
多半與〈螺旋之蛇〉核心相連的過往。
(——就是……那裡……)
視野一閃而逝。
不屬於現實,受魔法與咒力支配的視野。
昔日「女巫狩獵」慘劇的——真相。
(告訴我、那個真相……)
樹不顧一切拉近他追求的景色。無視術式、觸媒或代價,魯莽的伸出手。
縱使結果將喚回那鮮紅的地獄(從前的妖精眼)也——
樹感到指尖觸及真相的一角。
就在此刻,異變陡生。
「「——!」」
兩人的身軀大幅彈開。
「——社長哥哥!」
「樹!」
美貫和拉碧絲驚呼。
少女們的叫聲在兩人聽來十分遙遠。
「剛才……那是……」
菲因先發出呻吟。
熟悉魔法的年輕人早一步察覺事態重大。
也就是——
兩隻妖精眼被彈開了。
在「注視」上超越一切魔法的妖精眼,竟在威力相乘時遭到妨礙,這不可能的現象發生了。
要在心中加上異常兩字來形容也行。
堪稱奇蹟——或災厄的異像中心,浮現一側靈體。
「是……怎麼……」
穗波呻吟著。
(銀之騎士團)應該在大英博物館張設了結界。根據穗波感覺到的,結界毫髮無傷。這表示靈體視若無物地穿越結界而來。
問題與「力量」的強弱無關。
是異質。
是不由分說突破我方的邏輯與規則,來自不同次元的鬼牌。
「難道……」
連貓屋敷也不禁啞口無言,瞪大雙眼。
靈體穿著純白的祭司服。
雪白的肩帶自頸部垂下,複雜精緻的花紋巧妙織入傳聞是喀巴拉起源的杯、寶劍與樹。她頭戴仿造荊棘交纏的冠冕,無論是手中的禮杖或自肩膀披下的暖和斗篷,全都一片雪白。
連她的髮色也是純白。
肌膚、睫毛、嘴唇——現實中不可能存在的白色——甚至連眼珠都是。
白色的女教皇。
「呃,對、對不起……那顆紅色種子是我們的東西,若是對它太粗魯,我會很頭疼的。」
靈體少女一臉歉疚的低頭。
她的年紀跟樹、穗波差不多,臉頰微微泛紅,成為少女外表唯一不屬於白的顏色。
「嗚……」
樹緩緩起身。
「你的……東西?」
「是的。」
「你是……誰?」
「塔布菝·拉薩(注:拉丁文tabula rasa 意指白板,引申為尚未累積經瞼、白紙般的心靈)。」
她的口吻明明天真無邪,靜謐的聲調卻讓樹一瞬間懷疑自己的耳朵。
少女彷彿連聲音都是純白的。
天真無邪,直透人心深處迴響著——口氣絕不強硬,卻無法堵住耳朵不聽——少女的聲音與人格都是如此。
短短一句話即表露她的人格特質。
「〈螺旋之蛇〉的……『王冠』之座就是我。」
靈體少女語畢,將手貼上胸口。
*
冰與火焰第三度、第四度互撞。
自稱「基礎」的煉金術師與奧爾德維恩的魔法激烈衝突。
每當煉金術師製造的冰之魔獸與如尼火焰互相彈開,緊繃的空氣震盪就傳至雙方身上。以個別魔法師能當場施展的火力而論,雙方都已達到最高水平。
「……喔。」
揮動圓領披風掃掉夜晚空氣裡的火花,「基礎」如此問道:
「那位少年首領留下你,是因為信賴深厚?」
「鬼才知道。」
奧爾德維恩不屑地回答。
不過,焦躁的火焰正灼燒他的心。
(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
他心想著樹一行人舉行儀式的大英博物館。
奧爾德維恩本來應該觀察對手的行動,萬一發現(螺旋之蛇)大舉來攻就立刻撤退。這類偵查行動原本就是少年魔法所擅長的領域。
可是——
(這傢伙說……我這等貨色。)
奧爾德維恩回憶起他剛才的說法。
身為乾部之一,顯然是超一流魔法師的「基礎」,斬釘截鐵的宣言他已沒必要站上第一線。
少年不認為他是虛張聲勢。
他不覺得作為自動人偶的「基礎」懂得操弄人心的概念。就像尤戴克斯一樣,他們缺乏斟酌人心的機能。
如此說來——真的有實力比「基礎」有過之而無不及的魔法師前來?
這豈不是超出伊庭樹的計劃之外?
(再說……〈協會〉的傢伙也還沒出現……)
奧爾德維恩瞥了背後的塔一眼。
〈協會〉的高塔監獄明明該注意到這場魔法戰鬥,卻沒派出任何人來偵查。想必那裡也發生了某種異常狀況。
事件與少年的思考大幅脫序,情況將如何變化?
「怎麼了?憂慮嗎?」
「基礎」的用詞像是在玩弄對手——但語氣卻不含任何感情。
同時,新的冰牙在空中劃出弧線。
隨著每次攻擊越發講究的魔法,這次驟然襲向奧爾德維恩頭頂。
「——!」
少年僅憑直覺而動。
他以野獸般的敏捷身手四肢著地往後跳,身軀一個迴旋,手指如龍捲風般擲出石頭。
「——爆發吧,Kenaz!」
如尼火焰像注定的命運般擊墜冰牙。
嘰嘰嘰嘰!那刺耳的聲音,可是煉金術創造的瓦斯生物在慘叫?
「多珍惜一下寵物吧。」
奧爾德維恩在散落的火花與冰屑中使勁擦擦臉頰,「基礎」則一臉嚴肅的頷首。
「沒問題。」
「?」
奧爾德維恩皺眉浮現疑問——又立即轉為驚訝。
少年後退時,背後的樹正好伸來奇怪的荊棘。
黏糊糊的怪異荊棘彷彿從背後擁抱少年,封住他所有的動作。
「要逃離剛才的冰牙,後退是唯一的逃脫路徑。這是理所當然的結論……正像你的死一樣。」
煉金術師告訴奧爾德維恩,把他逼進死路才是目的。
巨漢想必以先前的冰牙為掩護做了準備,大概是煉金術師的成長促進劑之類,將普通橡樹改造成殺人魔樹吧。
「基礎」毫無勝利的亢奮,手指又夾起新的試管。
「你的一年時光沒有白費,但僅止於此。」
煉金術師會選擇什麼魔法作最後一擊?
這問題永遠不得而知。
他投擲的試管停在半空中。
「——!」
只要試管裡的溶劑沒灑出來,不管是多強大的煉金術都無法發揮效果。
「基礎」才剛對出乎意料的結果感到慌亂,這回雙臂又違反他的意志被扳到背後。
「這是……」
看到「基礎」活像被透明人架住,奧爾德維恩這才閉起一隻眼。
「幹得好。」
「……是、是的。」
或許是生前的習慣——不知不覺出現在空中的黑羽,一臉緊張的漲紅臉蛋,認真的點點頭。
騷靈現象。
靈體少女的拿手招式。
「這……是你們的點子?」
「基礎」問道。
奧爾德維恩微微聳肩。
「你的煉金術確實是最快的魔法之一,練到極致時甚至不需要啟動關鍵字,術式技巧上也是頂級的。能夠應用變化對應絕大多數的魔法,正是煉金術的專屬特權——相對的,魔法師本身的咒力防護卻近乎最低水平。」
這代表大多數魔法師都能輕鬆防禦的騷靈現象,卻可作為對付巨漢的絕招。
為了製造一瞬間的破綻,奧爾德維恩負責擔任誘餌,黑羽則藏匿起來。
雖然相性相剋,但是能成功制住「基礎」這等程度的魔法師,大多得歸功於黑羽顯著的成長。不只是拉碧絲和美貫,樹用妖精眼做的特訓也鍛煉了這位少女。
「黑羽!」
「是!」
她把「基礎」的手臂猛然拉向背後。
只要讓咒力流通全身就能打破控制,但行動不免延誤。
面對吸血鬼弟子——奧爾德維恩·葛勞茲時,這是致命的延誤。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少年以蠻力扯斷魔法荊棘。
(一口氣解決掉他,馬上趕過去!我不在的時候……你可得撐住,Dummkopf(笨蛋)!)
他心想。
恢復自由的少年高聲吶喊,全力一擊放出符文。
「汝乃暴風!汝乃冰雹!汝乃災厄!吞噬吧,Hagalaz!」
剎那間,黑風以小石子為中心匯集。
比夜晚更深沉,比黑暗更漆黑的暴風,符文的意義正是災厄。
將一切化為塵埃的Hagalaz魔風,包圍了「基礎」巨大的身軀。
3
——每個人都停止呼吸。
——每個人都忘了眨眼。
站在閱覽室裡的人,彷彿被奪去所有的思考及語言。
組成圓陣的〈銀之騎士團〉成員幾乎全都茫然自失,騎士總長杰拉德勉強咬緊牙關,擺出臨戰姿勢維持顏面。
「…………」
穗波和貓屋敷也不例外。
由於儀式用到紅色種子,他們設想過〈螺旋之蛇〉會以某種形式介入。之所以派他們三名「制裁魔法師的魔法師」到場,也不能說與這預測無關。
(問題在於……出現的方法。)
貓屋敖想道。
他壓下混亂的思緒,在腦中預做魔法的準備,同時瞥了身旁一眼。
小雪茄前端飄起虛幻的煙霧。唯獨影崎面無表情注視這幕光景。
注視著閱覽室中央的三個人。
樹、菲因。
還有,塔布拉·拉薩。
自稱這個名字,太過純白——宛如天上雪花化為人形,穿著祭司服的少女。
塔布拉·拉薩緩緩轉頭。
「……辛苦你了。」
她對菲因開口。
半戴著眼罩的年輕人也緩緩起身,點頭回應。
「嗯,這次挺累人的。」
「害你吃苦了嗎?」
「是有一些。唉,這也無可奈何。」
年輕人苦笑著摸摸臉頰。
「你先向我許了願,即使粉身碎骨去實現它,不也很合理嗎?」
「謝謝。」
少女的笑容真的與年輕人十分相襯。
他們簡直像童話故事中出現的公主與王子。雙方給人的印像都是純潔無比的純白。因為太過潔淨,看起來極度脫離現實。
因為脫離現實,即使放在魔法這個非日常的世界中,依然格格不入。
非日常中的非日常。
例外中的例外。
眼前的兩人正是如此。
「好了……」
少女轉頭望向周遭。
純白的眼瞳盯著眾多魔法師開口:
「看來有必要先談談。」
聽到這句話,樹終於回神。
「……你說你是『王冠』……之座。」
他忍住先前儀式帶來的疲倦,一邊拼命動腦一邊斷斷續續的說著。
「那麼……你是……〈螺旋之蛇〉的……首領?」
「沒錯。」
少女用日語回答。
「我不知道該不該稱作首領,每個座有各自的意義,這跟那個比較偉大那個計較平庸沒關係……在這個前提上,我是『王冠』,生命之樹的起源,統率所有座的部位。」
聽完這番話,在場者的心靈再度騷動起來。
不單是〈螺旋之蛇〉突然來襲之故。
自稱是〈螺旋之蛇〉頂點的少女——孤身以靈體現身的事實,令所有人錯愕不已。
因為靈體狀態對魔法師來說極不安定。
靈體能夠像黑羽那樣透過騷靈現像等形式活用原始的咒力。不過,這些能力稱不上是魔法。沒有軀體或觸媒,終究只能以原始又笨拙的方法操縱原始的咒力。
不管多麼強大的魔法師都無法顛覆這個事實。
比方說,一年前在倫敦〈學院〉的會議上,由於出席者大半是靈體,因此〈螺旋之蛇〉闖入時才能輕易將著名的魔法師們一網打盡。
少女等於是毫無防備的出現在敵陣中央。
「嗯?」
少女歪歪頭。
「大家對我用這副身體出現覺得不可思議嗎?」
她微微拎起和本體一樣半透明的祭司服,綻放花朵般的笑顏。
「用這副身體出現,大家就看得出我沒有要馬上戰鬥、對你們不利的打算吧?那些方法說不定有必要,但我是先來溝通的。」
「溝通?」
塔布拉·拉薩的發言讓樹瞪大雙眼。
「……以〈螺旋之蛇〉代表的身分嗎?」
「或許是。」
少女微露苦笑。
「這個能不能直接給我?」
然後她指著樹手中的咒物問。
「咦?」
「啊?」
「……什麼?」
在後方待命的拉碧絲與美貫,和樹一樣啞口無言。
少女抱起雙臂,一臉「你們為什麼不懂?」的表情。
「就·是·這·個啊!」
也就是——她用手指著明示。
紅色種子。
「只要你們乖乖還來,我就不追究先前的事。你們欺負菲因和潔希麗葉讓我很生氣,不過我們也動了手。庚申一半算是背叛了我們,這也是無可奈何的。」
她的口氣簡直像小孩子想握手和好一樣。
每個人都愣住了。
白色少女的主張放縱到正常思維無法捉摸,又無可救藥的直接了當。
「……開什麼玩笑!」
最初發出怒吼的人,果然是〈銀之騎士團〉成員。
「你們擅自殺上門,傷害許多人,最後還要我們默默歸還你們的東西!這算什麼了結!」
統率儀式東方的年輕正騎士喝道。
樹在上個月魔法決鬥時也看過他,代表他是〈銀之騎士團〉裡前途有望的魔法師。傾全力施為的儀式被迫中斷,反撲——又稱迴旋鏢效果的魔法逆流應該正侵蝕著青年,他卻渾身洋溢著足以反彈消耗的正義感與熱情。
「這也沒辦法嘛。」
相對的,少女噘起嘴唇。
「我們想實現夢想啊,一定是跟你們相同的夢唷。」
「相同的夢?」
「嗯。」
自稱塔布拉·拉薩的少女點點頭,嫣然一笑。
「我想讓世界充滿魔法。」
她開朗的往下說:
「我說得沒錯吧?我們不管怎麼看都是喪家之犬吧?只要有科學就不需要魔法。魔法師就只能成為自我滿足、哭哭啼啼繼續研究這世上不需要的學問的生物。不過,真的有人能夠滿足這樣的生活嗎?」
少女行雲流水的訴說。
她純潔的聲音與極為挑釁、或可說是粗鄙的發言內容反差過大,又讓眾人心中刮起暴風。
「其實,大家都想得到回報吧?」
她簡直像個孩子。
這番理論,就像不與世間妥協的動物。
沒有道理或理性,只顧宣洩憤慨與慾望的想法。
「其實大家都覺得,無法理解魔法深淵的俗人最好全都匍匐在地,對吧?」
這豈不正是俗人的思考?
然而,同時也是事實。
少女明確的道破,魔法師們自然而然放棄的——宣稱這等俗世念頭怎樣都無關緊要的想法,簡直「跟沒穿衣服的國王一樣」。
「可以實現。」
少女斷言。
「只要交給我們,就能實現這樣的夢想。我們要打翻陷入死局的棋盤,讓魔法師變成世界的中心,科學只不過是附屬品。〈螺旋之蛇〉正是為此存在的結社——吶,這麼一來,大家已經明白這一點了吧?」
「…………」
沉默就是回答。
動搖也是從一年前開始的。
自從〈螺旋之蛇〉上次襲擊倫敦起,他們就在各地的事件中留下了各式各樣的訊息。凡是備一定敏感度的魔法師,當時應該都有了大概的理解。
理解〈螺旋之蛇〉的目的。
此刻,少女說道。
她極為純粹,不帶任何懷疑的歌頌著。
——要讓所有人都認同魔法師的價值。
——這次要逆轉一度輸給科學的魔法。
然而,方法是什麼?
他們企圖用紅色種子達成什麼?
叫為看不到前方,所以沒有人能閉上眼睛、堵住耳朵,只能一直聽少女訴說。
「用這顆種子,我們——」
「到此為止。」
塔布拉·拉薩終於要往下說時,遭到另一個影子介入製止。
一個極度不祥的影子。
樹回過頭,呼喚那人的名字:
「——影崎先生。」
「請立刻中斷魔法儀式。」
男子麵無表情的告知。
身穿皺巴巴的西裝,嘴邊的小雪茄冒著煙——唯獨他沒有任何改變。
「達瑞斯副代表……已允許我與〈螺旋之蛇〉交涉。」
「沒錯。不過,我判斷更深入的行動對〈協會〉無益。就像你一樣,我——制裁魔法師的魔法師也擁有獨自判斷權。」
影崎的言語比起機械更加冷酷。
不,甚至連冰冷也沒有。
只有虛無。
一塊張大缺口的空白。
自稱為塔布拉·拉薩的少女若是純白,影崎就是欠缺的空白。褪去的色彩即將把男子平凡的身影變成無可比擬的異形。
「可是,她——塔布拉·拉薩現在是靈體。我認為她的說法有值得一聽的價值。」
「不。」
面對樹的辯駁,影崎僅僅搖頭。
「毫無防備不代表沒有危險。她闡述的思想,已經比任何魔法或武器都更危險。」
影崎取下嘴邊的小雪茄,如此補充:
「……還有,達瑞斯大人早就吩咐過碰到這類場面該怎麼處置。」
「…………!」
樹閉上嘴巴。
「假設利用紅色種子舉行的魔法儀式……像這樣招來〈螺旋之蛇〉的干部現身,他命令制裁魔法師的魔法師擒下所有人。」
影崎的視線鎖定靈體少女點點頭。
「辛苦你了,你的任務結束了。」
他表明,〈協會〉只是為了引出〈螺旋之蛇〉的成員而利用樹。
達瑞斯打從一開始就只有這個意圖。
相對的——
「你是影崎先生?」
塔布拉·拉薩歪歪頭。
她的態度就像初次見到只聽雙親提過的伯父。
「人們是這麼稱呼我。」
「你是製裁魔法師的魔法師的領袖。」
「我沒有掛領袖頭銜,要這樣想是別人的自由。」
「是嗎?」
少女沉思起來。
她抱起雙臂皺著眉,過了一會後發問:
「那麼——如果你消失了,大家會變老實嗎?」
「…………」
影崎沒有回答這直爽的問題。
「穗波、貓屋敷。」
取而代之,他呼喚立於背後的兩人。
「可以阻止他們嗎?要是你們不願聽從——」
影崎的手探進西裝裡層抽出古老的皮紙,微微亮出文件。
那是張羊皮紙。
是〈協會〉簽訂重大契約時交換的「契約書」。
那並非純粹的文件,雖然未經同意無法發揮效果,但獲得同意後,只要遵照約定,這項咒物甚至能隨心所欲的操縱對方生死。
當然,男子此時拿出的必定是穗波和貓屋敷——作為製裁魔法師的魔法師的契約。
「沒有必要。」
但是,穗波斬釘截鐵的回應。
「喔?」
「只要你的決定是『制裁魔法師的魔法師』的正確判斷,不必每次都拿契約出來提醒,我也會聽命。」
她站上前。
噠、噠……低跟鞋踏著地板。
少女的黑斗篷輕輕搖曳,她從斗篷下抽出數根槲寄生。
「……穗波。」
「伊庭同學。」
少女咬緊嘴唇,對身旁跪倒的少年開口:
「我現在被派遣至〈協會〉。儘管是事後追認,也是獲得社長承認才會待在這裡——因此,身為派遣魔法師就該這麼做吧?」
「身為派遣魔法師?」
「沒錯。」
少女斷然頷首。
樹僅是苦笑著,露出理解、同感、悲傷與喜悅交織的神情。
「或許沒錯。」
他回答。
「社長哥哥!」
「…………」
美貫呼喊。
拉碧絲只用一雙大眼直盯著兩人的樣子。
樹——有點為難的說:
「作為在魔法師世界生活的派遣魔法師,我認為你十分正確。我們的社員如此堅定,我很高興、也覺得很驕傲。」
「太好了。」
穗波也微微苦笑,表情與少年非常相似。
在某種意義上,她的表情或許遠比從前與〈阿斯特拉爾〉一起戰鬥時更如像他。
「所以……不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後悔。」
「我明白。」
得到少年默認的穗波一掀黑斗篷轉身,將視線投向閱覽室中央。
塔布菈·拉薩佇立在月光傾注的台座附近。
(……菲因的咒力仍被封印著。)
她先確認這點。
最可怕的妖精眼仍在眼罩封印之下。雖然剛才年輕人與樹進行儀式時被扯下一半,但想必很難立即靠一己之力恢復。
穗波的注意力理所當然的轉向保持靈體的少女。
「貓屋敷先生。」
「是。」
先前貫徹沉默的青年,聽到同事詢問終於開口。
「麻煩支持我。」
「我知道了。」
「……喵~」
「喵~」
在青年腳邊待命的玄武與白虎,隨著簡短的對話模仿主人鳴叫。
「你叫塔布菈·拉薩?」
少女謹慎的確認。
「從現在起,我們將以〈協會〉之名拘捕你。你若乖乖束手就擒,我個人願意提供協助,你意下如何?」
「啊,好溫柔。」
白色少女有點驚訝的瞪圓雙眼。
相對的,穗波凌厲的眼眸蘊含決心,視點毫無動搖。
半年以來,少女似乎一直在成長。就像從前總是戴著眼罩的膽小少年一樣。
「不過,我不能投降。」
塔布菈·拉薩搖搖頭。
「我們是大家的夢想結晶。不能輸給任何人,也絕不屈服。」
「是嗎?」
穗波簡短的回應。
「那麼,就由我來擊潰那個夢想。」
少女的手探進斗篷。
她取出一根特別長、特別古老的槲寄生。
一目睹那樣咒物,樹赫然倒抽一口氣。
「那是——!」
「〈協會〉藏有許多特殊咒物,這也是其中之一。在威爾斯森林裡經歷千年時光,與古樹共存的槲寄生。」
少女高舉槲寄生唱道:
「我乞求!賦予我靈樹長老的庇護與力!」
咒力滿溢而出。
那股咒力龐大無比。區區數十公分長的槲寄生,簡直像具現化的咒力塊。
樹皮泛起一陣波動,變化成形,包覆少女的身軀。
「穗波!」
「穗波姐姐!」
樹和美貫各自驚呼,下一剎那又瞪大眼睛。
千年歲月壓縮成短短數秒。急速戲長的槲寄生藤蔓——轉眼間已覆蓋少女的手臂與腳化作鎧甲,在她手中形成長槍。
宛若神話中的持盾少女。
而且——
樹看過那柄長槍兩次。
原本屬於塔布菈·拉薩身旁,另一位居爾特魔法高手的武器。
亦即,弒神之槍——
「密斯提爾提恩之槍……!」
4
——剎那間,
兩個棋盤發生兩個變化。
首先,在大英博物館。
「塔布菈·拉薩!」
穗波隨著吶喊揮落槍尖。
弒神之槍斬斷空氣,夾帶強烈的咒力少女沖向頭頂。
「我詛咒……獅子座的心髒啊……利牙刺穿一切守護。」
那一瞬間,穗波的確聽見沙啞的聲音。
這回結界被蠻力掃開,閱覽室天窗破裂的同時,新的人影降落。
玻璃碎片如雨點般灑落,刺破柔軟的地毯。
隨之掀起的風勢翻動剩餘書籍的頁面,正中央的人影進一步施展魔法。
「我祝福……處女座的小腸啊……成為屏退不淨的護身符……」
來者結成複雜的手印,舉起小試管。
輕敲一下也可能打碎的纖細玻璃管——形成肉眼看不見的障壁保護人影與塔布菈·拉薩。
密斯提爾提恩之槍撞上屏障。
龐大的咒力與咒力在中間互相抗衡。
抗衡只維持一瞬。
在場所有人都聽見,唯獨魔法師能聽到的水晶破碎聲。
穗波揮下的長槍準頭微偏,輕輕劃破新人影的長袍。密斯提爾提恩之槍打碎肉眼看不見的障壁,但障壁也守護住人影與塔布菈·拉薩。
可是穗波沒露出驚愕之色,反而一派理所當然的注視對手。
對方手持灌滿液體的試管,那恐怕是福爾馬林。少女當然旱就看出管中漂浮的粉色物體真面目——是人的內臟。
以人體對照黃道十二宮,藉此獲得星座守護與詛咒的魔法。
降靈術。
又名死靈術。
「……你果然來保護她了。」
「和你……相隔……一年……不見了……」
臉色蒼白的青年喘咳著回應她。
他名叫梅奇歐雷。
是個死靈術師。
〈螺旋之蛇〉的「永遠」之座。
過去擊敗穗波與安緹莉西亞兩人的魔法師,在此登場。
*
倫敦郊外,磚造高塔旁。
「汝乃暴風!汝乃冰雹!汝乃災厄!吞噬吧,Hagalaz!」
黑風隨著如尼符文及咒語湧上,準備破壞被騷靈現象困住的自動人偶。
黑風準確的鎖定「基礎」。
這次的攻擊時機他無論如何也避不掉,連施放煉金術迎擊的空檔都被黑羽的騷靈現象奪走。
可是——
「吞食災厄吧,Hagalaz。」
暗夜掀起另一陣黑風。
魔風的規模比奧爾德維恩的還要大上數倍。
兩道暴風轟然撞擊後互相抵消,只剩微風吹拂森林。
「咦……」
「什……!」
黑羽與奧爾德維恩呻吟時,另一個聲音傳入耳中。
「喂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
少年全身僵硬。
冰柱彷彿從腳趾一路刺穿腦門,一條條被貫穿的神經發出慘叫,警報以最高分貝響遍奧爾德維恩腦海。
「啊……」
他舉止生硬的回頭。
「你……」
「啊~啊~看你一臉不中用的樣子,牙都給拔光了吧?我不記得這樣調教過你,但這就是畜生的悲哀,不過離開三天,連主人的臉都不記得了?」
他不可能忘記。
他不可能無視。
女子像鑿穿黑夜般傲然佇立,勾起漆黑的嘴唇。
黑色的發、黑色的眼眸、黑色的長長指甲。
與菲因不同,她身上不見傷痕,多半是剛從大地吸取充分的咒力恢復健康。
「嗯~皮膚還有些痙攣。〈協會〉那些傢伙看我不抵抗,下手還真狠。不,換成我的話,開始就說不需要手腳,眼珠和鼻子也通通挖掉了,這樣還算好的。」
她揮揮手臂,恨恨地說。
潔希麗葉。
奧爾德維恩的師父,擔任〈螺旋之蛇〉的「王國」之座。
那個吸血鬼就在眼前。
「為什麼你……能逃獄?」
「啊啊?」
聽到從前的弟子斷斷續績追問,潔希麗葉不悅地皺眉。
「你問我我也很頭痛啊。監視者可是真的全消失嘍?無論如何,一度開啟過、咒術性質減弱的監牢要一直關住我,可是很辛苦的。」
「……你這麼說根本不顧別人的辛苦嘛。」
另一個影子咋舌。
「我特地帶來某人專用的符文金幣,趁自動人偶努力拖時間的機會忙著打開牢門,你就不能慰勞我一下嗎?」
「有這種一一慰勞小嘍囉的笨蛋嗎?」
「真虧你說得出口。那麼,現在要不要賭上座的名號和這個小嘍囉打一場啊?」
「喔,這話真有意思。」
吸血鬼與另一個男子交換著險惡的視線。
那名拉丁系的青年頭戴寬邊帽,以漆黑口罩覆蓋口鼻。
看見那個身影,黑羽杏眼圓睜。
「你……難不成是賈拉先生?」
「咦,你知道我是誰?」
「聽說你本來是〈蓋提亞〉的魔法師,卻背叛安緹莉西亞小姐投奔〈螺旋之蛇〉。」
「哈,真會打招呼。」
賈拉從鼻子哼了一聲。
(難道……)
面對眼曲的情況,某個想像讓電流竄過奧爾德維恩的心臟。
他想的不是〈螺旋之蛇〉本身,而是潔希麗葉能輕易獲得自由的理由。
(萬一……)
萬一——
〈協會〉的人也料到〈螺旋之蛇〉會來這裡呢?
還算準〈阿斯特拉爾〉會插手阻止他們?
照平常的監視程度,不可能阻擋得了〈螺旋之蛇〉的干部。話雖如此,有能力辦到的魔法師在〈協會〉也是數量有限。儘管旗下有許多還算優秀的魔法師,論及一流魔法師卻人手不足,這正是〈協會〉的弱勢。
但是,〈阿斯特拉爾〉或許可以稍微拖延一會。
只是一會。
對〈協會〉方面來說,高效率集中有限戰力的方法就是——
「……怎麼會……」
奧爾德維恩用盡渾身之力才忍住呻吟。
(……〈協會〉真的拿〈阿斯特拉爾〉當棄子?)
越是往下想,少年越是失去從容。
「……奧爾德維恩先生。」
一旁黑羽的低喃,將少年的思考拉回現實。
「……嗯,我知道。」
他點個頭。
〈螺旋之蛇〉已有三名魔法師。
其中有兩人更是持有座稱號的干部,即便是賈拉也不容小看。如果奧爾德維恩加入〈阿斯特拉爾〉前調查的情報正確,他應該也是朝禁忌出手的魔法師。
(狀況實在……很糟……)
少年咬緊牙關。
腦海中確認著視為王牌的符文。然而,那一招在師父潔希麗葉面前又能發揮多少效果?
(反正也不會發生更糟的事了。)
少年豁出去的想著·猛然抓緊符文。
要動手,機會只有第一擊。奧爾德維恩將一線希望賭在打開局面上,正要往符文傾注全部的咒力。
——可是,少年的願望落空了。
事態的惡化尚未完結。
新的人影從潔希麗葉他們出現的反方向——敞開的森林小徑緩綏走來。
那人手持木拐杖,配戴單邊眼鏡,頭戴高級絲質禮帽。
微妙的膚色難以判斷他屬於什麼人種,但年紀大約四十來歲。他就像圖畫裡的古典英國紳士,卻又散發著獨特的異樣氣息。
「——讓各位久等了。」
男子以怪異的語言及腔調問候。
「幾位是『基礎』先生、潔希麗葉小姐、賈拉先生,對嗎?」
他逐一確認。
活像沒把奧爾德維恩和黑羽放在眼裡。
潔希麗葉瞄了男子一眼,愉快的咧嘴露出利牙。
「喔,就是你?」
「您說的沒錯。」
戴絲質禮帽的人頷首。
他說出令人恐懼的台詞。
「在下是〈螺旋之蛇〉的『慈悲』之座薩雅吉。按照塔布菈·拉薩大人的吩咐,前來迎接諸位。」
作者:
koeistation2
時間:
2013-4-10 02:49 PM
第四章 魔法師集結
1
風從天窗灌進玻璃散落一地的閱覽室。
夜風中蘊含滿滿的月光。
藍色的風吹拂現場眾人的臉龐後散去。
彷彿特別疼愛在中央對峙的少女和青年——
高舉密斯提爾恩之槍的穗波,與她面前一身黃書長袍的梅奇歐雷。
青年悄然嘆息。
「脆弱……弱小……我的身軀如…朽木……縱然是現在這瞬間,也如同隨時都會腐爛墮落的果實……」
青年的聲音遙遠細微,如即興賦詩般哼唱。
他弓著背緩緩仰望穗波。
「沒想到……除了菲因之外……還有人能夠使用這把槍……」
梅奇歐雷斷斷續續的說著。
不光是平常的虛弱,為了魔法浪費精氣的痕跡更深深刻在他的側臉上。
是密斯提爾提恩之槍逼得他如此疲憊。
此外,以蠻力打破〈銀之騎士團〉包圍閱覽室的結界也是一大原因。對尋常魔法師來說,這兩件事都是想都不敢想的。儘管是〈螺旋之蛇〉的座,連續發動大魔法仍造成他非同小可的負擔。
「不只是……槲寄生吧……?」
兜帽下的眼睛倏然瞇起。
「……制裁魔法師的魔法師……應該有權限隨心所欲……調用〈協會〉的……密藏級咒物……你運用了多少……?」
「隨你想像。」
穗波以密斯提爾提恩之槍直指青年,紋風不動。
從少女熟練的架勢隱約可窺見她度過的時光,她大概多次以製裁魔法師的魔法師之身使用過這把槍。
短短半年。
足以讓成長期的魔法師突飛猛進。
「梅奇,你沒事嗎?」
一旁的塔布菈·拉薩擔心詢問,菲因依然捂著被扯偏的眼罩,尚未從儀式造成的衰弱中恢復。
「當然……」
相對的,梅奇歐雷回答。
「……我也……不是……孤身一人……」
穗波聽到後並無動作。
貓屋敷代替她猛然轉向入口。
博物館外應該也部署了〈協會〉的護衛。雖然不是魔法師,但那些保鏢都具備魔法知識,受過充分的訓練。
新的人影卻堂堂踏上地毯,彷彿那些關卡都與其無關。
「喔喔~Tres bien(法語的非常好)!」
高壯的影子攤開雙手,在洋溢月光的閱覽室裡表露感動心情。
男子帶著三圈金燦燦的誇張金項鍊。
他脖子粗壯、肩膀寬闊,夾克下的手臂也肌肉隆起,是個連笑容都像肌肉塑成的自人。他配戴藍色太陽眼鏡,十指戴了好幾個鑲上大顆寶石的戒指。全身打扮充滿暴發戶品味,卻同時散發奇妙的統一感。
「……傑克。」
梅奇歐雷不悅的呼喚其名。
「我從前來過大英博物館,不過第一次進閱覽室呢~!哎呀,雖然看過不少博物館的虛擬畫面,但大都是在遊戲裡面,忙著玩遊戲沒時間慢慢參觀啊!」
男子無視呼喚,再度張大嘴巴哈哈大笑。
「啊啊~你好過分!」
他轉動目光後,豎起粗壯的食指——指向貓屋敷。
「為什麼穿西裝!」
「……啊?」
「你好像叫貓屋敷吧?第一次碰面,請多指教!你學的明明是日本傳統魔法,陰陽道~!但這身打扮是怎麼回事,貓屋敷先生!你忘了日本的含蓄之美嗎!是日本人就該知恥!日本藝妓富士山武士!」
男子用十分怪異的節奏與發音譴責。
我行我素的行徑將先前的緊張感打得粉碎。
沒有人能立刻相信,這個活潑的男子是〈螺旋之蛇〉的「尊嚴」之座。
實際上,塔布菈·拉薩也舉起雙手摀住耳朵猛皺眉頭。
「傑克,別突然吵鬧好嗎?」
「Oh~sorry,My dear master~」
傑克揮舞著一手誇張道歉。
旁若無人的他在面對白色少女時,似乎也收斂得多。
啪!他以五指梳理金發,清脆地拍拍臉頰。
「那就認真吧。」
「……你想幹什麼?」
貓屋敷問。
「當然是跟主人一起帶紅色種子回去。」
傑克自信滿滿的叫答。
貓屋敷表情未變,靜靜往下說:
「我不能讓你們過去。雖說是派遣人員,但這就是當差的不自在,若想取笑請隨意。」
儘管口頭這麼說,他的眼神卻毫不放鬆。
「……喵~」
「喵~」
「咪嗚~」
「喵~~~嗚~」
貓咪們再度遠遠的交互嗚叫。
四隻貓不知不覺已環繞青年,正確的分佔東西南北四方。
「喔喔?」
「我無意手下留情,先開始了。」
貓屋敷的手指一翻,從西裝懷中掏出細細的鋼筆。
他將和風漆紋鋼筆當成扇子,朗朗念出咒文。
「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像生八卦。八八成六十四卦大成卦。吾將展開此爻結起三百八十四爻——」
「……喔,一開始就出這招?」
聽到這段祝詞,影崎面無表情的低喃。
剎那間。
配置於四方的貓咪在月光下的影子猛然拉長。
咒力編織的影子當場冒出成千上百的貓影。每一隻的「力量」都凌駕尋常式神之上。
這個大魔法即是貓屋敷的四種相應之一——
「請先欣賞——四神相應之一,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之陣。」
*
「我詛咒……天蠍座的指甲啊……成為侵蝕萬物之毒……」
「我乞求!藉不屬於天也不屬於地的靈樹與月亮守護,阻攔西南方的災厄!」
數波魔法在少女和青年之間交錯。
死靈術散佈的多重詛咒全數被穗波的密斯提爾提恩之槍斬裂,衝突的咒力餘波和物理衝擊不同,朝四周擴散。
那正是死靈術的詛咒。
轟!不祥的咒力浸透閱覽室。
地毯當場腐爛,書架的木材腐朽落地,散亂的書頁轉瞬間化為泥巴,甚至連周邊使用的金屬都遭到腐蝕,詛咒一口氣侵蝕室內。
其中一角迫近了樹!
「樹!」
「社長哥哥!」
試管砸在餘波前方,有人凜然揮動玉串。
「啟動關鍵詞——第一物質與鹽裝飾紅色王冠的土地!」
「清淨吧!祓除吧!」
試管破碎,灑出管內的粉末。
美貫隨即發動「禊」。
沙沙……清淨的咒力漫開,對抗詛咒。
原本在英國效果大幅下降的神道魔法,獲得拉碧絲維持的煉金術之鹽輔助。
雖然一出錯就很可能引發咒波干涉,但幸好有煉金術咒力特性不強的性質與美貫、拉碧絲的合作來彌補。
勉強擋下詛咒後,美貫回頭關切。
「社長哥哥!你沒事吧?」
「嗯……嗯,沒事。」
少年吃力的點點頭。
即使回答時,他的目光也無法從眼前的戰斗上轉開。
(這就是……〈協會〉與〈螺旋之蛇〉之戰……)
樹吞了口口水。
面對〈螺旋之蛇〉幹部級的大戰,〈銀之騎士團〉似乎也動彈不得。一方面是儀式的迴旋鏢效應使他們精疲力竭,此外,這種等級的對戰也不能輕易介入。
儘管魔法戰鬥本就無法規格化,但連〈銀之騎士團〉也沒碰過如此高階的魔法師死鬥。
穗波和貓屋敷都和從前不同。
他們與〈螺旋之蛇〉的座交手卻一步也不退讓。不,一年前那一戰本來就只有貓屋敷拿下勝利,但青年如今更展現著不同於當時的安定感。
(那是……他們在〈協會〉得到的力量……?)
隨著樹的猜想,少女再度行動。
「我乞求!藉月亮與力之圓錐的守護,貫穿西南方的邪惡!」
「我再次乞求!藉月亮、靈樹與力之圓錐的守護,殲滅西南方的災厄!」
穗波發動攻勢。
她一個揮手,數根槲寄生從漆黑斗篷內自動釋放。
宛如依照少女指揮進行突擊的軍隊。
「我祝福……處女座的小腸啊……成為屏退不淨的護身符……」
梅奇歐雷也構築強大的死靈術結界防禦,卻沒能支持下去。
槲寄生散彈飛鏢緊接著發射。
不僅如此,散彈連擊中還混入穗波密斯提爾提恩之槍的致命攻擊。
「嗚……!」
光靠魔法應付不暇,梅奇歐雷的勞體不得不跟著閃避,反倒落入圈套。
先不論魔法能力,青年的體能並不出色。
穗波準確抓住了他的弱點。
距離拉開就射槲寄生飛鏢,近身就揮動密斯提爾提恩之槍。
純粹比拼魔法梅奇歐雷還有贏面,穗波卻毫不給對手可趁之機。
(果然……和從前不同……!)
樹心想。
一個月前,樹也率領〈阿斯特拉爾〉擊敗實力佔上風的〈銀之騎士團〉。
因為〈銀之騎士團〉是極度特化的戰鬥集團。樹才能事先擬定對策,擊破他們最大的重點突擊,並且藉由貼身距離破壞老騎士擅長的肉搏戰,演出勢均力敵的戰鬥。
但是。
同樣是逐漸攻破對手的弱點,穗波這一方卻沒有明確的弱點。
原本擅長用槲寄生飛鏢遠攻的她,藉著新得到的密斯提爾提恩之槍征服近身肉搏戰——更漂亮纏鬥著,不讓戰局被拖入格鬥戰。
戰況如實傳達出穗波怎麼度過這半年。
制裁魔法師的魔法師。
隸屬於〈協會〉的魔法師裡,他們的實戰經驗毋庸置疑是最豐富的。
(有這麼……)
樹想道。
穗波有這麼強嗎?
現在的她,和從前受菲因慫恿,唯一一次與〈阿斯特拉爾〉交手時截然不同。儘管並非發自內心的意願,這卻是穗波本人接受並全力奮戰的證據。
樹痛切感受到,過去的自己完全沒活用她的能力。
穗波原本的專長並不是指導、輔助別人,而是像這樣擅於單獨執行任務的魔法師。
然後——
「疾!」
「……喵~」
「喵~」
「咪嗚咪嗚咪嗚!」
貓屋敷身旁的形勢也變得明朗。
排山倒海般湧來的靈貓數量迫使傑克只顧防禦,青年更從貓群的隙縫間準確射出靈符。
穗波的戰鬥型態若是消除一切弱點的銅牆鐵壁,那麼貓屋敷就是徹底瞄準敵人棘手處攻擊的策士。
「疾!」
青年射出更多符咒。
靈符在半空中化為怒濤,從上空撲向主人之敵——傑克。
此符名曰黑龍北斗水帝符咒。
「——NEITHER,NEITHER.」
傑克用某種咒文抵消水龍,大幅後退。
他千鈞一發躲開湧至的貓群,著地後搖搖晃晃的揮舞雙手取得平衡。
「……哎呀,真可怕。」
傑克傻眼的點點頭。
他的純白夾克到處都是大大綻裂的破口。
即使遭大量式神追逐,他仍勉強沒受到致命傷。
正確說來,式貓群每次追上他時,男子便以不自然的形式躲掉攻擊。他碰巧絆倒躲過準確的靈符,靈貓們的攻擊時機碰巧受穗波那邊的餘波影響之類,這類小狀況一直連續發生。
當然,那不會是純粹的巧合。
只是貓屋敷摸不清男子是使用哪種魔法,導致那種狀況。
傑克的魔法系統依然是個謎團。
他不時念誦的咒文接近東方的曼荼羅,卻又夾雜明顯的異樣感而難以斷定。
哈啊,傑克大大嘆了口氣。
「我從剛才開始就偷偷放咒術攻擊卻全沒效果,是那套西裝的關係?」
「看起來像是嗎?」
「像啊。雖然不容易分辨,但衣料用了相當好的咒物吧?你胸前口袋裡的平光眼鏡,是用來應付邪眼的?」
「這個嘛。」
貓屋敷淡淡苦笑著,沒有老實回答。
跟穗波一樣,〈協會〉的咒物也強化了他。
不過〈協會〉基本上是西歐結社,沒像從前那般供應和服。服裝對魔法師來說並非單純的時尚,貓屋敖本身也做了不少加工,卻因為種種問題而未達完美。
他微微睜開眼睛。
「我也大概摸清……你的魔法是什麼了。」
「喔~這可不妙。看穿魔術手法不是好客人該做的事喔?」
傑克誇張地向後仰。
即使擺齣戲劇化的姿勢,他的行動也找不到決定性的破綻。小破綻層出不窮,但每一個都像是誘使對手上當的刻意舉動。
某種意義上,他們兩個或許很相似。
「…………」
樹只能置身事外旁觀戰局。
穗波和貓屋敖,兩邊的戰況都激烈到旁人無法隨意出手的程度。
(我……)
少年觸碰右眼。
指尖傳來隱形眼鏡微硬的觸感。他品嚐心中的苦澀,握緊拳頭。
「……你想怎麼做?」
此時,有人在耳畔低語。
不必回頭,樹光聽那沙啞的嗓音已知對方身分。
「杰拉德……先生。」
杰拉德·迪·莫萊。
統率〈銀之騎士團〉的老騎士並未主動參戰,而是狡猾的潛伏著。
「憑你的眼睛和我的騎士團,說不定能突破現況喔?」
「……我的……眼睛?」
「沒錯。」
老人微微頷首。
事實上,這類混戰正是樹的妖精眼發揮價值的時刻。
藉由少年判讀戰場未來的眼眸與老騎士的指揮力,〈銀之騎士團〉要介入戰局並非不可能。
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問樹想怎麼做。
「…………」
樹沉默了一會兒。
「請等一下。」
少年接著回答。
「等待?還要等?」
「是的……請再等一下。」
樹抬起頭,戰場同時發生異變。
「疾!」
閃電猛然亮起。
靈符體現木行之理,化為紫雷。
此符名曰九天應元雷聲符咒。
是貓屋敷最快的靈符。
挨了這一擊的傑克終於不穩的連踏數步。
或許是不自然的守護已經耗盡,男子的夾克自胸口撕裂,冒出黑煙與焦味。雖然傷勢以傑克的體格來看稱不上嚴重,但絕未輕到可忽視的地步。
「啊~啊~算了!」
男子隔著衣服摸摸傷口,如此宣言。
「?」
「仔細想想,聽說貓屋敷先生號稱一對一時從未落敗!跟你認真對打太吃虧了!」
「那你有方法避免戰鬥嗎?」
「Yes.」
聽到貓屋敷的問題,傑克得意地笑著大大點頭。
「我要用不認真的方法嘍。」
他從夾克里取出一張紙。
讓人眼前一亮的黃色紙片很像貓屋敷的符咒,上頭寫著鮮明的朱字。這咒物顯然與傑克先前用過的不可思議魔法有所區別。
「那是……」
「WIRBDARFP」
青年來不及放出新的靈符,傑克已高聲喊道。
2
時間稍微回溯。
場景是古塔邊。
「——在下是〈螺旋之蛇〉的『慈悲』之座薩雅吉。按照塔布菈·拉薩大人的吩咐,前來迎接諸位。」
男子的登場使局勢完全落定。
「…………」
冷汗滑落奧爾德維恩臉頰。
敵方有四位實力與他不相上下,或許還在他之上的魔法師。就算少年手持王牌符文,也不可能有方法讓情勢起死回生。
「……奧爾德。」
少年甚至沒法點頭響應黑羽的呼喚。
「你對這兩個傢伙有什麼看法?」
潔希麗葉如注視螻蟻般盯著兩人,對新出現的薩雅吉抬抬下巴。
「他們的目的應該是絆住我們。」
「喔,他們是棄子?哈哈,你終於被主人拋棄了嗎?真可憐。」
「拋棄他們的恐怕是〈協會〉而非〈阿斯特拉爾〉——進一步來說,我推測〈協會〉這麼做並非有十成十的把握,只是覺得有可能可以分散我方兵力。」
「原來如此。」
潔希麗葉無趣的哼了一聲。
「總之,〈協會〉的主要戰力在另一頭?不過,這次〈螺旋之蛇〉的人手也多到有空過來釋放我吧?」
沒錯,「基礎」不是說過——
「我這等貨色沒有必要再站上第一線」嗎?
「很遺憾,『基礎』先生的情報舊了些,或者說晚了一步。」
薩雅吉輕輕搖頭。
「啊?」
「由於〈協會〉的最強戰力——制裁魔法師的魔法師得監視各自負責的區域,事實上無法動用。因此只要有兩名座就能造成騷動……但這情況只到半年前為止。因為〈協會〉方面已重新配置並補強人員。」
「…………」
他是指貓屋敷和穗波嗎?
以奧爾德維恩的立場,並不清楚適種層級的消息。他聽說過兩人擔任制裁魔法師的魔法師的實績,但不清楚此事對〈協會〉的戰力造成怎樣的變化。
量、質與相性。
在魔法師的戰場上,上述每一個因素的細微變化都會大幅顛覆結果。
「那,變成怎樣了?」
「光靠傑克和梅奇歐雷,恐怕不是目前〈協會〉魔法師的對手。出發之前,我請奧黛莉小姐占卜過,結果不太樂觀。最重要的是,大小姐用靈體狀態跑出來了。」
「餵!」
潔希麗葉咬牙切齒的吐槽。
(…………?)
即使被強烈的壓力逼得喘不過氣,奧爾德維恩還是皺眉了。
他從吸血鬼臉上看見罕見的表情。
她的態度簡直像在關心別人。
「那不就通通白費了?」
「沒錯——如果前來此地的人不是我,〈協會〉大概會稱心如意。」
「有方法解決嗎?」
「當然,我現在正好收到呼喚。」
薩雅吉肯定著。
「……各位,稍微失禮了。」
咚!咚!
他的手杖敲打地面。
*
「WIRBDARFP」
傑克高聲喊道。
剎那間,異變陡生。
「——!」
樹按住右眼。
有某種事物扭曲變形。
他無法說明扭曲的是什麼。
因為根本無法認知。
只是,在場所有人都感受到「扭曲」的事實。不是物體,甚至不是靈體,是更加普遍的——連妖精眼都無法感測的荒謬之物。
(看……不見……!)
視野消失了。
聲音跟著消失,連氣味都消失無蹤。
一切感官都失去意義,住場的人被扔進絕對的虛無中。
「————!」
下個剎那,他們回到大英博物館。
碰的一聲,穿著紅色大衣的少年摔在地上。
「奧爾德!還有……黑羽小姐?」
「社、長?」
「樹……」
奧爾德維恩忍下呻吟,抬起上半身。
被甩到他身旁的黑羽靈體密度變淡幾分,但也緩綏揚起視線。
「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那個絲質禮帽混蛋……給我搞怪……!」
奧爾德維恩氣喘吁籲的說著,轉頭望去。
「那些傢伙——」
少年如猛禽般獰猛的眼眸立刻找到目標。
直到剛才還在一起的敵人。
「基礎」。
潔希麗葉。
賈拉。
以及——
「啊啊,太好了,很順利。畢竟是即興術式,我本來對方向性還有點不安。但是只要對目的地的印象夠清晰,魔法果然容易施行成功。身為魔法師,怎麼能對大英博物館的印像模糊不清。當然,傑克先生的引導也很出色。」
男子畫圓般轉動手杖。
泛著漆黑光澤的木杖敲打地板,發出輕響。
奧爾德維恩自擴散的音波中感受到異樣的咒力,臉色一沉。
「你……做了什麼?」
「我稍微扭曲了理應存在之物的所在地——得向這邊的諸位重新問候。在下是〈螺旋之蛇〉的『慈悲』之座薩雅吉。」
男子將絲質禮帽靠在胸前一鞠躬。
他們突然的登場令人瞠目結舌,男子報出的稱號又造成更大的衝擊。
但是,樹為另一個事實感到驚愕。
(難道……是瞬間移動——!)
這種魔法的確存在。
樹本人也有數次接受瞬間移動魔法轉移的經驗。
不過,那幾次無一例外都是非常損耗魔法師精神的大魔法。即使用心準備,魔法也頂多只能傳送兩、三人,距離勉強超過一公里。若是即興實行,連安緹莉西亞這般水平的魔法師都得支付陷入昏睡的重大代價。
這是必然的。
否則的話,魔法也不會輸給科學。
然而,那座塔距離大英博物館超過數公里。連樹都無法想像,即興施展的瞬間移動能夠帶那麼多人、強行跨越那麼遠的距離。
……不。
這麼說也不對。
在少年想像中只有一個人辦得到。
「…………」
他想像中的男子——影崎仍是一臉判斷不出感情的神色,任小雪茄升起煙霧。
戴單邊眼鏡的男子對影崎開口:
「你應該看得出來,這是壺中天及禹步的應用。雖然術式是我原創,卻也不是太過突發奇想的嘗試。」
薩雅吉瞇起單邊眼鏡下的眼眸,告訴影崎:
「我們算是同道中人吧。」
「…………」
「不,我不敢說我們位階相等。相較於無限接近天仙的你,我一步也沒脫離地仙範疇。哎呀,真希望我的仙骨資質能像雪蓮或朱沙一樣好,但強求沒有的東西也是無可奈何。」
「……相對的,你也不像那族人必須支付體質的代價。」
影崎終於開口。
薩雅吉手指放在禮帽上,輕輕聳肩。
「道術對我來說不是生態,而是當作魔法來學習的。說來丟臉,我才疏學淺。」
他惹人厭的舉止與影崎完全相反。
話雖如此,兩人卻散發相似的氣息。
正如薩雅吉所言,那是修行同門魔法的氣息。像穗波與菲因,像葛城香與橘弓鶴,像貓屋敷蓮與石動圭般——同樣的氣息。
除了〈螺旋之蛇〉,在場所有人都戰栗起來。
他們察覺某個事實。
薩雅吉緩緩走到閱覽室中央,低頭行禮。
「我帶大家過來了,大小姐。」
「嗯。」
塔布菈·拉薩無邪的點點頭。
「賈拉也辛苦了。」
「不要才剛見面沒多久就親暱的叫我,明明拿別人當跑腿使喚。」
「哼嗯~年紀不小還鬧彆扭。」
少女以雪白的手指掩住嘴角格格輕笑,就像有老交情般隨意閒聊。
然後,少女說道。
「大家辛苦了。讓你們一直等到這個時候——雖然還少兩個人。」
正是如此。
不光是賈拉。
其他魔法師的異樣陣營才是最大的問題。
——「王國」之座,潔希麗葉。
——「基礎」之座的自動人偶。
——「尊嚴」之座,傑克。
——「永遠」之座,梅奇歐雷。
——「協調」之座,菲因·庫爾達。
——「慈悲」之座,薩雅吉。
——「王冠」之座,塔布菈·拉薩。
〈螺旋之蛇〉。
剩餘九名幹部;竟有七人齊眾一堂——!
3
閱覽室內鴉雀無聲。
先前貓屋敷與傑克、穗渡與梅奇歐雷熾烈萬分的戰鬥也告中斷,眾人只能注視著集結的〈螺旋之蛇〉。
唯獨幽藍的月光靜靜灑落。
戰況一時沉靜化,另一種均衡與寂靜造訪收藏數百年古書的房間。
「樹」
「社長哥哥。」
「…………」
拉碧絲和美貫轉身呼喚,樹用沉默回答。
他沒有轉移目光。
少年必須思考,〈螺旋之蛇〉到齊後將展開什麼行動。
另一邊的兩人也一樣。
「穗波小姐。」
「……我知道。」
穗波與貓屋敷簡短交談。
雖然他們先去佔據優勢,但遭到這麼多魔法師包圍也無計可施。
身為上司的影崎也刻意不制止〈螺旋之蛇〉。
面對令人恐懼的魔法集團,制裁魔法師的魔法師也只能束手無策。
至於〈螺旋之蛇〉這方——
塔布菈·拉薩先對戴單邊眼鏡的男子開口:
「你先治療菲因。」
「我明白了。」
薩雅吉點點頭。
戴單邊眼鏡的男子從懷中掏出黃色靈符。
他將符紙貼在眼罩上低語:
「身中諸內境,三萬六千神,動作履行藏,前劫併後業,
願我身自在,常住三寶中,當於劫壞時,彼身常不滅,
誦此真文時,身心口業皆清淨,急急如律令。 」
淨三業神咒。
正如其名,是淨化身心的道術之一。
柔和的咒力溢出,沁入年輕人的身軀與眼罩。
最後,眼罩輕輕脫落。
「菲因……你還好嗎?」
「嗯,託你的福。」
年輕人頭暈眼花的摀住眼睛點頭,指縫間滲出淡淡光芒。
赤色——朱色——鮮紅。
鮮紅。
「……!」
樹的右眼同樣抽痛起來。
兩隻妖精眼產生共鳴。
不必多說,這表示另一名妖精眼持有者——〈螺旋之蛇〉的替換兒已經復活。
「……這樣一來,我也能回歸戰線了。」
「你撒謊。跟潔希麗葉小姐不同,菲因的身體很正常吧?暫時還是別逞強的好。」
「餵,我承認我不正常,別隨便拿人家當基準。」
「喔~可是潔希是和菲因一起被抓的不是嗎?」
「……你要是死在她手裡……也……不關我的事喔……?」
「我贊同。」
「餵,看我宰了你們。」
傑克表演過度的發言,梅奇歐雷陰沉的插嘴,「基礎」表示認同,潔希麗葉露出利牙。
聽到與他們太不相親的互動,令周遭眾人只能瞪大雙眼。
這位名叫塔布菈·拉薩少女的身邊,淨是不斷發生宛如奇蹟的景象。
「嗯。」
少女點個頭。
塔布菈·拉薩叫頭彎低身軀發問。
「各位喪失戰意了嗎?」
誰也沒有說話。
他們不可能說得出來。
「既然目標物到手,我們就直接回去吧。」
靈體少女如高唱凱歌般宣布,倏然將紅色種子拉至手邊。
少女像實體般晃動雪白的祭司服衣擺,準備堂堂離開閱覽室。
即使心想該阻止她,但誰也難以決定行動的瞬間。
彷彿誰也沒有權利令公主停步。
可是——
「——!」
「……啊!」
樹和菲因同時呻吟。
只有兩隻妖精眼察覺突然盤旋的咒力前兆。
「塔布菈·拉薩!」
菲因還來不及吶喊。
「我是至高的代行者,拂曉之子,聯繫至上與下界者?我不在其外,調和在我之中。」
咒語已然響起。
「我是大地,我是大海?我充滿廣闊天空,置穿天空深處。調和得以維護。我是萬物流轉的起源與終極,我的腳步是伴隨雷鳴的風,我的行跡是超越萬物極致的究竟。」
轟!駭人的咒力充斥大英博物館。
如果仰望天空,大概會注意到不同的現象。
天窗彼端——以高掛夜空的月亮為中心,從黃道的金牛座至雙子座的領域扭曲了。
下一剎那,傾注的光芒準確捕捉塔布菈·拉薩的身軀,化為由高空貫穿大英博物館的柱子。
化為隔絕少女周邊與外側的光柱。
「什——」
「大小姐!」
「餵!」
〈螺旋之蛇〉的干部們個個臉色大變,好幾人當場發動魔法試圖解除拘束,光柱卻紋風不動。
「……沒用的。」
目睹他們失敗的嘗試,一個聲音否定道。
那個氣息也是極度危險又傲慢——散發壓倒性的氣勢。
「那道光柱,是由百名駐留倫敦的魔法師從昨天起舉行儀式所形成。不管〈螺旋之蛇〉的座多麼脫離常軌,也無法在一朝一夕改變。」
閱覽室入口。
今夜有各式各樣人物通過的大門,迎接了穿著引人注目藍西裝的男子。
「你們別想回去。什麼〈螺旋之蛇〉的幻想將在此結束。」
厚重的聲音在閱覽室響起。
來者連腳步聲都像黃金般沉重。
宛如雄獅鬃毛的金發,鵝一般銳利的眼神,連手放在腰後的姿勢都像看盡千年歲月的磐石。
達瑞斯·李維踏入現場。
*
事態混亂至極。
光是〈螺旋之蛇〉集結便讓在場眾人大吃一驚,隨後〈協會〉副代表達瑞斯·李維竟也現身。
不僅如此,達瑞斯策畫的魔法更輕易抓住〈螺旋之蛇〉首領,連乾部們都束手無策,根本沒空讓混亂恢復冷靜。
「為什麼……」
樹轉過頭,男子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就走過去。
「達瑞斯……李維……」
梅奇歐雷也喊出其名。
病弱青年陰暗的眼眸燃燒著非比尋常的怒火。
「你說……從昨天起……舉行百人規模的儀式……?」
「沒錯。」
達瑞斯得意的彎起嘴角。
統治魔法師的王者面對與他為敵的結社,傲然宣告:
「跟一年前相反,這次是〈協會〉設下了陷阱。」
達瑞斯抱持滿腔的自信笑了。
「我們已經以倫敦為中心在六方設置術式,正好和你們一年前所用的相同。如今術式完全在我掌握之下,只要在這座大英博物館內,無論你們是多麼優秀的魔法師,我都能徹底殲滅。」
這就是——達瑞斯的策略。
影崎先前所言,〈協會〉利用〈阿斯特拉爾〉引出〈螺旋之蛇〉的真正理由。
正是在這一瞬間發動限定時間、地點,需要綿密準備的大魔法。
連三名制裁魔法師的魔法師都只是隱藏絕招的誘餌嗎?
「這……」
樹也仰望著光柱呻吟。
他對即使隔著隱形眼鏡也讓妖精眼抽痛的魔法觸感有一絲印象。
「……圖特、之槍。」
少年正要搜索記憶時,拉碧絲小聲說道。
「啊……」
那已是兩年前的往事。
拉碧絲和尤戴克斯一起襲擊〈阿斯特拉爾〉時,尤戴克斯企圖用整整耗費一年半準備的大魔法燒毀布有結界的〈阿斯特拉爾〉宅邸。萬一貓屋敷沒在千鈞一發之際設法,樹和穗波恐怕已被一併燒死。
當然,那不是平常能夠使用的魔法。不過只要限定地點與時間,事先仔細準備,即有可能飛躍性地提升魔法效果。
(那麼……)
樹推測。
達瑞斯口中的術式,恐怕也一樣。
這位魔法師之王的背後,千真萬確集結了超過百名魔法師。他們的咒力匯集在一塊,形成、維持著連〈螺旋之蛇〉幹部也無法馬上出手的魔法。
只要達瑞斯下個指令,光柱想必會進一步變化,除掉現場的〈螺旋之蛇〉成員。
「老實說,我沒想到竟能如此一網打盡。萬一你們最初就全員到齊,我沒有自信留得住。至於吸血鬼逃脫,我就當成是不得已的犧牲。」
不惜放鬆對潔希麗葉的監視,好讓魔法師們專注在儀式上,也是他計劃的一環。
達瑞斯大概沒料到〈螺旋之蛇〉會全體瞬間移動集合,但行動造成的時間差,反倒使他的計畫比預料中更加成功。
「你知道該怎麼做吧,影崎。」
「是的。」
面對主人的詢問,制裁魔法師的魔法師頷首。
「即使賭上契約,我也不會讓他們溜走。」
唰……影崎的身軀彷彿滲出咒力的影子。
縱使動用的次數只剩一次,他的咒力仍凌駕於在場全部的〈螺旋之蛇〉成員之上。
但他的氣息出現動搖。
影崎眼中浮現一絲驚愕之色。
「副代表!」
「我是至高的代行者,拂曉之子,聯繫至上與下界老。我不在其外,調和在我之中。」
塔布菈·拉薩悄悄呢喃的,正是那個咒語。
月亮再度閃耀。
「————!」
因為有影崎警告,達瑞斯霎時往後一躍。
同時,另一道光從天空直落大英博物館。
「我是大地,我是大海,我充滿廣闊天空,貫穿天空深處。調和得以維護。我是萬物流轉的起源與終極,我的腳步是伴隨雷鳴的凰,我的行跡是超越萬物極致的究竟。」
轟!新的光柱刺下。
被沖擊打飛的書本散落一地,空氣分子灼熱奔騰。別說地毯,光柱甚至貫穿大理石直達大地深處。
勉強躲過光柱拘禁的達瑞斯不禁瞪大雙眼。
「這是……!」
「很可惜,我可不打算關住你,只想一口氣乾掉你的。」
被封在光柱內的塔布菈·拉薩含笑說道。
「別以為只有你們仔細準備過好嗎?」
「你們做了什麼!」
唉~聽到副代表怒吼的少女聳聳肩。
「達瑞斯先生提到的這個術式裡,融入了以喀巴拉為基礎的赫密斯儀式魔法吧。那是毀滅索多瑪與蛾摩拉的神火。抑或是仿照燒毀默基多之丘的大火,掃蕩敵對組織的廣域殺戮術式。根據中世紀後的紀錄,只在第一次十字軍東征時實際使用過……很遺憾,繼承那個術式的組織並非只有〈協會〉。 」
少女錶明,新出現的光柱來自同一個術式。
「什麼……」
「覺得不可思議?不過,至少你應該知道我們是怎樣的組織。」
(意思是……)
少女的說法讓樹倒抽一口氣。
(意思是說……〈螺旋之蛇〉是……從〈協會〉分裂出去的組織……)
少年也掌握了這項情報。
情報若是屬實,〈螺旋之蛇〉會知道〈協會〉密藏的術式也沒什麼好不可思議的。
但是,還有謎團尚未解開。
發動這類魔法需要為數眾多的魔法師。
就算擁有知識,若缺少一定程度的人才與人手,沒有提供適當觸媒與儀式地點的充裕後援,就很難付諸實行。這些理應是〈螺旋之蛇〉得不到的。
也是〈協會〉唯一壓倒性勝出的資源。
如今,〈螺旋之蛇〉誇示著本該欠缺的力量。
「難道……」
達瑞斯沉吟。
「嗯。」
塔布菈·拉薩點點頭。
她露出純潔的笑容告訴壯漢:
「一年前梅奇歐雷在倫敦發出宣言後,我們跟十二家魔法結社達成共識——現在對你白刃相
向的不單是〈螺旋之蛇〉,而是世上魔法師的意志唷。 」
4
逆轉接著逆轉。
反擊接著反擊。
局中布下的陷阱不只一個,連原以為墮入圈套的人也馬上反抓住敵方的腳踝。
現在的狀況,唯有眼花繚亂一詞能夠形容。
「………」
達瑞斯•李維與靈體少女彼此瞪視,深切體認目前身處的立場。
(我錯判了……〈螺旋之蛇〉的影響力嗎?)
……不,並非如此。
實際上,最忌諱〈螺旋之蛇〉的思想傳染給全世界魔法師的人正是他。
達瑞斯動用如此強硬的手段企圖迅速抹殺〈螺旋之蛇〉,也是明白稍有延誤就會造成致命的結果。
然而,還是沒趕上。
達瑞斯來不及全力肅清,〈螺旋之蛇〉的思想已早一步滲透魔法師們。
因為魔法界早已形成能讓思想迅速散播的環境。
〈螺旋之蛇〉算準了魔法師身為魔法師就不得不掙扎的問題,趁隙而入。
實際上,塔布菝,拉薩不也說過?
——『我們要打翻陷入死局的棋盤,讓魔法師變成世界的中心,科學只不過是附屬品。 』
此時,塔布菈•拉薩在光柱內輕笑。
「怎麼樣?想互相廝殺看看嗎?雖然我們受創嚴重,但〈協會〉那方也一樣吧?少了你,那個組織還有辦法正常運作嗎?」
「………」
副代表沉默不語。
魔法師原本便是擁有強烈自我,又容易陷入陰沉心態的類型,正常的民主主義不可能在魔法界發揮機能。
現在的〈協會〉得以成立,全都仰賴達瑞斯這個掌握魔法師優點與弱點,洞悉人心機微的怪物。
正因為如此,兩人只能動彈不得的陷入膠著狀態。
「………」
「…………」
兩個術式霹啪作響,互相抗衡。
如同手握致命核武卻只能冷凍不用的,大國間的矛盾。
也可說是束手無策。
強大無比的緊張感充斥世界。
彷彿灌入太多瓦斯的氣球,隨時可能破裂。
現場連一聲咳嗽也聽不見。
因為一旦有任何人輕輕呻吟,就會打碎抗衡的平衡。人人都感受到,破壞僵局將招致魔法世界的崩壞。
達瑞斯•李維、塔布菈•拉薩、〈螺旋之蛇〉及〈銀之騎士團〉都沒有一人試圖行動。
「……不。」
有人高聲否定。
大家不約而同的轉頭望去,發現聲音來自——吸血鬼。
一瞬間,眾人臉上掠過類似膽怯的神色。
沒錯,即使自身行動導致世界崩壞,等同暴力化身的吸血鬼不會後悔:
「我忍不下去了!」
潔希麗葉猛然一跳,右手五爪暴長。
足以劃斷鋼鐵的利爪,來自跟潔希麗葉右肩融合的義肢。
金幣彈起,現出符文刻印。
「汝乃野牛,汝乃勇猛,汝乃驟雨——咆哮吧,Uruz!」
獲得咒力增幅,發出不祥破風聲的銳爪令達瑞斯一瞬僵住,但他馬上察覺錯誤。
她的目標並非達瑞斯,而是站立其後的另一個人影。
伊庭樹!
「先除掉騙走我的東西,多管閒事的傢伙!」
「——小樹!」
「——社長!」
穗波和貓屋敷臉色大變卻來不及救援。
面對吸血鬼的神速,即使是他們這等高手也無法後發先至。
美貫和拉碧絲,奧爾德維恩和黑羽也一樣。
在場所有人都看見,魔爪如慢動作播放般撕裂少年頸動脈的幻覺。
有些人甚至清晰感受到傷口迸散的血量與熾熱。
「——!」
樹本人也動彈不得。
雖說一年半以來專心修行,但他的實力終究只限於人類範疇,不可能對吸血鬼的奇襲即時反應。
偏偏只有妖精眼完美看穿吸血鬼的利爪,因此樹確認自己必死無疑。
無法閃避也無法接下的絕對死亡。
「喝啊啊啊啊啊!」
就在生死一線間,樹看見一道銀光自旁邊掃來。
然後,他聽見鋒利清淨的聖劍彈開吸血鬼魔爪的清脆聲響。
「——總算趕上了。」
她凜然的嗓音與佩劍十分相似。
自肩頭披下的白色斗篷隨風颯爽擺動,點綴少女白皙的肌膚與紅發。
「據說在日本,這麼做稱作助拳?」
人影如一陣疾風從入口衝進來,緩緩舉劍擺好架勢。
「……你是……克蘿艾。」
「克蘿艾……小姐。」
奧爾德維恩和黑羽瞪大雙眼,喚出銀劍主人之名。
相對的,少女僅僅斷然聲明:
「我克蘿艾•雷德克利夫基於信義,援助〈阿斯特拉爾〉。」
「……哈,這樣嗎?」
杰拉德的背部顫動,發出低笑。
「你要求借用克蘿艾,是為了這一刻?」
「小樹,你又……」
面紅耳赤的穗波剛說到一半立刻吞吞吐吐起來。
似乎也是想掩飾看到少年躲過吸血鬼一擊產生的安心。
少女的模樣讓貓屋敷微露苦笑,連美貫和黑羽都不禁鬆了口氣。
「你……」
克蘿艾直盯著臉泛紅潮的潔希麗葉不放,進一步說道:
「雖然很想試試我的劍是否勝得過現在的你,可惜我另有要事。」
「什麼?」
潔希麗葉皺起眉頭,克蘿艾朝背後開口:
「可以了,請進。」
女騎士剛剛呼喚,她方才穿越的入口又浮現兩個人影。
「……久等了。」
「久等了。」
兩人說出同樣的台詞,並肩走進大英博物館。
一個是身高約兩公尺的巨漢,一個是閉月羞花的金發少女。
雙方明明截然不同,舉止卻如出一轍。
「安緹莉西亞小姐、尤戴克斯先生。」
樹喊出他們的名字。
達瑞斯赫然瞠目結舌。
「你——安緹莉西亞,為什麼……」
「我提過,要將尤戴克斯•特羅迪帶回(蓋提亞)——身為〈協會〉副代表的左右手,即使我接收軟禁中的尤戴克斯也無人會提出異議,更何況一直監禁與〈阿斯特拉爾〉有關係的他,對〈協會〉方面也沒好處。」
金發少女十分客氣的說著。
這正是幾天前安緹莉西亞拜訪達瑞斯的理由。
「我的確聽你提過……為什麼帶他過來?」
「因為我認為有必要。」
少女浮現悠然的笑容,悄聲問少年:
「等很久了?」
「是有一點。」
「等待我,可是你的光榮。」
「我稍微想過,你大概會這麼說。」
「想得很周到。」
「畢竟我和安緹莉西亞小姐也認識滿久了。」
「不是你越來越懂得使喚人而已?」
「……對、對不起。」
「哎呀,只有道歉?」
「呃……」
少年頭疼地搔搔臉頰。
「——謝謝你帶尤戴克斯先生過來。」
當樹露出微笑,安緹莉西亞的表情一瞬間為難的僵住,冷淡別開頭。
「別多說了,快點解決。」
「嗯。」
少年點點頭,望向煉金術師。
「我一直等著你。」
「…………」
尤戴克斯沉默半晌。
然後說道:
「我應該告訴過你,我無法離開那棟房子,要你自己來找我。」
「是的。」
「你還記得為了移動我,叫使者說過什麼話?」
「記得。」
「那麼,你再說一遍。」
「好的!」
樹用力點頭,一度咬緊嘴唇後放聲大喊:
「尤戴克斯先生,這是社長命令!請阻止這個術式!」
「了解。」
尤戴克斯簡短回答後,從圓領披風下掏出某樣物品。
乍看之下像是一副懷錶。
「起動關鍵字——環繞哲學家的時間之流從不斷絕、從不減緩,紅色寶石也無法毀滅。
於是至高的代行者,拂曉之子亦會喪失權利。 」
咒力自煉金術師手中轟然膨脹,依循某種流向描繪螺旋。
那懷錶恐怕並非單獨的魔法裝置,而是更大型術式的慾動裝置。
盤繞的螺旋範圍不局限於大英博物館,而是環繞建藥物所在的整座倫敦城。
變化沒有立刻發生,發動的瞬間卻非常戲劇化。
兩道光柱出現異變。
〈協會〉與〈螺旋之蛇〉各自集結全力造就的光柱——緩緩轉淡。
不,光柱並未完全消失。
只是變得朦朧薄弱。
連〈螺旋之蛇〉的座都無法撼動的浩大咒力,如今衰退到或許能強行粉碎的程度。
「你……」
面對駭人的結果,達瑞斯佈滿血絲的雙眼注視著少年。
「你們為何有辦法干涉我們的術式——!」
「這是商業機密。」
樹使盡全力故弄玄虛,豎起食指抵住嘴唇。
迎面而來的壓力讓冷汗滑落臉頰,但少年一步也沒退後。
不過,奧爾德維恩找到了頭緒。
(是那個……)
和達瑞斯會談之後,樹立刻派奧爾德維恩他們到倫敦各地舉行魔法儀式。
一連串的佈置中,他們在城市與森林各處埋下咒物,由翼貓施展某種魔法。
奧爾德維恩等人也沒有完全得知那些佈置的全貌——但實際看到尤戴克斯方才起動的術式之後,最後步驟大概就是由煉金術師負責——簡單的說,那些準備是用來干涉〈協會〉與〈螺旋之蛇〉現在的術式。
實際上也發揮了莫大的效果。
雙方王牌都被削弱,導致〈協會〉與〈螺旋之蛇〉都難以行動。
「……你有何用意?」
達瑞斯盛怒詰問。
「我——我們戰勝不了〈協會〉或〈螺旋之蛇〉。」
樹誠實的回答。
「不過,僅限於這一瞬間,我們能夠讓其中一方獲勝。」
「…………!」
動搖的漣漪傳遍每個人。
所有人都領悟少年話中的含意。
「難道說……你……」
「難道你……」
達瑞斯與塔布菈•拉薩同時開口。
達瑞斯往下說道:
「打算拿這個術式作籌碼……和〈協會〉與……〈螺旋之蛇〉雙方談判?」
「沒錯。」
樹毅然點頭。
在某種意義上,他的回答比任何魔法都更加可怕,是足以讓在場這些世界少有的魔法師一起凍結的咒語。
「……樹。」
一直在旁觀看的菲因開口:
「所以,你才委託安緹莉西亞釋放尤戴克斯先生?你判斷雙方使用的術式會衝突,這才精確定位設下陷阱?」
「是的。由我直接接觸安緹莉西亞小姐太引人注目,所以我拜託克蘿艾小姐傳話。」
「啊?」
這番話令菲因皺起眉頭。
「那麼……她說安緹莉西亞小姐與這次的事情無關——」
那是舉行儀式前數天,克蘿艾逼問從高塔移送出來的菲因之際發生的事。
當時克蘿艾說穗波會跟樹一起參加儀式,但不知道安緹莉西亞的動向。
因此,菲因認為不會有更多不確定因素加入局面。
「非常抱歉……我騙了你。」
然而,她若無其事的致歉。
見對方如此出招,年輕人瞪大雙眼半晌,只能爆笑出聲。
「那也沒辦法,是選擇相信的我太笨了。」
「我向你道歉。雖然對騎士而言,撒謊是可恥的行為,但我認為那是必要措施。」
少女守禮的低頭致歉,不過事到如今菲因也不會再責怪她。
接著,樹對達瑞斯及塔布菈•拉薩雙方說道:
「怎麼樣,兩位願意聽聽我的話嗎?」
「…………」
達瑞斯屏住呼吸。
少年很清楚談判的概念。
置身於行情時時變動的戰場上,樹不知何時學會了主動決定價值的方法。
(是才能……嗎?)
或許是吧?
試著想想,伊庭樹原本就意外擅長隨機應變。
過去,他多次在人人技窮的時刻提出宛如穿過無數針孔的解決方案,使周遭眾人大吃一驚。
面對重重扭曲的課題,他總是能以靈活的構想從截然不同的角度提出答案。
但是——少年現在將機智發揮在攻擊面。
攻擊與防禦的效果哪一個更好,無須多言。
如果昔日的伊庭樹是拼命解開難度極高的殘局,如今的他正自行建造棋局。
「兩位意下如何?」
樹再度詢問。
「…………」
「…………」
〈協會〉和〈螺旋之蛇〉都無人回答。
也可以說沉默便是回答。
〈協會〉和〈螺旋之蛇〉都承認,沒有少年的發言就無法有任何進展。
或許像潔希麗葉先前那樣的奇襲能夠解決,但拉碧絲、美貫、黑羽和奧爾德維恩已不經意地固守在少年周邊。
以克蘿艾和杰拉德為代表的〈銀之騎士團〉也察覺現在正是關鍵時刻,凝聚起集中力。
縱使是〈協會〉和〈螺旋之蛇〉,也不可能一瞬間突破這群戰力。
若是試圖行動,反倒會被對方的術式趁機消滅。
相對的,穗波開口:
「打從一開始,這就是伊庭同學的目的?」
「不是……打從一開始。」
樹面露苦笑。
「這是我想執行得更加順利,無數次拼命修正的結果。漫無條理的程度絕對稱不上什麼目的或計劃,全靠船到橋頭自然直。」
基本上,樹沒料到奧爾德維恩那邊竟會聚集多名〈螺旋之蛇〉的座,也不可能想過會出現能夠瞬間移動的新魔法師。
萬一奧爾德維恩當時喪命……他光是想像就感到毛骨悚然。
樹依舊走在鋼索上。
「為什麼你肯做到這種地步?」
穗波重新發問。
樹的臉龐泫然欲泣地皺成一團。
「我……做了夢……」
「夢?」
「過去的夢。」
少年斷斷續續的訴說:
「夢里大家都在……穗波和貓屋敷先生回來了……安緹莉西亞小姐也板著臉喝紅茶……這樣的夢。」
「…………」
「……不過,只有〈阿斯特拉爾〉和〈蓋提亞〉是不行的。」
樹往下說道:
「只有我們勉強團聚……一定也維持不久……我們決定性的與外面世界深深相連。一旦發生什麼問題,夢想就會受人影響在轉眼間崩潰。」
這是理所當然的。
無論再怎麼自我封閉,人也不可能脫離現實。
既然誕生於同個世界,在同個世界戰鬥,無論是誰都無法置身事外。
一切因緣都會編織出自己的魔法,魔法師更是如此。
「所以我思考——怎麼做才能結束這場戰爭。」
「咦?」
「打倒〈螺旋之蛇〉就會結束?還是從達瑞斯先生手中奪走〈協會〉主導權就會結束?懲戒妨礙我們任意妄為的魔法師就會結束嗎?」
他吐出童言童語般的台詞。
為什麼會發生戰爭?樹的口氣彷彿在問十分孩子氣、十分原始的問題。
「那——」
「我找到了……答案。」
少年抬起頭。
「答案是,由某個人來決定就行了。」
樹斬釘截鐵的宣言。
年僅十七歲——才就讀高中三年級的少年如此宣言:
「就由我在此決定!由我們決定這場無聊戰爭的終點就行了!」
這番話在閱覽室內迴盪。
最後,眾人聽懂他的意思。
「總之,你是指……」
塔布菈•拉薩開口。
「總之……你打算讓〈協會〉和〈螺旋之蛇〉……舉行魔法決鬥?」
達瑞斯接著說道。
「這麼做應該對你們雙方都有好處。」
樹面對兩人,繼續交代「後續」。
「無論是哪一方的組織,應該都不想再犧牲更多魔法師……既然如此,以魔法決鬥的形式將損害減少到最低限度,對雙方都有利才是。」
「…………」
沒有錯。
儘管樹的論述極度不講道理,卻未背離兩個組織的理念。
(——還不壞。)
菲因心想。
(對我們來說,可以消除人數上的劣勢。)
就算拉攏了幾間魔法結社,〈螺旋之蛇〉和〈協會〉的規模依然有壓倒性的差距。
若按照樹的提議用一定的規則決鬥,就算無法彌平差距,大概也能削減不少劣勢。
(——對〈協會〉來說的確有意義。)
達瑞斯也盤算著。
(可以避免陷入泥沼般的游擊戰。)
〈協會〉最害怕的情況,就是與〈螺旋之蛇〉的戰爭陷入不知何時結束的游擊戰。
若演變為零散的游擊戰,不僅無法活用人數優勢,更會持續消耗組織資源。
縱然〈協會〉手上握有強大的權力與許多魔法師,若一直維持消耗狀態時,組織的體面能夠保持多久實在值得懷疑。
這樣一來,甚至會失去〈協會〉作為魔法師互助組織的目的。
從前的超級大國經過數十年也無法完全從小國發動的游擊戰獲勝,「沒有人是贏家」是這種局面的唯一結果。
正因為如此,樹的提議在一觸即發之際攔住兩個組織。
任何人都不得不聽進他的話。
最重要的是。
(打垮這群傢伙……也沒有意義。)
他們太弱小了。
伊庭樹與〈阿斯特拉爾〉的優勢,在於個別魔法師及非比尋常的聯手方式。
單論組織背景,終究是才傳承兩代的新興結社。
毀掉〈阿斯特拉爾〉得花費許多工夫卻得不到回報,也無法期待殺雞儆猴的效果。
「你連弱小……都當成武器嗎?」
「是的。」
樹肯定回應。
「我也很清楚,我說的話非常自以為是。」
沒錯,少年很清楚。
特別是直到去年為止,他有多麼自以為是、多麼不安定。
樹只不過是說著夢話,憑藉妖精眼和夥伴的「力量」湊數,應付的結果也只能勉強維繫理想。
到最後,那些拼拼湊湊甚至不再管用,穗波、貓屋敷和安緹莉西亞都為了他而犧牲。
(儘管如此……)
儘管如此。
樹仍然無法放棄這個願望。
他無法逃離那歪曲、不完整、任性至極的願望。
因此少年決定了。
他要盡可能邁向自以為是的心願。
就算只是一廂情願與孩子氣的願望……這一次,樹想真正靠自己的力量實現夢想。
樹明白那是非常脆弱不穩——走錯一步恐怕就會淪為獨善的想法,但仍舊深入至此。
踏進戰鬥的舞台。
踏進謀略詭計交錯的華麗泥沼。
「…………」
「…………」
「…………」
三人分別保持漫長的沉默。
現場出現長長的空白,是至今降臨閱覽室的沉默中最沉重,也最漫長的一次。
最後,回答響起:
「你打算什麼時候、在哪裡決鬥?關於魔法決鬥的勝利條件等規則呢?」
塔布菈•拉薩。
她的嗓音依然無邪,眼神卻很認真。
樹也回應她的認真,說明內容。
「時間是三個月之內。我思考的地點是受〈協會〉影響不大,由〈阿斯特拉爾〉管理的布留部市。至於各種條件,我打算在這段期間與雙方組織協商。」
「…………」
靈體少女——塔布菈•拉薩又考慮一下。
「……嗯。」
她點點頭。
「〈螺旋之蛇〉提議,將決鬥託付給〈阿斯特拉爾〉的伊庭樹,先行撤離此地。〈協會〉有意見嗎?」
「……好吧。」
少女得到回覆。
達瑞斯滿腔苦澀的咬牙同意。
「〈協會〉也接受提案。」
承諾,正是魔法世界兩大組織的最後一句台詞。
作者:
koeistation2
時間:
2013-4-10 02:50 PM
終章
1
魔法世界的混亂還需要幾天才能平息。
〈螺旋之蛇〉和〈協會〉進行接觸,〈阿斯特拉爾〉成為雙方魔法決鬥仲介者的情報轉瞬間傳遍魔法界。
當然,負責宣傳的是〈銀之騎士團〉與〈蓋提亞〉。
兩者目的都是避免有人違反約定。
不管〈協會〉也好、〈螺旋之蛇〉也好,既然需要有共識的結社支持,在消息昭告天下之後就難以做出露骨的背叛行為。
從結果來看,許多魔法結社失去鎮靜,還造成由上到下的大騷動,全都有賴後日曆史學家整理這段時期的變化。
無論如何。
「…………」
大致處理完會面及業務之後,達瑞斯•李維走在倫敦某條小巷內。
這是他例行的散步路線,幾乎固定每星期某一天有段時間會在此漫步。
若仔細觀察他的行動,就會發現男子的步調如報時般精準。
「…………?」
壯漢的目光半途倏然仰望牆頂。
一隻長著明顯是人工翅膀的俄羅斯藍貓坐在牆上。
「果然……是你?」
達瑞斯有些疲憊的嘆息。
總是生氣勃勃的他,難得流露疲色。
「哎呀,你沒聽說嗎?我和影崎碰過一面了。」
「嗯,他沒告訴我。」
「你真缺乏人望。」
翼貓尖銳地斷定。
假設貓的真面目如她自稱是海瑟•安布勒,她跟達瑞斯•李維應該是親生母子。
可是,雙方身上感覺不出一絲親情。
相對的,他們之間的聯繫唯有荒涼得驚人的——空洞感情。
達瑞斯壓低嗓音質問:
「那個術式是出於你的指令吧?」
「沒錯。」
「……原來如此。若是你,應該知道密藏的術式,視情況而定大概也知道還原方法。安布勒(暗影)家族正是熟知〈協會〉的黑暗面,才會冠上這個名稱。」
「沒錯。」
翼貓同意他的推測。
「……不過,使用方式是那孩子決定的。」
她補充道。
「他只是問我,如果〈螺旋之蛇〉與〈協會〉正面衝突,雙方可能用那些術式?有沒有對抗的方法?——至於刻意引出〈螺旋之蛇〉,誘使你準備妥當發動預計的術式,這可是狡猾得連我都沒法輕易想到。」
「…………」
實際上,翼貓說的沒錯。
光是知道〈協會〉的奧秘術式也無濟於事。
伊庭樹交出結社擔任對應〈螺旋之蛇〉的部隊,拿獎品紅色種子當誘餌,這才獲得運用知識的場地。
更何況是他行動的根本。
——企圖讓〈協會〉與〈螺旋之蛇〉舉行魔法決鬥的可怕構思。
這已超乎不是魔法師身分才有的靈活思路。
這是熟知魔法師卻屬於不同次元的思想。
在達瑞斯•李維眼中,伊庭樹確實晉身為站在同一地平線上的玩家。
壯漢停頓一下,再次開口:
「你特地現身,是不想讓我對此事抱持多餘的疑問?」
「打從以前你就是個疑心病很重的孩子。要是你刺探一些不存在的疑點,比方說我們一開始就和〈螺旋之蛇〉聯手的可能性啦,我會也很頭疼。」
「事實上,我是考慮過。」
藍西裝壯漢板著撲克臉說道。
「不過若是如此,〈阿斯特拉爾〉應該在半年前就逃亡了。你們也可能是最近才聯手的,即使你現在否認也無法完全消除懷疑。」
「疑心病真重。」
翼貓傻眼呢喃,達瑞斯倏然瞇眼。
「實際上,〈阿斯特拉爾〉回收了紅色種子吧。」
「那還用說。交給你們〈螺旋之蛇〉不會接受,反過來說你們也無法接受的。」
「嗯,說得也是。」
達瑞斯承認。
「……不過,我們接受與否和咒物的危險性是兩回事。〈螺旋之蛇〉為其目的對咒物施加的咒術,以及咒物在那名少年右眼存放過十多年都是事實。」
達瑞斯口氣鄭重地給予翼貓忠告。
不,儘管字面上是忠告,他補充時的表情卻愉悅地扭曲成不對稱形狀。
「小心別再讓你重視的同事變成廢人。」
「…………」
翼貓無法回嘴。
唯獨那件事讓她抱憾萬分。
壯漢從對話的「空白」看出她大受打擊,隨即按照平日的行動掉頭離開倫敦小巷。
目送藍西裝背影離去半晌後,翼貓自言自語。
「……我知道。」
沉重無比的話語彷彿牢牢刻進她心底。
「我絕不會重蹈上一代的覆轍。」
翼貓的聲音充滿等閒不得碰觸的強烈決心。
*
「……喵~」
「喵~」
「咪嗚~」
「喵~~嗚~」
四隻貓在倫敦的廉價公寓內交互嗚叫。
在貓群中央,穿著西裝的青年精疲力竭地靠在椅上。
「……貓屋敷先生,你不要緊嗎?」
開口的人當然是穗波。
他們都抱著一大堆文件,正在撰寫本次事件的報告。
「不不,我有點逞強過頭,疲勞一直沒完全消除。看你神采奕奕,大概是我的年齡問題吧。」
青年揉揉肩膀苦笑。
他不由得回想起這次的來龍去脈。
「……我實在沒料到,他竟會提出魔法決鬥。」
貓屋敷閉起一隻眼睛說道。
「這麼做的損害的確最小。魔法決鬥制度的建立,本來便有不讓數量稀少的魔法師因紛爭更加疲弊的意思。」
「……對呀。」
穗波也表示同意。
這個提案也超乎少女的想像。
基本上,她甚至沒想過〈協會〉和〈螺旋之蛇〉能夠正常談判。
「你覺得這點子有伊庭同學的風格嗎?還是沒有?」
「都有。」
貓屋敷回答。
「除了伊庭樹,大概沒人想得出那個結論。還有,我們知道的樹也想不到那個結論。其中的落差,應該是他的成長。」
「是呀。」
這次穗波的附和包含一絲為難。
因為她感受到貓屋敷說少年有所成長,卻以「應該」略作保留的心情。
(……這說不定是孩子離巢的寂寞。)
少女心想。
又或者,是他們的存在阻礙了樹的成長。
也許像這樣強迫分開,才意外促進了少年的變化。
想到此處,穗波總覺得有些歉疚。
然後,她想起當時少年在〈螺旋之蛇〉與〈協會〉面前切入的話題。
當少女問他為什麼肯做到這種地步時,樹的回答。
——『我……做了夢……』
——『夢里大家都在……穗波和貓屋敷先生回來了……安緹莉西亞小姐也板著臉喝紅茶……這樣的夢。 』
少年說,他因此拼命思考。
聽到樹的動機,大多數人都會斥為無聊——但是對他們而書卻非常神聖。
光是這樣,穗波就忍不住歡喜。
樹不惜拼到這地步也想找回他們的心意洋溢胸中,貓屋敷想必也一樣。
「他雖然變了……卻也沒變。」
少女開口。
「或許吧。」
貓屋敷也回應道,兩人的口吻十分相似。
片刻之間,鏡子彷彿映出兩名過去在〈阿斯特拉爾〉共度時光的——制裁魔法師的魔法師彼此的回憶。
「我們也有很多問題可思考啊。」
「——不,情況應該很簡單。」
一個不屬於兩人的聲音自玄關響起。
他們回頭望著緩緩打開的大門,神色僵硬。
「影崎……先生。」
由於對方是上司,因此青年沒有直呼其名。
沒有堪稱表情的表情的上司簡潔地表達意見。
「下次交手將是決戰。無論伊庭樹設下什麼條件,都無法避免與〈螺旋之蛇〉直接對決。」
他說的沒錯。
雖說是魔法決鬥——不,正因為是扣掉雙方不服條件的魔法決鬥,情勢必然會走向正面激烈衝突。
不只是那些號稱為座的干部。
其他如賈拉和背叛〈協會〉的占星術師奧黛莉•拉塔,以及參予最後術式的魔法結社,他們參戰的可能性都很高。
制裁魔法師的魔法師必須足以應對這所有的可能性。
「你為了說這些話特地來找我們?還是想出了什麼策略?」
影崎淡淡地回答貓屋敷:
「不管有沒有策略,非得獲勝不可。」
「真難得你會訴諸精神論。」
「這是現實。」
男子並未特別氣勢昂揚的說出口。
接著——
「我之所以過來,是要告訴你們一個情報。」
他豎起食指。
「告訴我們?什麼?」
貓屋敷皺起眉頭,影崎這麼告訴他:
「那就是……〈螺旋之蛇〉號稱『王冠』的少女的真面目……」
*
某個不知位於何處的黑暗洞窟中。
陰涼的山洞內感覺舒適,類似夏日的冰窖。
整理乾淨的泥土地有些像是原始的神殿,散發莊嚴氣氛。
洞窟深處。
一塊微微隆起的土丘上鋪著絹布。
靈體少女正躺在上面。
服裝、頭髮、指甲、肌膚——甚至連眼瞳也一片純白的少女。
塔布菈•拉薩。
「啊—這次見到各式各樣的人……覺得有點累。」
她有些大舌頭的說著。
「大小姐的時間又到極限了。」
頭戴絲質禮帽、掛著單邊眼鏡的魔法師——薩雅吉回應。
「基礎」與梅奇歐雷也在附近待命。
「討厭~人家不想睡~我還想好好認識世界、遇見更多人、說更多話,這樣去睡覺好無聊—」
「等下次醒來時再做就好。您快睡著了吧?」
「……嗯,眼睛睜不開。」
少女打個哈欠。
呼啊~她微微張開的小嘴很可愛,半透明的手在唇瓣前輕拍。
「那麼,薩雅吉,你可以收集好所有好玩的東西,等我起床時給我看嗎?」
「我明白了。這次您覺得什麼好玩?」
「嗯—」
少女抱住雙臂,閉起一隻眼睛。
「對了,伊庭樹滿不錯的。」
「您很中意他?」
「嗯。有那樣的人在,現在的世界也不算太壞。我懂菲因為何對他很執著了。原來還以為他只是紅色種子的苗床呢~」
「菲因正和潔希麗葉一起在傑克那邊接受治療。沒機會在大小姐入睡前與您說話,他覺得很可惜。」
「這樣呀。」
少女嫣然一笑。
「那我起床之後也得去看看他。有好多事要做~呼啊……」
她又打了個哈欠。
或許是很難忍受睡意,雪白的眼皮一再下垂。
看她那副模樣,薩雅吉脫下禮帽深深一鞠躬。
「祝您有個好夢,大小姐。」
「……晚……安……」
「我也祈禱,但願您有場美夢。」
梅奇歐雷與「基礎」相繼而發的問安,都讓少女露出微笑。
「接下來就拜託大家嘍。」
「請交給我們。」
聽見薩雅吉回答,少女躺在褥子上闔起眼睛。
最後,她甚至發出靈體不可能有的呼聲——安寧地進入夢鄉。
看到少女入睡後,梅奇歐雷問薩雅吉。
「……完成度……呢?」
「照目前的感覺來看,約為六成。『理解』與『智慧』正繼續舉行儀式,但還需要一點時間。大小姐本身正是與紅色種子成對,〈螺旋之蛇〉最大的魔法。」
薩雅吉看著少女說道。
他指的並非旁人。
這名少女本身——就是薩雅吉與梅奇歐雷創造的魔法生成物。
「趕得上……魔法決鬥嗎……?」
「只有設法趕上了。」
薩雅吉依舊客氣的回答青年。
「因為魔法決鬥結束的那一刻,必須是我們達成目的的瞬間。」
「我同意。」
「真沒……辦法……」
梅奇歐雷和「基礎」各自頷首。
「那麼,我先告辭了。」
「下次見面……是魔法決鬥……」
「有緣再會。」
留下最後的台詞,包含靈體少女在內的氣息全數消失。
*
日昇。
月落。
不管在哪個國家、哪個地點,兩顆星球一直注視著晝夜。
日月堅持不懈的形成光陰流轉。無論在魔法大本營英國,或是在魔法主流之外的遠東國度,這條真理都沒變。
——場景是日本。
倫敦事件一星期後,〈阿斯特拉爾〉事務所。
黃金周已經結束,樹再度跟如今就讀同所高中的奧爾德維恩一起上學。
然而,少年周邊卻爆發與日常生活無關的問題。
初夏的陽光落在事務所辦公桌上,桌邊的樹抱住腦袋。
「怎麼了?」
一個溫柔卻讓聽者忍不住挺直背脊的凜然嗓音撫觸鼓膜。
「不……那個……是魔法決鬥的問題。」
少年誠實告白。
「該怎麼設條件,我完全沒有頭緒。」
「那也難怪。」
聲音愕然的表示同意。
「居然迫使〈協會〉參加魔法決鬥,前所未聞也該有個限度。既然沒有先例,就不可能簡單訂出條件。這點小事你應該明白吧?」
坐在接待室——空間僅用隔板劃分——沙發上的少女說道。
她和樹穿著同一間高中的製服。
留著金色法國卷。
一雙翠眸彷彿能看透人心。
安緹莉西亞•雷•梅札斯。
「……唉,這是沒錯。」
樹突然抬起頭。
「紅色種子情況如何?」
「目前交給〈蓋提亞〉日本分部管理,有黛芬妮和魔種負責守衛,你不必擔心。」
「是嗎?」
少年露出微笑。
樹到現在仍分不清自己的作為是否正確。
他任意妄為的攪亂魔法師世界、欺騙了許多人,結果還導致數人受傷。
儘管如此,少年仍找回了一個人。
至少,他想認定這變化是種前進。
「對了。」
另一個聲音響起。
「我想問個問題。」
奧爾德維恩在附近的辦公桌書寫給多家魔法結社的問候信及隨信報告,這麼開口。
少年平常眼神兇惡的表情變得更加兇惡。
「萬一沒人礙事,你真的打算把紅色種子放回眼睛裡嗎?」
「啊……這個……」
他的問題使得樹吞吞吐吐。
「怎樣?」
「呃,最糟糕的情況下……也是無可奈何的……你、你看,我認為只要調查紅色種子,就可以對〈螺旋之蛇〉多點認識……」
少年的小聲低喃立刻得到回應。
而且是來自不同的人。
「啊,好痛!」
在場所有人都衝了過來,自四面八方亂敲樹的頭。
「我就知道,Dummkopf(笨蛋)!」
「樹,未經考慮行事是大忌。」
「社長哥哥,這樣太過分了!」
「嗯,依照剛才的回答,也難怪樹會挨揍。」
連用騷靈現象飄浮新拖鞋的黑羽都這麼說,逼得少年處境更尷尬。
「當然,身為騎士的我也無法認同。」
不僅如此,連像安緹莉西亞一樣,作為〈銀之騎士團〉代表來訪的克蘿艾也全面同意。
「……是、是。」
樹縮起脖子,眼泛淚光的回答。
(他真是的……)
安緹莉西亞心想。
就組織而言,〈蓋提亞〉獲得接觸〈阿斯特拉爾〉的正式名義。
魔法世界不再只是兩大勢力,包括統率交涉工作的〈阿斯特拉爾〉在內,形成三足鼎立的狀態。
由於〈阿斯特拉爾〉的重要性大幅躍升,就算〈蓋提亞〉跟〈阿斯特拉爾〉聯手也稱不上是私心。
倒不如說,因為〈蓋提亞〉在財務融資上與〈協會〉有關聯,和〈阿斯特拉爾〉建立管道對組織更有利。
然而。
身為魔法師,安緹莉西亞的束縛不單是組織理論。
(……那些持有座稱號的魔法師。)
少女回憶起當時在場魔法師的咒力。
就任制裁魔法師的魔法師令穗波實力大增,得到足以跟他們一較長短的能力,但她並非如此。
安緹莉西亞不認為自己在戰鬥中會輕易落敗,要獲勝卻也很難。
而且,她若想追求更強的魔法境界,要付的代價是……
(……不。)
少女咬住下唇。
她非得找出來不可。
再說,安緹莉西亞不是完全沒有想法,她也設想過面對代價的方式。
不過,那個方法……
「…………」
少女默默注視少年。
真是不可思議的人。
如今,樹不再是一介少年。
這次他沒有落在達瑞斯與〈螺旋之蛇〉之後,正式的爬上了舞台。
在魔法世界掀起最大風暴,化為風暴中心的少年。
只是看著他,安緹莉西亞的心臟就幾乎被不安、擔心……與憐愛漲破。
「……安緹莉西亞小姐?」
少年察覺她的視線,愣愣地歪頭髮問。
唯獨那個表情與兩年前毫無不同。
為什麼?
他們明明已經走到如此遙遠的地方。
「沒什麼。只是——」
少女停頓一下。
「我總有一天會問你的。」
「……是、是。」
樹聽到她認真的台詞什麼也沒反問,只是點點頭。
「更重要的是——你記得〈螺旋之蛇〉首領說的話嗎?」
「……嗯。」
少年輕輕頷首。
在場所有人表情一變。
回想起靈體少女——塔布菈•拉薩的宣言。
衝突剛落幕時,樹直接問過她。
〈螺旋之蛇〉想用紅色種子做什麼。
少女明確的回答。
——『創世。 』
她說得極其輕鬆簡單。
——『在地球,魔法師注定贏不了。無論是火星或木星,魔法師到宇宙任何地方都無法戰勝科學。因為物理法則這樣規定……因此我們要創造新的宇宙,正確地說法是將成為宇宙的卵。 』
荒唐無稽。
就算在魔法界,如此形容她的胡言亂語也沒人會抗議。
明明很荒謬,包括樹在內卻沒有任何人嗤之以鼻。別說〈阿斯特拉爾〉,連〈銀之騎士團〉、制裁魔法師的魔法師、安緹莉西亞、尤戴克斯……甚至是達瑞斯•李維都被言語帶來的衝擊吞沒。
——『我們的目的,是創造宇宙之卵。雖然科學存在的時間如阿賴耶般短暫,不也創造出黑洞嗎? 』
具備一定敏銳度的魔法師想必已然知曉。
〈螺旋之蛇〉本是創世神話中,棲息在生命樹上的蛇。
反叛嫉妒心強烈的神明,授予人類智慧的聖蛇。
另一個傳說中,如此記載那條蛇。
也就是——
產下世界卵的盲目創造之蛇。
*
那麼。
聊聊另一場邂逅吧!
當伊庭樹回顧身為〈螺旋之蛇〉「王冠」之座的少女話語之時。
一名矮小的男子踏入亞洲某道山脈連綿的洞窟內。
儘管時值初夏,但他一身輕裝仍超乎常識,一點也不像攀登五千公尺以上高山的配備。
那位遊方僧侶僅著一襲墨色法衣配上錫杖,背著臟兮兮的背包。
「……終於找到了麼。」
僧侶以獨特言詞語畢後長長嘆息。
那是彷彿有多年沒吐氣的,長長的嘆息。
「不過,你在這兒做什麼?你不是魔法師吧?沒繼承一滴魔法血統的你,究竟做了什麼?」
他的疑問沒有聽眾。
不。
有是有,但對方默默坐禪不發一語。
如果僧侶——只蓮打聽到的消息是事實,男子已端坐九年以上。
「……社長。」
只蓮低語。
結跏趺坐(諸佛常坐之法,分為除魔坐及吉祥坐。原為印度教瑜伽姿勢蓮花坐,後成為坐禪姿勢)的男子……正是〈阿斯特拉爾〉前任社長•伊庭司。
作者:
koeistation2
時間:
2013-4-10 02:52 PM
後記
讓各位久等了,在此送上《魔法人力派遣公司白之魔法師》。
從上一集《銀之騎士與魔法師》開始,樹的前進方向大幅變更。
如今,他選擇的策略正加速推展。
少年將所有事物捲入漩渦,牽引著所有事物前進,一心二意在通往昔日夢境與更美好未來的最短路徑上加速奔馳。
只要加速,他遲早會碰上兩個組織——〈協會〉和〈螺旋之蛇〉。
先前僅透過〈阿斯特拉爾〉戰鬥的雙方組織,終於正面衝突。
隸屬於兩個——不,三個組織的魔法師們相遇時會發生什麼狀況?
這就是本書的主題。
對了,《SREDTheSneaker100期紀念合志》應該會與本書同時由Sneaker文庫發行,那是搜羅Sneaker文庫相關作品未收錄短篇的特刊,拙作《魔法人力派遣公司》也聊備一格。
題名是《魔法師的慶典》,原為之前收錄於DVD第六集的短篇。內容大致描述第一部聖誕節時,穗波跟安緹莉西亞要求樹許下的約定究竟是什麼。
我想過總有一天要將這篇收進書中,這次總算藉由The Sneaker100期紀念合志重見天日。
想重溫一下當時的樹他們——當時〈阿斯特拉爾〉的朋友,請務必翻翻看。
那也是我個人很中意的作品。
最後,遭遇許多煩惱仍交出絕佳插畫的pako老師;替〈銀之騎士團〉送來各種魔法資料的魔法考證三輪清宗先生;行程遠比懶惰的作者嚴酷(儘管常常被遺忘,編輯的工作非常辛苦!),管理原稿與設計的責編M先生,當然還有各位讀者,在此向大家獻上我全心的感謝。下一次應該會在秋冬之際見面。
二〇一〇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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