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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俞飛 - 春風滿面【單】 [打印本頁]

作者: a228510    時間: 2009-5-15 08:06 PM     標題: 俞飛 - 春風滿面【單】

本帖最後由 舞闕樓影 於 2010-1-27 05:08 PM 編輯

文案

「我喜歡一個女孩子,她像妳一樣可愛漂亮,一樣溫柔似水、嬌俏美麗,我想追她,請她做我女朋友,妳可不可以幫我出個主意? 」一聽見這樣的要求,她一時間竟不知該怎麼回答!這番話虛虛實實,像是示愛,又像是說笑,自己要是板起臉來拒絕,說不定會惹得他戲弄嘲笑;要是跟著嘻嘻哈哈,他說不定又當真……真是難哪!翰宇生技的總裁應天碧,向來自信傲然、遊戲人間,可在遇見嬌俏活潑的江慕雲之後,卻動了真情……雖然相處時間不多,但他卻已經摸清了佳人個性,明白單純善良的她,根本更不忍心拒絕別人;因此他不惜使出嘻皮笑臉、死纏爛打的追求招數,只求能有一絲希望,讓他不致在無邊情海中滅頂……





前言
作者:俞飛   

  草莽書生風箏
  和小飛飛認識一年多了吧,長久以來,都只是以文會友,筆上交談,從未見面,最近這大半年,才逐漸廓清小飛飛的模樣。
  他很神秘,不和人見面,不和人談私事,可是他很真誠;雖素未謀面,但是你仍相信,若是有難,他會兩肋插刀,他會義不容辭。
  若要我形容他,我會說他是草莽書生。他筆下或有書生的激憤之氣,卻沒有書生的忸怩作態;他開口,雖有草莽的豪氣,卻沒有草莽的魯直,總能就事論理。有時,我要和人論戰,就找他求救;他的一篇文章來了,論法論理,痛快得像大口喝酒,一抒我心中之悶。
  初初見他,我像個旁觀者,不知不覺,卻成了伙伴。我的脾氣和我的口氣,都變得和他一樣的壞,實在不是什麼好事,我會致力讓自己恢復溫婉良善的。
  他是個簡單的人,卻也是個有意思的人。不過他不宜說多,說多了,滋味就淡了。
作者: a228510    時間: 2009-5-15 08:07 PM

本帖最後由 a228510 於 2009-5-15 08:35 PM 編輯

第一章 進香團
作者:俞飛   

  冷!
  應天碧縮得像只烏龜,腦中想像著暮春三月、春日融融的景像,死也不肯鑽出被窩一步。
  好冷!
  他搓著手、抱著腳,烏龜變身成蝦米,腦中的景像也變為流火鑠金、烈日洪爐的酷暑……嘿,這樣總該不冷了吧
  咦?怎、怎麼還是這麼冷?
  他媽的!是哪個大白癡說人的意志力可以戰勝一切的?
  應天碧再也受不了,氣急敗壞地衝出被窩,套了兩件衛生衣褲、三雙襪子,再從衣櫥裡搬出另一床棉被,這才又快手快腳地縮了回去,卻已經凍得臉色發青、牙關打顫。
  不過在兩床棉被的溫柔呵護下,一陣又一陣的暖意終於漸漸浮上心頭。他臉上緩緩露出笑容,對自己剛才果決堅毅的行動相當滿意;經過了將近三個鐘頭的痛苦掙扎後,終於可以換來一夜好眠……
  「還睡!忘了我在電話裡跟你說過什麼了?」一聲暴雷響起、一股巨力湧到,應天碧還在迷迷糊糊間,就已經被對方連人帶被地踹到了床鋪底下。
  「老媽,我不是已經謹遵懿旨,巴巴地從台南趕回來過年了?」應天碧從棉被中探出腦袋,仰頭看著站在床頭的老媽,苦著臉說:「我開了一晚上的車,凌晨兩點才到家,妳就可憐可憐我,讓我舒舒服服窩個小覺吧!」
  「放屁!叫你除夕一定要回來,你給我拖到初五,老媽的話全當成了耳邊風不成」徐嬌嬌見兒子又想把頭鑽進棉被裡頭,不由得怒火中燒,再補上一腳。「限你五分鐘著裝完畢!要是耽誤到大家的時間,看我不剝了你的皮才怪!」
  「去哪?」應天碧裝傻,抱著棉被就想爬回床上。
  「你是真的忘了,還是故意在老媽面前裝傻?」徐嬌嬌冷笑一聲,藏在身後的掃把突然亮了出來,劈頭就往他腦袋瓜子敲了下去。
  「哎呦!痛、痛痛--干麼啦!君子動口不動手,妳兒子明明是屬兔子的,卻老是被妳當狗打。」應天碧抱頭鼠竄,不得不離開暖暖的被窩。
  「誰教你人不做,偏要做畜牲,怪誰?」徐嬌嬌好不得意,悠悠地說:「想起來要去哪了沒?」
  「每天奪命連環call,想忘也忘不了。」應天碧咕噥一聲,沒好氣地說:「我肯定不是妳親生的。下手這麼狠,也不怕把妳兒子打死了……」
  「呸呸呸!大過年的,胡說八道些什麼!」徐嬌嬌瞪了他一眼,一本正經地說:「你這兔崽子要不是我兒子,我才懶得帶你一起去咧!你也不想想,要不是媽祖婆保佑,你能一路念到博士、闖下這麼大事業?不過是要你去進個香、拜個神,居然有這麼多廢話!要睡,死了以後還怕沒機會睡?」
  應天碧不禁苦笑。老媽罵起他來,還真是一點忌諱都沒有。
  他懶洋洋地走到衣櫃前面,隨手拿了套運動休閑服穿在身上,想了想,又穿了件毛衣、披了件外套,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說:「走吧!」
  徐嬌嬌嚇了一跳。「你就穿這樣出門?」兒子這副德行,簡直像顆包壞了的肉粽。
  「行了,人帥,怎麼打扮都好看。」應天碧打了個呵欠,把黑框眼鏡從抽屜裡頭找了出來,又順手從書架上抽了兩本書,准備在車上好打發時間。
  「不用刷牙洗臉了啊?」徐嬌嬌見兒子滿頭亂發、睡眼惺忪,眼角還帶著一坨眼屎,當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還有,你不是早換隱形眼鏡了,怎麼還戴這副?難看死了。」
  應天碧瞥了老媽一眼,沒精打彩地說:「拜拜而已咩,又不是相親,哪來這麼多講究?妳要是不趕時間,我可要再補個回籠覺……」
  「有膽你就再給我縮回去被窩試試!」徐嬌嬌氣極,知道兒子擺明了跟她作對,冷笑道:「你不怕丟臉,老媽還樂得省事咧!哼,邋裡邋遢,簡直像豬八戒轉世投胎,也不怕年輕小姐看了笑話。」
  「進香團那些婆婆媽媽們,沒有六十也有五十好幾了,最年輕的小姐恐怕就是老媽妳,有什麼好笑話的?」應天碧聳了聳肩,無所謂地一笑。
  徐嬌嬌無言以對,白了兒子一眼,轉過話題。「對了,姑婆上次幫你介紹的那個陳小姐,後來怎麼沒跟人家聯絡了?」
  「俗。」應天碧聳了聳肩,打開房門往客廳走去。
  「俗?」徐嬌嬌一愣,跟了出去。「人家可是紐約音樂學院的高材生,哪裡俗了?」
  應天碧倒了兩杯熱茶,一杯遞給母親,悠然道:「連素還真、黑白劍少是誰都不知道,還不俗?」
  徐嬌嬌聞言,一口熱茶全噴了出來。「你這兔崽子!編理由也不編個像樣點的,你這樣教老媽怎麼跟姑婆和陳小姐解釋?」
  「我是實話實說,哪裡在編理由了?」應天碧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說:「我不懂巴哈蕭邦貝多芬,她也不清楚百世經綸一頁書,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相對無言,說有多難過就有多難過,還不如趁早說明白的好。」
  「既然如此,你怎麼不自己去說個明白?不想得罪人家,光會裝迷糊,每次都推老媽去當擋箭牌。哼!我還真是倒霉,生了你這麼個沒路用的兒子。」
  「解鈴還需系鈴人,麻煩是妳們招來的,自然就得要妳們自己收拾嘍!」應天碧雙手握著茶杯,喝了口熱茶,舒舒服服地說:「我倒也不怕得罪人家,只是萬一把親戚朋友全得罪光了,老媽又要罵我不會做人了。」
  「你……好好好!兔崽子別的沒學會,口才倒是愈練愈好。老媽以後再也不管你了,你愛當和尚盡管去,以後如果看上哪個女孩子,就別來求我幫忙出主意!」徐嬌嬌大怒,將杯子重重放在桌上,氣衝衝下樓去了。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那我可真是感激不盡了。」應天碧吐了吐舌頭,舒了口長氣,悠悠哉哉地跟著走下樓去。

  一踏出戶外,迎面一陣風吹來,冷得人直打哆嗦,應天碧縮著脖子,見天色猶黑,細雨如絲飄落,忍不住抱怨起來。
  「這些人也真是的,要拜拜進香也不選個好日子,偏偏挑這個時候,又是風、又是雨,媽祖娘娘只怕也還縮在被窩裡頭,我看咱們不如取消好了……」話還沒說完,屁股上已經挨了一腳。
  「少說兩句,沒人當你是啞巴!」徐嬌嬌鎖好門,看也不看兒子一眼,邁步就走。
  應天碧討了個沒趣,知道母親心頭正火,跟在後頭陪笑問道:「要在哪裡等游覽車啊?」
  徐嬌嬌不理他,穿過馬路走向附近一處正在施工的建地,在一盞路燈下停住腳步。
  「咦?原來在這裡啊!倒還滿近的。」應天碧看了看四周,發現附近空無一人,不禁笑道:「還沒人來呢!看來又搶了個第一名……只怕我們還得等上半個鐘頭,這些婆婆媽媽們才會姍姍而來。」
  徐嬌嬌還是不理他。
  應天碧無奈,抬眼望向馬路對面、自己家門口那塊寫著「五代家傳儒醫應抱石贈診」的檜木招牌,在風中被吹得搖搖晃晃的,不由得喃喃自語道:「說了多少遍了,怎麼還是不換塊新招牌?要是掉下來砸傷了人,那可就糟糕了。」
  「兒子是頭牛,老子當然也得是頭牛,對牛彈琴你也知道滋味了?」徐嬌嬌冷冷開口。
  應天碧苦笑,知道老媽遷怒,連老爸都給怪上了,一句話也不敢再說,縮著脖子在燈下看起書來。
  細雨漸止,萬籟俱寂,東方一片魚肚白,參加進香團的香客終於三三兩兩到來。
  徐嬌嬌和眾人都熟,寒暄問好不亦樂乎;應天碧卻是大半不識,又懶得跟眾人打招呼,一閃身躲到路燈後頭,眼睛盯著手上那本邁可?孟德邦的新書《征服世界的理念》,看得更加專注了。
  寒風中,三姑六婆的談笑聲仍然斷斷續續傳進耳朵-- 
  「這次的進香團,還是十姊妹辦的?」
  「不是她們還有誰?聽說她們家幾位千金這次也會一道來……嘿,這活動可真是愈辦愈熱鬧了。」
  「多些年輕人也好,年年都是咱們這些老家伙老面孔,一點新鮮感都沒有,還真是有夠乏味的了。」
  「呿,妳是來看人還是來看菩薩的?年年抱怨年年來,真受不了妳。」
  「互相漏氣求進步咩!對了,十姊妹家那幾個大小姐,聽說都在台北的大公司上班,標准的現代女強人,怎麼肯陪她們老爸老媽上南部進香?」
  「這妳們就不明白了。女兒是寶,當然要拿出來獻寶,我看她們八成是被父母押著來的……嘿,說不定她們自己也樂意得很,妳看咱們左鄰右舍這些小孩子們,有幾個發展得比她們還好?不回來光宗耀祖一番豈不可惜了」
  「嘻,說話還真是夠酸的了,我看妳兒子就發展得挺不錯……說到這個啊,十姊妹家的千金是寶,應太太家的兒子可就真是草包了。妳瞧,一個人躲在那裡,見了人也不會打聲招呼,一點都不大方,只怕在外頭也混得不怎樣。」
  「噓!小聲點,給應太太聽到了多不好意思……」
  應天碧嘆了一口氣,剛想走遠點討個清靜,游覽車卻恰好在這時候來了。
  上車之後,車內已坐了二、三十人,想來都是在前一個集合地點上車的香客。他見第一排還有個空位,心中大喜,連忙招呼母親入座,但徐嬌嬌卻還在生氣,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顧自和幾個相熟的老鄰居走到後頭座位坐下。
  應天碧碰了一鼻子灰,好生無趣,只得訕訕地自己在空位坐下。
  「陪媽媽來的?」坐在他旁邊的老阿婆瞇著眼睛,滿臉笑意。
  應天碧點了點頭,算是回答;游覽車再度發動,往下個集合點出發。
  「真孝順!真是好孩子。」老太婆拍了拍他肩膀,一臉贊嘆。「叫什麼名字?住哪裡啊?搞不好我們是隔壁鄰居哩!哈哈哈……畢業了沒?應該在工作了吧?在哪工作啊?前一陣子不景氣,工作可不好找啊!不過這一陣子好多了,我兒子公司的訂單最近接都接不完呢!呵呵呵……對了,你一個月薪水多少啊?結婚了沒?要不要我幫你介紹女朋友……」
  就是因為老是會遇到這類「戶口調查員」,他才討厭參加進香團!應天碧頭一痛,索性把心一橫,閉上眼睛,來個相應不理。
  老太婆毫不介意,自顧自說個沒完沒了,或許,她不過是想要個聽眾而已。
  車行如風,老太婆的嘮叨絮語像搖籃曲一般,引得他漸漸進入夢鄉。恍惚間,游覽車似乎又停了下來,喧鬧聲中有人上了車,一道道身影如幽魂般一晃而過,然而在這縱橫交錯的光影間,卻似乎有道窈窕身影始終在他面前佇足不去。
  應天碧覺得奇怪極了,緩緩張開眼睛,然後,他看到了一雙星星般晶燦明亮的眼睛--
  「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他聲音很冷,因為他心中很亂,只為了這雙比星星還美的眼睛。
  「沒看什麼,你也不好看。」女孩笑意甜甜,比春風還暖;聲音嬌軟,似黃鸝鳴囀。
  應天碧一愣,想起自己現在的模樣跟只大狗熊差不了多少,忽然有些後悔……唉,出門前實在該裝扮一下門面的。
  女孩又開口了,仍是笑意盈盈。「我只是想請你幫個忙、換個位子;我外婆會暈車,坐在前面比較舒服,也比較不容易暈車。」
  應天碧這才發現她身後站了個老阿嬤,臉一紅,連忙站起。「對不起,我沒注意到,阿嬤您請坐。」
  「對不起,還要你搬位子,真是不好意思。」阿嬤很客氣,連連致歉。「後面好像只剩下兩個座位了,這、這……真不好意思,只好麻煩你和我孫女一起坐了。」
  「阿嬤太客氣了,我坐哪裡都沒差的。」
  應天碧看了女孩一眼,整個心情都好了起來,拿起書便跟著女孩換到了新座位。
  「你喜歡坐靠窗口的座位,還是靠走道的?」女孩在自己的座位前停下腳步。
  「走道。」他其實是喜歡坐在窗邊,不過一想到兩人擦身而過時,有機會讓她飛揚的發絲拂過面頰;瀏覽窗外風光時,窗邊會有個嬌俏可喜的面容增色,他願意委屈自己。
  女孩眉頭輕蹙,卻還是點了點頭,坐到窗口旁邊的座位。
  應天碧含笑落坐,問道:「妳好像是在內壢上車的?」
  女孩點了點頭,看著窗外。
  「我叫應天碧,答應的應,長天一碧如洗的天碧。妳呢?」在晨曦的微光中,她的臉龐柔和如詩、秀美如畫,有種空靈澄澈之意,應天碧賞詩觀畫,只覺不虛此行。
  女孩回頭看了他一眼,又轉頭望向窗外。「你帶書來,應該是想在車上看書吧?」
  應天碧一愣,苦笑搖頭。
  現世報,來得快,他再不識趣,也不好意思再同人家搭訕了。
  這次的進香團是綽號「十姊妹」的一家人所主辦的,十姊妹的大姊已經六十幾歲,么妹也有四十好幾了。大姊見所有報名參加進香的人都已經上了車,立即吩咐姊妹將早餐發下去,共有一顆菜包、一塊炸年糕,還有一瓶養樂多。
  應天碧接過早餐,一口菜包一口養樂多,沒兩三下就把早餐全部吃得一乾二淨。
  女孩看傻了眼,愣愣地說:「你胃口真好,你是我見過吃飯速度第二快的人。」
  「以前做研究,整天都要待在實驗室裡頭盯數據,一個不留意都會導致前功盡棄,所以三餐被逼著非偷空吃不可,要是不吃快點,可就得一整天餓肚子了。」應天碧笑了起來,擦了擦嘴巴,問道:「我是第二快,那誰是第一快的人?」
  女孩聞言,臉上忽然染上一抹輕霞,搖了搖頭,羞澀地笑了笑。「對不起,借過一下。」
  應天碧連忙讓過身子,當女孩側身而過時,從她身上隱約傳來淡淡幽香,似蘭非蘭、淡雅芬芳,待要細細尋覓,卻已然無蹤。
  「兔崽子!發什麼呆?」徐嬌嬌從後頭敲了他腦袋一下,臉上似笑非笑。
  「在想一句話。」
  「喔?什麼話?」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應天碧嘆了一口氣,眼光隨著女孩身形移動,須臾不離。只見女孩向十姊妹中的大姊要了杯熱麥茶,小心翼翼地端去給外婆,然後就側身坐在外婆旁邊陪她吃早餐。
  徐嬌嬌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點了點頭,口氣中卻滿是幸災樂禍之意。「本來還有三分人才,模樣也算俊朗,卻偏偏要把自己弄得像只狗熊,現在後悔了?」
  「如果我說後悔了,老媽肯不肯幫我問出她的名字?」應天碧眼睛亮了起來。
  「嘿,你不是想做和尚嗎?老媽怎好打擾你的修行。」徐嬌嬌笑得更得意了,雙手一攤,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位。
  應天碧聞言氣結,不住喃喃自語。「我肯定不是老媽的親生兒子,一點小事居然都不肯幫忙,計較得一清二楚……」口中抱怨,眼睛還是沒片刻離開女孩。
  她吃東西的模樣很秀氣斯文,雙手捧著個熱騰騰的菜包,十指纖細如發,卻似比包子更白更嫩;更有意思的是,她將包子送到口中時,小指總會不經意揚起,帶著點嬌憨,更多的是嫵媚動人之意。
  她的唇形很美也很細致,粉紅嬌嫩、溫潤似玉,當櫻口輕啟,秀秀氣氣地咬下一小口菜包時,應天碧彷佛看到她手上的包子依稀留下一抹胭脂紅痕,他心口莫名一熱,突然羨慕起這顆被咬了一口的菜包。
  女孩一邊吃著包子,一邊俯在外婆耳邊輕聲說笑。應天碧愣愣看著她的兩片唇瓣啟閉張合,像春風中翩然飛舞的兩只彩蝶;小巧圓潤的舌尖若隱若現,頑皮輕吐,更一再勾起他心底最深處的綺思遐想……
  女孩似乎發現了有道灼熱的目光一直定定注視著自己,回眸瞪了這個無聊男子一眼。
  應天碧不閃不避,回了一抹微笑。
  女孩走了過來。「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
  應天碧笑了起來,這兩句話正是他剛才問過這位女孩的。「看妳,妳吃東西的模樣很好看,如果妳肯告訴我妳的名字,那就更好了。」
  女孩沒想到他居然這麼回答,雖想板起臉來,卻忍不住笑了。「吃東西咩,有什麼好看的?你要是肚子還餓,我這裡還有塊年糕,你要不要吃?」
  「好,不過妳還沒告訴我妳的名字。」應天碧側過身子,讓她坐回自己的座位。
  「江慕雲,江是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的『江』,慕則是以『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威震武林的姑蘇慕容的那個『慕』字,至於雲嘛,就是海鷗飛處彩雲飛的那個『雲』字啦!」江慕雲大大方方地說了自己名字,將手上的炸年糕遞給他。「你還真是個怪人,不過是個名字,三番兩次問個不停。」
  應天碧沒想到這個女孩會這樣介紹自己的名字,忍不住為之莞爾。「來而不往非禮也。妳既然知道我的名字,總該告訴我妳的名字才算公道。」
  「好稀罕喔!是我求你告訴我的嗎?」江慕雲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應天碧大笑。他發現這個女孩子很親切、很隨和,嬌憨可愛,美麗活潑。「妳的名字真好聽,跟妳的人一樣,既可愛又大方。」
  「你嘴巴沾蜂蜜了嗎?高帽子一頂戴過一頂,肯定是個小人。」江慕雲撇了撇嘴,有些不屑。
  「聊天本來就從廢話說起,我總不好問妳交男朋友了沒、嫁人生小孩了沒這些私事吧?」應天碧回答得雲淡風輕,但心裡卻是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
  江慕雲聞言,俏臉生暈,白了他一眼,轉頭看著窗外,不想再理這名無聊男子。
  窗外,又飄下了雨絲,游覽車緩緩開進了三義休息站。
  「咦?妳也要下車啊?真巧,我也想下車活動活動哩!」應天碧見她起身,連忙站起來,笑咪咪地候在一旁。
  「巧什麼巧?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要陪外婆去上廁所,你也要跟著去不成?」江慕雲板著臉,走到外婆身邊,扶她下了車。
  應天碧也不氣餒,跟著佳人下了車,走到外婆左側,殷勤周到地說:「外婆走好。天雨路滑,跌倒了可不是玩的。」
  「啊,這、這怎麼好意思,謝謝你了。」外婆瞇著眼睛看了一陣,認出是上車時讓位給自己的那位年輕人,連忙彎下腰點頭道謝。「剛才真是不好意思,要你跟我換座位……小雲坐你旁邊,沒給你添麻煩吧?」
  「外婆太客氣了。小雲又親切又和氣,還請我吃年糕,我們聊得很開心呢!」應天碧口氣謙和有禮,眼睛卻看著江慕雲,悄悄眨了眨眼睛,笑容滿面。
  「喂!我們好像沒那麼熟吧你不是要活動活動筋骨?盡管自便吧!」江慕雲又好氣又好笑,拉了外婆就走。
  「一回生,二回熟,朋友不都是這麼認識的。」應天碧仍是跟在她旁邊,不即不離。「今兒個天氣真冷,大概只有七、八度左右吧!妳只套了件外套,不冷嗎?」
  「我沒你那麼怕冷……包得像只大狗熊似的。」江慕雲瞥了他一眼,忍不住好笑。
  「就算是熊,也是北極熊,我這件外套可是白色的。」她笑起來好甜、好美,應天碧怦然心動,開始耍起寶來。
  江慕雲格格直笑,聲音有如銀鈴般悅耳。「白癡,你要是北極熊,就不怕冷了,還用得著包成這樣?」
  三義休息站裡頭附設有購物商店,就在停車場的旁邊,除了一般雜貨之外,還兼賣當地的名產飾物;此外,店裡頭還有飲食店,供應咖啡、奶茶等冷熱飲品,以及熱狗、香腸、漢堡、豬血糕等多種小吃。至於廁所,從商店後門出去,再向左邊轉個彎就看得到了。
  三人在後門邊停下腳步。應天碧又逗又鬧,招惹得江慕雲又嗔又惱又是好笑,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竟是沒有停嘴的打算。
  外婆看了看孫女,又看了看年輕人,強忍住笑,咳了一聲。「小雲,妳跟這位先生慢慢聊,外婆自己去廁所就行了。」
  江慕雲這才發現自己忘形了,臉一紅,撇了撇嘴。「我跟他有什麼好聊的?我陪外婆進去,妳眼睛不好,要是不小心跌倒就不好了。」
  應天碧看著佳人身影在門後消失,這才戀戀不舍的轉身進了購物中心,買了杯熱咖啡,然後瀏覽起貨物架上的商品。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他很快就在貨物架上找到了他要的東西。
  「嘿,沒想到這裡也有在賣圍巾!她穿的是淡黃色的毛衣,搭配這條月白色的圍巾應該挺好看的……」
  「喂!你知不知道化妝室在哪?我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女人的聲音很好聽,話裡頭卻有種譏誚高傲之意。
  應天碧抬頭,發現身旁站了三個女人,濃淡合宜的化妝,入時的打扮,個個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依稀是同車一道進香的香客。
  「廁所啊?從後門出去,向左邊轉個彎就看到了。」他含笑回答。對於女人,特別是漂亮的女人,他向來是彬彬有禮。
  「謝啦!」其中一個女人道了謝,聲音卻像是從鼻孔中哼出來,另外兩個女人卻連道謝都省了,直接轉身就走。
  應天碧笑了笑。高傲無禮的女人他見得多了,無禮,本來就是美女的特權。
  徐嬌嬌拿著兩支熱狗走了過來,一支拿給兒子,笑道:「真傲,美女果然就是不一樣。」口氣淡淡的,卻有絲譏刺之意。
  「那也未必,老媽妳這是以偏概全,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了。」應天碧搖了搖頭,邊吃熱狗邊說:「那三個女人看起來有點眼熟,是不是跟我們同車的客人?」
  「看你眼睛光顧著盯坐在身旁的女孩子,原來還是有注意到別的小姐……嘿,一心兩用,真不愧是你老爸的兒子。」徐嬌嬌揶揄了兒子兩句,這才接著說:「三個都是十姊妹家的小姐啦!那個打扮得像只孔雀的,叫陳文君,在電視台工作,聽說快要被提拔當晚間新聞主播了;那個冷冷傲傲的,叫李依萍,在證券公司上班,好像還是個經理什麼的;至於那個長得最漂亮的,叫樊素心,可就更了不起了……」
  「喔?她又是做什麼的?」應天碧隨口問,視線卻又回到了貨架上的圍巾,拿不定主意要買月白色的好,還是桃紅色的適合。
  「是個平面模特兒,工作倒還好,不過人家交上了個小開,大概年底就要嫁入雷氏企業當少奶奶了。」
  「三代富貴的雷氏家族?那可真了不起了。」應天碧想了想,決定挑月白色的圍巾,出塵淡雅,和她的氣韻相合。「不過老媽就更了不起了,沒一會兒工夫,就把人家的出身來歷查個一清二楚。」
  「兔崽子,敢消遣你老媽?」徐嬌嬌敲了他腦袋一下,笑罵:「你以為我是為誰辛苦為誰忙?要不是怕你不長眼,沾上了莫名其妙的桃花,老媽用得著這麼辛苦?」
  「是是是,不過妳也太看得起妳兒子了,我現在這副德行,又不是瞎了眼,哪個小姐會瞧得上眼?」應天碧拿起圍巾,准備到櫃台結帳。
  「這條不好,大過年的,挑桃紅色不喜氣些?」徐嬌嬌拉住兒子,臉上似笑非笑。「何況那女孩明媚開朗,嬌俏活潑,搭配桃紅色的圍巾不更合適些?」
  「對喔!老媽識見非凡,明見萬裡,真是了不起,桃紅的果然更合適些。」應天碧頓時茅塞頓開,趕忙換了桃紅色的圍巾。
  「少拍馬屁了,女孩可是要靠自己的本事去追,老媽只能幫到這裡了。」徐嬌嬌看了眼他手上咖啡,笑道:「說了這麼多話,口真有些渴了,這杯咖啡就孝敬老媽了吧!」
  應天碧連忙奉上咖啡,一臉諂媚地說:「當然!這本來就是要孝敬老媽的,妳也知道我不喝咖啡……」
  「是啊!巴巴地端著杯咖啡,等佳人出來,咖啡也涼了。」徐嬌嬌接過咖啡,喝了一口,淡淡地說:「我也不領你的情,你這是借花獻佛,沒半點孝心的。」
  應天碧尷尬一笑。「老媽這麼說可就冤枉我了。天寒地凍的,妳瞧瞧有哪個人像妳兒子這麼有孝心,還陪媽媽來進香拜拜的?」
  「你是被我逼著來的,還好意思拿來說嘴」徐嬌嬌白了兒子一眼,卻還是被逗得笑了。「你自個兒慢慢等吧!我先上游覽車了。」
  應天碧笑著點了點頭,把圍巾拿去櫃台結帳,然後再去買一杯咖啡,想了想,又多買了一杯,端著咖啡剛走到門邊,江慕雲祖孫也恰好走了進來。
  「喝杯咖啡暖暖身子吧!」應天碧把兩杯咖啡送到她們面前。
  江慕雲嚇了一跳。「你還沒上車啊?」
  「再忙,也要跟妳喝杯咖啡。」應天碧裝模作樣地說了句廣告詞,將一杯咖啡放在她手心。
  「耍寶啊!」江慕雲失笑,撇了撇嘴,卻還是喝了一口。
  「外婆喝不喝咖啡?」應天碧將另一杯咖啡端給外婆,大獻殷勤。
  「啊!我不喝咖啡,這外國的東西我喝不慣,謝謝,謝謝啦!」外婆連連擺手,笑著拒絕。
  「我們快點上車吧!要是游覽車開走就糟了。」江慕雲扶著外婆先行。
  三人先後上了游覽車,應天碧等她入座,才將圍巾拿出來,圍在她脖子上。「天氣冷,圍著比較舒服。小臉凍得紅通通的雖然很可愛,但萬一著涼可就不好玩了。」
  「你……」江慕雲有些手足無措,板起臉就要拒絕。
  「妳可別誤會我不安好心,這條圍巾只是謝謝妳剛才請我吃年糕的回禮。」應天碧止住她的手,一本正經地說:「有來有往,交情才會長久,咱們是君子之交,用不著這些客氣虛套,否則真要講究起來,妳剛才好心請我吃年糕,我豈不是該懷疑妳對我有意思?這不就有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嗎?」
  江慕雲聞言一愣,卻又不知該如何反駁起,氣惱道:「你放心吧,下次我就算吃到撐著,也不會再請你吃東西了。」
  應天碧大笑。「妳這可就是以怨報德了。」
  江慕雲見他握住自己的手始終沒松開,嗔道:「握夠了沒?可以松手了吧?」
  「可以,只要妳答應接受這條圍巾。」
  「好啦好啦!有呆子肯送禮還不好嗎?你要是再不放,我可要叫了。」
  「別,我這不是放手了?」應天碧一笑松手,只是掌心中,還依稀留著溫馨,還能感受到她的手是那麼嬌小、那麼纖柔、那麼細致。
  他突然有些後悔,剛剛真應該再設法握久一點的……
作者: a228510    時間: 2009-5-15 08:09 PM

第二章 天後宮
作者:俞飛   

  出三義休息站,到下一站北港朝天宮大概還要兩、三個鐘頭,十姊妹怕車上眾人無聊,便拿出點歌簿,呼朋引伴,邀請大家唱起卡拉OK來。

  第一名歌者是個老先生,標准的「狗喉乞丐調」,抖音更是唱得大家雞皮疙瘩掉滿地。

  應天碧苦著臉,壓低了聲音說:「一開唱,就別想在車上睡覺了。更慘的是,愈愛唱的愈沒自知之明……嘿,這位阿伯算不錯了,車窗玻璃還沒被他震破。」

  「你說話真損。」江慕雲笑不可抑,靠近他身旁小小聲地問:「你以前常來嗎?是不是大家一上車就會開始唱歌?」

  「大學的時候被老媽騙來過一次,那次可真是刻骨銘心、終生難忘。」

  她身上的味道好香,幽如蘭、清似桂,引得應天碧心蕩神搖,不動聲色地將身子靠近;一是無心,一是有意,卻將兩人的距離拉近到幾乎只在呼吸之間。

  「那次大家興致更好,椅子還沒坐熱就唱了起來,一群歌王歌後,都不讓人有片刻休息。一整天這麼熬下來,回家連作了兩天噩夢,收驚招魂全不管用,妳說慘不慘?」

  江慕雲笑得喘不過氣來,伏在他肩上止不住笑。「騙鬼!真要這麼慘,你這次怎麼又來了?」

  「不來,怎麼遇得見妳?」佳人吐氣如蘭,應天碧不由得忘形了。

  這句帶著三分調笑意味的回答一出,江慕雲登時斂了笑容,坐直了身子,冷冷地說:「你……」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到處走走看看,才能多方結識良朋益友,總不能一朝被蛇咬,就十年怕草繩吧?」應天碧見她變了臉色,心中暗暗叫苦,不等她開口,一陣插科打諢,笑嘻嘻就想混了過去。「咦?妳怎麼板起臉來了?我剛才說錯了什麼嗎?我是有口無心,妳是大人大量,若是因為一點小事就讓朋友間生了嫌隙,那就太不值得了。」

  江慕雲聞言氣結,卻反駁不了他的話,想了好久才沒好氣地說:「文章是你作的,道理也是你講的,你就盡管自說自話吧,我再不跟你說話了。」

  應天碧暗暗松了一口氣,陪笑道:「不說話,那唱歌好了。妳聲音這麼好聽,歌聲一定好得不得了,妳多唱兩首,我回家也用不著收驚了;要不,在車上睡個覺休息一下也好,只要妳不怕作噩夢就行。」

  江慕雲想板起臉不理他,卻又被他逗得笑了。「缺德!這幾位阿公阿媽唱得哪有你說的那麼難聽?我就覺得挺好聽的。」

  「妳良心好,說話留三分,我可就沒這修養了。」應天碧笑著點了點頭,轉過話題。「看妳這樣子,應該是頭一次參加進香團吧?」

  「嗯。我舅舅他們一家人去夏威夷度假,我怕外婆過年無聊,聽說有人組團去南部進香,就報名參加了。」江慕雲顯得很開心。「一個人只要七百元,可以到處逛逛,又可以拜菩薩,還包三餐,真的很便宜耶!」

  「便宜是便宜,但是一間廟拜過一間廟,像趕集似的,連叫碗赤肉羹吃的時間都沒有。嘿,熱騰騰的一碗羹才剛到手,還沒來得及付錢,游覽車的排氣管已經在噴煙,一邊追車一邊吃羹才叫精彩……」應天碧講起經驗談,臉上一本正經,口中卻淨是加油添醋,把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待會兒到了鹿港天後宮,妳要是不怕腿酸,我請妳吃碗赤肉羹,味道還挺不錯的,就是煙多了些。」

  江慕雲先是一愣,繼而恍然,笑啐:「胡說八道,說謊不打草稿,我才不信呢!」

  「我是老實人,從來不說假話的,妳要是不信,待會兒我陪妳們一起走,妳就知道厲害了。」

  「好啊!就怕你牛皮吹破了,到時候沒臉見人。」江慕雲一口答應,抬眼間,和他目光相接,發現其中藏著一絲狡猾之意,她想了想,登時恍然大悟,氣惱道:「你說話沒半句實在,我待會兒才不要和你一起走咧!」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我答應要請客,就一定不會反悔的。」應天碧一臉莊容,眼中卻蘊涵著笑意。「妳冤枉我說話不實在,又不給我機會澄清,那我豈不是含冤莫白了嗎?」

  「你……」幾次聊天下來,老是被他占了便宜去,江慕雲又氣又惱,板著臉說:「我說天南,你說地北,我說蘇東坡,你偏要說成蘇西坡。你口才好,我說不過你,要跟你只管跟,看待會兒我理不理你。」

  應天碧笑了起來。他可是安心得很,這女孩親切隨和,剛才也說不跟自己說話,可三言兩語間,還不是照樣被他逗弄到開口了?

  「你笑什麼?」

  「言多必失,惹得妳不開心,既然開不得口,只好傻笑了。」應天碧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滿臉委屈。

  「滿口道理,滿肚子機巧奸詐,根本不安好心。」江慕雲白了他一眼。

  「既說我不安好心,卻不知我安的是什麼心?」應天碧心中一動,目光爍亮,定定看著她。

  江慕雲接觸到他灼熱似火的眼眸,臉一紅,垂下頭去,沒好氣地說:「我不知道啦!你每句話都藏著陷阱,教人進退兩難,我要是回答你,那就是個大傻瓜了。」

  「我是一片赤誠待友朋,妳知道冤枉我,自然回答不了。」應天碧故意逗她。

  江慕雲不理他,手上打著拍子,自顧自地聽起歌來。

  應天碧暗暗嘆了一口氣,心知欲速則不達,笑嘻嘻地轉過話題。「這首雨夜花是我最喜歡的歌,周添旺作詞,鄧雨賢作曲,詞高雅,曲清麗,好聽極了!只可惜給這位大嬸一唱,雨夜花卻變成了喇叭花,一點韻味都沒了。」

  「人家唱一首,你批評一首,就沒見你開口唱首歌讓大家聽聽。」

  「我這是藏拙。我要是開口,只怕會哀鴻遍野、慘不忍睹,我佛慈悲,我可做不來這種缺德事。」

  「你缺德事不做,缺德話卻講了不少,菩薩肯定也饒不了你。」江慕雲聽他這麼說,倒是好奇起他的歌聲,剛想請他唱首歌,發現麥克風已經轉到了外婆手中。

  「換我外婆唱了耶!她唱歌很好聽喔!」江慕雲用力鼓掌,小臉滿是興奮。

  外婆唱的是一首四季謠,李臨秋的詞,鄧雨賢的曲,輕快活潑,悅耳動聽。應天碧邊聽邊稱贊:「詞好,曲好,唱得更好,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孫女歌聲好,果然是家學淵源,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我又沒唱,你怎麼知道我歌聲好了?」江慕雲聽他口中稱贊,句句卻都帶到自己,俏臉生暈,不屑地說:「巧言令色,不曉得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應天碧笑道:「也沒打什麼主意,只是想請妳開金口,吐清音,唱首歌讓大家一飽耳福罷了。」

  「唱歌咩,又有什麼了不起了?」江慕雲眼珠子一轉,笑咪咪地說:「不過我不喜歡一個人唱,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我點首男女合唱的歌,你陪我一道唱。」

  應天碧一愣,遲疑道:「這、這……」

  「不答應就算了。扭扭捏捏,不像個男子漢。」江慕雲撇了撇嘴,轉頭看著窗外。

  應天碧見她意含輕蔑,一咬牙,大聲說:「好!我就舍命陪君子,不過歌得讓我來點。」

  「這有什麼問題!」江慕雲一笑回首,向十姊妹中的三姊要來了點歌簿,放在他手上。

  應天碧接過點歌簿,翻了又翻,猛地眼睛一亮,笑道:「千挑萬選,就是這首了,妳肯定喜歡。」

  江慕雲順著他的手指看去,見歌單上頭寫了「帕七仔十步數(追女友十招)」,不由得羞紅了臉。「你……」

  「這首歌輕快活潑,又是男女合唱,過年的時候唱再適合不過了。」應天碧不等她開口,得意洋洋地說:「我可是只會唱這首歌,妳要是想太多,又誤會我不安好心,我也沒法子了。」

  「小人。」江慕雲輕啐,卻也無言以對。

  應天碧見她答應了,喜不自勝,將點歌簿交還給三姊,接過麥克風,聚精會神地盯著車前方的電視屏幕。

  沒多久,屏幕開始轉換伴唱帶的畫面--一對男女無所事事地在沙灘、喔不,應該是漁港邊跑來跑去:男主角長得很拙,穿的花襯衫更是一點品味都沒有,女主角的姿色倒在中人之上,只是她那副為情所困的表情,比較像是好幾天拉不出大便的模樣。

  應天碧可沒心情理會這些,專心聽著前奏,隨著字幕唱出了第一句歌詞:「問一聲小姑娘~~帕七仔ㄟ步數麥按怎展(該怎麼追女朋友)~~」

  剛唱沒兩句,卻已笑壞了一車人,江慕雲更是笑到流眼淚,抱著肚子直說:「你、你是在背書啊?一點高低起伏都沒有……我、我敢說烏鴉合唱團你稱第二,絕對沒人敢稱第一。」

  「哈,哈哈,就算五音不全,好歹也撈到了個烏鴉合唱團的首席,所謂寧為雞首,不為牛後是也。」應天碧滿臉尷尬,自我調侃起來。「喂,妳別再笑了成不成?美女的形像全都毀了,輪到妳唱了啦!」

  江慕雲好不容易止住笑,接過麥克風,隨著樂聲悠揚唱道:「一要錢,二姻緣,三美,四少年~~五好嘴,六敢跪,七皮,八靡賴(死纏爛打),九強,十敢死~~」

  她的聲音極美,柔媚宛轉,猶似天籟,一首輕快俏皮的曲子,竟隱隱然有訴不盡的溫柔纏綿意,百回千折、繞梁不絕,令人心醉,使人著迷。

  聲漸止,掌聲起,眾人暴雷似地喝起采來。應天碧卻是醉倒在歌聲中,癡癡地看著她,想像著兩人執手相對、斜倚楊柳,在曉風殘月中,她正以如許歌聲對自己吐露情意,羞顏似花,星眸含情……

  江慕雲被他瞧得很不好意思,推了他一下。「看什麼?不好聽嗎?」

  「好!好聽!好聽極了!我們的對唱可真是絕配,不過妳是天上,我是地下,妳要不嫌棄,我們再挑首歌合唱……」應天碧回過神來,贊不絕口。

  「呿!土包子沒見過世面,這種歌聲也值得贊成這樣?我在雪梨歌劇院聽的羅恩格林、游唱詩人和茶花女,哪一個不比這強上幾百倍?!」聲音冷冷的、淡淡的,從座椅背後傳來,似乎是壓低了聲音說話,卻恰好足以讓兩人聽見。

  「就是嘛!一群鄉巴佬,唱來唱去都是些台語歌,真沒水准,早知道就不來了。」另一個女人的聲音,聲調揚高了些,說完話,還冷冷「哼」了一聲。

  江慕雲聽到這些批評,不由得脹紅了臉,將麥克風還給應天碧,低聲說:「我、我不唱了,你自己唱吧!」

  應天碧聽到說話聲,從話語中的冷誚高傲意,不用回頭,也知道說話的是十姊妹家中的那幾位千金。

  他笑了笑,將麥克風遞回給三姊。「妳不唱,我也不唱了。妳剛才提到蘇東坡,我倒想起個有關蘇東坡的傳說軼事,妳既然不想唱歌,我就說說這個故事給妳聽好不好?」

  江慕雲點了點頭,勉強一笑。

  「話說蘇東坡有個朋友叫佛印,是個和尚,兩人交情很好。有一天蘇東坡去找佛印和尚泡茶聊天,席間,佛印問蘇東坡:『你覺得我看起來像什麼?』蘇東坡愛開玩笑,笑嘻嘻地說:『像一坨大便。』」應天碧說到這裡,忽然頓了頓,然後才一本正經地問:「妳倒猜猜,佛印和尚是什麼反應?」

  「肯定是很生氣的嘍?」

  「錯了,佛印笑了笑,一點都不介意。而蘇東坡損了人之後,心下得意極了,故意反問佛印:『大和尚,你覺得我看起來又像什麼?』佛印念了句阿彌陀佛,恭恭敬敬地說:『居士看起來就像尊菩薩。』哈,故事就這樣,沒了。」

  江慕雲一愣,還沒來得及開口,背後又傳來女人冷淡高傲的聲音。

  「誰說這故事就這樣沒了?後來蘇東坡回家,得意洋洋地將這件事告訴蘇小妹,蘇小妹笑不可抑,告訴她哥哥說:『你被佛印給損了!佛印心中有佛,所以眼中所見,無一不是菩薩;你心中老是想著坨大便,瞧著別人自然也是一陀大便了。這還不高下立判?』」

  應天碧回首,認得坐在後座、正開口說話的人是陳文君。他微微一笑,恭恭敬敬地說:「這位小姐真是好學問,在下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陳文君冷哼一聲,臉上有絲得色,坐在她旁邊的李依萍卻下忘補上一句。「這故事三歲小孩都聽過了,虧你還說得七零八落的!」

  「是是是,小姐教訓得好,教訓得好。」應天碧又笑了笑,悠然道:「這是不是就像有人良心好、心腸美,耳中所聽自然就都是仙樂天籟、悅耳動聽;有人心中俗不可耐,眼中所見、耳中所聽,也就難免俗不可耐是一樣的道理?」

  他聲音不高不低,卻也剛好讓周圍之人聽得一清二楚,四周登時響起了一片竊笑聲;至於陳李姝妹,則是寒了臉,閉上嘴巴,臉色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應天碧不再理會兩人,回過頭來,對著江慕雲眨了眨眼睛。「這故事好不好聽?精不精彩?」

  江慕雲強忍住笑,點了點頭,小小聲地說:「你說話這麼厲害,別人和你相罵,肯定討不了便宜。」

  「不是我口才好,而是幾位大小姐口德差,所謂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應天碧也壓低了聲音,含笑道:「我是刻薄人,受不來窩囊氣,誰給我難堪,我必定十倍奉還,倒讓妳看著笑話了。」

  江慕雲搖了搖頭,赧然道:「你別這麼說,我知道你剛剛是幫我出氣。我人呆嘴笨,被消遣了也不曉得該怎麼回嘴,這次真是謝謝你了。」

  「既然謝我,那幫我個忙成不成?」應天碧坦然受之,一點都不客氣。

  「什麼忙?只要我幫得上忙,絕沒問題。」江慕雲抬眼,一臉嬌憨。

  「妳一定幫得上忙。」應天碧定定看著她,臉上似笑非笑。「我喜歡一個女孩子,她像妳一樣可愛漂亮,一樣溫柔似水、嬌俏美麗,我想追她,請她做我女朋友,妳可不可以幫我出個主意?」

  江慕雲沒想到他會提出這樣的要求,臉一紅,競不知該怎麼回答。一瞥間,發現游覽車已經停進了朝天宮旁的停車場,她連忙起身,慌慌張張地說:「我、我要跟外婆去拜媽祖娘娘了。這裡的菩薩很靈,你有什麼問題,去問菩薩、求簽詩,肯定什麼煩惱都沒了。」

  應天碧一愣,苦笑搖頭,看著她扶著外婆下車去了。

  徐嬌嬌來到兒子身旁,笑不可抑。「你不追下去?」

  「妳都聽到了?」應天碧失之一笑,無奈地說:「這丫頭是太極門高手,四兩撥千斤堵得我無言以對……嘿,問菩薩?看來我還真該去問問菩薩,這女孩心中究竟轉的是什麼心思?」

  「能有什麼心思?餓虎撲羊,十個女孩有十一個給你嚇到『落跑』。」徐嬌嬌險些笑到喘不過氣,敲了兒子腦袋一下,叱道:「情場如商場,講究謀定而後動,你事業做那麼大,女朋友也交過不少,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吧?怎麼今天這麼沉不住氣。」

  「眾裡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就在燈火闌珊處。我的心又怎能不亂?」

  應天碧輕嘆一聲,緩緩地說:「游戲人間,我可以輕松以對,可是一旦起心動念,方寸盡失,什麼瀟灑風度也就全都拋到九霄雲外了。」

  徐嬌嬌感到又訝異又有趣,心中卻也不禁暗自偷笑。這個瀟灑不羈的兒子這副為情所困的模樣,她還是頭一次看到,看來離自己抱孫子的日子應該不遠了……

  應天碧瞥了老媽一眼,淡淡地說:「我知道妳心裡在想什麼,只要幫我一個忙,我就讓老媽妳如願以償。」

  「喔?這麼有把握?」

  「我想要的,從來沒有失手過。」

  徐嬌嬌笑了起來。她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平常雖然懶洋洋的像只神豬,一旦認定目標,卻是迅如鷹、敏似豹,而且比烏龜還堅持,不達目的絕不甘休。

  「說吧!老媽能幫就盡量幫嘍!」

  「下一站到鹿港天後宮,停留的時間比較久,我想和小雲兩人獨處,好好說一會兒話。」

  徐嬌嬌明白了,笑道:「沒問題,我會和幾個好朋友邀她外婆一道走走逛逛;那位老人家很和氣,我早就想結識親近了。」

  鹿港天後宮創建於民前三百二十一年,系一奉祀湄洲祖廟開基聖母神像的廟宇。

  日治時代,日本的北白川宮良久親王及王妃來台親善訪問,台中廳長長三川為表歡迎,特委請台中區區長林耀亭籌辦盛會,恭請台灣歷史悠久馳名聖母主持盛宴。

  各地聖母座次,經耆宿及仕紳審慎考證,根據各廟宇歷史及媽祖輩分安排聖母座次。依序為鹿港天後宮「聖母」供奉首座,其次分別為梧棲朝元宮、北港朝天宮、新港奉天宮、彰化南瑤宮、台中旱溪樂成宮、下方正中央則是地主台中萬春宮,史稱「七媽會」,而天後宮香火之盛,從此亦居全台之冠。

  游覽車甫抵鹿港,車行速度便開始減緩,從車窗看出去,一波又一波的人潮、一輛又一輛的游覽車顯然都是朝天後宮進發。

  江慕雲看得開心不已,喜孜孜地說:「鹿港的小吃有名,廟裡的菩薩又靈,待會兒到了天後宮,我要先和外婆去廟裡幫妹妹求個平安符,保佑妹妹學業順利,然後再去鎮上逛逛。邊玩邊吃一定很有意思!」

  「是啊!一定有意思極了。」應天碧看著她,笑得比她還開心。

  江慕雲回眸,發現他笑得像只老狐狸,不禁蹙眉問:「你這麼開心做什麼?」

  「妳開心,我也就跟著開心。妳不也說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應天碧笑意不減,瞥了眼窗外。「折騰了半天,司機大哥可終於把車停好了。咱們下車吧!」

  「古裡古怪,肯定不安好心。」江慕雲咕噥一聲,決定打開天窗說亮話。「我話說在前頭,待會兒你如果要跟著我們,一路上就別淨找我說話,我是陪外婆來散心的,可不是陪你來玩的;還有,我外婆腳痛風,不能走太快。」

  「知道了,我會走得比烏龜還慢,妳不叫說話,我就悶聲大發財,這總行了吧?!」應天碧一臉委屈,覺得自己就像顆五百燭光的大燈泡。

  「乖,這才是好孩子呢!」江慕雲忍住笑,起身要找外婆時,卻發現外婆已經下車了。

  她嚇了一跳,急急忙忙追下車,見外婆就走在前頭,旁邊伴著好幾位上了年紀的歐巴桑,一群人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外婆,妳怎麼自己先走,都沒等人家?」江慕雲拉著外婆的袖子,一臉嬌嗔。

  「啊,是小雲啊!外婆剛才看妳跟那個年輕人聊得開心,也就忘了招呼妳,真是不好意思。」外婆知道孫女擔心,微覺抱歉,拍了拍她的手,笑容慈和溫煦。

  「外婆老雖老,腦筋還清楚,不會迷路啦!何況我是和這幾位歐巴桑一道走,彼此有個照應,更是不用擔心了。」

  「可、可是……」

  「是啊!鹿港我們年年都來,像走灶腳一樣,哪裡有好玩好吃的,只怕比當地人更清楚哩!」一個歐巴桑笑嘻嘻地插嘴。

  「對啊!待會兒拜完媽祖,我帶阿嬤去買綠豆糕、牛舌餅和杏仁米栳,這裡店家雖多,好吃的也就是那幾家,買錯了花錢不打緊,還要被笑冤大頭呢!」另一個歐巴桑也開口了。

  「這裡的小吃,就屬蝦丸和赤肉羹最好吃,阿嬤一定要去嘗嘗,要不然就白來鹿港一趟了。」徐嬌嬌嘴上說話,肚裡暗笑,自己這幾個朋友還真是有夠幫忙的了。

  「那我也跟妳們一道走……」

  「不不不,年輕人走一起,老人家聚一道,彼此才會有話聊嘛!」徐嬌嬌連連搖頭,一本正經地說:「大丫頭年紀也不小了,怎麼還這麼黏著外婆?別人看了可是要笑話的喔!」

  江慕雲啞口無言,只能呆呆地看著這群三姑六婆說說笑笑,簇擁著外婆漸行漸遠,終至不見。

  「雨雖小,淋濕了也是會感冒的。」天空又有雨絲飄落,應天碧撐著傘,含笑站在她身旁。

  江慕雲白了他一眼,惱道:「小人!」

  「我什麼事都沒做,什麼話都沒說,『小人』二字,可真不知從何說起了。」應天碧意態悠閑,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你自己心裡明白!」江慕雲聞言氣結,自顧自往前走。

  應天碧跟在她身側,不即不離。「明白什麼?」

  江慕雲臉上微紅,沒好氣地說:「把我外婆帶走的那位歐巴桑,難道不是你媽媽?你們、你們明明就是串通好的。」

  「我媽愛交朋友,她和外婆一見投緣,妳又何必氣成這樣?」應天碧輕嘆一聲,委屈滿腹。「要說生氣,我才該生氣呢!老媽把我的客人給請走了,害我沒辦法鄉親近親近她老人家;妳呢,又不給我好臉色看,還冤枉我動了什麼手腳……唉,做人難,人難做,難做人,這話還真是一點都沒錯。」

  江慕雲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嘴唇,轉身往游覽車方向走去。

  「難得來玩,要是待在車上睡覺,豈不可惜了?」應天碧拉住她的手,眨了眨眼睛,彬彬有禮地說:「在下雖然不才,也還能陪姑娘說說笑、逗逗樂子,姑娘若不嫌棄,不妨由在下作陪,為鹿港半日之游,可乎?」

  江慕雲被逗得笑了,撇了撇嘴。「裝模作樣。」

  「答應了?」

  「好啦!自己一個人逛也挺無聊的。」

  雨漸大,風漸緊,人潮雖多,卻驅不了寒意。應天碧乘勢攬住她的腰,柔聲說:「雨大傘小,妳站進來點,別被雨淋到。」

  江慕雲微窘,不安地動了動。明知他不安好心,可他手上雨傘全斜過這邊,一半身子都被風雨打濕,自己再往外站,豈非要害他整個人都被淋成了落湯雞?

  應天碧看著她,目光逐漸深邃,柔若春水。「雨大,我們先進小吃店吃點東西,順便避個雨,妳說好不好?」這女孩良心真好,自己再占她便宜,可就太不像話了。

  「好啊!」江慕雲松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笑容。

  停車場到天後宮還要再走一段距離。天後宮的廟埕前,一條大街筆直開闊,兩旁商販林立,賣的都是些小吃名產,要不就是香燭金紙和鮮花素果;從廟埕到大街,到處都是人山人海、香客雲集,喧嘩聲、鞭炮聲,伴隨著從廟裡散出的氤氳煙氣,鬧烘烘地教人打心底都暖了起來。

  應天碧好不容易在一家小吃店找到了空位,連忙占了位置,招呼江慕雲入座。

  「你眼睛真尖,這裡擠得跟沙丁魚沒兩樣,你居然還找得到座位?!」江慕雲笑意盈盈,用手帕拭去臉上雨水,想了想,又將手帕遞給了他。「你也擦擦臉吧!真不好意思,為了幫我擋雨,你自己倒濕了大半。」

  「人濕了,心卻暖了,妳不懷疑我借機輕薄,淋些雨又算得了什麼。」應天碧接過手帕,也不擦拭,直接收入懷中。「想吃些什麼?」

  江慕雲臉上一紅。這人光明磊落,看來自己剛才是錯怪了他……可、可他拿走我手帕做什麼?

  「妳不說,我就自個兒幫妳點了。」應天碧一笑,叫了兩碗赤肉羹,一大盤炸蝦丸,外加兩顆燒肉粽。

  江慕雲一見到赤肉羹上桌,不禁失笑。「羹上桌了,你怎麼還不去追車?當心要走路回桃園。」

  「我胡說八道,妳倒記得仔細。」應天碧大笑,替她剝開粽葉,將粽子放在碗中。

  「謝謝。」江慕雲輕聲道謝,斯斯文文吃起東西來。

  應天碧吃東西就沒她那麼秀氣了,標准的狼吞虎咽,秋風掃落葉。

  「東西吃那麼快不好,傷胃,也吃不出食物美味。」江慕雲忍不住出言提醒。

  「只要妳不介意,邊吃邊聊,我吃東西就慢了。」應天碧已經解決了一顆粽子。

  「有什麼好介意的。你要聊什麼?」

  「現成就有一個聊天的好題材。到朝天宮的路上,我問妳的問題妳可還沒回答呢!」應天碧挾了個蝦丸送到口中,臉上似笑非笑,悠悠地說:「菩薩太忙,管不了這些紅塵俗事。妳是女孩子,明白女孩子心思,肯定能解我迷惑,否則我又害羞,又內向,又不會說話,肯定追不到女孩子,豈不是要打一輩子光棍了?」

  「我、我……」江慕雲回答不出,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番話虛虛實實,像是示愛,又像是說笑,自己要是板起臉來拒絕,說不定會惹得他戲弄嘲笑;要是跟著嘻嘻哈哈,他說不定又當真……

  「喂!讓個桌面成不成?到處都坐滿了人。」冷淡高傲的話聲傳來,說話的人是陳文君,旁邊還站著李依萍和樊素心。

  「不好!」應天碧氣結,想不到在緊要關頭,這三個死三八又冒出來殺風景。「我吃東西要看對像,對像錯了,我吃到肚子裡頭的東西都會吐了出來,只怕會壞了妳們的胃口。」

  一番話夾槍帶棒,把三個大小姐氣得臉色鐵青,六道目光狠狠瞪了這個不懂憐香惜玉的「青仔叢」一眼。

  「他是開玩笑的,妳們別介意,請坐。」江慕雲卻是暗自松了一口氣,將椅子移到應天碧旁邊,又清出了半個桌面,然後吩咐老板再拿三張椅子過來。

  老板很快就把椅子送來,三人卻嫌椅子太髒,直到老板叫女兒拿抹布擦了三遍之後,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坐下。

  三人看著桌面菜單,每道菜都點了三盤,卻都只吃一口,就停筷不吃了。

  「鄉下地方果然燒不出什麼好菜,難吃死了。」李依萍拿了張面紙輕抹嘴唇,一臉鄙夷之色。

  「就是說嘛!這種東西大概也只有吃餿水的豬仔才吃得下去,我們可就沒這本事了。」陳文君瞥了應天碧一眼,冷笑一聲。

  連番挑釁譏刺,應天碧卻一點反應都沒有。他挾了個蝦丸送到江慕雲碗中,笑嘻嘻地說:「妳吃吃看,這很好吃的,待會兒咱們再買一斤,帶到車上去吃。」

  對手沒反應,陳文君更是惱火,眼珠子一轉,想到了一個主意。「素心,妳不是過年後就要跟雷家的小少爺訂婚了嗎?飯店預備訂在哪裡?」

  「君致的意思是訂在台北君悅飯店,服務好,地方也夠大,免得賀客太多了容納不下。」樊素心的聲音很細很柔,卻也很虛幻,淡淡的語氣中有絲矯揉造作。

  「賀客多那也是當然的嘍!雷氏家族是台灣的三大家族之一,出了名的政商名流,雷少爺更是雷家的唯一繼承人,身價數十億,標准的黃金單身漠,誰不想趁這個機會巴結上雷家?」李依萍也明白了表姊的用意,說話聲音更響,要羞得眼前這個鄉巴佬自慚形穢,再也坐不下去。

  應天碧仍是無動於衷,又叫了一碗赤肉羹。「慢慢吃,故事正說得精彩呢!要是中途離席就太對不起人家了。」

  江慕雲強忍住笑,低頭猛吃,不敢看對面三個小姐臉上表情。

  鄉巴佬還以為我們編故事咧!

  陳文君氣結,從皮包中小心翼翼拿出一張描金繪銀的喜帖,冷笑道:「雷家的請帖,鄉巴佬一輩子只怕也見不著一次,小姐今日大發善心,讓你開開眼界!」

  應天碧看了一眼,低下頭去,默不作聲。

  陳文君只道他心下怯了,大是得意。「這帖子可是只有上流社會的人才拿得到,今天算你運氣,有機會一睹廬山真面目。」

  「表姊,可以收起來了,君致知道會不高興的。」樊素心眉頭微蹙,似乎有些不悅。

  「是,我這就收起來。」陳文君忙收起帖子,陪笑道:「素心,妳說那天的婚宴,翰宇生技的應先生也會出席,是真的還是假的?」

  「當然是真的,雷家老爺子親自送去的帖子,應先生總不好推辭吧?」樊素心瞥了表姊一眼,眼中閃過一絲輕蔑之色。「應先生之前待在美國,是XX入大藥廠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研究部主任,歸國之後以三千萬的資本成立翰宇生技,三年內資本額便突破百億,更和世界各大藥廠攜手合作開發治癌新藥;老爺子很欣賞他,有意思藉這個機會將雷家小公主介紹給他,看能不能成就一段良緣。」

  「他是白手起家,未必會看得上富家千金。」陳文君和李依萍相視一眼,異口同聲說道。

  「是啊!所以兩位姊姊可要加油點,才不枉費小妹替妳們要來了這兩張帖子呢!」樊素心輕聲一笑,嫵媚動人。

  「難難難!我是天生的烏鴉嘴,我敢打包票,應先生絕對看不上妳們!」應天碧大笑,拉起江慕雲的手,悠然道:「雨停了,咱們走吧!麻雀變鳳凰的故事可真是精彩極了。」
作者: a228510    時間: 2009-5-15 08:10 PM

本帖最後由 a228510 於 2009-5-15 08:37 PM 編輯

第三章 客家小館
作者:俞飛   

  離開小吃攤後,江慕雲悄悄掙脫他的手,向天後宮方向走去。

  應天碧嘆了一口氣,跟在她旁邊,笑問:「要去拜拜?」

  「嗯。」江慕雲點了點頭,發現雨已經停了,太陽從厚厚的雲層中透出些許光亮。「求神問蔔、進香拜拜,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也各有自己追求幸福的方法,你……剛才實在不該說那些話的。」

  「覺得我說話太刻薄了?」

  「少女情懷總是詩,希望麻雀變鳳凰也是人之常情吧!」

  「喔?那妳呢?」應天碧含笑看著她。

  江慕雲側著頭想了想。「錢多了,情分也就淡了,與其有錢,不如有情,我是這麼覺得啦!」

  「要愛情,不要面包,這才是真正的少女情懷吧?!」應天碧大笑,覺得這女孩真是有趣極了。

  「誰、誰說我不要面包的?」江慕雲脹紅了臉,覺得自己被嘲笑了,氣嘟嘟地說:「我的意思是說,錢只要夠用就好,不必貪多……我外婆常說,男人只要有錢,就沒了良心,嫁入豪門未必就是好事,粗茶淡飯更顯真情。」

  「易尋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姑娘大智能,令在下猶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佩服佩服。」應天碧見她發急,眨了眨眼睛,更是存心逗起她來。

  江慕雲臉更紅了,白了他一眼,有些惱道:「你說話沒傘句正經,我不跟你說了。」

  應天碧見她生氣,知道自己玩笑開得過火,忙陪笑請罪,但江慕雲卻是打定了主意不理他,自顧自拈香拜拜,虔誠祝禱,又捐了三百塊香油錢,求了四個平安符。

  「求這麼多平安符?要給誰的?」應天碧亦步亦趨跟在後頭,好奇發問。

  「一個給外婆,保佑外婆身體健康、長命百歲;一個給妹妹,希望她學業進步,能考上好學校;一個是我自己的,還有一個是……」江慕雲臉上忽然露出羞澀之意,沒好氣地說:「關你什麼事?問這麼多做什麼。」

  應天碧看著她含羞帶怯的神情,心中卻隱隱感到一絲不祥,小心翼翼地問:「幫男朋友求的?」

  江慕雲聽到「男朋友」三字,眼睛整個亮了起來,眉梢眼角全是笑意,有如春風拂面一般。「你在調查戶口嗎?問東問西的。」

  這不答之答,讓應天碧心中一陣沮喪,腳步也不由得慢了下來。

  江慕雲停步回眸。「咦?你怎麼了?再不走快點,可要耽誤到大家出發的時間了。」

  「本待將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應天碧愣愣看著她,一段話衝口而出。「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江慕雲先是一愣,繼而氣結。「溝渠?你才是臭水溝咧!你以為你是誰?風流才子唐伯虎嗎?你憑什麼看不起別人?你有什麼好的?人家比你好上十倍、百倍、千倍、萬倍……你、你以後不要跟我說話,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應天碧被罵得七葷八素,心中又酸又苦,木立當場,愣愣地看著她消失在人群之中。

  游覽車離開天後宮時,已接近中午時分。司機為了不耽誤大家用餐,車速明顯快了許多,往預定用餐地點嘉義大林的「楓橋餐廳」疾馳而去。

  車上,江慕雲閉起眼睛裝睡,不管應天碧如何低聲賠罪、說笑逗弄,就是不肯理睬他。到了目的地,逼不得已張眼,她也只當他是透明人,一徑視而不見,自顧自和外婆入座用餐,談天說笑;外婆覺得過意不去,幾次將話題帶到他身上,她卻是立刻沉了臉,盈盈笑意半分也不肯施舍給他。

  應天碧長嘆一聲,只覺滿目淒涼,半分食欲也無,勉強一笑,向同桌眾人打聲招呼便起身離座,站在餐廳外的空地上愣愣發呆,自傷自憐、黯然憔悴。

  「怎麼回事?無精打彩的。」徐嬌嬌放心不下,跟了出來,用力拍了兒子肩膀一下,鼓舞道:「你在美國留學的時候,一周兼五個打工,每天睡不到四個鐘頭,也沒見你寫信訴過苦,照樣在三年內拿到史丹佛大學的博士學位……今天是怎麼了,稍微遇到挫折就這副死人樣子,一點都不像我徐嬌嬌的兒子。」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不這副死人樣子,還能怎樣?」應天碧苦笑,一臉無奈。「我不過不小心損了她男朋友兩句,她一路上就不給我好臉色看……唉,情路多舛,如此憔悴摧折,妳兒子恐怕命不長久矣。」

  「還會開玩笑,你這兔崽子肯定死不了!」徐嬌嬌聞言莞爾,搭著兒子肩膀,小聲問道:「怎麼?那女孩已經有男朋友了?」

  「不但有,感情只怕還好得很。」應天碧又嘆了一口氣。

  徐嬌嬌瞥了兒子一眼,臉上似笑非笑。「喔?這麼快就想放棄了?」

  「笑話!結婚都可以離婚,何況只是男女朋友,我為什麼要放棄?」應天碧眉毛一揚,神色自信傲然。

  徐嬌嬌聞言失笑。「你這種行為,叫做橫刀奪愛、棒打鴛鴦,文藝小說裡頭可是只有當反派男主角的分。」

  「錯了,我這種行為叫敢愛敢恨,真情摯性,向來都是最討喜的角色。」應天碧也忍不住笑了,悠悠地說:「不給自己一個機會,我不會甘心;不給對方一個選擇,更不公平。『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這種憾事,我不會讓它發生在小雲身上,她有權利選擇最好的男人,而那個男人只有可能是我。」

  徐嬌嬌差點沒吐了出來。「兔崽子還真敢說咧!死纏爛打,女孩子最討厭這種男人了。」

  「又錯了,這叫情深無悔,最能讓女子傾心相許。』應天碧仍是一臉莊容。

  「你這種過人的自信,真不知是打哪生出來的?回去非要叫你老子好好算一算你的八字不可。」徐嬌嬌苦笑搖頭,卻也不忘替兒子加油打氣一番。「那女孩人美嘴甜心腸好,老媽也是喜歡得緊。現在只希望你追女孩子的本事有你吹牛的功夫一半厲害,否則媳婦成了別人的,老媽抱孫子的心願又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實現了。」

  一路上應天碧不斷裝小醜陪小心,江慕雲的怒氣早去了大半,卻擔心自己一旦溫言好語相待,這無聊男子又會打蛇隨棍上,說些風言風語教人難以招架,只得硬起心腸不去理他。然而餐桌上看著他強顏歡笑,自己卻冷言以對,終致他郁郁離席,飯菜都沒能用上一口,心中實在是過意不去,瞞著外婆偷偷買了兩個包子,心中不住盤算該如何開口,猶疑間,人已經上了游覽車。

  「吃飽了?飯菜還好嗎?」應天碧含笑開口,渾若無事。

  「很好吃。」江慕雲暗暗松了一口氣,臉上卻仍是一絲笑容也無。「借過一下,我要回座位了。」

  應天碧連忙側過身子,讓她坐回自己座位。

  「拿去。」江慕雲將兩個包子遞給他,閉上眼睛繼續裝睡。

  應天碧看著包子,眼睛漸漸亮了起來。「多謝了。妳知道我沒用午飯,特地幫我買包子來,真是太費心了。」

  被人道破心思,江慕雲不由得心頭一慌,紅著臉沒好氣地說:「你、你別會錯意,這包子是我外婆買的,她說你午餐都沒吃,對身體不好,叫我拿來給你的。」

  「喔?」應天碧看了眼包子,又看了眼佳人,臉上似笑非笑。

  江慕雲臉更紅了,惱道:「看什麼看?不想吃就算了……」

  「吃!怎麼不吃?『外婆』一番好意,我又怎能辜負了?」應天碧用力咬了一口包子,眉梢眼角淨是笑意。

  江慕雲見他沒兩三下工夫就將包子吃得干干淨淨,不由得心中歉然,喃喃道:

  「早知道他這麼會吃,就該再多買兩個包子……」

  「只要妳不生我的氣,就是一整天都餓肚子,我心裡頭也是歡喜的;要是妳還是不理我,眼前就算有山珍海味,我也是食不知味。」應天碧心中感動,吐語柔似春風。

  江慕雲回過神來,對上他含情帶笑的眼眸,登時發現自己說溜了嘴,心頭一亂,俏臉生暈,冷哼一聲,閉上了眼睛繼續假寐。

  應天碧何等機靈,佳人既然已經不生氣了,插科打諢獻殷勤的功夫,立刻全套搬了出來。

  「上車睡覺,下車尿尿,姑娘第一次參加進香團,這套功夫立刻學得十足,在下甘拜下風,甘拜下風。」他笑嘻嘻地盯著她眼皮底下骨碌碌直轉的眼珠,俯身在她耳畔低聲調侃。

  江慕雲忍不住「噗哧」一笑,張開眼睛瞪了他一眼。「你好煩喔!人家累了,想休息一下,你卻老是在耳邊聒噪,比蒼蠅還討厭。」

  應天碧聳了聳肩,一臉無辜。「我無聊死了,又沒人肯陪我聊天,自言自語卻又被當成蒼蠅……憑良心說,這世上怎麼可能有像我一樣風趣可愛的蒼蠅嘛!」

  「不害臊,自吹自擂。」江慕雲撇了撇嘴,拿起他放在前座椅背裡的那本《恐慌,在政治瘟疫蔓延時》,沒好氣地說:「無聊,不會安安靜靜看會兒書嗎?你這兩本書難不成是帶好看的。」

  「帶是帶了,卻只不過是以備不時之需而已。」應天碧笑意不減,悠悠地說:「我要是還坐在早上那個座位,旁邊還是那位講話比裹腳布還長的阿婆,這兩本書自然就派得上用場;現在佳人在旁,軟語溫言,我要是還盯著書本裝斯文,那可就真是傻到不能再傻的呆子了。」

  江慕雲聞言,覺得是又好氣又好笑。「你不傻,我卻是呆到了極點,陪著你在這裡瞎扯……你這兩本書干脆借我好了,你的話又臭又長,擾人清夢,比起老太婆的裹腳布也好不到哪去。」說話問,隨手翻了翻書本,發現扉頁上蓋了一枚藏書印,字型古拙清逸,妙趣橫生,共有十三個字。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江慕雲輕聲念著藏書印中的詞句,瞥了他一眼,掩嘴而笑。「這幾句話的意境真好,不過和你給人家的感覺,卻是八竿子打不上關系。」

  「喔?卻不知姑娘如何看待在下?」應天碧拱手一揖,眨了眨眼睛。

  江慕雲一愣,側著頭想了想。「你嘛,說話很風趣,很好玩,有時卻也很厲害、不留余地;個性挺好的,似乎都不會發脾氣,有時卻又會故意教人下不了台。講起話來教人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有點煩,有些纏人,卻不會讓人討厭……」

  「妳再說下去,我可真要人格分裂了。」應天碧苦笑搖頭,心中卻也有一絲喜悅。「不過,只要妳不覺得我討厭,我就心滿意足,此生無憾了。」

  江慕雲一愣,心中五味雜陳,不知該如何接口,紅著臉拿起另一本書遮掩心緒。書本扉頁上,也有一枚藏書印。

  「拂長劍,寄白雲,一生一愛一瓢飲。」江慕雲又輕聲念了出來,心中有些感動,柔聲說:「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這可不簡單了。我外婆說現在的男生都很壞,見一個愛一個,你對感情卻如此認真看待,守情不渝、從一而終,一定是個大好人。」

  應天碧聞言,臉卻整個燒紅了起來,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他在念台大醫學院的時候,同時和七個女孩交往,左擁右抱、左右逢源,好不得意;誰知最後東窗事發,情人節那天七星聚首,七姝齊聚君悅飯店,狠狠海削了他一頓,害他負債半年多,吃了一整個學期的泡面,最後痛定思痛,才有了這幾句「懺情之作」。

  什麼「守情不渝」?什麼「從一而終」?那可真要笑掉人家大牙了。

  「咦?你怎麼都不說話?」江慕雲抬眼看他,揶揄道:「你剛才不是話挺多的,怎麼突然沈默謙虛起來了?這可不像你喔!」

  「哈,哈哈。」應天碧干笑兩聲,眼睛一瞥,發現一個滿臉胡子的男人從下頭車廂走了上來,站在走道上,左手拿著一包東西,右手拿著麥克風,口沬橫飛不知在說些什麼。他心念一動,笑嘻嘻地轉過話題。「我正在奇怪,這一趟進香怎麼沒有『王祿仔仙』上車來賣東西……嘿,原來還是少不了這場把戲,咱們聽聽看他葫蘆裡頭賣什麼膏藥吧!」

  「王祿仔仙?」江慕雲一愣,好奇地看著他。

  「講白一點,就是推銷員啦!賣的東西可精彩了,從養顏美容、健康食品,到虎鞭熊膽壯陽藥,應有盡有,包妳大開眼界。我老媽上次還買了一瓶『九天驚虹芙蓉霜』,聽說可以治痔瘡、可以療刀傷,又可以解百毒,每天晚上在臉上這麼薄薄的敷上一層,還能返老還童、青春永駐,妳說厲害不厲害?」

  江慕雲笑不可抑,小小聲地問:「怎麼伯母也信這個?」

  「妳別笑,信的人可多了。這些人巧舌如簧,都可以出國參加比賽了,說不定待會兒妳也被說動,買一瓶『九天驚虹芙蓉霜』回家用用哩!」

  江慕雲搖頭不信。「你都先說破了,我要是再買,那就是呆子了。」

  應天碧笑而不語。說話間,那個大胡子已經成功賣出了九罐牧草精,三包蓮子酥,外加十二座消災解厄玉觀音,笑得嘴巴都快合不上來,現在正在大力推銷「延年益壽養生茶」。

  江慕雲看得暗暗咋舌,失笑道:「還真的有人買耶!價錢還不便宜說……不過也真是奇了,游覽車的司機大哥怎麼肯讓這些人上車推銷東西?」

  「賺的錢三七分帳,司機老大們還巴不得他們多來幾趟呢!」應天碧接過大胡子奉上的「養生茶」,又幫她拿了一杯,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這些人都是在高速公路的休息站或是著名的旅游景點上下車,和各地的游覽車司機們都有聯絡,所有的生意全都是在車上做的。其實也多虧了這些人,進香拜拜的費用才能壓到這麼低,否則一個人七百元,還要包三餐,怎麼算都不夠本錢,呆子才會接這門生意咧!」

  江慕雲笑著點了點頭,雙手捧著紙杯,拿近鼻端聞香,又淺嘗了一口,眉頭不由得輕蹙了起來。「喝起來像是普洱,茶湯卻淡而無味。好茶講究『香秀水幼,味清旗明』,要求香、甘、滑、厚、重,這杯茶喝起來卻是菁、苦、澀、雜、淡,幾乎所有的缺點都包了,卻還賣這麼貴,真沒良心。」

  這番對茶的講評,應天碧是鴨子聽雷,有聽沒有懂,但是為了討佳人歡心、博美人青睞,正打算借機大送高帽,贊她學問淵博、古今無雙之際,耳邊卻傳來大胡子的吆喝叫賣之聲--

  「本公司這『延年益壽養生茶』經過十余年開發研究,投資數十億,小小一杯茶就含有兒茶素、黃酮素、雜鏈多醣體、維生素C、維生素E、胡蘿蔔素、皂素及氟、鋅、錳等珍貴物質,可以提神醒腦、消除疲勞、增強耐力,還有利尿、降低膽固醇、強化微血管、抗細胞突變及防癌等神奇功效,可說是無上養生聖品。再加上和國內知名生物科技廠商『翰宇集團』技術合作……」

  應天碧聽到這,滿口熱茶全噴了出來,一臉不可置信。

  「怎麼了?燙到舌頭了嗎?」江慕雲嚇了一跳,要拿出手帕幫他擦拭衣服,翻了一會兒皮包,才想起手帕已經被他拿去。「我手帕在你那兒,你拿出來把衣服褲子擦一擦吧!」

  「不用了,妳的手帕那麼香,弄髒就太可惜了。」應天碧搖了搖頭。

  江慕雲間言失笑,瞋道:「你是呆子不成?手帕不拿來用,難不成要收起來當古董?!」

  應天碧點了點頭,笑而不答。

  江慕雲為之氣結,沒好氣地說:「手帕還我!」

  應天碧見她真的惱了,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拿出手帕擦拭衣褲,擦完了,照樣收回自己衣服口袋,渾若無事。

  江慕雲好生無奈,又不好再開口向他討回手帕,只得幸幸然轉過話題。「呆子!剛才喝茶怎麼會喝到燙了舌頭?」

  「舌頭倒是沒燙到,剛才是吃了一驚,才會嗆到了。」應天碧臉上神色很奇怪,看著手上裝茶的紙杯,苦笑道:「真沒想到這杯茶有這麼多功效,還有這麼大來歷……嘿,居然還跟『翰宇生技』技術合作?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喝茶本來就有很多好處,大胡子剛才說的那些成分和功效,一般的茶葉都有,只是難為了他背得這麼清楚。」江慕雲格格直笑,小小聲地說:「倒是那個什麼『翰宇生技』的老板,還真是缺德得很,虧他們還是家大廠商,居然和這些人合伙騙錢,一百元的茶葉賣到一千多元!我外婆常說愈有錢的人愈貪心,真是一點都沒錯。」

  應天碧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勉強辯解道:「我覺得妳可能冤枉翰宇生技的老板了。俗話說『人伯出名豬伯肥』,名氣一大是非就多,說不定是這些人打著『翰宇生技』的招牌招搖撞騙哩!」

  「會嗎?」江慕雲側著頭想了想,有些不信。「上星期我去漫畫店借漫畫,有瞄了一下這期貳周刊的封面,就是以翰宇生技的老板作封面喔!標題是『應佾雲始亂終棄?三模特兒出面控訴!』這個人如果真的這麼壞,做這種事也就下稀奇了……不過你也真是倒霉,居然和這種人同姓。」

  「是啊,還、還真是倒霉咧!哈,哈哈。」應天碧干笑兩聲,簡直是欲哭無淚。

  那期雜志他也看過,所有的照片都拍得跟靈異照片沒兩樣,鬼影幢幢,沒一張看得清本來面目,而故事就更精彩了,大概只能用「荒淫無恥」四個字形容,唉!

  兩人說話中間,大胡子也開始販賣起他的「延年益壽養生茶」。或許是拜「翰宇生技」大名之賜,搶購更加熱烈,連陳文君三姝都買了十幾包,回座位時,臉上甚至帶著得意之色。

  應天碧看了一眼忿忿不平的江慕雲,長嘆一聲。

  為了在佳人面前挽回清譽,看來這件事回去之後不處理是不行了,唉!



  用完午餐,進香團一行人在回程途中順道轉往雲林鬥南的「順安宮」。

  順安宮也是供奉媽祖,廟埕前聚著幾攤小販,所賣的菜脯、醬菜、醬瓜、腌姜條和豆仔干都大大有名,因此信徒都習慣稱呼這裡的媽祖為「菜脯媽」。

  江慕雲陪著外婆燒香拜拜,結束後見外婆臉上有些倦容,因此先扶外婆上車休息,然後才又下車買些菜脯、醬菜等各式名產。

  「買給外婆的?」應天碧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她身旁,含笑詢問。

  江慕雲嚇了一跳,回眸瞋道:「你真煩耶!人家走到哪你都要跟……陰魂不散。」

  「妳這話可冤枉我了。這裡的醬瓜、腌姜條全台馳名,好吃得很,我也是下車買東西的。」應天碧隨手指了幾樣,吩咐老板包起來,眼睛卻沒須臾離開佳人身上。「老天不幫忙,雨老是下一陣歇一陣的,淨和人作對……妳當心些,淋濕著涼可就不好玩了。」

  「雨小風細,不礙事的。」江慕雲站在攤子前,細細挑選,隨口問道:「你也喜歡吃醬菜脆瓜嗎?買這麼多,只怕到年底都吃不完了。」

  應天碧一愣,看著老板包好遞過來的一大袋腌漬食物,苦笑道:「我是出了名的食量大,三餐配飯吃,大概沒一會兒工夫就吃完了。」

  江慕雲又看了他一眼,掩嘴輕笑。「原來你是習慣三餐配飯吃,難怪要買這麼多。我外婆就比較特別了,只有早餐吃稀飯的時候,才會配些醬菜、脆瓜下飯。」

  應天碧臉上微紅,自嘲一笑。「醉翁之意不在酒。既知我心,買完醬菜,時間還早,願不願意委屈片刻,陪我四處走走逛逛?」

  江慕雲一愣,沒想到他會將話說得這麼白,步步進逼,一點也不肯放松,心下不由得有些後悔,剛才實在不應該說話取笑,現在可真有些進退維谷了。「也、也沒什麼委屈不委屈的,只是雨好像有些大了,不適合散步……」

  「雨小風細,妳都不礙事,我又怎麼敢叫苦?」應天碧大笑,接過她買的東西,順手握住佳人纖纖柔荑,微風細雨中閑適而行。

  江慕雲看著他握著自己的手,想抽手,又覺無禮,只好紅著臉無奈地說:「你做什麼事,好像都是不達目的絕不甘休?」

  「沒想到相識不到一日,妳就對我了解得如此透徹了。」應天碧笑嘻嘻地說:「白首如新,傾蓋如故,妳我二人大概就是這種交情了。」

  「是朋友,就別老是風言風語,教人為難。」江慕雲決定打開天窗說亮話。

  「是朋友,卻不甘只是朋友。妳有妳的心,我隨我的意,難道連一點機會都不肯施舍給我?」應天碧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她,目光深若幽潭。

  江慕雲登時慌了手腳,垂著頭吶吶地說:「我、我有男朋友了,我們認識四年了,感情很好……你終歸是徒勞無功,又何必白費心思?」

  應天碧見她這副慌慌張張的模樣,眼中不由得浮現一絲笑意。

  這個女孩太溫柔,不懂得拒絕,不忍心教人難堪,她話既然沒有說死,自己就還有一線生機。

  「我不敢要妳三心二意,我只希望妳心中能留一絲絲空隙,讓我有呼吸的余地、掙扎的空間,不致在無邊情海中滅頂,好嗎?」

  如此卑微的要求,讓江慕雲更不知該怎麼回答了。「你、你說得太嚴重了,我們認識還不到一天……」

  「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所以妳擔心我對妳的情感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應天碧眼中笑意更濃,柔聲說:「既然如此,妳就更該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證明一見鐘情這件事不是文藝小說中的妄語,而是現實生活中發生在妳我身上的佳話,不是嗎?」

  江慕雲說不過他,急了,惱了,沒好氣地說:「你管不住你的人,我卻守得住我的心,要追你只管追,瞧我理不理你?」

  「既然如此,我更不敢有負佳人了。」應天碧含笑躬身,眼中淨是柔情。

  江慕雲對上他的目光,兩頰一陣飛紅,一咬牙,甩頭就走。

  雨未停,風不止,應天碧看著她的身影,心頭卻是暖洋洋的,嘴角猶帶著溫柔笑意。

  離了順安宮,天候已晚,司機卻還將車子繞去了一家拍賣行,半強迫地要求眾人下車聽「王祿仔仙」賣膏藥。

  應天碧本以為女孩會待在車上,誰知她卻是第一個往下衝,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這麼怕我,不敢待在車上?」拍賣行內備有板凳,應天碧好整以暇地坐在她旁邊,神色悠閑。

  「你不是說要待在車上的,怎麼又下來了?」江慕雲簡直快氣死了。

  應天碧看了她一眼,輕嘆一聲。「妳要是覺得我討厭,那我坐遠點好了。」

  看了他這副委曲求全的模樣,江慕雲又覺得過意不去了。「我、我沒這個意思,你別誤會,你喜歡坐這裡,就坐這裡好了。」

  應天碧感激地點了點頭,肚裡暗笑。相處雖只半日,他早摸清了佳人個性,這女孩單純善良,就怕委屈了別人,即使對人生氣,沒多久就會自責不已,只要他以退為進,肯定是穩賺不賠。

  「我喜歡妳,是我自己的事,即使憔悴黯然,妳都用不著覺得過意不去……順安宮忘情告白,卻害得妳這麼局促不安,我好後悔,心都快揪成一團了。」

  江慕雲更內疚了,咬著嘴唇默不作聲。

  應天碧悄悄伸手過去,握住她的手,低聲說:「不過,如果妳願意可憐我一片癡心,能不能給我妳的電話?如果有E-mail或MSN就更好了。」

  江慕雲略一遲疑,終於紅著臉點了頭。「到內壢我再抄給你,如果你想要我家地址的話,我、我也可以給你。」

  「當然!改天我一定親自到府上拜訪。」應天碧大喜過望,明白自己一片癡心,終於打動這位俏佳人的心了。

  他心中樂陶陶的,幾乎要飛上了天。手中握著佳人柔若無骨般的青蔥玉手,眼中是佳人含羞帶怯的秀美嬌顏,任憑台上王祿仔仙說得口沫橫飛,這位癡情公子也是完全充耳不聞了。

  在拍賣場一耽擱,進香團一行人抵達苗栗三義時,已經將近八點,天色早已全黑。好不容易下了交流道,車子又走了幾分鐘,才終於來到大家晚餐的用餐地點--「客家小館」。

  「客家小館」名曰小館,卻是專做高速公路線上南來北往旅游團的生意。

  餐廳以鐵皮及石棉瓦搭就,雖然不怎麼起眼,規模卻是極大,大概有好幾百坪,一張張的桌子擺出來煞是驚人,做的客家菜更是道地,說得上是遠近知名、近悅遠來。

  眾人抵達時,停車場上早已停了十幾輛游覽車,餐廳裡頭更是人聲鼎沸、菜香四溢,亂哄哄得極為熱鬧。

  眾人尋到了用餐位置,分別落坐。餐桌是十個人的桌面,應天碧和母親及江慕雲祖孫同桌;心中大為適意,唯一美中不足的則是,陳文君三妹也同桌用餐,難免有些敗興。

  白斬雞、菠蘿蝦球、菜脯蛋、清蒸鱒魚、客家鹹豬肉、客家小炒、姜絲炒大腸……一道道客家料理端上桌,無不色香味俱全,引得眾人食指大動。

  應天碧大獻殷勤,儼然將江慕雲當成了自己女友,盛飯挾菜伺候得不亦樂乎,江慕雲羞紅了臉,想推卻阻止,卻因為在眾人面前不敢開口,只得低著頭小口小口扒飯,一頓飯吃得窘迫不已。

  「怎麼光吃飯不吃菜?是不是吃不慣客家菜?」應天碧低聲詢問,又挾了個蝦球到她碗中。

  江慕雲臉更紅了,小小聲央道:「你別光招呼我了,大家都在看了。」

  應天碧莞爾一笑,正要開口,一道冰冷無禮的聲音卻傳進了耳中--

  「打情罵俏也不看場合,都不怕別人惡心吃不下飯。」陳文君冷冷開口。

  「是啊!又挾菜又挾肉的,也不知道客氣,別人是還要不要吃啊?!」李依萍立刻再補上一句,雖然她嫌飯菜粗鄙,幾乎一口都沒用過。

  江慕雲神色一變,淚珠在眼眶中打轉,輕輕放下碗筷不敢再吃了。

  徐嬌嬌心頭發火,臉上卻是神色不變,笑嘻嘻地看著兒子,這個兔崽子拿過四屆大專杯辯論賽冠軍,和人相罵從來沒輸過,她可是放心得很。

  「店家上一道菜,三位就嫌一道,我還以為妳們已經羽化成仙了,原來還是要吃五谷雜糧的。」應天碧果然開口了,一貫的懶散悠閑。「既然吃五谷雜糧,就該說些人話。我輩凡夫俗子,吃的是飯菜,講的是人話,心中沒有齷齪骯髒,行事自然光明磊落,也難怪入不了各位法眼了。」

  說話不帶半個髒字,卻字字句句刻薄陰損,陳文君這可坐不住了,拍桌而起。

  「你--」

  「小心點,別弄倒了飯菜。大小姐們吃不慣,別人可還要吃呢!」徐嬌嬌涼涼補上一句。

  樊素心見勢頭不對,知道招了眾怒,忙拉了拉表姊衣袖,低聲斥道:「坐下!一道吃飯,何必搞得大家都不愉快。」

  陳文君不敢再說,面子卻拉不下來,一甩頭,拉了李依萍就走。「別吃了!見了這些鄉巴佬就生氣!」

  樊素心輕嘆一聲,向眾人說一聲,也跟著離席。

  「人走了,空氣也清爽了。」徐嬌嬌淡淡一笑,對著江慕雲說:「大丫頭心腸雖好,人卻太老實了,應付這種人一味退讓是不行的……不過也不打緊,我這個兒子人雖笨,卻懂得憐香惜玉,絕對不會讓妳吃虧的。」

  江慕雲這可不知該怎麼回話了,紅著臉吶吶地說:「是,謝、謝謝伯母。」

  「謝我什麼?要不是我這個笨兒子太率性隨心,又怎麼會讓妳受了委屈?!」徐嬌嬌莞爾一笑,喜歡極了這個純真善良的女孩子。「兔崽子,還不快安慰安慰人家,不想討老婆了嗎?」

  「是。」老媽這麼幫忙,應天碧樂不可支,笑嘻嘻地說:「妳別介意,我老媽是開玩笑的。剛才真是抱歉,都是我不好,才害妳遭了池魚之殃。」

  兩人一搭一唱,句句都把江慕雲當成了自家媳婦,她又羞又窘,又是無奈,朝外婆看了一眼,可憐兮兮地求救。

  外婆也是看傻了眼,沒想到自己外孫女這麼得人疼,一場臨時決定的進香居然惹得桃花一路盛開。「這、這……小雲,外婆肚子有些不舒服,妳陪外婆去一下洗手間好嗎?」

  「好。」江慕雲巴不得早點聽見這句話,立刻起身扶外婆離開,落荒而逃。

  「這女孩真可愛,人品又好,要是錯過就太可惜了。」徐嬌嬌點了點頭,笑容滿面。

  「放心吧!沒有十成,也有九成九把握,她絕對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喔?這麼有信心?」

  「當然!」應天碧眉毛一揚,滿臉得色。「小雲不但答應給我電話號碼和E-mail,甚至還願意給我她家的地址,不是對我有意,怎麼可能這麼做?」

  「臭小子,沒想到你還真有一套!」徐嬌嬌喜形於色,急忙問道:「對了,她家住在哪裡?我記得她們是在內壢上車的,大概離我們家也不會太遠吧?」

  「還不知道,小雲說到內壢的時候再把地址抄給我……」

  「笨蛋!」徐嬌嬌敲了兒子腦袋一下,氣急敗壞地說:「抄個電話、地址要多少時間,有必要到內壢才給嗎?兔崽子聰明一世,胡塗一時,你老婆恐怕這時候已經先離開了。」

  應天碧聞言,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喃喃地說:「不會的,她明明答應跟我交往的,不會的,絕對不會的……」

  徐嬌嬌看了兒子這副模樣,也不禁有些難過,勸道:「這女孩溫文知禮,不會無緣無故不告而別……唉,怕是怕你情難自己,表現得太過,人家良心好,擔心你相思成災,終歸是相思成空,不想見你愈陷愈深,才先行離去的。」

  應天碧搖頭不信,忽然跳了起來,狂奔到游覽車前佇立等候。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眾人用餐完畢,紛紛上車,卻始終不見江慕雲祖孫蹤跡,他愈等愈是心焦,轉身衝到車上,仍是不見她們身影,連兩人的行李也已消失無蹤。

  車子緩緩開動,應天碧急了,大叫:「還有人沒有上車,怎麼可以就開車了?」

  「你是說坐你旁邊的那個女孩和她外婆是吧?她們有事先走了啦!」十姊妹中的大姊遞了一杯水給他,隨口回答。

  應天碧聞言,頹然坐倒,忽然想起一事,又跳了起來,抱著一線希望問:「妳們是這次進香活動的主辦人吧?那妳一定知道小雲她們的聯絡方式,能不能告訴我?」

  「她們是臨時報名的,錢也是上車才交,可沒留下什麼電話地址。」大姊搖了搖頭,看了他一眼,調侃道:「怎麼?看上人家了?瞧你急成這副德行,難不成是想老婆想到發癡了。」

  一番話說得大家都笑了,特別是三個女人的笑聲,尤其尖銳刺耳。

  應天碧卻是什麼都聽不到,愣愣坐倒在椅子上,兩眼無神地看著窗外。窗外,又開始下起雨來了。
作者: a228510    時間: 2009-5-15 08:11 PM

本帖最後由 a228510 於 2009-5-15 08:39 PM 編輯

第四章 一縷相思情未了
作者:俞飛   

  新竹科學園區成立於一九七○年,以優良的投資環境吸引眾多高科技廠商進駐,尤以半導體及相關電子信息產業發展最為蓬勃,帶動台灣整體科技、經貿實力的發展與提升,被譽為台灣經濟發展的火車頭,也造就了一批又一批的科技新貴。

  然而近幾年來,生物科技產業抬頭,在政府大力扶植,產、官、學界通力合作之下,生技產業成為園區另一個耀眼的明日之星。

  「翰宇生技」成立甫三年,即以其在重組DNA、細胞融合以及細胞培養等三項生技產業核心技術上的亮眼表現,領先同業、傲視群倫;主其事者又有極高明的商業手腕,以異業結盟、商業授權等方式將實驗成果商業化,成就斐然。

  據媒體保守估計,去年翰宇生技的獲利即在百億之譜,該公司的股票更因此一飛衝天,屢屢奪得股王寶座,也讓該公司的負責人應佾雲成為業界的傳奇人物,各種電子、平面媒體的專訪邀約接踵而至,卻都不得其門而入,使得應佾雲其人更添神秘色彩。

  陳文君站在「翰宇生技」巍峨壯觀的廠房之前,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壓抑心中的忐忑不安,從皮包裡第三次拿出菱花鏡細細端詳一番,嘴角終於緩緩浮現一絲笑意。

  花十萬元請第一流的造型師梳妝打扮還真是值得,濃淡合宜的彩妝,俐落明快的發型,再搭配自己身上這一套價值不菲的Coco  Chanel春裝,完全襯托出一個主播的專業和權威,應佾雲這種金字塔頂尖的成功男人見了,只怕也要心動不已吧!

  腦海一浮現「應佾雲」三個字,她胸口就怦怦、怦怦跳個不停。媒體界的前輩是怎麼形容他的啊?!

  是了,幾位見過他的前輩都說他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似乎還不到三十歲,一對凜然有威的眼睛,偏又能勾魂攝魄……最後一句是一位學姊講的,那個花癡,活該被老大調到伊拉克去采訪新聞!

  陳文君冷哼一聲,不屑地撇了撇嘴。

  這個采訪機會是她花了許多心思、使了不少手段才爭取來的,只要采訪順利,就有機會坐上七點鐘時段的主播台位置了。

  其實她到現在都還不敢相信這個男人會願意接受她的專訪,他不是從來都不接受國內媒體采訪嗎?

  說不定、說不定定因為他看過我播報的新聞,心裡有了印像,想趁這個機會接近我、討好我,這才……想到情濃處,她不由得飛紅了雙頰,決定待會兒采訪的時候要笑得更甜些、更媚些、更溫柔些,讓應佾雲這個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嘻。

  陳文君又深深吸了一口氣,邁出她步向上流社會的第一步。

  端木直一走進應天碧的辦公室,就差點被飛來的書本砸個正著,不禁皺起了眉頭。「你這是做什麼?又不是小孩子,還整天摔東西發脾氣。」

  應天碧原本像團爛泥似地癱坐在椅子內,一見到他進來,立刻跳了起來,滿懷希望地說:「有消息了?」

  端木直苦笑搖頭。「只有一個名字,連張照片都沒有,我就算有通天的本領,也沒辦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到你的心上人。」

  希望落空,應天碧愈加煩躁,手一揮,又砸爛了一個筆座和兩個茶杯。「是你說三天內給我消息,現在一個月都過去了,卻連個屁都沒查到……媽的!你信不信老子真的開扁打人!」

  端木直莞爾一笑,撥開沙發上的雜物,態度悠閑地說:「講打,你不是我對手。咱們認識到現在快十年了,架打了不曉得幾百次,哪一次你占到便宜了?」

  「不勝不敗,你也沒什麼好說嘴的。」應天碧沉著臉,沒好氣地說:「究竟查得怎樣了?有些眉目沒有?」

  「第一流的征信社全找了,出動的私家偵探不下百余人,整個內壢的地皮都快給翻了過來,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我有什麼辦法?」端木直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說:「別說內壢,就連中壢、桃園、龍潭、平鎮這幾個地方,我都吩咐他們挨家挨戶查遍了,你再怪我,那可真是無理取鬧了……說不定是你自己的情報出了差錯。」

  「我弄錯?我怎麼可能會弄錯!」應天碧眼睛像是要噴出火來,重重一捶桌子,大聲說:「我和小雲相處了整整一天,無話不說、彼此交心,我會不知道她住哪兒?」

  「真要這麼好,現在還用得著像只沒頭蒼蠅瞎忙?死鴨子嘴硬!」端木直咕噥一聲。

  「喂!你說什麼?」應天碧橫了他一眼,卻也不免有些心虛。

  「說實在的,天涯何處無芳草,你又何必如此執著?更何況,你們相識才不過一天而已,能有什麼深厚感情?」端木直看了他一眼,出言勸解,卻也是為自己打算,否則這多情公子繼續這樣癡癡迷迷,正事都不干,完全丟給他處理,自己就算是鐵人也非給操到住院不可。

  應天碧冷笑一聲。「這些話從你這個千年童子軍、萬年在室男口中說出,還真是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嘿,沒領略過溫柔滋味,又怎知真情難得?等你交過女朋友,破了童子之身再來說教吧!」

  「應、天、碧!你別欺人太甚!」端木直脹紅了臉,說話都結巴了起來。

  「你、你、你這個淫蟲有什麼資格說我?拈花惹草,引得蜂回蝶繞,欠下一屁股風流債,現在才來扮純情?!荒謬!我、我可不是交不到女朋友,我只是不想像你一樣濫情,弄到最後收拾不了,躲到國外留學兼避難……哼!就是因為真愛難尋,我才不想逢場作戲,浪費在不喜歡的女人身上,你懂不懂?」

  「是是是,你說的都對,何必發那麼大火嘛!」應天碧見他發急,倒忍不住好笑起來,眨了眨眼睛,調侃道:「我只是有些好奇,端木公子這麼潔身自愛、守身如玉,將來要是找到了意中人,洞房花燭夜、巫山雲雨時,會不會生澀到需要枕邊人技術指導……」話還沒說完,一本書已經飛了過來,直接砸到了他額頭上。

  「下、下流!我真是瞎了眼,居然和你這種人當了十年的朋友?!」端木直氣得臉都白了,撫著胸口不住喘氣。

  應天碧被書本砸得頭昏眼花,苦笑道:「你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少了點幽默感。嘿,就因為是好朋友,我才替你擔心嘛!」

  「還說?再說我就翻臉了。」端木直又拿起了一本時代雜志,作勢欲丟。

  「好好好,不說總行了吧!」應天碧聳了聳肩,笑道:「說來也真是奇怪,個性上你拘謹保守,我放浪不羈;就連支持的球隊都是像獅世仇、水火不容……怎麼看都應該是相看兩相厭,居然能做這麼久的朋友,還合作開了這家公司,真是不容易。」

  「你可還少說了幾樣,你念理工,是生技界不世出的奇才,我學法律,是華爾街公司並購和專利授權的專家;你喜歡美女,我熱愛名車;你是書癡,我則是樂迷,還有……」

  端木直環視他的辦公室一眼,只見上百本的中、英文書籍隨處散置,就是沒一本好好放在書架上,脫下的西裝外套更是隨手拋在沙發上,像坨醬菜似地縐成一團,不禁蹙眉道:「我有潔癖,你卻是出了名的邋遢隨便,進你的辦公室就像進了災區……你也幫幫忙,就不能讓你秘書好好整理一下嗎?」

  「錯了,我這是名士派頭,一整理就找不到要看的書了。」應天碧大笑,悠悠地說:「誰敢亂動我的書,誰就准備走路,你總不希望她們因此失業吧?」

  端木直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說:「既然如此,也只好換個地方采訪了。」

  應天碧一愣。「采訪?什麼采訪?」

  「真相新聞台的電視專訪啊!過年前我不是跟你提過這件事?」

  「你提過,我可沒答應過。」應天碧臉沉了下來。

  「再怎麼說你也是『翰宇生技』的總裁,一家公司的臉面,一些公關工作還是該做的。」端木直知道他睥氣,只得好聲勸解。「你只接受國外媒體采訪,國內的邀約卻一概回絕,已經引起很多線上記者的反彈了,這些人別的本事沒有,興風作浪、無中生有的造謠功夫卻是一把罩,為了公司和你自己好,好歹就遷就一次吧!」

  「沒專業、沒素養,淨問些八卦,與其浪費時間在這些人身上,我寧可整天窩在實驗室裡頭。」應天碧臉色略緩,卻還是搖頭。「公司好不好,靠的是創新、是管理、是營運績效,可不是這些人的兩張嘴皮和一根舌頭。至於我嘛,你也不用擔心,反正『應佾雲』這個名字我只在公事上頭使用,出了公司我就是應天碧,無名

  小卒一個,隨他們怎麼造謠誣蠛,我只當清風拂面,不痛不癢,一點妨礙都沒有。」

  「你……」

  「說起來我老爸還真有先見之明哩!三年前回國創業的時候,老爸說改個名字能幫助事業,我原本還不大樂意,沒想到改名之後有這麼多好處。」應天碧愈說愈得意,渾然沒發現端木直已經變了臉色。「紫微鬥數、風角星像,我老爸是樣樣在行,件件精通。改天你來我家,我請他幫你看個相、改個運,說不定就此紅鸞星動、桃花運開,可以幫你順利摘下台灣最後一個處男的封號。」

  「免了!認識你我就已經倒了八輩子楣,別奢望能交上什麼好運道。」端木直鐵青著臉,冷冷地說:「你是老板,卻只管埋首研究開發,什麼應酬周旋、借貸融資、經營管理的雜事全推到我身上。好,當初咱們這麼約定,我也沒有怨言,可今天不過要你露個面,應酬一下,你老兄也給我推三阻四……怎麼?當我沒有脾氣是不?」

  「你這話可不公道了,年前在南科的投資案,還有和成大合作成立實驗室一事,我照樣也是忙得團團轉,差點連年都得在台南過哩!」應天碧也不高興了,沒好氣地說:「你辛苦,我也不輕松。我這個總裁是當初和你劃拳輸來的,你要喜歡只管拿去,我還樂得輕松。」

  「你、你、你……」端木直氣結,說話又結巴了起來。「好!干脆咱們一拍兩散,誰也別埋怨誰。我這個執行長做得比長工還辛苦,你另請高明,我就回美國繼續做我的律師去!」

  應天碧嚇了一跳。這塊木頭要真走了,他以後找誰鬥嘴去?「有話好商量嘛!采訪就采訪,我又沒說一定不接受。對了,記者是男的還是女的?」

  端木直白了他一眼,冷冷地說:「女人,一等一的大美女,滿意了吧?」

  「我已經痛改前非、修身養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卻老拿以前的事糗我,實在太不厚道了。」應天碧笑了起來,曼聲長吟:「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拂長劍,寄白雲,一生一愛一瓢飲。(出自霹靂布袋戲,為雲門八采之一--佾雲之詩號)」

  「既然如此,我請他們改派個男記者過來。」

  「這也不用。既然是苦差事,面對一個美女時間總是過得快些。」

  端木直搖頭苦笑,剛要再說,秘書範曉倩已經敲門進來。

  「總裁,執行長,真相新聞台的記者已經來了,現在正在貴賓室等候。請問總裁打算在哪裡接見她?」

  「接見?沒這麼嚴重吧!」應天碧失笑。這個新來的秘書工作能力極佳,就是有些寶裡寶氣。「不用換地方,直接在貴賓室見個面就行了,反正這些花瓶肚子裡頭墨水有限,三百兩語就可以打發掉。」

  範曉倩點了點頭,笑嘻嘻地說:「這個女記者比明星還漂亮,就是架子有點大,倒茶的小妹還被她罵哭了好幾個。」

  「好幾個?看來她等了挺久的。」應天碧大笑,意有所指地說:「閻王易見,小鬼難纏,這句話還真是一點都沒說錯。」

  範曉倩笑容一僵,沒想到老板一句話就聽出了破綻。

  應天碧瞥了她一眼,臨走時淡淡留下一句。「房間有點亂,妳整理一下,我希望回來的時候,看到的是一間干淨清爽的辦公室。」

  範曉倩點了點頭,心裡暗暗叫苦。整理房間不是難事,整理總裁的辦公室卻絕對是件苦差事!他的辦公室「亂中有序」,每件東西有每件東西的位置,要是弄亂一件,她就得「包袱款款」准備回家吃自己了。

  「傻丫頭,總裁外表漫不經心,心思卻比誰都還細,妳在他面前弄鬼,那可真是自討苦吃了。」端木直見她哭喪著臉,有些不忍心,拍了拍她肩膀柔聲安慰。

  範曉倩偷覷了他一眼,臉上突然一紅,小小聲地說:「誰叫那個女人那麼過分,我實在看不過去,才想讓她多等些時候嘛……」

  「所以總裁才沒怎麼怪妳啊!」端木直暖暖一笑,摸了摸她的頭,輕聲說:「這樣好了,我教妳一個獨家收拾法,包妳整理得又快又好,還不會挨罵,妳說好干好?」

  「真的?你可不許騙我喔!」範曉倩大喜,抱著他親了一下。

  端木直整個人都僵住了,看著蹦蹦跳跳開始動手整理的可愛秘書,一種異樣的感覺從心底逐漸蔓延,甜滋滋、軟綿綿,彷佛整個人都飄上了雲端……



  陳文君將桌上一本《生技時代》雜志翻了又翻,內容淨是一些枯燥無味的產業動態、科技新知等訊息,正等得不耐煩時,門開處,一個男人含笑走了進來。

  「妳好。一些瑣事纏身,讓妳久候了,真不好意思。」應天碧雖然隨興適意,但應酬周旋的功夫卻也絕不含糊,一番話說得有禮周到,令人如沐春風。

  「不敢,應先生太客氣了。應先生不嫌我們冒昧,百忙之中願意接受采訪,我們才真是感激不盡呢!」陳文君連忙起身相迎,笑意如花,眼角余光掃了男人身上的穿著一眼,卻不由得一愣。

  一套剪裁合身、帶著點休閑風的英國式西裝,襯托得這個男人更為高大俊朗、風采不凡,不過這套西裝似乎不是什麼時尚名牌,質料也非上等,似乎、似乎有點不合「翰宇生技」總裁的身分吧?!

  美人抬眼,四目相對,應天碧吃了一驚。「是妳?」

  陳文君細細端詳眼前這名男子,臉上竟不自禁地為之一紅。

  面若冠玉、鼻似懸膽,眉目含情、嘴帶微笑,實在是她生平僅見的俊逸男子,再加上渾身散發出一種瀟灑不羈、落拓閑適的氣質,更增添迷人魅力。

  「怎麼?一別經月,就不認得我了?」應天碧眨了眨眼睛,開起玩笑來。

  當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沒想到又會遇上這個言語無禮的冰山美人……只是更令他意外的是,原來這個女人也能笑得這麼甜、這麼媚,好似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

  陳文君聞言,這才發現眼前這名男子似乎有點眼熟,搜尋記憶,猛地變了臉色。

  「原來是你!沐猴而冠,倒也似模似樣,可惜猴子畢竟是猴子,一套西裝就洩了底。哼,原來你在這裡上班……你們老板呢?我等了快一個鐘頭,可不是為了見你們這些小角色而來。」

  應天碧先是一愣,繼而失笑,誠惶誠恐地說:「陳小姐目光如炬,本來想跟妳開個玩笑,沒想到一下子就拆穿了西洋鏡。應先生叫我來知會陳小姐一聲,他現在人在開會,大概要再半小時才會結束。應先生特別交代,讓陳小姐久候,他心裡十分過意不去,要我向陳小姐致上歉意。」

  陳文君臉色略緩,又瞥了應天碧一眼,冷冷的語氣中隱約帶著一絲嬌柔。「我和幾家精品店的老板都熟,改天約個時間,我帶你去見識見識。人要衣裝,佛要金裝,既然在這種大公司上班,衣著打扮就要好好修飾一下,才會給老板留下好印像,明不明白?」

  「多謝教誨。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實在是受益匪淺。」應天碧強忍住笑,一本正經地說:「陳小姐稍坐,我還有事要忙,不能奉陪了。」

  陳文君點了點頭,下忘吩咐一句。「幫我倒杯茶過來。你們的小妹也實在太差勁了,連什麼是Jasmine都不知道,換了好幾杯還是弄錯。」

  「Jasmine?茉莉花茶是吧?沒問題。」應天碧微一躬身,笑嘻嘻地轉身離去。

  陳文君愣愣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口,不知想起什麼,雙頰突然一陣飛紅,如楓林夕照,嬌美無限。

  出神許久,再回過神時,眼前已多了名秀雅斯文、風度翩翩的美男子。

  「茉莉潔白高貴,香氣清幽,近暑吐蕾,入夜放香,茉莉花茶取其長處,以增茶味,只要泡上一杯,便可領略茉莉的芬芳。」端木直臉上含笑,將一杯茉莉花茶遞給她。

  陳文君連忙接過,有些局促不安地說:「這、這怎麼好意思呢?還讓應先生親自端茶接待。」心底不禁暗暗贊嘆,如此風流俊俏的人物,只怕女子也有所不及……而他身上那套Paul  Smith的西服,優雅高尚,剪裁縫制處處顯得匠心獨具,更是價值不菲的精品。如此人物搭配如此衣著,當真是相得益彰,倍增風采。

  端木直搖了搖頭,笑道:「妳誤會了。我是端木直,『翰宇生技』的執行長,並非妳要采訪的應先生。」

  接連兩次認錯人,陳文君不禁有些尷尬。她也聽過端木直的名字,翰宇生技第二號人物,精明強悍聽說猶在應佾雲之上;只是她沒料想到這樣一位讓業界聞名色變、畏之如虎的人物,竟是如此一位溫文爾雅、貌若處子的翩翩佳公子!

  「端木先生如此盛名,我居然還認錯了,真是抱歉。」陳文君很快就恢復如恆,笑意盈盈地說:「應先生如果事忙,我們改日再行采訪也無妨。其實今天能夠一睹端木先生的廬山真面目,還讓你招待一杯茉莉花茶,我就已經覺得不虛此行了。」

  端木直看了她一眼,臉上帶著一絲疑惑之色。「妳客氣了。這杯茶是應先生特別吩咐員工為陳小姐准備的,我不過是借花獻佛,充當一回端茶跑腿的小弟而已。」

  「可是……我根本還沒見到應先生啊?」

  「是嗎?」端木直臉上疑惑之色更濃,緩緩地說:「我剛才在電梯口遇到了應先生,他口中直說:『人要衣裝,佛要金裝,當真是妙不可言』,然後大笑離去。我是聽得一頭霧水,因此這才過來請教陳小姐,陳小姐卻說還沒見過應先生,這可令我有些莫名所以了。」

  陳文君聽到一半,臉色已然大變,頹然坐倒,彷佛突然老了好幾十歲,失神地看著眼前,卻什麼也看不到了……



  采訪無疾而終,應天碧怕端木直又在耳邊抱怨啰唆,只得應允出席「穎東食品」的新廠破土儀式,稍微盡些做為「翰宇生技」領導人所應盡的公關義務。

  穎東食品公司座落於新竹工業區,已有五十余年的歷史,以飲料、方便面、餅干等之生產制造為大宗,在工資高漲、市場有限,又須面臨眾多同業競爭的不利條件下,公司的經營發展一度出現危機。

  然而自從第二代接班人展君佑全面接手經營之後,展現新思維,以養生美容為號召,尋求「翰宇生技」支持,全力結合生物科技發展出新口感的新醋風味,不但將黑豆、膠原蛋白、珍珠粉等養生元素與醋融合,更推出熏衣草、玫瑰、蔓越莓等花草口味的西式風味醋,將傳統調味醋升級為飲用醋、養生醋、美容醋、釀造醋等高附加價值的熱門飲品,取得驚人獲利,一舉在食品業界殺出一條血路,也讓展君佑更積極尋求與翰宇生技的進一步合作。

  為了配合政府要員的行程,破土儀式選擇在周末盛大舉行。由於應天碧和端木直兩人都是同樣公私分明的作風,既然不是上班時間,也就不肯叫公司司機加班待命,寧願自行開車前往祝賀。

  端木直是出了名的車癡,開的車自然非同凡響,是獨立車廠Koenigsegg所推出的全新超級跑車CCR,車體以輕量化的碳纖維及功夫龍材質打造,零到一百公裡卅時的加速僅須三點二秒,極速可達三百九十五公裡/時,被譽為當今車壇登峰造極的夢幻名作,名車映照俊顏,每每令多情女子目眩神迷。

  應天碧卻又是另一個極端,開的車子仍是三年前回國時買的March小車,他倒也不是刻意做作,只是覺得台灣車多路窄,小車方便駕駛停靠,再加上凡事隨興自在的個性,既然車子開得順手,也就壓根兒沒動過換車的念頭了。

  兩人幾乎同時抵達,展君佑親率公司高層出來迎接。

  展君佑和兩人都熟,他看了端木直的車子一眼,又看了應天碧的車子一眼,搖頭苦笑。「幸好我親自出迎,沒讓他人代勞,否則岳飛錯認為張飛,教一些胡塗蛋怠慢了應先生,那可就過意不去了。」

  「這也沒什麼。金蟬脫殼,更方便他自在逍遙哩!」端木直語氣淡淡的,瞧不出喜怒之色。

  應天碧瞥了他一眼,大笑道:「這塊木頭比誰都拘謹,偏偏開的車子此誰都拉風,名車風流、公子多情,勾引得眾多女子魂牽夢縈,卻又償不盡這許多相思債。我自忖沒他這份本事,只好藏拙了。」

  端木直聞言氣結,說話又結巴起來。「你、你、你……」

  「每次見面,兩位總是鬥嘴抬槓的時候居多,不知情的人見了,還以為翰宇內部高層間存在著什麼心結芥蒂哩!」展君佑笑著打圓場,話鋒卻似乎隱含搬弄挑撥之意。

  「交情半從吵鬧來,要是為了幾句玩笑話就有了心結,還當什麼朋友?」應天碧渾若未覺,笑嘻嘻地說:「這子子今天這麼陰陽怪氣的,倒也不是為了這幾句玩笑話……嘿,倒是我今天特地過來捧個人場,一來是展先生面子大,不敢不來,二來嘛,之前得罪了端木,他的吩咐我不敢不聽,否則金蟬脫殼之事,有一就有二,我是不受拘束的性子,倒也不介意再做一次的。」

  「哈,哈哈,應先生願意撥冗前來,不管什麼原因,敝公司上下都是同感盛情。」展君佑臉色微變,尷尬一笑。應天碧素來詞鋒犀利,沒想到自己一句失言,討了這麼個沒趣。「離破土儀式的時候尚早,這裡風大,不方便說話,還請兩位移步,到貴賓室用些點心,順便聊聊日後雙方更進一步的合作計劃。」

  應天碧點了點頭,展君佑在前領路,一行人往穎東公司大樓走去。

  端木直走在他旁邊,淡淡地說:「說話這麼鋒利直接,不怕得罪人?」

  「商場利益為先,憑恃的是實力,要是怕得罪人,就別想在商場打混了。』應天碧漫步而行,一派瀟灑自在。「你是君子,講究面面俱到、禮貌周全,我是小人,喜歡的卻是打開天窗說亮話。一個扮白臉,一個扮黑臉,唱的不剛好是一出雙簧?」

  端木直忍不住莞爾一笑。「如此一來,便宜我占,好人我當,豈不是太委屈你這個翰宇生技的總裁了?」

  應天碧眨了眨眼睛,也是一笑。「吃虧就是占便宜,說不定你怕我得罪人,以後就不會硬逼著我參加這些無聊的酬酢場合了。」

  「我可是一點都不擔心。你是聰明人,機鋒處處,別人討了沒趣還不是只能摸摸鼻子認了?」端木直又板起臉來,沒好氣地說:「就像真相新聞台那位女記者,有眼不識泰山,錯把咱們堂堂一位總裁當成了送茶跑腿的小弟使喚,活該要被調去跑體育新聞!這位小姐卻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半點委屈都不敢多說。」

  「你老說我風流,其實你才真是多情種子;憐香惜玉的本事,我可真及不上端木公平萬分之一了。」應天碧苦笑,調侃道:「那件烏龍事,我是壓根兒沒放在心上,至於電視台要如何處理,我更是無法置喙了。不過因為這件事,我倒是想起了一則故事、一副對聯。」

  「喔?什麼對聯?」

  「坐,請坐,請上座;茶,泡茶,泡好茶。」

  端木直先是一愣,繼而大笑。

  展君佑回首問道:「什麼事這麼開心?也說給我笑笑成不成?」

  「之前發生一件事,讓應先生想起一副對聯,我覺得有趣,這才笑了起來。」端木直好不容易止住笑,緩緩說起之前的烏龍采訪事件,然後念起那副對聯來。

  展君佑不曉得對聯背後的典故,瞠目不知該如何應對,正感到有些尷尬,跟在他身旁的一名員工立刻接口道:「妙極,真是妙極了!昔時蘇東坡任杭州通判,到某寺游玩,方丈不知底細,把他當作一般的客人來招待,簡慢招呼了聲『坐』,然後對小沙彌說『茶』,於是小和尚端上一碗很一般的茶。方丈和這位來客稍事寒喧後,感到這人談吐不凡,並非等閑之輩,便急忙改口『請坐』,重叫小沙彌『泡茶』,小和尚趕忙重新泡上一碗茶。到了最後,方丈終於明白來人就是本州的官長、大名鼎鼎的蘇東坡,便忙不迭地起座恭請道『請上座』,轉身高叫小沙彌『泡好茶』。臨別時,方丈捧上文房四寶向蘇軾乞字留念。蘇軾心裡一轉,即爽快地答應了,提筆信手寫了一副對聯。上聯為:坐,請坐,請上座;下聯為:茶,泡茶,泡好茶。」

  「切景切題,果真是妙不可言!」展君悅也笑了起來,贊道:「小吳學的是企管,卻是一身書卷氣,滿腹詩書,可不像我這個老板如此孤陋寡聞了……嘿,以貌取人,智者所不為也。我老爸常說一句話:『多留余地鋪明月,莫築高牆礙遠山』,這位記者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會拿一對青白眼識人,難怪要吃大虧了。」

  「展先生出口成章,學問也是一流的,又何必過謙?」應天碧知道他刻意賣弄,隨口敷衍兩句,更多的目光則是停留在那個叫「小吳」的年輕人身上。

  這人身材不高,大概只有一百七十公分左右,皮膚略黑,體型微胖,一說完話就安安靜靜退在一旁;當他發現應天碧在注視他時,馬上點頭微笑致意,不過笑容卻顯得有些害羞靦腆,看起來是一個相當古意厚道的年輕人。

  進了大樓,入了貴賓室,大家分主客坐下,立刻有小妹奉上清茶點心。

  展君佑幾次將話題帶到雙方的結盟合作,希望翰宇能進一步為穎東技術移轉並授權使用專利,端木直卻都不置可否,只是含笑看著應天碧。

  「時候尚早,閑坐也是浪費時間,聽說貴公司最近投入大筆研究經費,成立生技實驗室,我想看看,不知成不成?」應天碧忽然提出要求。

  展君佑心中一凜,知道這是考驗起他們公司的研發實力來了。看來要是過不了這一關,對方絕對不可能松口答應簽約合作。「當然!這有什麼問題?駿威,你們好好招待端木先生:小吳跟我來,詳細將我們實驗室的規模、研發現況說給應先生明白。」

  「穎東食品」眾人立刻點頭稱是,小吳則隨著老板起身,陪同應天碧前往公司的實驗室。

  「你叫什麼名字?在公司擔任什麼職務?」應天碧對小吳這個年輕人很好奇,含笑詢問。

  小吳看了老板一眼,見老板點頭,這才回答道:「我叫吳清波,是行銷部的專員,希望待會兒我所作的解說能讓應先生滿意。」

  「別這麼客氣。你們是主人,我是客人,勞你們費心接待,我才真是過意不去哩!」別人說話客氣,應天碧自然也就以禮相待。這人職位不高,卻能膺此重任,想必有過人之處,肯定是「穎東食品」極力栽培的明日之星。

  三人一路談談說說,不知不覺間到了實驗室,展君佑的話明顯少了許多,幾乎全都交由吳清波發揮。

  吳清波看似靦腆,卻是理路清晰、口才一流,一番說明算得上是提綱挈領、有條不紊,對於應天碧的詢問質疑也是應對明白,無絲毫含混回避之處,聽得應天碧是暗暗點頭,激賞不已。

  「如何?這個年輕人表現得不賴吧?」展君佑察言觀色,知道應天碧極為滿意,不由得喜形於色。

  「的確是第一流的人才。」應天碧點了點頭,緩緩地說:「簽約之事,三天之後我給你答復。」

  「好,那我就靜候佳音了。」展君佑明白欲速則不達,立刻轉過話題。「時候不早了,這就請應先生移步,參與敝公司新廠的破土儀式吧!」

  「人來了,正事也辦了,這些排場應酬還是一定要小弟前去湊個人頭嗎?」應天碧臉上似笑非笑,卻不動身。

  展君佑一愣,明白他的脾氣,只能無奈搖頭苦笑。「既然如此,我也不敢勉強,就怕回去之後,端木和你又有一場擂台好打了。」

  應天碧大笑,轉身離去。



  冠蓋雲集,政商名流紛紛應邀出席「穎東食品」新廠的破土儀式。應天碧刻意避開眾人,好不容易來到車旁,正要上車,一瞥間,卻教他看到了這一個月來思思念念、魂牽夢縈的那道明媚倩影。

  只見佳人頭戴針織小鴨舌毛帽,身穿無袖運動背心,搭配一件蝴蝶結迷你公主褶裙、一雙蝴蝶式樣的粉色淺跟鞋,再加上外罩一件黃綠相間的連帽運動外套,當真是說不出的嬌俏動人、活潑可愛。

  「小雲!」應天碧心口一熱,喊了聲,隨即快步迎了上去。

  江慕雲聞聲抬頭,卻像是見了鬼一樣,低頭轉身疾走。

  應天碧大步一跨,三步並作兩步,威風凜凜地擋在她面前。「怎麼?做了什麼虧心事?為什麼見了我就想開溜?」

  「是、是你啊,你什麼時候出現的?我、我都沒看到說。」江慕雲知道躲不過了,尷尬一笑,紅著臉裝起傻來。

  「喔?原來是沒看到我啊!」應天碧臉上似笑非笑,瞬也不瞬地看著她,覺得伊人比初遇之時更要美上幾分。「天氣不熱,日頭也不大,小臉卻還能曬得紅通通的,真是不容易呢!」

  江慕雲臉更紅了,垂著頭玩弄自己手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應天碧定定地看著她,忽然開口。「拿來。」

  江慕雲一陣心驚,退了一步,囁嚅道:「拿、拿什麼啊?」

  「電話、E-mail、MSN,還有妳家的地址。」應天碧跟近一步,不容佳人回避。

  江慕雲心慌意亂,又退了一步。「我、我不記得有說過要給你電話……」

  「妳說過的。妳說的每一句話,夢裡百轉千回,我想忘也忘不了。」應天碧臉上含笑,又再逼近一步,俯身在她耳畔低語。「妳還答應給我一個機會,願意和我交往,可是伊人如夢,獨留我一人苦苦相思……唉,江淹別賦也說:『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況且又是不告而別,更是教人憔悴心碎了。」

  「你是有完沒完啊?」江慕雲退無可退、避無可避,惱了起來,沒好氣地說:「你是土匪啊!就、就算我說過又怎樣?我當時高興給,現在不高興給了,你、你咬我啊……」

  「我不想咬妳,只想親妳。」應天碧在她頰邊輕柔一吻,忍笑道:「在我心中,妳比皇帝還尊貴,妳的話就是聖旨,所謂君無戲言,妳要是反悔,未免太失身分了?」

  這一吻,把江慕雲整個人都給嚇傻了,雙手摀著臉頰,氣急敗壞地說:「你、你、你這個混蛋……我、我說不過你,我要走了,不要跟你說話了!」

  「好吧!那我們各退一步,只要妳給我電話,我就不再追究失信毀約之事。」應天碧臉上含笑,若無其事,一派瀟灑閑適。

  江慕雲現在只想脫身,想了一會兒,終於咬著嘴唇點了點頭,從皮包中拿出紙筆,抄了個電話號碼給他。

  「可以了吧?」她瞪了他一眼,恨恨地說。

  「受騙一次,人道我癡,連著受騙兩次,那可就真是愚不可及了。」應天碧揚了揚手上紙片,臉上似笑非笑。「我又怎麼知道這電話是真是假?」

  江慕雲氣極。「不相信就算了!電話還我。」

  應天碧可不答應了,將紙片收入上衣口袋,一本正經地說:「朋友相交,貴在意誠,我就姑且再相信妳一次。」

  江慕雲白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應天碧戀戀不舍,情不自禁跟在她後頭。「妳是在這裡工作,還是來這裡找人的?」

  「關你什麼事!」

  「我這裡朋友多、人面廣,如果是想找人,說不定我幫得上忙喔!」

  「不用了,這個地方我幾乎天天都過來,比你還熟。」江慕雲加快腳步。

  「原來妳住這附近啊!」應天碧大喜,也跟著加快腳步。「真巧,我也在新竹租房子住,改天妳來我家,我讓妳見識見識我的收藏品。」

  江慕雲輕嘆一聲,停步佇足。「你來這裡,肯定有事要忙,不用一直耗在這裡陪我說話聊天了。」

  「我是無事閑人,有什麼好忙的?」應天碧裝傻,笑嘻嘻地說:「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只要人對了,我的心就閑了。妳要是不忙,附近有家餐廳的下午茶挺不錯的,一道過去坐下聊聊如何?」

  江慕雲好生無奈,看了他身後一眼。「你不忙,別人可閑不下來……那人已經揮手招呼了你兩、三次,你卻老不理人家,這也不是辦法吧?」

  「有嗎?我怎麼不知道?」應天碧一愣,回首一瞧,就見到端木直板著臉站在他的車旁,他苦笑搖頭,低聲說:「給這人逮到,就是想閑也閑不下來了。改天咱們約個時間見面,我請妳吃飯。」

  江慕雲不置可否,又看了端木直一眼,好奇問道:「他是誰啊?長得比女孩子還漂亮……」

  「妳覺得這家伙長得好看?」應天碧這可緊張了,就怕意中人心有別屬。

  「太漂亮了,一定很花心,我不喜歡。」江慕雲隨口回答,壓根兒沒有察覺到他的心情。「對了,他是不是你老板啊?我看你好像很怕他說。」

  應天碧松了一口氣,又開始開起玩笑。「我見了他,就像老鼠見了貓……嘿,這家伙古板得很,稍不順他的心,教訓起我來比教訓兒子還厲害,我當然會怕他嘍!」

  江慕雲聽他說得可憐兮兮的,不禁有些同情。「既然如此,你還是趕快過去吧!萬一惹你老板生氣,說不定連工作都會丟了呢!」

  「那下次請妳吃飯,妳來不來?」

  「好啦!你怎麼這麼婆婆媽媽、沒完沒了啊?」江慕雲急了,輕輕推了他一下。

  應天碧一步三回頭,有如即將海外萬裡之行,情人執手淚眼相別一般,延延挨挨,好不容易才走到端木直身邊。

  「我今天可真是開了眼界!嘻皮笑臉、死纏爛打,外加恐嚇威脅……你這種行徑,比無賴還無賴,簡直辜負了當年情場第一浪子的美名了。」端木直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那個女孩就是江慕雲?」

  「看來你已經來很久了。」應天碧點了點頭,無所謂一笑,悠悠地說:「我喜歡誰,我就放手去追,不達目的絕不甘休,正所謂『是真名士自風流』也,在你這種道學先生眼中看來,自然覺得礙眼了。嘿,可憐有人愛在心裡口難開,偏偏還要扮斯文、裝瀟灑,板著君子臉孔等人家女孩先開口……哈哈哈,有趣,真是有趣極了。」

  端木直聞言,滿臉脹得通紅,結結巴巴地說:「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我、我照顧曉倩,是因為她爸媽死得早,孤苦伶仃的,可沒別的意思,你要敢在地面前瞎說,我非宰了你不可!」

  「原來是我會錯意了?!唉,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人家小秘書昨天還紅著臉問我,你的生日是哪一天,她要親手織一件毛衣給你呢!」

  端木直臉現喜色。「真、真的?」

  「反正你又不在乎,問那麼多做什麼?」應天碧大笑,故意賣起關子來。

  端木直氣結,想也不想拳頭就揮了出去,卻突然在半空中定住,臉現詫異之色。

  應天碧拍掉他的拳頭,笑嘻嘻地說:「怎麼?見了鬼不成?」

  端木直看了他一眼,面露同情之色。「你自己看吧!」

  應天碧好奇心起,順著他所看的方向望去,便看到不遠處的鳳凰樹下,小雲和一個男人執手相對,坐在一起喁喁私語,狀甚親昵。

  他從來沒看過小雲笑得這麼開心,眼睛在笑、嘴巴在笑、鼻子在笑,彷佛連頭發也在笑,笑靨是既嬌且媚,既溫柔又深情,當真是一笑嫣然,轉盼萬花羞落。

  應天碧臉色慘白,整個人猶似墜入萬丈深淵。那個男人他也認得,正是「穎東食品」的行銷專員吳清波!



  風未定,人初靜,陽光自葉隙間點點灑落。鳳凰樹下一對璧人,靜靜享受這難得的悠閑時光。

  江慕雲將一個壽司喂到他口中,滿臉都是溫柔笑意。「事情忙完了?」她知道他愛吃壽司,一大早就起來准備,見他吃得快意,她比什麼都要開心。

  「嗯。」吳清波點了點頭,黝黑的臉龐隱隱透出一絲笑容。「機會隨時都在,就看有沒有本事把握……嘿,老板有識人之明,我也不是庸才;和『翰宇生技』的合作案若談定,功勞簿上肯定少不了我一筆。」

  「你本來就很了不起啊!」江慕雲又喂了一個壽司到他口中,柔聲說:「為了這次的演示文稿,你一個月前就開始准備,這幾天更是不眠下休地做沙盤推演,表現得好,那是理所當然,我一點都不訝異的。」

  「妳喔,倒是比我還信心滿滿。」吳清波笑了起來,捏了捏她的鼻子,淡淡地說:「事情可沒妳想像得那麼簡單。小組裡頭的幾位『老前輩』過於大意,以為這次的演示文稿還是會照原定計劃在星期三舉行,只有我料定應佾雲今天出席,絕不會只是單純來捧個人場,果不其然,他臨時提出參觀實驗室的要求……機會一閃即逝,他們卻白白錯過,明天要是知道這件事,非搥胸頓足、嚎啕大哭不可,哈哈哈。」

  「這人也真是刁鑽,猝不及防,教人怎麼准備嘛!」江慕雲有些不以為然。

  「話可不能這麼說。一切照規矩來,大家按部就班、行禮如儀,看到的只能是浮面表像;唯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一家公司有沒有扎實根底才騙不了人。」

  吳清波又塞了兩個壽司、三個湯包,這才接著繼續說:「應佾雲既無父蔭、又無官勢,三十歲不到就能一躍為商場上的風雲人物,人人敬之畏之,他的能力手段本來就不容小覷;這幾位『老前輩』腦筋轉不過來,以為年紀代表經驗,倚老賣老,吃虧了可也怨不得別人。對了,說到應佾雲,妳怎麼會認識這個『翰宇生技』的頭號人物?」

  「應佾雲?我不認識他啊!」江慕雲一愣,順著他手指方向看去,看到了應天碧兩人,不禁失笑道:「原來這人就是應佾雲啊!他是我朋友的老板,我可不認識他……嘻,這人長得比女孩子還漂亮,沒想到手段這麼厲害,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難怪那呆子這麼怕他。」

  「漂亮?這人眉清目朗,氣度不凡,用『漂亮』二字形容可不恰當了。」吳清波搖了搖頭,轉過話題。「下午有空嗎?我們到『貓空』喝茶看夜景。」

  「不行耶,外婆今天下午排了心髒科的門診,我待會兒要陪她過去;而且學測快到了,小月卻還是漫不經心的,她的功課我也得盯著,否則她晚上肯定又躲在棉被裡頭偷看漫畫了。」

  吳清波臉色微微一沉,不發一語。

  江慕雲見他不說話,擔心他生氣,小小聲地說:「你別生氣,明天好不好?明天我們到城隍廟口吃肉圓和米粉湯。」

  「城隍廟口?」吳清波笑意淡淡的,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我沒生氣,妳別嚇成這樣。明天我有事,要去高雄一趟,只怕不能陪妳了。」

  江慕雲見他沒生氣,松了一口氣,倚在他肩上輕聲說:「對了,我戶頭已經存了七十幾萬,再加上跟銀行貸款,應該足以應付開店的支出。過幾天你陪我去找房子好不好?你眼光好,人又聰明,看上的地點生意一定可以做得起來的。」

  「這事改天再說吧!開店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吳清波對這個話題顯得有些意興闌珊,輕撫她的秀發,淡淡地說:「妳靠著歇會兒,每天工作到那麼晚,還要幫我准備午餐送過來,肯定是累壞了。」

  「我不累,只要你知道我真心待你好就行了。」江慕雲聽他憐惜自己,芳心大慰,笑靨如花,緩緩閉上了眼睛。
作者: a228510    時間: 2009-5-15 08:12 PM

本帖最後由 a228510 於 2009-5-15 08:40 PM 編輯

第五章 二 二八手護台灣
作者:俞飛   

  夜深沉,月輪移,星光黯淡。

  在一片沉沉夜色中,「雲濤涮涮鍋」閃爍不定的霓虹燈招牌更顯得醒目。

  這家火鍋店位於新竹城隍廟附近,營業到凌晨三點,為睡不著的夜貓、晚歸的學子和熬夜加班的科技新貴,提供了一處宵夜聊天的地方,既撫慰身心的疲憊,也累積了明天繼續衝刺的動力,因此夜愈深,往往生意愈好。

  再加上值夜班的服務生當中,有位笑容親切、言語溫柔的美麗女孩,更招惹了許多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曠男們夜夜光顧,希冀博取佳人青睞。

  不過今晚寒流來襲,氣溫降到十度以下,夜貓都縮在被窩裡不願出門,因此店裡一反平日,偌大的地方只有兩、三個客人,意外顯得有些冷清寂寥。

  蘇華菱樂得拿起「美麗佳人」猛K,將招呼客人的工作全丟給江慕雲負責。

  雜志看得累了,她抬頭看了眼牆上的咕咕鐘。唉,還要兩個多鐘頭才能關門休息,這工作真不是人做的……無奈收回視線,門開處,一個男人走了進來,蘇華菱頓時眼睛一亮。

  在這裡工作半年多,她還沒看過這麼帥氣英挺的男人。

  「歡迎光臨!我們這裡有海龍王鍋、神戶牛肉鍋、海陸雞肉鍋、蛤蜊螃蟹鍋、海陸鍋、海鮮鍋、蛤蜊鮮蝦鍋、鮭魚頭鍋、霜降牛肉鍋、培根牛肉鍋、鮮魚鍋、鮭魚肚鍋、毛肚鍋、沙朗牛肉鍋、還有大眾鍋。現在特惠期間,全部八折優待,客人要點哪一種?」她兩頰泛紅,笑靨如花,替客人倒了一杯麥茶,滔滔不絕地介紹起各式鍋品。

  「就大眾鍋吧!牛肉的,加烏龍面。」男客人隨口回答,眼睛卻瞬也不瞬地盯在江慕雲身上。這女孩言笑晏晏,和一個老先生聊得正開心。

  「沾醬要不要加辣?我們店裡的辣椒很辣喔,只要一點點就……」

  「好,愈辣愈好。」客人打斷她的話,指著江慕雲,緩緩地說:「小雲是我朋友,如果方便的話,可不可以請她過來?我有些問題要問她。」

  哼!又是找她聊天的……蘇華菱笑容一僵,沉著臉走到江慕雲身後,拍了她肩膀一下。「喂!那邊有人找妳啦!」

  「有人找我?誰啊?」江慕雲一笑回首,就見到應天碧神色悠閑地坐在櫃台邊,臉上似笑非笑。

  老先生見她呆若木雞,僵在原處,忍不住好笑。「怎麼發起呆來?嘿,不過找妳的那男人的眼神還真是可怕,比豹子還銳利,一進門就盯著妳瞧,看得我頭皮直發麻……丫頭可要小心一點,別讓人當點心給吞了。」

  江慕雲臉一紅,搖頭苦笑,慢吞吞地走到他的面前。

  「你、你好。」

  「好啊!想不到一個月之內,我們卻能三度相逢,難道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應天碧笑得好開心,只是目光中隱隱有絲寒意。

  江慕雲背脊一涼,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應天碧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說:「不打算解釋?」

  江慕雲一陣心虛。「解、解釋什麼啊?」

  「我雖然不聰明,倒也沒在同一個人手上栽過兩次,妳可真是破了紀錄……嘿,看來老實人騙人果然容易多了。」應天碧瞬也不瞬地看著她,悠悠地說:「奇怪奇怪真奇怪,妳給我的電話,居然接到了新竹女警隊去?!我怎麼也不敢相信,連著打了十幾通電話,險些被這些警花當成了無聊男子移送法辦。妳倒說說,這件事倒霉不倒霉?好笑不好笑?」

  江慕雲一愣,想笑又不敢笑。「這、這怎麼可能,一定是我電話號碼不小心寫錯了……你也真是傻瓜,電話號碼既然弄錯了,就別再繼續打了啊!怎麼還打個不停?」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隨便掰的電話號碼,好死不死居然就是女警隊的電話?

  「一字記之曰『癡』。唉,我又怎麼會料到,有人貌若天使無邪,騙起人來卻如此缺德呢?」應天碧輕嘆一聲,將蘇華菱送來的火鍋料放入鍋中。「想笑就笑吧!憋久了,可是會內傷的。」

  江慕雲更不敢笑了。一笑,豈不就露餡了?「這、這……對了,你是頭一次來我們店裡吧?想吃什麼盡管點,我請客。」

  「一頓飯就想打發掉?這未免太輕松了吧!」應天碧挾了片牛肉到鍋中涮了涮,邊吃邊說:「明天兄弟像和La  New熊在風城出賽,我五點在『一品居』等妳,有沒有道歉的誠意,就看妳明天來是不來了。」

  「我明天要上班……」

  「妳明天輪休,『湘音面包店』也剛好要重新裝潢,不營業,所以妳一整天都不用上班。」應天碧又涮了一片牛肉,臉上似笑非笑。「事不過三,我就算是傻瓜,也不會連著上當三次的。」

  江慕雲一愣,有些生氣地說:「你調查我?」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情場如戰場,總要做些功課吧?」應天碧也不否認。

  「裝迷糊、轉移話題、惱羞成怒,妳的行為模貳還真是容易預測哩!妳也別生氣,有來有往,妳想知道我什麼事情,盡管問,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包妳稱心如意。」

  江慕雲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免了!我還知道『隱私權』三個字怎麼寫。」

  應天碧大笑,從上衣口袋拿出一支手機。Sanyo  G1000型,PHS/GSM二合一手機,擁有三種待機模式,造型相當輕巧可愛。「大小姐騙死人不償命,我是甘拜下風,為了怕再被擺鳥籠,我好不容易想出了這個釜底抽薪、反客為主之計。」說完,將手機放在她手上。

  「我不……」

  「拿不拿在妳,妳要不接受,只管丟到垃圾桶。」應天碧起身,放了兩百塊在桌上,淡淡地說:「我雖然不是君子,做事還是有分寸的,妳不願意給我妳的電話、地址,我也不會強人所難。我這麼做,只因為我還記得妳的承諾。」

  江慕雲見他轉身欲走,心中一急,叫道:「好啦!不過就是個電話號碼而已,用得著這樣三番兩次開口損我?」

  應天碧含笑回首,眨了眨眼睛。「願意給我電話了?不會再教我上當了?」

  江慕雲咬著嘴唇,無奈地說:「你陰魂不散、糾纏不休,我不給行嗎?」

  「妳這話太嚴重了,我是卻之不恭、受之有愧。」應天碧也不介意,笑嘻嘻地接過她抄在紙巾上的電話號碼,轉身離去。

  「你的手機還沒拿回去……」

  「明天再還我吧!裡頭有我的電話,方便妳聯絡我。對了,手機的密碼是……」

  江慕雲大急,繞過櫃台追到門口,應天碧已經消失無蹤。她氣得直跺腳,看了眼手上手機,好奇打開電源,輸入密碼,只見藍幕上緩緩出現一個可愛的Q版娃娃,笑容可掬、眉眼溫柔,隱約就是自己的模樣,再看登錄的機主名字,果不其然,顯示的正是「江慕雲」三字……

  「哇!這男人真凱,居然送妳這麼貴的手機?」蘇華菱不知何時到了她身後,盯著她手上手機,誇張的語氣中帶著三分羨慕、兩分嫉妒。

  江慕雲嚇了一跳,慌慌張張關機,結結巴巴地說:「妳、妳別亂說,清波知道會生氣的。這手機是那位客人掉在店裡的,我、我明天就拿去還他!」

  「喔?原來是我誤會了。」蘇華菱一笑,笑容中卻有絲嘲弄之意。「其實妳何必那麼緊張?男未婚,女未嫁,妳又不是賣給了吳清波,怕他生氣作啥?我倒覺得這男人不錯,人帥,出手又大方,他要真有心追妳,妳自己也有意思的話……」

  「妳別亂說啦!」江慕雲更急了,眼淚差點沒掉下來。「他是他,我是我,只見過三次面,連朋友都說不上,我會有什麼意思?」

  「原來如此啊!」蘇華菱轉身走回店裡,心裡頭冷冷一笑。老是一副楚楚可瞵、溫柔可親的模樣,看了就惡心!可男人就偏偏吃她這一套,哼,總有一天非揭了這女人的真面目不可!



  回到住處,已是凌晨一點,應天碧將西裝外套隨手拋在沙發上,打開電話留言。

  「死小孩!聽到留言馬上回電,否則明天提頭來見!」

  聲若九天驚雷乍響、勢如秋江萬頃波揚,應天碧聞聲不禁搖頭苦笑。會罵他死小孩的,除了老爸不作第二人想,自己要是沒有立刻回電,明天恐怕真的要提頭去見了。

  「爸……」

  「臭小子跑哪去了?手機不開、電話不接,藏龍啊!恁爸昨天幫你蔔了一個卦,小子最近有桃花劫,女人少碰為妙,最好齋戒一個月,清心禁欲,看到女人能閃則閃,免得惹上麻煩。俗語說:『透得名利關,方是小休歇;透得生死關,方是大休歇』,恁爸還要加上一句,透得脂粉關,才是真解脫。恁爸就是三十年前沒參透這個道理,娶了你媽這只母老虎……」

  一語未競,就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哀嚎,夾雜竹板炒肉絲之聲,令人不忍卒聞。

  「老爸,你沒事吧?」十分鐘過後,哀嚎聲漸止,應天碧強忍住笑,小小聲開口。「老爸你還真是白目咧!老媽就睡在你旁邊,你還敢口出大逆不道之言?真是自討苦吃。」

  「明明睡著了啊!誰知道會突然醒過來……媽的!都是你這小子不好,桃花劫重,連恁爸都被你帶衰了。」

  「喂,你自己講話像打雷,死人都被你吵醒了,關我什麼事,別牽拖到你兒子身上好不好?」

  「怎麼不關你事!臭小子不學好,欠下一屁股風流債,連累恁爸受罪!陳文君、李依萍難道不是你沾惹來的?媽的!這兩個女人一個禮拜來七趟,一來就纏著恁爸說話,害得恁爸病人看不成不打緊,還被冤枉在外頭偷腥……臭小子當個狗屁總裁很了不起啊!整天在外頭招搖,女人一個換過一個,弄得家裡雞飛狗跳,板子整天飛來飛去……」

  「停!老爸你先喘口氣,聽我說句話成不成?」 哩啪啦被訓了個滿頭包,應天碧好不容易聽出些端倪來,想必陳文君知道他就是翰宇生技總裁應佾雲之後,為求亡羊補牢,聯絡自己的姊妹淘,把功夫做到他父母身上來了。

  「老爸你可真是冤枉我了。這幾年來你兒子洗心革面,見了女人,話不敢多說,眼睛不敢亂瞄,日子過得比和尚還規矩,可麻煩自己要找上門來,我有什麼辦法?」

  「沒辦法?麻煩是你招來的,就給恁爸想辦法解決!」

  「這可不成!你說我桃花劫重,我又不是傻瓜,哪有人會自討苦吃,把自己往死地裡頭送的道理?」應天碧一想到那兩個女人,頭皮就發麻,打死也不想跟她們沾上關系。

  電話那端沉默了快一分鐘,讓他心裡頭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要是老爸一發狠,又逼他喝「符仔水」改運避邪,可就慘了……唉,有時他可真搞不清楚老爸究竟是醫師、道士,還是算命仙咧?

  「老爸……」

  「算了!這件事電話裡頭說不清楚,下星期六恁爸下新竹,咱們父子倆再好好聊聊。」

  「老爸你要過來?」口氣忽然變得那麼溫和,應天碧不由得心中一跳。「我無聲明,你可千萬別准備什麼『符仔水』過來,每次喝每次出事……高中聯考就是喝了那玩意兒,害我拉了一整天肚子,差點落到沒半所高中可念的地步。」

  一陣大笑聲傳來。「哈哈哈,不會啦!那次被你媽罵到臭頭,恁爸到現在可還是余悸猶存咧!咱們言歸正傳,下星期六是二?二八,因為新竹、苗栗段可能欠人,拉不起人牆,所以恁爸和幾個朋友約好,要到新竹幫忙牽個手,也可以順便過去看看你啦!」

  應天碧這才想起,今年的二?二八有個「牽手護台灣」的運動。這個活動打算團結眾人,從台灣頭到台灣尾,以手牽手的方式拉起一道民主長城。

  「原來如此。要不要我開車回桃園接你們過來?」

  「免了,你那台破車能載得了幾個人?恁爸還是和朋友坐火車下去比較實在。對了,你住的地方記得要整理一下,別老像個豬窩似的,讓長輩們見了笑話。」

  應天碧咕噥一聲。「怕丟臉,老爸就不要帶他們過來嘛!我請大家在外頭吃個飯還不是一樣?」

  「吃飯能看得出什麼碗糕!恁爸這幾個朋友都是聰明人,知道挑女婿不能只看表面的……」

  「挑女婿?!」應天碧叫了起來。

  「是啊!這幾個長輩的女兒長得都不錯,人品也好,臭小子要是運氣好,給人家挑上了,桃花劫不就可以破了?」電話那頭的聲音顯得很得意,滔滔不絕地說:

  「心不定,桃花就多,等你成家之後,這些煩惱不就都沒了?最好再趕快多生幾個孫子、孫女給老爸抱抱……」

  「停!」應天碧恍然大悟,臉全黑了,沒好氣地說:「拉拉雜雜說了一堆,原來是打這主意來著!」

  「哼!是又怎樣?恁爸二十歲結婚,二十一歲生了你這兔崽子,可你咧,都快三十歲了,還只知道玩女人,連顆烏龜蛋也不見蹤影,對得起咱們應家列祖列宗嗎?」

  應天碧苦笑,剛要辯解,電話已經被重重掛斷了。

  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再不趕快加緊腳步,博取佳人青睞,可就萬事休矣!老爸要是當真橫柴移入灶(意指人一固執起來,是沒什麼道理可言的。),自己八成又得躲到美國避難去了……


  乍聞「上官胭脂」四字,十個人會有十一個人認為這是個女人名字,可上官胭脂卻偏偏是個滿嘴胡須、聲如洪鐘的大男人。

  他是台灣最有名的室內設計師,也是最有名的美食家,因為愛吃,這位仁兄索性開了家餐館,名字就叫「一品居」;而一品居的規矩也很特別,菜一品、服務一品,所以客人也要是第一流的人物。

  若上官老板看不順眼,管他是達官貴人還是殷商巨富,誰也休想踏進「一品居」大門,品嘗到「一品居」那名聞遐邇、令人垂涎三尺的各式美食。

  不過今天下午四點不到,上官老板就已經穿戴整齊,站在門口含笑待客。

  「老板,今天來的客人是誰啊?」日本料理的師傅趙巧藝見老板舉止一反平常,忍不住開口詢問。「再了不起的人物,也沒見老板親自出迎過,這、這……」

  「這小子可沒什麼了不起,不過這小子看上的女人,我倒實在很想見識見識。」上官胭脂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語。「端木說應小子這陣子為了個女人染上相思,吃了不少苦頭……嘿,這小子『辣手摧花、無惡不作』,還有他擺不平的女人嗎?有趣,真是太有趣了!」

  趙巧藝聽得一頭霧水,瞠目不知如何以對。

  法國料理的主廚竹齊眉聞言,臉一沈,冷冷地說:「既然只是個輕薄不流的浪蕩子,你要我們幾人站在門口迎接,不覺得太過分了嗎?」

  「是過分了些。」上官胭脂點了點頭,笑道:「不過看在這小子每個月負擔店裡近百萬的赤字,你的薪水也有不少是他付的錢,竹先生就委屈一下,別計較那麼多吧!」

  竹齊眉一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中華料理的師傅謝阿福卻聽出了些端倪。「難道一品居的營運,是這位客人暗暗在背後支持的?」

  「謝師傅果真冰雪聰明,聞一知十,一猜就中。」上官胭脂用力一擊掌,大肆稱贊起來。「原來謝師傅不只菜燒得好,猜謎的本事更是一流,哈哈哈。小弟雖然本領不差,賺起錢來也不含糊,可是這間小廟要供奉三尊大菩薩還真是有些力有未逮……

  「嘿,幾位師傅都是求好心切的性兒,食材要一品,食器要一品,連客人也要求一品,眼中見到菜在燒,卻壓根兒沒想到錢也在燒;憑良心說,「一品居』開張半年,小弟就再也撐不下去了,各位大師傅又不願意妥協,若沒這小子伸出援手,『一品居』只怕早已成了過眼雲煙。」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尷尬地笑了起來。三個人自恃手藝,都是心高氣傲、桀驁不馴的個性,和老板一言不合,掉頭走人算得上是司空見慣的常事;歷經困頓,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品居」這麼個可以任意揮灑、大展長才的地方,卻沒想到背後居然還有這麼一段曲折?

  「雖然是個浪蕩子,但能夠識英雄、重英雄,想必也是個美食家。竹齊眉站在門口等上個幾分鐘,倒也算不上委屈。」竹齊眉咳了一聲,一臉莊容。

  上官胭脂大笑。「哈哈哈,這小子要是美食家,小弟可就是食神了。」

  竹齊眉又是一愣。

  「這小子說過一句話:『書圖受俗子品題,三生浩劫;鼎彝與市人賞鑒,千古奇冤。』,因此他願意對『一品居』伸出援手。不過他自認是俗子庸人,吃不出料理好壞,所以之前從不曾上『一品居』用餐。」上官胭脂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說:

  「今天勞動諸位大駕,是我的意思,不是他的意思。小弟臉皮雖然不薄,卻也不好一直掠人之美,故有此舉;不過竹先生若真覺得委屈,只管入內,這小子別的沒有,度量倒還是挺大的。」

  竹齊眉默然許久,終於開口。「這樣的人物,不會是個浪蕩子,我可以等他。」

  「這晅位客人今天會來『一品居』,聽老板的意思,似乎是為了一個女人?」謝阿福不禁對這個女人好奇起來。

  「賓果!」上官胭脂又笑了起來,悠悠地說:「這小子交過不少女朋友,卻不曾動過一次真心,因此一動心,就亂了手腳,千方百計就只想要討好人家……嘿,雖然我看是凶多吉少、前途多舛,但咱們還是盡人事聽天命,幫這風流浪子一個忙吧!」

  眾人會意,點了點頭,明白今天的正主兒不是別人,正是這個女孩。

  說話間,應天碧已經攜著江慕雲的手,款步而來……咦?不對,這個江慕雲好像矮了點、胖了點,還戴了副又厚又重的眼鏡,模樣年紀更似乎只是個國中生而已。

  上官胭脂張大了嘴巴,下巴差點沒掉下來。

  這小子太離譜了吧?居、居然看上了個小女孩,簡直就是殘害國家幼苗嘛……

  「別亂猜,這是小雲的妹妹小月。」應天碧似是看透他心思,瞪了他一眼,讓開身子,苦著臉說:「後頭這位美麗大方、活潑可人的美少女才是江慕雲江大小姐。」

  江慕雲聽他當眾稱贊自己,臉一紅,垂著頭低聲說:「不好意思,家妹一直吵著要跟來,給各位添麻煩了。」

  「才沒有呢!是妳說明天放我假,可以看一整天漫畫,人家才答應陪妳來的耶!」江盈月頭搖得像個博浪鼓,一本正經地說:「姊姊說應哥哥像麥芽糖一樣,又纏又黏人,甩都甩不掉,為了保持距離、以策安全,才硬逼著人家跟來說。」

  江慕雲臉更紅了,低頭看著腳尖,再也不敢向應天碧看上一眼。

  上官胭脂恍然大悟,失笑道:「原來小妹妹身負電燈泡的重責大任,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你不開口,沒人當你是啞巴。」應天碧臉上慍怒:心中卻是暗喜。小雲既然覺得歉疚,諸事必定會讓步三分,下次的約會又可以敲定了……

  「妳別介意。妳願意介紹家人給我認識,我高興都來不及,怎會覺得麻煩?」他乘機執起佳人柔荑,臉上含笑,神色溫柔到了極點。

  江慕雲見他沒有動怒,暗暗松了一口氣,一只小手就這麼給他握著,再也不敢掙脫了。

  應天碧大樂,向眾人略一致意,攬著佳人柳腰往店內走去。

  「一品居」的外觀並不起眼,然而店內裝潢,大量運用清水模框架與穿透的空間元素,搭配地板上穿越室內外的水景,營造出簡約、內斂卻又豐富的「新現代主義」氛圍。

  位於室內正中央清水混凝土桁架上的絹絲玻璃,鑲刻著詩人余光中的詩作「雨聲說些什麼」,讓整個空間充滿了濃濃的文藝風;而整個門廳部分,以雪白銀狐石材為主,整片牆上僅掛了幅張大千的潑墨荷花作裝飾,再加上屋內的家具單用黑、白兩色,更營造出禪味十足的冥思氣氛。

  江慕雲看傻了眼,喃喃自語。「好棒、好有風格的設計,我夢中的店內擺設就是這個模樣……」

  「這是店主上官胭脂親自設計的,這家伙嘴巴雖壞,美學上的造詣卻是世界一流,妳以後有裝潢方面的問題只管來請教他。」應天碧似是看透她的心思,悄悄環住她的腰,附在她耳畔低語呢喃。

  江慕雲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將頭靠在他胸前,癡癡地看著周遭擺飾,黯然道:「這樣的裝潢不知道要花多少錢呢!就算再工作十年,也未必負擔得起……」

  「阿姊,你們是親熱完了沒?人家肚子餓死了啦!」

  一語驚醒夢中人,江慕雲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倚在他懷中,登時大羞,紅著臉掙脫他的懷抱。「你、你……」

  「這家店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想吃什麼料理都有,妳想先吃點什麼?」應天碧渾若無事,含笑替兩姊妹拉開椅子,遞上餐巾。

  「我要吃牛肉面!」江盈月老實不客氣地開口。

  「好,就來牛肉面。」應天碧一笑,回頭看著小雲。「妳呢?」

  江慕雲是頭一次在如此高級的地方用餐,適才忘形,現在卻開始膽怯了起來,有些緊張地垂著頭,不知該如何點餐。

  應天碧會意,一招手,吩咐服務生請主廚過來。

  江慕雲嚇了一跳,小小聲地問:「你做什麼?」

  「這地方我也是頭一次來,有什麼招牌菜都不清楚,因此請主廚來一趟,讓他幫咱們介紹介紹。」

  「這太麻煩人家了。」江慕雲怯生生地環顧四周,發現一個客人也沒有,心下稍寬,輕聲說:「這地方看起來好高級,一頓飯吃下來大概要不少錢……你別逞強,待會兒盡量點便宜一點的東西,還有,我和小月自己出錢,你別搶著買單。」

  應天碧一愣,苦笑搖頭。「大小姐,妳究竟把我想成怎樣的人了?」

  「我知道你在『翰宇生技』這種大公司工作,可你年紀還輕,恐怕進公司也還不到兩、三年,薪水再高還是有限的。」江慕雲看著他,語調既溫柔又誠摯。「趁年輕多存些錢,以後不管要深造、要置產,或是要成家創業,都會輕松許多。我、我知道你想給我好印像,可我不是那種人,你就不要再白費心力了好不好?」

  應天碧聞言,心裡頭是又感動又好笑,正要開口,三位大廚師已經先後到來。

  趙巧藝口才極佳,又對應天碧心懷感激,介紹起來唯恐不夠仔細,說笑中將各種名菜的典故、作法、風味,以及吃法一一帶出;竹齊眉卻又是另一種風格,說話簡潔俐落,態度沉穩端嚴卻又不會給人壓力,反而有種如沐春風之感;簡阿福的介紹則兼有兩家之長,再加上一口獨特道地的宜蘭口音,更是讓江慕雲倍覺親切,三番兩次被逗得笑開了臉。

  「各位師傅的說明是既仔細又有趣,令我們三人食指大動……這樣好了,請三位大師傅各做三樣料理,讓我們每種料理都能嘗嘗鮮如何?」應天碧見佳人低著頭囁嚅不語,知道她心中在盤算哪幾道菜最便宜,不由得苦笑搖頭,索性幫她點起菜來。

  江慕雲嚇了一跳。「太多了啦!我、我身上沒那麼多錢……」

  「傻丫頭,都說我請客了,再怎樣也不會讓妳當在這裡啦!」

  江慕雲還要再說,江小妹卻已經搶著開口了,笑嘻嘻地說:「阿姊妳是呆瓜嗎?又不是妳自己要來的,是應哥哥強迫妳來的,本來就該讓他請客啊!我說最好是多來幾次,吃到應哥哥怕,他以後就不敢再纏著妳嘍!」

  「有理!江小妹這話深得我心。」應天碧大笑,絲毫不以為忤。

  江慕雲又好氣又好笑,白了他一眼,瞋道:「我看你才是呆瓜,被人當冤大頭還這麼開心。」

  「我只怕妳不把我當冤大頭哩!」應天碧一笑,若有深意地看著她。

  江慕雲不敢迎視他的目光,垂著頭從皮包裡拿出手機。「你的手機還沒還你呢!」

  「瞧,這不又開始見外了?」應天碧不拿,淡淡地說:「我說過,要不妳就丟掉,要不妳就接受;送給朋友的東西,我從來沒有再拿回來的習慣。」

  江慕雲急了。「你怎麼這麼無賴……這手機很貴耶!怎麼可以隨便丟掉或送人?你又是我什麼人,憑什麼強迫人家接受?!」

  「要不是妳三番兩次愚弄我,我又怎麼會想到要送這支手機?」應天碧聳了聳肩,一臉無辜。「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來世果,今生做者是。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江慕雲氣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奇怪奇怪真奇怪,這世界真是愈來愈奇怪了!居然有人硬要送禮,有人卻抵死不收的怪事發生?」牛肉面上桌,江小妹吃得唏哩呼嚕、興高采烈,嘴巴卻也沒忘了說話。「阿姊真呆,妳要真覺得過意不去,回送一件禮物不就成了?有來有往,大家就扯平了嘛!」

  「有理!江小妹這話深得我心。」應天碧大樂。江小妹幾次開口,看似無心,卻都幫了自己大忙……嘿,這小胖妞「深藏不露」,實力不容輕忽,日後非得好好巴結,讓她與自己站在同一陣線不可。

  「這、這……」江慕雲無奈,咬著嘴唇輕聲說:「好吧!不過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你以後要是再強人所難,不管送我什麼,我、我一概丟到垃圾桶裡頭去。」

  「沒問題。」應天碧爽快點頭,卻是壓根兒沒將這個承諾放在心上。「不過我可是只接受一樣東西當作回禮喔!」

  江慕雲抬起頭來,眼中閃過一絲警戒之色。

  「妳只管放心,我雖然不是君子,倒也不至於如此齷齪下流。」應天碧莞爾一笑,對著她眨了眨眼睛。

  江慕雲登時羞紅了臉,垂著頭吶吶地問:「你要什麼東西當回禮?」

  「這事說難不難,說容易嘛,卻也不是那麼簡單。」羞顏如花,應天碧心神為之一醉,癡癡地說:「我希望能夠吃一次妳親手做的午餐。壽司也好,湯餃也罷,不管什麼都行,我都會吃得開開心心的。」

  「傻瓜,做一頓飯還不容易?我還以為是什麼天大的難事呢!」

  「做一頓飯是容易,但要一個女人心甘情願為一個男人燒菜做飯,卻是幾輩子也修不來的福氣啊!」應天碧瞬也不瞬地看著她,澀然一笑。

  江慕雲一愣,明白了他話中深意,心中酸酸澀澀的,五味雜陳,也不知究竟是什麼滋味……



  今年的二二八剛好是周末假日,再加上有「手護台灣」的大型活動開辦,因此風城新竹還不到中午,就已經有從台灣各地的人潮湧入,說得上是萬頭攢動、人聲鼎沸,熱鬧到了極點。

  江小妹剛在漫畫店看完了一套「網球王子」,伸了伸懶腰,這才發現肚子有些餓了。靈機一動,決定到阿姊打工的「湘音面包店」晃晃,順便跟老板拗兩塊草莓蛋糕當點心。

  江小妹來到面包店門口,從玻璃窗往內一望,忍不住捂著嘴偷笑了起來--

  店內,阿姊正在把剛出爐的面包一一放到架子上,阿姊的身後,卻有個背後靈亦步亦趨地跟著;阿姊的表情很好玩,有些無奈、有些氣惱,卻又帶著些許嬌瞋……

  嘻,這個應哥哥真好玩,阿姊最近每次回家都會提到他,說應哥哥好纏人,每天中午到面包店站崗,每天晚上又到火鍋店報到,這傻瓜難不成整天都無所事事嗎?阿姊說這些話的時候,總會不自禁輕蹙眉頭,幽幽一嘆,可她的眼睛卻變得好亮好亮,比天上的星星還美麗。

  她其實還滿喜歡應哥哥的,又會笑又會鬧,每次都逗得她樂不可支,還會買各式各樣禮物給她(雖然是有些居心不良啦);不像那個吳哥哥,見了面總是冷冰冰的,和外婆說話也是一臉不耐煩的表情,每次心血來潮,也不管阿姊工作結束已經累得半死,硬是要阿姊出來陪他……聊的話題不是政治,就是公司內部的人事升降,阿姊每次說起他們約會的點滴,溫柔深情的眼眸中總是隱約透著一絲無奈。

  嘻,現在的氣氛這麼好,還是不要進去殺風景好了。

  江小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很老成地點了點頭,悄悄後退了一步、兩步、三步……「唉呦!哪個青仔叢撞我?」江盈月跌倒在地,叫了起來。

  「喂!小妹妹妳有沒有說錯啊?明明是妳來撞我,怎麼冤枉阿伯撞妳?」一個老先生站在她身後,拍了拍胸口,沒好氣地說:「阿伯一把老骨頭差點沒給妳撞散了!妳是螃蟹啊?走路倒著走的。」

  「螃蟹是橫著走,不是倒著走,阿伯真沒常識。」江小妹揉了揉屁股,慢慢站了起來。她側著頭看了老先生一眼,又伸手比了比,忽然笑了出來。「嘻,阿伯比我還矮。」

  「哇!昂藏七尺莫笑我,與我交談必低頭,何況妳還只是女娃娃而已。」老先生先是一愣,繼而哈哈大笑。「吃老就會倒縮,比妳矮有什麼稀奇?小妹妹真沒見識。」

  江小妹也是一笑,覺得這個老先生還真是有趣。「阿伯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真是對不起,剛才沒注意,撞到了阿伯。」

  「沒事啦!又不是紙糊的,哪會撞一下下就受傷了?」老先生也覺得這女娃娃很有趣,笑咪咪地說:「小妹妹可不可以幫阿伯一個忙?我和朋友一起來,結果去上個廁所,出來就跟朋友走散了。不過我們有約在XX路集合……」

  「哈!阿伯你是要來參加『手護台灣』活動的,對不對?」

  「聰明,小妹妹一猜就中,比諸葛亮更厲害。」老先生舉起大拇指稱贊。

  「哈哈,這沒什麼啦!」江小妹擺了擺手,一臉得色。「干脆我帶阿伯過去好了。反正我也沒事,去看看熱鬧,還可以順便牽牽手哩!」

  一老一少邊走邊聊,談起二?二八紀念日的由來。

  老先生說起父親、大伯和大哥死在亂槍之下,自己半夜和媽媽偷偷在一堆屍體中尋找親人的往事,眼中已是淚光閃爍。

  江小妹從來沒聽過這類故事,歷史課本也不曾提過,震撼之下,眼淚不知不覺跟著流下。

  「小妹妹良心真好。阿伯有時候和年輕人說起這些往事,他們都不怎麼愛聽哩!一到了XX路口,現場已經是一片人山人海。老先生又是激動又是開心,喟然嘆道:「不知歷史,就無法記取教訓……唉,願天佑台灣,天佑吾土。」

  江小妹伸衣袖擦了擦眼淚,勉強一笑。「怎麼辦?這麼多人,只怕找不到阿伯你的朋友耶!」

  「沒關系,這不是要事,朋友何時何處不能聚首呢?」

  人潮愈聚愈多,群眾的情緒也愈來愈高亢。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終於到了二時二十八分,眾人舉手高呼,聲震雲霄,串起了一條民主自由的長城……


  「小妹妹謝謝妳喔!麻煩妳一下午,真不好意思。」

  「不會啦!阿伯肚子餓不餓?我們去吃東西好不好?」算算時間,應哥哥也該回去了,剛好去面包店拗老板請客。

  「好啊!阿伯請客……」

  「不用不用,我們去吃面包,叫老板請客,一毛錢都不用花。」江小妹得意洋洋,准備慷他人之慨,做一回東道主,一抬頭,卻見阿姊迎面走了過來。

  「阿姊,妳今天怎麼這麼早下班?」江小妹揮手招呼。

  「客人多,生意好,面包出爐不到一小時就賣完了,所以提早打烊休息。」江慕雲也看到了妹妹,含笑走了過來。「怎麼沒在家裡看書?是不是又跑去看漫畫了?」

  「哈,哈哈……」江小妹一陣心虛,眼睛骨溜溜直轉,笑嘻嘻轉過話題。「應哥哥呢?他怎麼沒跟妳在一起?」

  江慕雲臉一紅,白了她一眼。「他、他為什麼要跟我在一塊?妳別轉移話題,回頭問妳功課,要是不會,以後就不准妳看漫畫了。」

  「阿姊才是在轉移話題咧!」江小妹嘟起了嘴巴,喃喃抱怨。「是妳說應哥哥每天都跑去面包店站崗,人家關心妳的安危,這才問起他的啊……每次都威脅人家,不准人家看漫畫,阿姊最過分了。」

  「妳喔,要是功課有口才一半好,阿姊就用不著擔心了。」江慕雲說不贏妹妹,苦笑搖頭,看了眼站在妹妹身旁的老先生。「這位老先生是誰?聊這麼久,都還沒幫阿姊介紹呢!」

  江小妹一愣,這才想起自己好像忘了問阿伯尊姓大名了。

  老先生哈哈一笑,接口道:「今天多虧了小妹妹帶路,否則可就趕下上『手護台灣』的活動了。對了,我姓應,叫應抱石,還沒請教尊姓大名?」

  「哈,原來阿伯也姓應。」江小妹這可樂了,吱吱喳喳地說:「有一位也姓應的哥哥在追我阿姊喔!那位哥哥好厲害,整天死纏爛打、陰魂不散,我阿姊見到他就頭痛,比見了鬼還害怕,嗯、嗯嗯……」

  「妳少說兩句成不成,他、他哪有妳說的那麼不堪?」江慕雲摀住妹妹的大嘴巴,紅著臉說:「老先生別介意,我妹就愛胡說八道。」

  「我這姓氏雖然少見,但姓應的未必都是我親戚,我有什麼好介意的?」應抱石莞爾一笑,好奇問道:「對了,這姓應的登徒子叫什麼名字?」

  「他叫應天碧啦!」江小妹掙脫阿姊的手,搶著回答。

  應抱石先是一愣,繼而大笑。「原來是這臭小子!」

  「老先生認得他?」江慕雲也是一愣。

  應抱石上上下下端詳了眼前女孩好一陣子,滿意地點了點頭,咳了一聲,悠悠地說:「家門不幸,真是家門不幸,這登徒子正好就是我兒子。」
作者: a228510    時間: 2009-5-15 08:13 PM

本帖最後由 a228510 於 2009-5-15 08:41 PM 編輯

第六章 一生一愛一瓢飲
作者:俞飛   

  新竹市雖然因為科學園區的落腳,而以科技城的面貌聞名於世,然而早在三百多年前,漢人足跡初履此地之時,竹塹就已是北台灣最古老的文化重鎮。

  雖然近十余年來因為都市更新,老鎮已不復舊時模樣,然而北門大街卻仍然依稀可見往日風華--

  七百二十余公尺的老街裡,展現多樣建築風貌,清代的閩南式建築、日治時期樓屋式和巴洛克?建築、戰爭前後的新式樓房、當代新式高樓大廈,各貳建築錯雜其間,令人平添思古之幽情。

  北門大街兩端,一是城隍廟,另一端則為長和宮;應抱石帶著江慕雲姊妹兩人從城隍廟附近的一條巷子轉了進去,在一家糕餅鋪前面停下腳步。

  「就是這裡了!那臭小子的房子就租在二樓。」應抱石擦了擦汗,喝一口飲料,然後才笑咪咪地接著說:「新竹的路又窄又小,九彎十八拐,每次來每次迷路……幸虧有妳們帶阿伯來,否則阿伯走到天黑也找不到這地方哩!』

  「阿伯太客氣了。既然地方找到了,我和妹妹就先告辭了。」江慕雲苦笑,隱隱覺得自己上了這位老先生的當。這一路走來,都是他在帶路,怎麼看也不像是會迷路的樣子……

  「既然來了,就上來喝杯茶嘛!」應抱石笑意不減,意有所指地說:「妳只管放心,有阿伯在,那臭小子不敢亂來啦!」

  「這、這……」江慕雲臉上一紅,不知該如何回答。都是小月剛才亂說話,現在要是拒絕,豈不是當面讓人家難堪了?

  「阿姊不說話,就是答應了啦!」江小妹拉著阿伯的手,笑嘻嘻地率先而行。

  江慕雲輕嘆一聲,慢吞吞跟在後頭,腳步沉重,走得簡直比烏龜還要慢。

  糕餅鋪旁有個樓梯問,才剛上到一半,就聽到上頭傳來妹妹的狂笑聲。她一驚之下,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好笑的事情?

  出了樓梯,迎面一扇門,門上貼著四幅字,依序是:無我不能之事,無我不解之謎,無我不為之利,無我不勝之爭。更妙的是,門上頭還掛著一幅匾額,寫著「冥界天獄」四個大字,落款處則是「四無君」。

  江慕雲無是一愣,繼而失笑。「應大哥就住在這裡?」

  「這小子看布袋戲看成白癡,『四無君』大概是他的新偶像吧!」應抱石見狀氣結,沒好氣地說:「他知道我今天會帶朋友過來,特地布置成這樣歡迎我們……嘿嘿嘿,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臭小子這回可真是糗大了。」

  江慕雲強忍住笑,安慰道:「其實這樣的布置還滿別致的,這幾幅字也寫得挺好的,神完氣足、龍飛鳳舞……」

  「哈哈哈,謬贊了,劣者愧不敢當。」門緩緩打開,應天碧站在門後大笑說道。

  「原來這字是你寫的?多才多藝,真是了不起。」江慕雲瞥了他一眼,掩嘴輕笑。

  應天碧見到她,笑容一僵,滿臉脹得通紅,結結巴巴地說:「妳、妳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不歡迎我?」江慕雲小臉微仰,眨了眨眼睛,眼中帶著些許調侃好笑之意。

  「歡迎,當然歡迎!」應天碧喜不自勝,拉了她的手就往屋內走,邊走邊說:「貴客臨門,哪有不歡迎的道理?只是地方小、東西亂,就怕委屈了佳人……對了,前陣子有客戶送來茶葉,我知道妳愛喝茶,特地留了起來。待會兒咱們泡一壺茶,談談說說,一定很有意思。」

  江慕雲見他自顧自說個沒完沒了,俏臉生暈,低聲瞋道:「你做什麼啦!沒看到你父親還站在門口嗎?」

  「咦?老爸也來了啊?」應天碧一愣,回頭一看,就見到父親板著臉站在那裡。

  「有異性沒人性,見了姑娘就忘了老子,臭小子眼睛是裝在口袋裡頭不成?」應抱石敲了他腦袋一下,沒好氣地說:「沒看到恁爸站著嗎?還不去搬張椅子過來給恁爸坐!」

  江慕雲聽見這番話,羞得臉都紅了,低著頭就要去幫忙搬椅子。然而環目四顧,卻嚇了一跳,整個客廳簡直就是片書海,四面牆高高低低排滿書架,架子裡頭的書塞得亂七八糟,不留絲毫余裕。

  更誇張的是,地板上、椅子上、桌子上,甚至連電視機上頭都堆了一疊又一疊的書,更有許多「散兵游勇」四處埋伏,一個不小心,只怕拾腳就會踩到掉在地上的書本。

  「別忙了,我上次坐在椅子上已經是半年前的事。」應天碧似是猜到了她的心思,走過來附在她耳邊笑道:「我老爸只是開開玩笑而已。妳瞧,他這不是認命地坐在地板上了?」

  江慕雲回頭一望,果真看見阿伯皺著眉頭坐在地板上,妹妹則坐在他旁邊;幸好地板上鋪有地毯,還有幾個懶骨頭隨處散置,坐起來似乎也挺舒服的。

  「你還真是有夠懶的耶!房子跟豬窩沒兩樣,虧你還住得下去?」江慕雲白了他一眼,低聲埋怨。

  「沒辦法,孤家寡人一個,又沒女朋友,找誰幫我整理?」應天碧聳了聳肩,微微一笑,然而笑中卻似乎帶著深意。

  「你沒手沒腳啊!依賴心這樣重,怎麼就不會想到要自己動手整理?」江慕雲聽到這種回答,當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廚房在哪?你這裡應該有廚房吧?」

  「當然有,不過妳別抱太大期望,我的廚房只是裝飾用的。」

  江慕雲一進到廚房,差點沒暈了過去。廚房裡不見鍋碗瓢盆,連鏟子刀叉也是通通沒有,只有在牆角處擺了一台冰箱點綴。

  不過他這個廚房倒也不是全然空蕩蕩的,除了隨手散置的書本之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尊尊端端正正擺著的布袋戲木偶。

  「你真是天才,廚房裡頭居然擺這些木偶?」每尊布袋戲木偶都是雕工細致、衣飾華麗的藝術品,江慕雲不由得被吸引住了,走過去細細賞玩。

  「客廳、臥室都堆滿了書,只有廚房還有位置,所以就擺到這裡來了。」應天碧站在她身旁,滿臉都是得色。「漂亮吧!我從大學收集到現在,可花了不少錢哩!」

  「原來你上次說的收藏品就是這個啊!」江慕雲蕪爾一笑,指著面前一尊木偶問道:「這個是誰?」

  「這位就是平風造雨四無君,冥界天獄的軍師。智計無雙、狂傲自信,是個非常了不起的人物喔!」應天碧如數家珍,立刻就給了答案。

  江慕雲看了木偶一眼,又看了他一眼,掩嘴笑個不停。

  「咦?有什麼好笑的?」

  江慕雲眨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忍笑道:「這個四無君看起來奸奸詐詐的,和某人好像。」

  應天碧一愣,也不禁莞爾。「妳拐彎罵人的功夫是愈來愈高明了,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常跟那位『某人』在一起就是不一樣。」

  江慕雲口頭上又被他討了便宜去,臉上微紅,沒好氣地說:「你是祖師爺,我是小徒弟,我就算再修練十年,也比下上你的好口才!」

  應天碧心中一動,從後頭環住她的腰,附在她耳畔低語呢喃。「十年不行,那-二十年如何?一生一世如何?」

  情話纏綿,猶似春風,輕輕柔柔在耳邊吹過,也吹得江慕雲心頭好亂,不自覺沉醉風中,仰起頭喃喃地說:「這世上真有一生一世?」

  「我待妳的心,就是一生一世。」櫻口微張,像春風中盛開的花蕊,嬌艷欲滴,應天碧心口一熱,情不自禁俯身吻上。

  江慕雲一驚,微微掙扎,應天碧卻不松手,舌尖輕輕滑過佳人唇瓣,既溫柔又放肆,緩緩分開兩排雪白貝齒,就像是一個縱橫沙場的戰士,一步步攻城掠地。江慕雲又羞又慌,丁香舌欲迎不敢、欲退不能,只能羞答答、怯生生地由著他挑弄糾纏,一步步迷失在這男人的溫柔手段、旖旎陷阱中。

  「應哥哥,你這裡有沒有飲料……」江小妹闖了進來,見到了這情景,不由得張大了嘴巴;不過她也真機靈,眼珠子一轉,快步走到冰箱拿了兩罐可樂,口中還不住喃喃自語:「奇怪奇怪真奇怪,應哥哥和阿姊怎麼不見了?一定是出去買東西了。」

  「小月真逗,這樣還能睜著眼睛說瞎話。」應天碧輕撫佳人臉龐,笑得好開心。

  江慕雲腦中一片空白,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用力推開他,急得眼淚都快掉了下來。「你、你怎麼這樣……妹妹回去要是亂說,我一定會被外婆罵死的。」

  擔心外婆生氣,卻沒提到吳清波,難不成……

  這細微的差別,不管是有意還是無心,都讓應天碧為之一振,語氣也更加溫柔了。「妳放心,小月和我『交情』不錯,我保證她絕對不會亂說的。」

  江慕雲手指輕撫嘴唇,心緒似亂麻一般,又是慌亂又是自責,淚珠如同斷線珍珠一般,不聽使喚地掉了下來。

  應天碧見狀,登時慌了手腳。「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真該死,一時情不自禁,讓妳受委屈了。妳、妳別這樣好不好,我看了好心疼。」

  「不關你事,是我自己不好--」守、守不住自己的心。江慕雲羞愧欲死,眼淚流得更多了。

  應天碧急了,狠狠甩了自己兩巴掌,賭咒發誓道:「皇天在上,後土在下,我應天碧下次要再胡作非為,輕薄姑娘,教我喝水嗆死,吃飯噎死,出門給腳踏車撞死,睡覺讓棉被悶死,總之是不得好死……」

  「白癡,又在胡說八道了。」江慕雲被他逗得破涕為笑,咬著嘴唇輕聲說:「臉、臉痛不痛?打這麼用力,都腫起來了。」

  「不痛,只要妳不哭、不生氣,就是再多打兩下也下打緊。」

  「我、我沒生氣。」江慕雲的聲音輕似蚊鳴,說完這句話,看也不敢再看應天碧一眼,低著頭走到冰箱前面。

  「你也真是的,廚房是裝飾用的,連冰箱都是擺好看的。怎麼,你的冰箱除了飲料、快餐包之外,一樣青菜水果都沒有?」

  「我又不會料理,菜買了也沒用,而且我也不喜歡吃水果。」應天碧尷尬一笑,忙著獻殷勤。「妳想吃什麼,我叫外賣送來,要不然我們到外面去吃。」

  江慕雲哭笑不得,輕嘆一聲。「你父親來,你就不會想到要切盤水果拿出去招待嗎?」

  「這臭小子要是有這副孝心,就不會把阿伯丟在外頭,窩在這裡半天不出來了。」應抱石聲如洪鐘,大步走了進來,臉上似笑非笑。「聊什麼這麼開心?說給阿伯聽聽成不成。」

  「沒、沒什麼。」江慕雲臉一紅,拉了拉應天碧衣袖,低聲說:「你不是說有茶葉嗎?如果有茶具,那我們泡壺茶來喝好了。」

  「有,還是新買的茶具組,就在櫃子裡頭。」應天碧指了指冰箱旁邊的櫃子,跟父親使了個眼色,拉了他就走。「要泡茶,就不能沒茶點,我和老爸上街買去!」



  街上,兩父子相偕而行。應天碧忽然開口問:「如何?」

  「一流的相貌,一流的人品,你交過的女朋友當中,就這個女孩最溫柔可親、端莊大方。」應抱石緩緩點了點頭,一臉莊容地說:「這女娃娃眉鎖腰直、頸細背挺,標准的宜男相,小子討她當媳婦,不出一年,恁爸肯定就可以當阿公了。」

  應天碧失笑。「你扯哪去了?八字都還沒一撇咧!」

  「還沒一撇?那臭小子剛才在廚房做些什麼?」應抱石笑得嘴巴都合不起來,用力拍了拍兒子肩膀兩下,卻又突然皺起了眉頭,喃喃道:「你這小子過去那麼風流,左右逢源,身體大概也讓人給掏得一乾二淨了……嘿,這也沒關系,回頭恁爸開兩帖培元固本、強精壯陽的藥方給你,你照方拿藥,按規矩吃,肯定可以恢復雄風。小子別怕累,也別怕辛苦,年底一定要生個胖娃娃給恁爸抱抱。」

  應天碧苦笑搖頭。「我倒是不怕累,也不怕辛苦,不過就算你兒子有心報效,也得人家小姐願意賞臉啊!」老爸和老媽都是同一個德行,全都把他當成應氏種豬看待了,唉!「別開玩笑了。找你出來,只是要和你說一聲,我心裡頭已經有人了,一生一世,永不改變,你和老媽就別再費心替我找媳婦了。」

  「一生一世?那肯定是十拿九穩了。」

  應天碧一愣,回答不出,其實他心裡頭可是一點把握也沒有。

  應抱石看了他一眼。「剛才在路上和女娃娃聊天,她好像還不知道你就是『翰宇生技』的應佾雲?」

  「嗯。一開始是不想招搖,後來幾次想說,卻找不到機會。」應天碧明白老爸意思,搖了搖頭,緩緩地說:「其實說了也沒用,幾次聊天下來,我發現她對巨富豪門出乎尋常地排斥……幸好在她面前我是應天碧,不是應佾雲,否則恐怕連一親芳澤的機會都沒有了。」

  應爸忍不住笑了起來,有些幸災樂禍地說:「女娃娃心裡頭好像另有他人?」

  「好女孩,就一定會有人追,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應天碧神色淡淡的,若無其事地說:「認識在後,是我吃虧的地方,等於一開始就輸在起跑點上。不過無所謂,就算這是場一開始就落後十分的棒球賽,在你兒子鍥而不舍的努力下,現在差距也已經縮小到三分以內了。」

  「就算如此,也還是落居下風啊!」應爸摸了摸下巴,一副老謀深算的模樣。「情場如戰場,絕不能手下留情,什麼『揖讓而升,下而飲』那一套,通通都得收起來。嘿,釜底抽薪之計,索性花個幾百萬,直接把情敵給收買了……」

  「放屁!你兒子還沒那麼下流。」應天碧氣得臉都白了,冷冷地說:「我雖然不是君子,也明白贏要贏得光明磊落的道理,你少給我亂出餿主意。」

  「嘖嘖嘖,真是好傲氣哩!只是日後傷心斷腸,可別又來怨天尤人喔!」應爸口中譏刺,眼中卻有贊賞之色。「既失天時,又放棄了人和,只好在地利方面多下點功夫了。」

  應天碧心中一動,點了點頭,已有了主意。


  江慕雲煮水泡茶,江小妹卻坐在一旁摀著嘴直笑。

  「笑、笑什麼笑?古裡古怪的。」江慕雲坐立不安,忍不住抬頭瞪了小妹一眼。

  「阿姊自己心裡有鬼,卻來怪我。」江小妹裝模作樣地抱住懶骨頭,用力一親。「喔~~我待妳的心,就是一生一世。」

  江慕雲大窘,心慌意亂之余,險些給開水燙傷了手。

  「阿姊別慌,我不逗妳了。」江小妹嚇了一跳,趕緊把懶骨頭丟開,端端正正地坐著。「其實應哥哥人好玩,對阿姊又是千依百順,阿姊干麼一定要學王寶釧,來個苦守寒窯十八年?」

  江慕雲搖了搖頭,輕嘆一聲。「妳還小,什麼都不懂的。」

  「我是不懂。」江小妹不高興了,嘟著嘴說:「我只知道自從阿爸移情別戀,害媽媽抑郁而終之後,妳就成了個死心眼,視背叛為天大的罪惡……這些年來,不管吳大哥怎樣待妳,妳就只是死心塌地對他好,幾乎都沒了自我。」

  「他、他對我很好的。」

  「好?工作不順利就找妳出氣,妳沒空陪他,他也發脾氣……」

  「妳說得太過分了。戀人之間,本來就要彼此包容、互相體諒的。」江慕雲語調柔柔的,輕聲說:「沒有了忠實,再美的愛情、再多的激情都是虛假,就像煙火雖然絢麗奪目,但繁華落盡,天際卻也變得更暗、更寂寞了。」

  「可妳的心呢?就因為認識吳大哥在先,妳就放棄了選擇、封閉了心房,堅持自以為是的『忠實』?」

  江慕雲低著頭不說話了。

  江小妹還要再說,門開處,應天碧父子走了進來。

  「小龍魚、櫻花蝦、松子仁、鱈魚片,都是妳愛吃的。」應天碧將四樣茶點分別裝盛到盤子中,笑道:「可惜買不到梅香糕,要不然就十全十美了。」

  「妳怎麼知道我喜歡吃--」江慕雲話甫出口,看了妹妹一眼,恍然大悟。

  「小月妳……」

  「不關我事。我只提過一次而已,誰知道應哥哥就背了下來。」江小妹嚇了一跳,縮著脖子回答。

  「小月說妳們家早先是茶農,種的青心大有專門用來制作『白毫烏籠』,又叫作『東方美人』,是價值千金的珍品。」應天碧像背書一般,滔滔不絕地說:「我這茶葉是客戶送的,也不知道合不合妳的口味?不過這些茶具倒是委托懂茶的朋友買的,來回兩、三趟,花了不少精神,應該還過得去。」

  「潮汕爐、玉書碾、孟臣罐、若深甌,茶具四寶全齊備了,茶若還泡不好,那就是我的問題了。」江慕雲看了他一眼,掩嘴輕笑。「其實這些東西只有一些老茶師還在講究,現在大家為了方便,都改用簡單的白瓷蓋杯泡茶了。」

  應抱石哈哈大笑。「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這小子從來不喝茶,今天卻弄了這一堆東西賣弄,簡直是魯班門前弄大斧,笑掉人家大牙了。」

  江慕雲卻明白他是為了討自己歡心,見他一臉尷尬,忍不住出言替他解圍。

  「若不是應大哥費心,還用不到這麼好的茶具呢!茶要是泡得不好,應伯伯可不要介意。」倒了四杯茶,依序遞給應抱石、應天碧和妹妹,最後一杯則放在自己手上。

  三人都是一飲而盡,只有江慕雲無放在鼻端聞香,然後才淺嘗細品起來,臉上,緩緩出現了詫異之色。

  「怎麼?茶不好嗎?」應天碧不禁氣餒。

  江慕雲瞬也不瞬地看著他,緩緩地說:「我聽一些老茶師說過,一九九九年秋天,福建安溪的茶商在香港舉辦『鐵觀音茶王大賽』,得獎的茶王,總共才生產五百公克,要價二百五十萬台幣;我聽他們所形容的茶湯滋味,幾乎和這個一模一樣。」

  「不可能吧?這樣的好茶怎麼會有人拿來做人情。」應天碧也是一驚。

  沒想到他不過隨口一提,展君佑就這麼大手筆出手?嘿,功夫做成這樣,急於合作的心情不言可喻。不過,「穎東」那樁侵權官司還沒解決……

  「你在想什麼?」江慕雲見他臉上訝異之色不似作偽,心下釋然,笑道:「我也沒喝過那麼貴的茶,全是聽老茶師們閑談時聊起,說不定壓根兒沒這回事呢!不過這茶還真是好,你們的客戶真是大方。」

  「禮下於人,必有所求,這不見得是件好事。」應天碧略一沉吟,決定明天就讓公關室回送一件等值的禮物,不要欠下這個莫名其妙的人情。「不過這茶既然不錯,寶劍贈英雄,紅粉送佳人,我就轉送給妳嘍!」

  「這怎麼可以……」

  「怎麼不行?妳不說,這小子也喝不出茶葉好壞,當白開水喝了豈不浪費?」應抱石也在一旁幫腔。「更何況妳們陪了阿伯一下午,阿伯都還沒道謝哩!受人點滴,湧泉以報,這是阿伯做人做事的規矩,妳要是不拿,就是不給阿伯面子了。」

  江慕雲覺得有些哭笑不得。她發現有其父必有其子,兩個人都很會勉強別人。

  時光在愉快的談笑聲中流逝。江慕雲兩姊妹起身要離開時,應天碧悄悄將江小妹拉在一旁,低聲說:「廚房的事情,回去不許跟外婆亂說。」

  江小妹看了他一眼,笑而不答。

  應天碧嘆了一口氣。「小鬼頭,要什麼只管說吧!」

  江小妹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說:「看你的誠意嘍!」

  「筆記型計算機,ACER  Aspire1711sci,重裝天神,十七吋大屏幕內建無線上網。」

  江小妹嚇了一跳。「不行啦!拿這麼貴的東西,我會給阿姊罵死的。」

  「放心吧!全套售後服務,包妳不會挨罵。」應天碧笑了起來。



  「湘音面包店」裡,江慕雲坐在櫃台後,雙手撐著下巴,眼睛第十三次望向門口。

  老板娘雲湘音觀察許久,愈看愈有趣,咳了一聲,悠悠地說:「別看了,再看下去,都快變成望夫石了。」

  江慕雲大窘,急忙收回視線。「真、真奇怪,今天生意好差,都沒客人上門耶!」

  「今天的確是個怪日子,客人不來,連那個背後靈也沒出現。」雲湘音嫣然一笑,瞥了她一眼,自言自語道:「天天報到,今天卻沒來,我看不是病了,就是出意外了。」

  江慕雲心中一跳。那傻瓜一個人在外租屋,又不會照顧自己,要真是生病就糟糕了。「雲、雲阿姨,我臨時想起有件要緊事忘了辦,今天可不可以提早下班?」

  「可以啊!妳是模範員工,全年無休,請個假有什麼關系?」雲湘音點點頭,忍笑道:「去的時候,別忘了幫我問候一聲,我也挺掛念天碧的呢!」

  「好、好。」江慕雲心事被揭穿,俏臉生暈,垂著頭不敢望向老板,快步跑了出去。

  「傻丫頭,真是一個傻丫頭……」雲湘音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門邊,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江慕雲站在街上,想起那傻瓜廚房裡頭什麼都沒有,自己還是先回家煮鍋排骨金針湯,再帶去給他補補營養吧!

  拿定主意,不由得加快了腳步,誰知剛走到自家附近的巷子口,就見到應天碧那台March小車停在路邊,駕駛座上卻是空無一人。

  江慕雲心中驚疑不定,快步走向樓梯間,一口氣爬上了位於四樓的住家,打開房門,就聽見客廳傳來了應天碧爽朗的說笑聲。

  「你怎麼會在這裡?」擔心了一下午,卻見到他若無其事地坐在外婆身旁聊天說笑,江慕雲不由得心頭無名火起,板著臉出聲詰問。

  「妳回來啦!」應天碧含笑起身,倒了一杯水給她,關心地說:「流了這麼多汗,先喝杯水補充一下水分吧!最近天氣愈來愈熱,妳要小心一點,別中暑了才好。」

  「應、天、碧!」江慕雲氣結,拉高了聲音。「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小雲,別這麼大聲說話,會嚇到客人的。」外婆眉頭微皺,略帶責備地說:「天碧是好心幫小月送計算機來的,他見我無聊,所以坐在這兒陪外婆說一會兒話。」

  「計算機?什麼計算機?」江慕雲轉頭看向應天碧,等他說明。

  「我換了一台新計算機,舊計算機用不著,丟了又浪費,就送給小月了。」應天碧拉著她的手坐在自己身邊,殷殷問道:「今天怎麼這麼早下班?身體不舒服嗎?要不要去看醫生?」

  「看你的大頭鬼!要不是因為你--」江慕雲衝口而出,但話說到一半,察覺自己失言,連忙住口不語。

  「我?」應天碧一愣,滿頭霧水。

  江慕雲臉一紅,別開臉去,沒好氣地說:「這裡是我家吧?怎麼變成了好像你才是主人似的……對了!你怎麼知道我家的?」

  應天碧笑而不答。

  江慕雲恍然大悟,敲了自己腦袋一下。「我真是傻瓜,問你這種笨問題!你和小月交情那麼好,她八成什麼事都跟你說了。」

  「天碧來過幾次了。小月有些功課不會,都還是天碧花心思教她的。」外婆顯得很開心,笑道:「小月這次段考成績進步不少,就是天碧的功勞;妳是她姊姊,也得好好謝謝人家才是。」

  「外婆太客氣了,小月本來就聰明,一點就通,教她再容易不過了。」應天碧一臉謙遜,彬彬有禮地說:「打擾這麼多次,外婆不嫌我冒昧,我才真是受寵若驚哩!」

  「小人!」江慕雲白了他一眼,小聲罵了一句。

  應天碧聞言笑了起來。外婆好奇問道:「小雲說些什麼?瞧你笑得這麼開心。」

  「沒什麼,小雲說很謝謝我。」應天碧口中說話,眼睛卻看著佳人,悄悄眨了眨眼睛。「真不好意思,公司還有些事情要處理,這就先告辭了。」

  「你忙吧!拉著你說了這麼久的閑話,我才覺得過意不去呢!」外婆笑著點了點頭,吩咐外孫女道:「外婆腳不大舒服,妳幫我送一下天碧吧!」

  「好。」江慕雲起身,開門送客。

  門邊,應天碧若有深意地看著她,低聲說:「擔心我,所以提早回來,是不是?」

  「才不是。」江慕雲心頭一慌,臉上浮現兩片紅霞。「店裡生意好,提早休息,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

  「喔?」應天碧笑了起來,悠悠地說:「妳手機沒開,我怕妳擔心,只好在語音信箱留言……嘿,看來我是自作多情了。」

  江慕雲一愣,回過神時,他已經轉身下樓梯了。

  她輕輕咬著嘴唇,跑回自己房間,從抽屜拿出那支他送的手機。開機之後,直接進入語音信箱,連著五通留言,全是他的聲音--小雲,我今天有事,不能去店裡買面包了,妳別掛心,天碧。

  「店裡也有電話啊!他明明知道,為什麼不打……」江慕雲愣愣看著手上手機,百思不得其解,手機鈴聲卻剛好在這時候響起。

  「喂,我是江慕雲,請問你是……」

  「傻丫頭,除了我之外,還有誰會打這支電話。」聲音低沉爽朗,正是應天碧。「聽過留言了?會不會覺得很冤枉,白白跑了這一趟?」

  江慕雲為之氣結。「原來你故意作弄我!」

  「言重了,小生愧不敢當。」電話那端傳來一陣笑聲。「手機隨身帶著,才能方便彼此聯絡,若是因為嘔氣而放著不用,那還不如丟到垃圾桶算了。」

  江慕雲恍然大悟,咬著嘴唇默不作聲。

  「讓我猜猜,妳現在肯定是咬著嘴唇:心裡大罵我是烏龜王八蛋,對不對?」

  江慕雲一愣,沒好氣地說:「是又怎樣?」

  「瞧,我們相知多深,簡直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大笑聲中,語調忽然轉為溫柔,深情若夢。「知道妳擔心我,我開心得快要飛上天去了。」

  「傻、傻瓜,朋友之間彼此關心,本來就是應該的。」聲音輕似蚊鳴,說著連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謊言。

  「既然如此,妳肯定也不會拒絕我的關心嘍!哈哈哈,下次見面再聊。」

  簡短幾句話,卻似乎帶著無盡深意,江慕雲還來不及回答,電話已經掛掉了,她愣愣看著手上手機,幽幽一嘆。

  「妳最近好像常常嘆氣,有心事嗎?」外婆含笑站在門口。

  「沒、沒有。」江慕雲連忙將手機藏到抽屜中,扶著外婆坐在床上。

  「妳母親癡心,卻也被『情』誤了一生;妳模樣、個性都跟她一模一樣,外婆有時真擔心妳。」外婆輕撫外孫女如同絲綢般的長發,臉上愛憐橫溢,柔聲說:「如此美麗,如此溫柔,如此多情,哪個男人能娶到妳,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江慕雲微窘,撒嬌道:「老王賣瓜,自賣自誇,別人聽了可不知要怎麼想呢!」

  外婆開懷一笑。「這可不是外婆說的,我不過是轉述而已。」

  「是誰那麼無聊……」話甫出口,江慕雲馬上猜到那名無聊人士是誰,輕啐一口,不再說話了。

  「猜到了?」

  「除了那傻瓜還有誰。」江慕雲臉上微紅,瞋道:「這人就愛胡說八道,外婆下次別再讓他進來了。」

  「外婆可是百分之百贊成呢!」外婆笑了起來,將一張名片拿給她。

  江慕雲看了名片一眼,好奇問道:「這是誰的名片?」

  「這人好像是天碧的朋友,從事房屋中介。」外婆聲音帶著一絲苦澀,緩緩地說:「上次和天碧聊天,我提到房子的租期今年五月就到期了,他也真有心,今天就拿了這張名片過來給我。」

  「我們也還不一定要搬啊!星期天我就到內壢找舅舅、舅媽,請他們再把租期延長……」

  外婆臉色微沈,冷冷地說:「別再去求他們了!一個月漲到兩萬五,還怕找不到房子嗎?何必去求那種人。」

  江慕雲抬頭看了外婆一眼,小小聲地說:「妳、妳知道了?」

  「我知道妳怕我難過,什麼事都瞞著我。可妳舅舅是我懷胎十月,辛辛苦苦拉拔長大的,我會不曉得他的作風嗎?」外婆長嘆一聲,眼角,已有淚珠滾落。「都是外婆不好,當年妳外公過世的時候,硬逼著妳母親放棄繼承……人家說養兒防老,這十幾年來我卻是多虧了有個好女兒、好孫女才不至於流落街頭,哈哈哈,真是天大的諷刺,天大的笑話!」

  「外婆,妳別這樣,媽媽從來沒怪過外婆的。」江慕雲見外婆傷心,也難過得哭了。「媽媽說她做錯了事,敗壞了江家的門風,外婆還肯認她這個女兒,媽媽就已經好開心了。」

  「是非對錯,又是誰說了算?」外婆澀然一笑,眼中,有種洞悉世情的豁達。

  「這些年來,我想了很多,也想通了許多事情。妳父親倜儻風流、言語溫柔,又是名門望族之後,采蘋對他一見傾心、委身相許也是無可厚非。唉,情之一物,直教人生死相許……怨只怨妳父親負心薄幸,辜負了采蘋這樣的好女孩。」

  江慕雲無語。母親的癡、母親的怨、母親的苦,她比誰都清楚。

  外婆看著她,柔聲說:「我只希望妳不要因為妳的母親,就此放棄了愛情。」

  「我沒有……」

  「真的沒有嗎?」外婆瞬也不瞬地看著她,緩緩地說:「情深意重,抑或是負心薄幸,從外貌是看不出來的。翩翩佳公子有可能是情種,其貌不揚的人也有可能風流浪蕩。」

  江慕雲默然許久,忽然用力搖了搖頭,大聲說:「清波究竟是哪裡礙著了妳們?妳們、妳們為什麼都要說他壞話!」然後就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作者: a228510    時間: 2009-5-15 08:14 PM

本帖最後由 a228510 於 2009-5-15 08:42 PM 編輯

第七章 巫山雲雨枉斷腸
作者:俞飛   

  凌晨兩點,「雲濤涮涮鍋」店裡人聲漸止,只有一、兩只夜貓尚流連不去。

  江慕雲看了一眼門外,果不其然,那個傻瓜又是這時候走進店裡。

  「還是大眾牛肉鍋?」

  「一猜就中,了不起。」應天碧一笑落坐。

  「每次都點大眾鍋,一點變化都沒有,要是還猜不中,豈不成了笨蛋?」江慕雲語氣淡淡的,轉身收拾桌面。

  應天碧看著她的身影,好奇問道:「我是不是無意之中得罪妳了?」

  「沒有。」

  「既然沒有,為何最近見了我就皺眉頭,連個笑容都不肯給我?」

  江慕雲抬眼,嘴角向上一彎,冷冷地說:「這樣可以了吧?」

  應天碧長嘆一聲。「就算不想理我,好歹也給個理由,別讓我像只沒頭蒼蠅似的瞎猜,到死都還是個胡塗鬼。」

  「就算我不理你,你還不是天天都來,趕都趕不走?」江慕雲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你也別說得那麼委屈。小月成天在我耳邊說你好話,外婆也是,雲阿姨也是,好像全天下就你一個是好人……你、你就一定非這樣死纏爛打,逼得我無路可走,你才開心是嗎?」

  「這話太嚴重了。」應天碧笑了起來,悠悠地說:「既失天時,若不勤快些,在人和、地利方面下功夫,妳豈不是要說我光靠一張嘴,全沒半點真心誠意?」

  江慕雲輕啐一口。「你巧言如簧,本來就全靠一張嘴。哼,也不知你跟她們灌了什麼迷湯,人人都說你的好話?」

  應天碧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說:「一錢、二緣、三美、四少年,五纏、六黏、七敢、八好膽、九跪、十姑成、十二煲、十二喔、十三嘮、十四假,十五格:『品格、人格、性格』。我有這麼多好處,自然是贊不絕口,有口皆碑了。」

  江慕雲一愣,雖然還想繼續板起臉來,卻忍不住笑了出來。「不要臉!自吹自擂,都不知道害臊。」

  應天碧見她笑了,松了一口氣,柔聲說:「冷言冷語,不符合妳的氣質。瞧,妳笑起來多美,一笑嫣然,害我的心都沉醉了。」

  江慕雲微赧,輕輕嘆了一口氣。

  堅持了三天,給他一逗,又全破了功!唉,這男人八成又要得寸進尺了……

  果不其然,應天碧悄悄握住她的手,低聲央道:「星期天『末代武士』上演,我想看,卻沒人肯陪我去,妳就行行好,陪我一次好嗎?」

  「不要。每次都來這一套,我才不會再上當了。」江慕雲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上次說要買衣服送你母親、上上次說要挑首飾送給表妹當生日禮物、上上上次則是……哼,我就不信你人緣真的那麼差,找不到別的女生當你顧問。」

  「妳也知道我內向寡言、沉默害羞,本來就不討女孩子歡心啊!」應天碧一臉黯然,委委屈屈地說:「像妳,如此溫柔、如此善良、如此樂於助人,都不願意陪我了,我還能找誰幫忙去?」

  江慕雲快氣死了,甩掉他的手,惱道:「我就是太好心,才會每次都被你耍著玩;你、你要是沉默害羞,那全台灣就沒有巧言令色之徒了。」

  應天碧笑了起來。「謬贊了,劣者愧不敢當。那就這樣說定了,星期天我去接妳,不見不散。」

  江慕雲輕輕咬著嘴唇,只能無奈點頭。

  他說不見不散,就真的是不見不散,上次故意放他鴿子,他就呆呆站在城隍廟口,從早上等到晚上,害她事後被迫接受一對珍珠耳環當作賠罪。(更奇怪的是,那對耳環和他說要送給表妹的那副好像一模一樣……)

  「對了,妳們新家找得怎樣了?」服務生送來火鍋料,應天碧一口氣全部下鍋,邊吃邊問。

  「找到了,你介紹的那位房屋中介範小姐真的很厲害耶!」提到這個話題,江慕雲眼睛都亮了起來。「三十坪的公寓,有客廳,有廚房,還有三間臥室,租金只要七千元,連家具都是全新的喔!範小姐說我運氣真好,而且她還說房東一家人因為要去加拿大坐移民監,擔心房子沒人照顧,所以才這麼便宜租我的。」

  應天碧笑著點了點頭。「喜歡就好,要是不滿意,我跟曉倩說一聲,請她再幫妳找另外的房子。」

  「不用了,這房子已經很好了。」江慕雲笑容滿面,看了他一眼,好奇問道:「真奇怪,你在你們公司究竟是做什麼啊?怎麼會認識這麼多有本事的人?」

  「我、我不過是在『翰宇生技』掛名當個總裁而已,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得處理,認識的人自然多了。」既然她問起,應天碧決定趁此機會吐實,心中卻難掩忐忑不安。

  江慕雲先是一愣,繼而抿嘴一笑。「又在吹牛了!你要是『翰宇生技』的總裁,怎麼會租房子、開小車,還老是買快餐包當三餐?!你喔,當心被你老板聽到,又要挨罵了。」

  應天碧苦笑搖頭,無言以對。

  江慕雲見他一臉沮喪,心中微覺歉疚,柔聲安慰道:「其實『翰宇生技』的應佾雲也沒什麼了不起的,這期的『貳周刊』說他在澳門狂賭,輸了八千多萬,還帶兩個酒店小姐在飯店裡頭玩三……」說到這裡,她臉上一紅,不好意思再說下去了。

  「這樣說來,這家伙還真不是東西哩!」應天碧臉上陰晴不定,肚裡暗罵不已。嘿,老虎不發威,真給人當成了病貓?這次他非告到這家雜志社傾家蕩產不可!

  「是啊!又好色,又無恥,又下流,就算有錢有名,我也看不起這種人,你又何苦冒充他呢?」江慕雲聲音更溫柔了,款款勸解道:「其實我外婆很欣賞你呢!她說你觀人入微、心思細膩,待人處事的手腕又高明,只要肯努力,龍非池中物,將來的前途絕對未可限量。」

  應天碧心中一動,含笑道:「喔?那妳又是怎麼看待我的?」

  江慕雲臉一紅,不肯再說了。

  應天碧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嘆了一口氣,幽幽地說:「我又何嘗不想努力?可是卻苦無機會,幾次想請妳幫忙,卻又拉不下這個臉來……唉~~」

  江慕雲見他欲言又止,眉心微蹙,柔柔地說:「既然是朋友,又有什麼不好開口的?你只管說,只要幫得上忙,我一定義不容辭。」

  「那我就先謝謝妳嘍!」應天碧肚裡暗笑,臉上卻是一本正經。「俗語說:『寧為雞首,不為牛後』,翰宇這家公司雖然不錯,畢竟不是自己的事業:心裡總踏實不起來。前兩天我和外婆聊天,她說妳有心開店創業,讓懂茶、愛茶之人能夠有個地方品茗聊天,我雖然不懂茶,可也想過過當老板的癮……我存了三百多萬,如果妳不嫌寒酸,開店時可否算我一份?」

  江慕雲一愣,沒想到他居然提出這樣的要求?「這、這……」

  「唉,算了,妳別勉強,就當我沒說過吧!對茶,我本來就是門外漢,妳擔心被我連累,拒絕也是應該的。」應天碧長嘆一聲,意志消沉。

  江慕雲急了,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不是這個意思,開店,我完全是個新手,能不能賺錢我是一、一點把握都沒有……」

  「投資創業,本來就帶著冒險成分,我要是擔心血本無歸,就不會提出這個要求了。」應天碧打斷她的話,笑道:「更何況聽外婆說,妳從一年前就開始計劃開店的諸般事宜,從店面的位置、客源的掌握、進貨的管道到成本的控制等,都是考慮再三,不敢馬虎,有這麼萬全的准備,如果還是不成,那也是天意如此,又豈能苛求人事?」

  「可、可是我手邊只有七十多萬……」

  「再加上我的三百三十萬,就有四百萬了。股份我們各占一半,獲利平分,誰也別占誰便宜。」

  「這、這樣不行啦!你出那麼多錢,卻和我平分,這樣太吃虧了。」

  應天碧聞言大笑。「現在是知識經濟的時代,無形的知識比有形的財貨更具價值,即使我沒出資,妳還是可以輕松在資本市場取得不足的資金,可是妳的專業知識卻具有不可取代性……哈哈哈,妳不覺得吃虧,卻怕自己占了便宜,真是一個傻丫頭!」

  江慕雲臉一紅,惱道:「這些事我本來就不懂,你又何必取笑我?」

  「不點破,妳腦筋就轉不過來,我當老板的願望豈非落空?」

  兩個人談談說說,應天碧偶然抬頭,看見牆上掛鐘已經指向兩點五十分。「快三點了,可以打烊休息了,妳收拾一下,我送妳回去。」

  江慕雲看了他一眼,咬著嘴唇輕聲說:「你白天不是還有工作嗎?每天晚上還特地繞過來接我回家,身體會弄壞的。」

  「我是來吃宵夜,接送只是順便,妳用不著覺得過意不去。」應天碧心頭一暖,柔聲說:「這幾年台灣的治安是愈來愈差,一個女孩子三更半夜單身走在路上,我說什麼也放心不下。」

  「不、不是一個人啦!我都會和其它人結伴回家的。」

  「別騙我了,除了蘇華菱,這裡沒人回家時和妳同路,可是她上星期已經辭職不做了。」應天碧起身,幫忙將店裡收拾整理干淨,一同走了出去。

  車子就停在馬路對面,應天碧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叮嚀道:「小心點,雖然半夜沒什麼車,可開車的人車速卻也明顯快了許多,更常常闖紅綠燈,過馬路時下注意不行。」

  江慕雲莞爾一笑。「你好啰唆喔!每天都說同樣的話。」

  「是嗎?」應天碧也是一笑,牽著她的手走到車子旁邊。

  江慕雲看了車子一眼,微微一愣。「你換車了?」

  「換部好一點的車子,坐起來也比較舒服。」應天碧點了點頭,幫她打開車門。

  江慕雲心中一動,輕輕嘆了一口氣。「你真是個傻瓜,有錢不存起來,在這種地方花心思。」

  「這款車子鈑金好、安全性佳,我怕死,自然要多花點心思了。」應天碧隨口說笑,眼中卻有柔情。

  「又在胡說八道了。」江慕雲不敢和他目光相對,紅著臉矮身坐入車內。

  車子激活,車速卻不快,應天碧臉上始終帶著笑意。「下個月是我生日,妳打算送我什麼?」

  江慕雲抿嘴一笑,瞋道:「呆子,哪有人直接跟人家開口要禮物的?」

  應天碧聽她口氣,知道她沒忘了這件事,心中大樂。「下個月也是妳的生日,禮尚往來,我送的禮物妳可不能拒絕。」

  江慕雲輕咬嘴唇,無奈地說:「你送人家東西,每次都是又拐又騙、又威脅又恐嚇,我哪次拒絕得了?」

  「喔?我有這麼惡劣嗎?」應天碧大笑。

  江慕雲也不禁莞爾。「你車子開快點,時速二十幾公裡,簡直比烏龜還慢!再摸下去,你回家都四點多,也別想睡了。」

  應天碧笑著點了點頭,加快車速,五分鐘內即護送佳人返家。

  江慕雲道一聲謝,正要下車,應天碧忽然一把拉住她,在她唇上烙下一吻。

  「愛情是權利,不是責任,別苦了自己,誤了別人。」應天碧目光深若幽潭,聲音溫柔低沉。「答應我,聽聽自己心底的聲音,給我一個機會,好嗎?」

  江慕雲聞言一震,掙脫他強壯的手臂,默默下車,看著車子緩緩駛離;心頭,比路燈下飛舞不定的夏蚊還亂……


  清晨六點,江慕雲愣愣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鏡中的自己--

  淡掃蛾眉,一雙大眼睛明亮而清澈,小巧細致的鼻子,紅艷艷的雙唇,膚白勝雪、滑若凝脂,雙頰淡淡撲上一層脂粉,更增嬌美秀麗……他待會兒見了,可又不知要如何驚艷呢!

  一想到那個滿嘴甜言蜜語的大傻瓜,她就不自禁暈紅了雙頰,緩緩拉開了抽屜,抽屜裡頭,有一對別致俏皮的珍珠耳環,她取起又放下,猶豫了許久,終於將耳環取出戴上。

  她好想趕快讓他看到自己戴著這副耳環的嬌俏模樣,聽到他的衷心贊美和永不重復的浪漫情話。

  她也不知道自己最近究竟是怎麼回事,腦海中老是浮現他那有時深情、有時頑皮,有時卻又故意裝得一本正經的眼眸。

  吃飯時想到他,工作時想到他,坐時想他,站時想他,看著天上白雲時想到他,望著門口發呆時想到他,連晚上作夢時也揮不去他的身影。

  昨天夜裡,她呆呆地看了整晚的天花板,一想到今天要陪他去看電影,就開心得怎麼也睡不著覺,四點多就爬起來坐在梳妝台前細細打扮……

  她真是癡了、傻了、沉淪了,她以前和清波約會時從不曾這樣說--腦海中一閃過「吳清波」三個字,她雀躍不已的心情立刻跌到了谷底,一股強烈的罪惡感像浪潮般不停撞擊她的心房!

  莫名的歡欣、可恥的背叛,她果然是那個可恥的男人的女兒!

  她不住敲打自己的腦袋,為自己的三心兩意自責不已,她悄悄取下戴在耳朵上的那對耳環,收到抽屜裡頭,下定決心要做一個忠實的女孩,像她的母親一樣。

  她伸手抹去滾落頰邊的淚珠。

  今天,她決定失約了,以後也是。



  今天的天氣很怪,雲層又厚又重,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江慕雲悄悄離家之後,也快要被心頭不斷膨脹的內疚感逼得透不過氣來。

  那個傻瓜一定又站在門外苦候了。他好像從來部不知道什麼叫放棄,一步步進逼,逼得對手丟盔棄甲、倉皇而逃……

  是啊,她就像是個戰敗的武士,不,應該說她像只把頭埋在沙中的鴕鳥,既不敢面對敵人,也不敢面對自己。

  她好幾次想衝回家裡,叫那個傻瓜不要再等下去了,可她不敢;她知道自己一見到他,意志就會被他左右了;心緒就會被他控制了,築起的心牆輕而易舉就會被他攻堅了。在他面前,她永遠都只是個手下敗將……

  他說的對,她不該再三心兩意了,既傷了別人,也苦了自己;她應該縮進自己的龜殼裡頭,當只勇敢的烏龜。

  江慕雲澀然一笑,躲進常去的那家小說出租店,隨手拿了三本小說、十二本漫畫、兩本雜志,坐在店裡的沙發上看了起來。

  她跟妹妹一樣,都喜歡看小說、看漫畫,也喜歡在腦中編織各式各樣浪漫瑰麗的愛情故事,雖然她知道這些故事永遠不可能成真……可今天她手中翻著小說,眼中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只能像個機器人似地進行「閱讀」的動作,強迫自己的腦袋停止思考,好度過這個難捱的漫漫長日。

  也不知過了多久,偶一抬眼,牆上掛鐘的時針終於爬到了五點的位置。她松了一口氣,伸了伸懶腰,將「看完」的小說、漫畫放到櫃台上,踏著並不輕松的腳步走出了小說出租店。

  可以回去了嗎?她一點信心都沒有,那個傻瓜的毅力出乎尋常的可怕……

  她忽然好想好想見一眼清波,這些日子他好忙,她都不敢去找他,怕他生氣,只能每天默默地做午餐送去公司給他;可她真的快崩潰了,快要守不住自己的心了,她需要見見他,和他說說話,重新回憶起他待她的好,否則,她一定會沉淪於虛幻、不切實際的激情愛戀之中,忘記了真正的愛情是忠實與平凡。

  她在他住的公寓前停下腳步。

  門沒鎖,她好開心,這樣就可以給清波一個意外的驚喜。

  悄悄掩上門,玄關處有他的拖鞋,他的皮鞋,他的球鞋,還有一雙秀氣典雅的花式系帶高跟鞋……

  高跟鞋?!江慕雲先是一愣,繼而失之一笑。

  清波那麼古意老實,怎麼可能背著她風流亂來?一定是妹妹最近老說他壞話,害她都開始疑神疑鬼起來了。

  她搖了搖頭,脫下鞋子,換上拖鞋,走進客廳找人。

  咦?人不在客廳,也不在書房,難不成還沒起床?!

  不可能!清波律己極嚴,每天六點半起床,十一點就寢,從來不睡午覺,即使星期假日也不例外,這時候怎麼可能還躺在床上嘛!

  然而經過臥室時,她還是調皮地從門縫往內一瞧,然後,她整個人都呆住了……

  臥室內的床上,一對男女赤裸相擁,男人是吳清波,女人卻是蘇華菱!

  「如何?真正的女人和小女孩之間的差別,你現在明白了?」蘇華菱媚眼如絲,面泛桃花,趴在他身上嬌喘不已。

  「嗯。」吳清波邪佞一笑,翻身壓住她,分開雙腿就要進入。

  「還來?下午由著你弄了那麼久,還不累?這麼不知節制,當心搞壞身體。」蘇華菱嚶嚀一聲,轉身閃過,聲音卻是甜到了極點,膩到了極點,充滿了挑逗誘惑之意。

  吳清波無奈,吞了吞口水,貪婪地從她的頸側、雙峰、小腹,一路吻到了兩腿之間的神秘地帶,這才涎著臉笑道:「當了這麼久的和尚,頭一遭沾腥,就是妳這麼一個千嬌百媚的大美人,我就是戰死在床上也是心甘情願……嘿,所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嘛!」

  「早知道你不是好人,說話這麼下流。」蘇華菱格格嬌笑,眼中卻掠過一絲鄙夷之色。「聽你的口氣,好像還沒碰過那個裝模作樣的狐狸精?」

  吳清波冷「哼」一聲,面無表情地說:「那女人死腦筋得很,交往那麼久,連親個嘴都還扭扭捏捏的……哼!和她在一起,和跟『雞肋』在一起沒兩樣,乏味得很。」

  「雞肋?」

  「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吳清波顯然對自己的幽默感很滿意,忍不住哈哈大笑。「要不是她老是可憐巴巴地纏著我,我早甩了她嘍!」

  「哼!原來你還沒跟她分手。」蘇華菱目光冷冽了起來。

  「時候還不到嘛!」吳清波見她動怒,抱住她親了一下,柔聲安撫道:「妳也知道我們公司和『翰宇生技』的合作案已經到了緊鑼密鼓的階段,現在卡在侵權官司上,『翰宇』那方面一直有疑慮,遲遲不肯簽約。不過我聽說『翰宇』的老板應佾雲看上了小雲……嘿,在這方面多下點功夫,說不定合作案就能撥雲見日、重見曙光。」

  「喔?」蘇華菱冷笑,淡淡地說:「都交往那麼久了,你舍得把她送給那個聲名狼藉的風流浪子糟蹋?」

  「傻瓜,這有什麼好不舍得的?都已經決定要分手了,不從她身上撈回一些好處,這幾年的交往豈不白費?」吳清波臉上的情欲不見了,換上一副精明算計的面孔「三這次的合作案如果能夠成功,公司獲利估計上億,論功行賞,功勞簿上少不了我一筆,升上經理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蘇華菱眉頭微蹙,臉上有著不豫之色。「我就不懂,為什麼男人都喜歡那個裝模作樣的騷狐狸?哼!老是裝著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骨子裡卻是騷到了極點,見了男人就扮柔弱,看了就倒胃口。」

  「那些豪門巨富,名女人玩膩了,想換點清粥小菜也是人之常情,有什麼好吃味的?」吳清波口中安撫,雙手卻又開始不安分起來。「我看應佾雲要她,也不過只是玩玩而已……依我說,跟著我還實在些,名正言順的經理夫人,好過當人家的地下情人。」

  「不害臊,八字都還沒一撇呢!自己就先封起自己的官來了。」蘇華菱又笑又躲,偶一拾眼,發現門後頭有雙哀傷欲絕的眼睛正看著自己,忍不住失聲尖叫起來。「啊--有、有人!門後頭有人!好、好像是小雲的樣子……」

  吳清波大驚失色,衝到門邊,一把拉開房門,卻哪有半條人影?他心中驚疑不定,面上卻強自鎮定,笑道:「哪裡有人?八成是妳眼花看錯了。小雲怕我怕得緊,我跟她說過這幾天很忙,不准她過來啰唆,她又不是不知好歹,哪敢來觸我的霉頭?」

  蘇華菱默然,只是愣愣地看著門首。


  雲層愈堆愈厚、愈聚愈多,到了晚上,悶雷隱隱,突然不起了大雨來。

  應天碧在電影院門口淋成了落湯雞,心情糟到了極點。

  他在小雲家等了半天,等不到佳人歸來,打手機不通,傳簡訊又沒人理;心想小雲可能先去了電影院,又在電影院門口等了一下午,中間還得不斷打電話處理公司的一些瑣事,結果,等到的卻是一場淅瀝嘩啦的大雨……

  在糕餅鋪門口停好車,心中盤算著明天要是見到小雲,非要她以三場午餐約會賠罪不可!打了個噴嚏,拖著疲憊的腳步上到了二樓,然後,他在門口見到了小雲。

  她的樣子好慘,全身濕透,雨水不住從發梢落下,滿臉都是淚痕。原本明亮清澈的大眼睛變得空洞無神,靈魂彷佛被抽離了一般,全身不住發抖,好像輕輕一碰,她整個人就要散若塵埃、化為輕煙了。

  「怎麼回事?妳的樣子簡直比外頭的野貓野狗還要糟糕。」見了她這副模樣,應天碧的滿腹牢騷登時化成滿腔憐惜,緊緊抱住了伊人,自責道:「真該死!我該早點回來的……妳在外頭等很久了吧?下次直接進來,別在外頭傻等,我鑰匙會放在匾額後頭。」

  江慕雲無言,只是縮在他懷中不住瑟縮發抖。

  「哎呀!我真是個大白癡,妳全身都濕透了,我還在這兒跟妳扯這些閑話!」

  應天碧用力敲了自己腦袋一下,手忙腳亂地拿鑰匙開了門,小心翼翼地護著伊人進入屋內,掩上門,就要跑去浴室拿毛巾給她。

  「別、別走,別離開我。」她拉住他的袖子,聲音好無助、妤憔悴。

  應天碧心都揪在一起了,柔聲說:「我不會離開妳的,我只是要去拿條毛巾給妳擦擦頭發,要不然會感冒的……」

  「別走,我不要你走!他騙我,原來他們一直都在騙我……你不可以再騙我了,求求你不要再騙我了。」江慕雲邊說邊哭,淚如雨下。

  「好,我不走,我哪兒都不去,妳別再哭了好不好?」

  應天碧被哭得心都亂了,見她渾身濕透,抖得像風中落葉一般,又擔心她會受了風寒,腦筋一轉,輕輕柔柔地攔腰將她抱起,走進了臥室,讓她安穩舒服地躺在床上。

  「抱歉,我這裡沒有女人的衣服,這是我的睡衣,妳先將就換上好不好?」

  應天碧將睡衣遞給她後,立刻轉身,彬彬有禮地說:「我就待在這裡,不會離開,妳別擔心我會偷看,我雖然不是君子,這點自制力還是有的。」

  江慕雲見他僵著身子背對自己,像個機器人似的,說話的聲音低沈而沙啞,有些顫抖,完全不像平常談笑自若的模樣,她臉上一紅,輕輕咬著嘴唇,緩緩將身上濕透的衣服裙子脫下……

  「我、我換好了,你可以轉過身子來了。」

  應天碧松了一口氣,一笑回首,然後,他的視線就再也無法移開--

  濕透的衣服裙子已經折好,端端正正地置於床下,衣裙上頭還有她脫下來的內衣底褲,不過他的睡衣卻仍是端端正正地置於床頭,動都沒動過……此刻的小雲竟是全身赤裸、不著片縷,怯生生地立於床邊!

  膚白勝雪,吹彈可破,比牛奶豆腐還細致嬌嫩,身形娉婷婀娜,體態完美無瑕,雙峰傲然並立、纖腰僅堪一握,雙腿勻稱而修長。

  一頭濕透的長發緊緊貼著肌膚,發梢滴下的水珠,沿著挺立的莓果、平坦的小腹,輕輕滑落到了兩腿之間……

  「妳、妳……」聲音嘶啞低沉,開口不能成句。

  江慕雲輕輕靠著他的背,身子顫抖不已,輕聲哀求。「愛我,如果、如果你喜歡我的話。」

  當此人世間最大誘惑,對像又是思之念之、無日忘之的夢中佳人,應天碧險些就要把持不住。總算他僅存的理智不斷提醒自己,小雲會這麼反常,肯定事出有因,若是乘人之危,偷香竊玉,簡直比下三濫還要不如!

  「別、別這樣,先把衣服穿上好不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告訴我,應大哥一定幫妳解決。」

  江慕雲看著他,癡癡地笑了起來。「原來你也是哄我的,原來你根本不喜歡我!我、我都這樣了,你還是不肯愛我……是了,你也想把我送給別的男人對不對?」

  應天碧聞言一震,轉身吻掉她自傷自憐的話語,他不要她再這樣傷害自己了!

  江慕雲緊緊抱住他,仰著頭,舌尖輕吐,拙劣地挑逗眼前這個高大英俊的男人。

  是了,男人都喜歡這樣的,她的淚水不聽使喚地流了下來。

  應天碧見她這副模樣,心頭比千刀萬剮還難受。想掙脫,怕傷了她的心;想輕憐蜜愛、好好疼惜她一番,他的自尊卻不容許他這麼做;只好蒼白著臉,僵硬了身子,由著她挑逗肆虐……

  江慕雲忽然放開了手,淒涼一笑。「我真是丟臉,自己送上門來,人家都還不要!你、你一定覺得我很不要臉吧……」

  應天碧再也不敢多想,抱起她就往床上走去。

  愛得狂、愛得激烈、愛得失去了理智,轉眼間兩人已是赤裸相對。

  應天碧不能思考,也不敢思考,否則他的自尊、他的自傲,將會讓他再也沒有能力響應這個滿臉淚痕的女孩的笨拙挑逗。

  情如潮,落下吻痕點點,欲糾結,舍生忘死纏綿:他癡了、醉了、忘我了,翻身壓住伊人嬌軀,如癲似狂,熊熊的愛欲便要直探欲望深淵……

  「痛!好、好痛!」江碧雲失聲驚呼,忍不住哭了出來。她從來都不知道會這麼痛、這麼巨大。

  應天碧大驚失色,稍稍恢復了理智,也停止了動作。「妳、妳是第一次?」

  江碧雲咬著嘴唇不說話,臉上淚痕未干,猶帶驚惶之色,卻仍是微微弓起了身子,努力地嘗試去迎合他。

  應天碧搖頭苦笑,被挑起的滿腔欲火一化為似水柔情。

  激情狂愛不再,有的只是更多的溫柔、更多的憐惜,和更多的愛戀。輕柔的愛撫、纏綿的情話,小心翼翼的律動,讓她輕蹙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唇邊,逸出了一聲聲的呻吟呢喃。

  幾度雲雨之後,雲散雨歇,江碧雲縮在男人的臂彎裡頭,看著窗邊逐漸亮起的星光。

  「在這裡過夜吧!我明天再送妳回去。」初經人事,應天碧知道她現在肯定是筋酸骨軟,疲累欲死,不由得心生憐惜。

  江碧雲搖了搖頭,輕聲說:「你轉過頭去,我要穿衣服了。」

  應天碧聞言莞爾,眨了眨眼睛,調笑道:「衣服還沒干哩!好不容易幫妳把身子弄暖,妳又急衝衝地穿回去,豈不是辜負了我一番努力?」

  江碧雲臉上一紅,繼而蒼白如紙。「你、你別說這種話,我會生氣的。」

  「好,我不說,妳別生氣。」胸中盈滿柔情,應天碧笑著坐起身子,轉過頭去。「妳快把衣服穿上吧!我待會兒先載妳去城隍廟口吃宵夜,再送妳回家。」

  江慕雲怯生生地從棉被裡鑽了出來,心慌意亂地將尚未干透的衣服裙子穿好,看著他寬大厚實的肩膀,低聲說:「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這怎麼成!」應天碧知道她衣服穿好了,轉身將她抱在懷中,柔聲說:「香車接送,是做一個好情人的基本義務,我可不會壞了這個規矩。」

  「傻瓜。」她輕輕掙脫他的懷抱,聲音幽幽的,有絲自嘲之意。「你別對我那麼好,我不配的……這件事你別放在心上,是我自己心甘情願,不會要你負責的。」

  聽了這話,應天碧好似被當頭淋了一大桶冰塊,整顆心全涼透了。

  他寒著臉,冷冷地看著她,出言譏誚。「吃了就走、打了就跑,這怎麼好意思呢?好歹我也是個大男人,占了這麼多便宜,妳難道都不會覺得委屈?」

  「不、不會的……」江慕雲怯怯地開口,但一接觸到他冷若寒冰的目光,卻再也說不下去。

  「妳走吧!我累了,想休息了。」應天碧冷冷一笑,面無表情地躺回床上,閉上了眼睛。

  江慕雲頭一次見到他如此決絕的表情,心都碎了,眼淚又不聽使喚地流了下來,掩面奔了出去。
作者: a228510    時間: 2009-5-15 08:14 PM

本帖最後由 a228510 於 2009-5-15 08:43 PM 編輯

第八章 愛如潮水
作者:俞飛   

  自從那天晚上惹他不快,已經過了一個星期,應天碧卻再也沒有出現過。

  江慕雲打了好幾通電話,但他的手機始終沒開,嘗試在語音信箱留言,也得不到絲毫回音。幾番在心底偷偷思量,百轉千折,得到的答案只是憔悴黯然;夜裡,萬籟俱寂,不自禁想起他的好,又每每淚濕衣裳。

  雲湘音見她又在偷偷拭淚,昔日的明朗笑容全都不見了,不禁埋怨道:「一瓜子臉變成了一副苦瓜相,客人見了都搖頭……唉,妳也行行好,雲姨可是還有三個小孩要養,沒空陪妳在那兒傷春悲秋、臨風灑淚耶!」

  江慕雲勉強一笑。「對、對不起。」

  「天啊!笑起來比哭還難看,不如別笑。」雲湘音拍了拍額頭,一臉無可奈何。「妳這個傻丫頭,真要那麼想他,不會去找他?自個兒在這裡坐困愁城、黯然神傷,也喚不回情郎的心啊!」

  江慕雲臉一紅,吶吶地說:「可、可是……」

  「害羞?不好意思?拉不下臉來?」雲湘音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嘻嘻地說:「這傻瓜之前為了追妳,可是風雨無阻,天天都來這裡報到耶!現在兩個人鬧別扭了,冷戰了,妳就先低頭、委屈一次有什麼關系?」

  江慕雲默然不語,又開始咬嘴唇了。

  雲湘音見狀,忍不住咳聲嘆氣起來。「這家伙喜歡妳,還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三心兩意、優柔寡斷、見面不給人家好臉色看,背後卻又心心念念、牽腸掛肚……唉,別說雲姨不疼妳,我現在教妳一個法子,既不用拉下臉賠罪,又可以讓那個傻瓜回心轉意,就看妳願不願意試試了。」

  江慕雲臉現喜色,紅著臉問:「什麼法子?」

  雲湘音莞爾一笑,附在她耳邊說了起來……



  應天碧回到家,從匾額後頭拿出鑰匙開門,卻發現門並未鎖上,他先是一愣,繼而狂喜不已,勉強按捺心緒,若無其事地開門走了進去。

  一走進屋內,眼前猛地一亮,原本雜亂無章的客廳已經被收拾得干干淨淨,各式書籍皆已分門別類放好;窗明幾淨、纖塵不染,彷佛進了另一間房子,完全不復舊時「豬圈」模樣。

  應天碧嘴角揚起一抹微笑,走到沙發坐下。

  廚房傳來一陣腳步聲,一位妙齡少女端著一盤壽司走了出來。

  「你回來啦--」

  「妳來做什麼?」應天碧口氣冷淡,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江慕雲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不自禁停下腳步,垂著頭吶吶地說:「我、我上次答應要親手做飯給你吃,卻一直沒有履行,所以、所以……」

  「所以今天特地前來履行約定?」應天碧口氣冷漠依舊,甚至帶著一絲譏誚之意,可灼熱的目光自從伊人出現後,就再也沒有移開過半分。

  江慕雲再也說不下去,淚水在眼眶中滾來滾去,強忍著不讓它流下。

  「過來。」應天碧開口,完全是命令的口氣,聲音卻顯得有些嘶啞。

  她今天真美!眉若遠山,眼似秋水,鼻子小巧玲瓏,唇辦嬌嫩細致,雪肌玉膚在淡淡脂粉妝扮下更顯無瑕;一襲削肩珠飾背心,一件迷你緞帶褶裙,一雙金色緞帶涼鞋,襯托得身形更顯風流婀娜、如夢似幻。

  江慕雲怯生生地移步,剛走到他跟前,就被他一把拉入懷中。

  「天啊!我可真是想死妳了。一個星期不見妳,逼得我快要發瘋,妳再不來,我都不知要如何是好了。」應天碧瘋狂地吻著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子、她的雙唇、她的臉頰……偽裝的冷漠不見了,有的只是灼灼的愛意和數不盡的相思。「我從來都不知道相思會如此惱人,白天想妳、夜裡想妳、吃飯想妳、睡覺想妳,因為妳,我再也不會思考了……可恨的小東西,妳一定是對我施了法、念了咒、下了蠱,竟讓我如此沉淪、再也無法自拔了。」

  綿綿情話撩起滿肚子委屈,江慕雲忍不住哭了起來,抽抽噎噎地說:「想我,為什麼這一個禮拜都不理我?人家、人家打了好幾通電話給你耶!」

  「誰教妳說話如此惱人,教人寒了心、洩了氣?」應天碧緊緊抱住她,憐惜的口氣中尚帶著三分著惱。「我疼妳、憐妳、愛妳,只想一輩子好好保護妳。可春風一度之後,妳一開口就是不要我負責……嘿,我可真不明白了,妳大小姐究竟把我當成一個真正的男人,還是只是一個牛郎而已?」

  江慕雲聞言,又羞又窘,紅著臉說不出話來。

  「妳喔,心細如發,卻老是想得太多,弄得自己憔悴黯然,別人傷心難過。」應天碧捏了捏她鼻子,無奈的語調中盡是憐愛,眨眼笑道:「今天穿得這麼性感俏皮,是不是為了討好我?」

  心思被人揭穿,江慕雲更是羞紅了臉。「誰、誰討好你啊!不害臊,老是自說自話。」

  佳人含羞帶怯、輕瞋薄怒,臉上卻兀自帶著淚珠,猶似雨後芙蓉輕浥露珠,秀美無儔。應天碧看得癡了,柔聲說:「女為悅己者容,這有什麼好害羞的……對了,妳手上這盤壽司捧了這麼久,總該是為我准備的吧?」

  江慕雲一愣,這才想起手上的壽司,瞋道:「都是你啦!剛才一直鬧我。我先警告你喔,人家可是做了一個早上,你要是敢說不好吃,我以後就不理你了。」

  「喂,妳這是跟別人道歉的態度嗎?這麼囂張。」佳人撒嬌作癡,應天碧不禁莞爾一笑。

  江慕雲鼻子一皺,下巴微微揚起,一臉嬌憨。「不服氣啊?」

  「服氣,當然服氣,小的怎麼敢不服氣?」應天碧失笑,親了親地面頰。「妳喂我吧!」

  「懶惰蟲,吃個東西都要人服侍。」江慕雲無奈,將盤子放在桌邊,拿了一個壽司送到他嘴邊。

  應天碧搖了搖頭,盯著佳人粉嫩雙唇,笑得不懷好意。「這種喂法太平常,也太沒誠意,我可不接受。」

  江慕雲一愣,迎向他灼熱目光,終於會意過來,啐道:「你想得美,這麼髒,我才不要呢!」

  應天碧臉一沈,冷冷地說:「那就算了!壽司妳帶回去吧!我不想吃了。」

  「你、你生氣了?」江慕雲見他動怒,登時慌張起來,咬著嘴唇低聲央道:「別生氣了好不好?我、我依你的意思就是了……可是只能喂一個喔!」

  「嗯。」應天碧瞥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回答。

  江慕雲咬了一小口壽司,小臉微微仰起,紅唇輕啟,害羞地閉上了眼睛。

  應天碧眼中滿是笑意,俯身吻上。

  男人吻得溫柔,吻得纏綿,吻得激烈,吻得放肆。舌尖交纏糾結、難分難舍,可憐的壽司就在兩軍相對、攻拒迎合間,成為熊熊愛火下的犧牲品,轉瞬間灰飛煙滅。

  江慕雲嬌喘細細,被吻得幾乎透不過氣來,偶一張眼,對上的卻是一雙帶著調皮笑意的溫柔眼眸。「可惡!你又作弄我。」她恍然大悟,又羞又氣,重重捶了男人胸膛兩下。

  應天碧輕撫佳人秀發,得意一笑。「這個壽司大概還要兩口才吃得完,我們再繼續……」

  「想得美咧!真把我當成呆子?」江慕雲把剩下的半個壽司全塞到他嘴巴裡頭。

  應天碧搖頭苦笑,邊吃邊說:「妳那晚哭得那麼傷心,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這件事我一直懸在心上,怎麼也放心不下。」

  「沒、沒什麼……」

  「什麼事都不跟我說,就是不把我當男朋友,我可是會真的生氣。」應天碧打斷她的話,一臉嚴肅。

  江慕雲輕嘆一聲,語調幽幽,將那天在吳清波房外聽到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他。

  應天碧愈聽臉色愈難看,怒道:「這人渣!虧妳待他那麼好,他居然這樣對妳?」

  「不,我待他並不好。這、這幾天我腦中翻來覆去的都是你,要不是你提起,我根本就已經忘記有吳清波這個人了。」江慕雲臉有愧色,完全不敢看他。

  應天碧卻是心頭一暖,附在她耳邊溫言安慰。「愛情本來就沒有是非對錯可言。先前看妳如此自苦,我又是著急又是生氣,就怕妳一個死心眼,誤了自己的一生幸福。」

  「是啊!或許愛情真的沒有是非對錯可言吧!」江慕雲有些失神,愣愣地說:「他不要我,一定是我不好,我不該怨他的……」

  「胡說八道!妳要不好,天底下就沒有好女孩了。」應天碧快氣死了,大聲說:「那個人渣根本就不配談愛情!他眼中只有算計、只有利害,沒有一絲一毫真心真意……哼,我要是放過他,我『應天碧』三字從此以後倒過來寫!」

  「你對我好,我知道,可我不要你為我逞凶鬥很。」江慕雲搖了搖頭,輕輕靠在他胸前,柔聲說:「往事如煙,就讓它隨風而逝吧!要說可惡,你們的老板應佾雲才真是下流呢!仗著有錢有勢,到處欺負人,我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裡得罪了他,讓這混蛋要這樣糟蹋侮辱人!」

  應天碧聞言,滿臉尷尬,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喜歡小雲這件事,公司早有各種小道消息流傳,也不知道這消息是怎麼亂傳的,透過吳清波這混蛋的轉述,害他在伊人面前成了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唉,這時候要是老實說自己就是應佾雲,肯定會死得很難看!

  「咦?你怎麼都不說話?」

  應天碧回過神來,決定亡羊補羊,趕快想辦法改變她對「應佾雲」的印像。

  「其實我們老板人很好的,人長得帥,用情又專一,是很多女孩子的夢中情人喔!說不定這中間有什麼誤會……吳清波的話實在不能全信。」

  「他的話不能信,記者總不會冤枉他吧?」江慕雲有些不開心,覺得他沒有站在自己這邊,悶悶地說:「早知道就不跟你說這件事了。外婆常說男人心裡頭只有事業功名,最是無情無義,說、說不定你也……」

  「天地良心!我和吳清波不同,妳別拿我和他相提並論。」見她懷疑起自己,應天碧登時大急,賭咒發誓道:「應佾雲要是敢對妳存有非分之想,我就是飯碗不保,也一定和這混蛋拚一個你死我活!我待妳一片真心,始終不渝,妳可別冤枉了好人。」

  「真的?」見他急得額頭都冒汗了,江慕雲心中釋懷,微仰起頭嫣然一笑。

  「當然是真的!」佳人轉惱為喜,應天碧這才松了一口氣,眨了眨眼睛,靠在她頸側耳邊笑問:「那妳呢?妳的心意又是如何?在妳心中,我是朋友、情人,還是妳今後生命中唯一的男人?」

  江慕雲臉上一紅,小小聲地說:「朋、朋友吧!」

  應天碧故意板起臉來。「錯了,該罰。」左手自她背心下襬伸入,游移探索間,輕輕巧巧地解開佳人胸衣,恣意把玩愛撫。

  「別鬧啦!人家、人家改個答案就是了嘛!」江慕雲心頭一慌,掙扎著想要起身,無奈男人手臂似銅制鐵鑄一般,緊緊環住她的腰,半分也搖撼不得。「就、就算是情人吧!」

  「這個答案我也不滿意,還是該罰。」應天碧邪肆一笑。

  江慕雲更慌張了,又急又羞,只能可憐兮兮地央道:「你、你別這樣……外婆要是知道我在外頭和男生亂來,會生氣失望的。」

  「傻丫頭,妳不說、我不說,外婆又怎麼會知道?」應天碧原本只是想作弄她,可是看到她粉頰泛紅,星眸流轉,顯然已經動情,令他不由得欲念大熾,俯身就將她壓倒在沙發上。

  江慕雲放棄了掙扎,眼中掠過一絲自嘲之意,幽幽地說:「是了,一定是我先前自己投懷送抱,你認定了我是個放浪隨便的女孩,所以才這麼肆無忌憚,一點都不在乎我的想法。」

  應天碧聞言,登時清醒了過來,急急忙忙翻身站起,心裡頭又愧又悔,自責道:「對、對不起,我是王八蛋,腦袋長在下面,完全忘了妳的感受……妳別生氣,下次我再亂來,妳直接拿把剪刀把我腦袋閹了,千萬不用客氣。」

  「白癡。」江慕雲噗哧一笑,紅著臉說:「你、你踩到我的內褲了。」

  應天碧連忙跳開,彎腰拾起,雙手恭恭敬敬呈上。

  江慕雲臉更紅了,羞答答地接過,正要穿上,卻見他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忍不住瞋道:「還看?臉轉過去啦!」

  應天碧急忙轉身,小心翼翼地說:「不生氣了?」

  「你規矩點,我就不生氣了。」江慕雲穿好起身,拿了一個壽司送到他嘴邊,沒好氣地說:「每次見面就只會鬧人家……上次自己說要吃的,人家真的花工夫做了,又不屑一顧。」

  應天碧聽她口氣,知道她氣消了,轉身抱住她,笑嘻嘻地說:「人間美味,怎麼可以一下子就吃完?不過妳要是願意像剛才那樣服侍我,這盤壽司肯定一下子就被我吃得清潔溜溜了。」

  江慕雲白了他一眼,輕嘆一聲。

  這男人……唉!


  端木直一走進應天碧的辦公室,就見到他正襟危坐,眉開眼笑地吃著桌上便當。

  「這便當真有這麼好吃?」端木直差點沒笑了出來。

  「當然好吃!『一品居』那幾位大師傅也絕對做不出這樣的美味料理。」應天碧抬頭看了他一眼,悠悠地說:「不過呢,跟你說了你也不懂;沒交過女朋友,又怎能明白這當中的溫柔用心、無盡情意?」

  端木直面露不屑之色,坐到了沙發上。「死皮賴臉跟人家討來,也沒什麼好得意的。」

  「唉,女孩子喜歡撒撒嬌、使使小性兒,這其中的旖旎纏綿處,又豈是你這種木頭所能明了?」應天碧故意嘆了一口氣,臉上滿是得意之色。

  端木直冷哼一聲,知道說不過他,懶得再扯下去。「『穎東』的侵權官司既然已經解決,和他們的合作案也應該可以重新進行協商了。」

  應天碧搖了搖頭,淡淡地說:「我說過,如果『穎東』派來的代表之中仍有吳清波,我不會考慮重啟協商。」

  「以私害公,不像你的作風。」端木直聞言,不禁皺起了眉頭。「吳清波是個人才,在知道他是小雲男朋友之前,我記得你對他也是贊不絕口。」

  「更正,是『前』男友。」應天碧目光一冷,面無表情地說:「你以為我是因為爭風吃醋,才執意排除吳清波參與?你也未免把我瞧得太扁了……吳清波雖然精明干練,只可惜心術不正,如果讓他參與這件合作案的談判協商,知道各式商業機密,對『翰宇』、『穎東』雙方面都不會是好事。」

  端木直默然,看了他一眼,緩緩點頭。他深知應天碧為人,沒有真憑實據,他絕不會信口開河,看來自己得重新評估吳清波這個人了。

  應天碧知道他接受了自己意見,臉色一霽,笑道:「不談這事了……對了,我不是要你幫我挑選一輛適合女孩子開的車嗎?找得如何了?」

  「早就找好了。」一提到車子,端木直眼睛登時亮了起來,滔滔不絕地說:「克萊斯勒Crossfire  V6SOHC  18汽門,外型佳,動力強,FR後驅設計,使得行車動態在沉穩中仍保有足夠的靈活度,一流的懸載系統能在操控性與行路性之間取得良好的平衡,配備的ESP系統提供了絕佳的主動性安全保障……」

  應天碧苦笑搖頭。「夠了夠了,我知道你是行家,我相信你的眼光,你就省點口水吧!」這塊木頭一聊到車子,老是沒完沒了,自己可是還有正事要辦哩!

  「車子我已經開來了,就停在你的車位上。」端木直一笑,將車鑰匙丟給他。

  「你也真是個怪胎,食衣住行樣樣不在乎,偏偏對女人如此情長,呵護備至。」

  「這你就不懂了,女人本來就是用來疼的,更何況小雲還是我女朋友、未來的老婆大人哩!」應天碧滿面春風,顯得頗為自得其樂。

  端木直見了他這副模樣,觸動心事,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應天碧看了他一眼,隨口問道:「怎麼?和曉倩進展得不順利?」

  端木直聞言,又嘆了一口氣,正要乘機大吐苦水,順便向這位大情聖討教幾手安撫女孩子的方法,誰知應天碧看了眼手表,忽然起身,就往門外走去。「喂!你上哪去?現在還是上班時間耶!」

  「今天是我和小雲認識三個月又十八天的紀念日,我們約好了一起吃飯,順便去看看房子。」應天碧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整個人容光煥發、神采飛揚。

  端木直一聽,登時傻眼,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應天碧看了他一眼,臉上忽然出現同情憐憫之色。「公司內大小瑣事就麻煩你多擔待嘍……嘿,反正你也失戀了,埋首工作,正好可以療傷止痛,簡直是再好不過了,你說對吧?」語畢,揚長而去。

  「這、這混球!見色忘友,居然還落井下石,在別人傷口上灑鹽……」端木直氣得臉都黑了,拿起桌上書本就往門口丟去,好死不死,正好砸中了走進辦公室的小秘書範曉倩……

  唉,可憐的端木直。

  

  江慕雲才剛踏出自家門口,就見到應天碧一臉笑意地站在路旁等候。

  她忍不住蹙起眉頭,輕輕嘆了一口氣。這男人自從確立了自己「男朋友」的身分之後,真是愈來愈霸道過分了,每次約會送禮,總是他一個人說了就算……

  別在胸前的橘粉紅海螺珍珠花卉胸針,他說是為了道歉賠罪,硬逼著自己收下;脖子上鑲著梨形粉紅寶石的蒂芬妮項鏈,他說是為了見證兩人堅定不移的愛情;左腕上的山茶花珠寶表,是為了提醒她約會時間,免得她又失約放他鴿子;右腕上的海浪手鐲,代表他無盡的相思與愛意。

  身上這襲細肩帶大朵印花洋裝就更扯了,他說是為了慶祝,連她的內衣底褲都是……唉,她全身上下都快要被這可惡男人送的東西給占領了。

  「傻丫頭,在想些什麼?」應天碧環住她的腰,在她唇上烙下一吻。

  江慕雲回過神來,輕輕打了他一下,瞋道:「做什麼啦!老是毛手毛腳的,你就不能規矩一點嗎?」

  「是是是,小的下次一定改進。」應天碧親了親她面頰,笑著柔聲安撫。

  江慕雲又好氣又好笑,白了他一眼。這男人應付她的方式,永遠是勇於認錯,絕不改過,自己生氣了,他就低聲下氣地賠罪,事過境遷之後,馬上又故態復萌,甚至便宜愈占愈多……難怪外婆老說男人寵不得,一寵,就爬到自己頭上來了。

  「今天又約人家出來做什麼?我可無聲明,我下午要工作,你別又像上次一樣纏著人家不放喔!」

  「放心啦!我跟雲姨報備過了,她准妳一天假。」應天碧眨了眨眼睛,笑得好得意。

  江慕雲聞言氣結。「你、你三天兩頭就幫我請假,是要我丟工作不成?」

  「天地良心,我可沒這個意思。要不是真有要緊事,我怎麼會這時候約妳出來?」應天碧一臉無辜,滿肚子委屈。

  江慕雲一愣,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喔?什麼要緊事?」

  「看房子嘍,妳說要不要緊?」

  江慕雲大喜,興奮地說:「店面找到了?在哪裡?快帶我去看看。」

  「是找到了,就在清華附近,押金租約我也都談妥了,妳不用操心。至於店內的裝潢擺設,不管妳有什麼想法,隨時都可以找上官聊聊;他欠我一份人情,不用覺得不好意思。」應天碧隨口說了店面地址,看著她神秘一笑。「不過我們今天要去看的房子,可不是這裡。」

  江慕雲這可胡塗了。「不是這裡,那是哪兒?」

  應天碧捏了捏她鼻子,無奈笑道:「傻丫頭,這還猜不出來?古人說『成家立業』,還沒成家,如何立業?總不能要妳以後都住在我那間『豬窩』裡頭吧?我說看房子,自然是看咱們愛的小窩嘍!」

  江慕雲恍然大悟,紅著臉低聲說:「你有看上的房子了?」

  應天碧點了點頭。「只要妳喜歡,我馬上訂下來。」

  江慕垂I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應天碧會意,笑道:「錢的方面妳別擔心,這幾年我公司股票分得不少,買棟房子還不成問題。」

  她知道竹科很多公司都有股票分紅制度,聽他這麼說,略微寬心,但還是不忘叮嚀道:「雖然如此,但買房子這件事還是要量力而為,千萬別逞強。既然是要共同走一輩子,那就用不著凡事都急於一時,對不對?」

  「這些事我都知道,妳啊,就是愛操心。」應天碧心頭一片溫馨,攬著她的腰走到了車邊。

  江慕雲看了車子一眼,嚇了一跳。「你又換車了?」

  「沒換,這輛車是買給妳的。」

  江慕雲急了,氣急敗壞地說:「你怎麼每次都這樣!一輛車子很貴的耶,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就買來送人?老是這麼亂花錢,一點都不知道打算!再說,你買車給我有什麼用?我又沒有駕照……」

  「這妳放心,我已經幫妳報名駕訓班,請了位女教練教妳開車。」應天碧揉了揉她的頭,笑嘻嘻地開口。

  江慕雲氣到說不出話來,甩頭就走。

  應天碧見她真的惱了,連忙抱住她,柔聲安撫道:「妳別生氣嘛,我買車送妳是有我的道理的。這一陣子我事情忙,晚上實在抽不出時間去接妳,讓妳一個人走路回家我又不放心,所以才想教妳學會開車,自個兒開車上下班……妳要真的惱了,我就把車子退回去,大不了熬它個整夜不睡,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江慕雲停下腳步,咬了咬嘴唇。明知他說話不盡不實,卻又怕如果是真的,讓這傻瓜弄壞了身體,自己怎麼過意得去……

  「如何?」應天碧有恃無恐,眼中掠過一絲笑意。

  江慕雲一跺腳,惱道:「你要是敢騙我,我以後……」

  「妳以後就不理我了?」應天碧眨了眨眼睛,莞爾一笑。

  江慕雲臉一紅,輕輕嘆了一口氣。

  奇怪了,這句話怎麼好像對他愈來愈沒有威脅性了……



  天清氣朗,雲淡風輕,江慕雲在公車亭候車,准備到橫山的一戶農家看茶。

  她坐在亭內的長椅上,雙手撐著下巴發呆,腦海中,不自禁浮現應天碧的笑臉

  她真的愈來愈不明白這個男人了。他看起來似乎很隨便、漫不經心,甚至有些玩世不恭,可是當他偶爾認真起來時,眼中一閃即逝的銳利鋒芒,卻每每令人不敢逼視。

  他很好玩,喜歡逗她,愛說笑話,可是當他沉默不語時,卻自有一種王者風範(她實在想不到別的形容詞了),凜然生威……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那次送便當到公司給他,才會發現每個人見了他都是恭恭敬敬的,話都不敢多說一句,甚至連對站在他身旁的她也是一樣!

  前幾天陪他去看房子,她一直都很局促不安,因為所有的服務人員都太客氣了,建設公司的總經理還親自出來接待,可他仍是一派的泰然自若,似乎不覺得有什麼了不起的。

  那裡的房子好貴好貴,一戶要價八千萬,她都快嚇死了,可他只是笑著問她喜不喜歡,一點都不在乎價錢……那個呆子,就算她對於那棟住宅大樓典雅高尚的裝潢、盡善盡美的公共設施欣賞不已,他們也沒錢買啊,又何必多此一問呢?

  「小雲,去茶山看茶是不?我送妳。」

  聽到有人叫自己小名,江慕雲不由得拾眼一望,然後,她就看到那張熟悉卻又令人困惑的笑臉從車窗裡頭探了出來。

  「咦?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她走到他的車旁,伸手戳了戳他額頭,好奇問道。

  應天碧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一吻,笑道:「妳猜猜,猜對有獎。」

  「這有什麼難猜?八成是小月這個超級大間諜告訴你的。」

  「賓果!有獎。」他笑著將一塊梅香糕塞到她嘴巴,稱贊道:「妳今天穿得真漂亮。我剛才遠遠經過,看到這裡彩霞滿天、瑞氣千條,還以為是天上仙女下凡來了,等到走近一瞧,才發現原來是我們的江慕雲江大姑娘哩!」

  「大白癡,就會胡說八道。」江慕雲白了他一眼,心中卻是暗喜不已。因為要入山,她今天只隨便穿了件T恤,搭配一件牛仔口袋窄裙,一點打扮都沒有,沒想到他還是說自己漂亮,嘻。

  應天碧眼中也有了笑意,柔聲說:「快上車吧!太陽雖然不大,在外頭站久了也是會中暑的。」

  「嗯。」江慕雲點了點頭,依言上了車。

  「茶葉不是在一般茶行就有在買賣?為什麼還要特地到茶山看茶?」應天碧緩緩踩下油門,好奇問道。

  「道理上是這樣沒錯。不過台灣近十余年來比賽茶的評審風格,講究茶葉外型緊結如珠,因而導致茶農采摘成熟度不足的嫩芽,並在制程輕易混過萎凋、靜置、攪拌等過程中的發酵步驟,使得茶湯淡而無味,容易流於苦澀,甚至有鳥龍傷胃的說法傳出。」江慕雲眼中有些許感傷,自嘲一笑。

  「可惜權威壓倒一切,流行風尚都跟著評審的口味走,眾口鑠金之下,很多茶行老板也只好跟著人雲亦雲以維持生計……或許我是有些傻氣吧!可是我不想從眾媚俗,總希望大家都能以合理的價格喝到香、味並陳的好茶,因此才想去幾位長輩經營的茶園拜訪一下,看能不能談妥合作方式,直接從源頭改善這種情況。」

  應天碧知道她對茶有種特殊感情,臉上慣有的玩世不恭不見了,一臉莊容地說:「有志者事竟成。妳熱情、認真、執著,這樣的用心一定可以傳達給消費者知道,我對妳有百分之一百的信心。」

  江慕雲有些不好意思,瞋道:「你別突然變得這麼正經好不好?害人家覺得怪怪的……對了,你最近不是很忙嗎?怎麼有空過來?」

  應天碧淡淡一笑。「再忙,還是得放松自己一下。橫山、尖石一帶的風景不錯,再加上有佳人相伴,這樣的機會我怎麼會放過?」

  江慕雲心中一動,趕緊聲明說:「我是來工作,可不是來游山玩水的,到時候要是沒空陪你,你可不能又生氣耍賴喔!」

  「知道了,妳這樣緊張做什麼?倒像我是個大麻煩似的。」應天碧口中說得委屈,眼裡卻帶著些許狡黠之意。「寓工作於娛樂,生活才會寫意自在嘛!妳啊,實在應該多學學我,別老是這麼緊張敏感……」

  江慕雲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你不良紀錄那麼多,我不先防著行嗎?」

  說話間,車子已經從竹林交流道下高速公路,再走120縣道,逐漸進入了山林之間;道路兩旁綠蔭夾道,繁花似錦,清風送爽,好鳥亂鳴,說不盡風光無限。

  兩人一邊賞玩風景,一邊鬥嘴聊天,都覺愜意適懷。

  到了橫山,江慕雲接連拜訪了好幾家茶園,探詢彼此合作的可能性,雖然過程不盡順利,卻也不無斬獲。等到拜訪完最後一戶茶農,日已西斜,已然是黃昏時分。

  江慕雲回到車上,輕輕揉了揉雙腳,見他車子往尖石方向開去,忍不住出言提醒。「方向錯了,這不是回去的路。」

  「來的時候我不是說過『寓工作於娛樂』嗎?現在工作完了,自然是要開始『娛樂』嘍!」應天碧轉頭看了她一眼,笑得神秘兮兮。「尖石鄉是著名的溫泉區,尤以天然谷、美人湯、亞山等處最為知名……不過呢,我還知道一個好地方,風景清幽,泉源豐沛,附近的林間小屋更是舒適別致,妳看了一定喜歡。」

  江慕雲聽出他話中深意,心頭小鹿亂撞,羞怯怯地說:「不行啦!都這麼晚了,再去尖石,晚上一定趕不回來,外婆會擔心的。」

  應天碧胸有成竹,笑咪咪地說:「放心啦!我已經跟外婆說過了,她說沒問題,還要我們玩得開心些。」

  江慕雲雙頰一陣飛紅,咬著嘴唇不說話了。

  山路蜿蜒曲折,愈行愈狹,已逐漸無法容許車子通過。應天碧將車子停在路旁,先下了車,再繞過去幫她開車門。

  「接下來這段路有些難走,妳要是走不動,我可以背妳。」

  「免了,省得你又亂占人家便宜。」江慕雲拍掉他伸過來的手,自顧自下了車,當先而行。

  應天碧一笑,跟在她身旁,指點沿路風光景致。

  古道穿林而過,長草及膝,幾乎湮沒了前方路徑。然而花草樹木卻未因少人經過而偷懶,花朵含苞待放,枝頭還有果實累累,就像是春光的稜鏡,折射出紅、白、黃、綠各種光彩。

  紅搾槭以搶眼的紅獨樹一幟,像是山林中的一抹胭脂;緋寒櫻的粉紅花朵已然落盡,但嬌艷欲滴的鮮紅果實,卻吸引成群的白耳畫眉和藪鳥往來穿梭覓食;馬醉木的花朵像是一束束捧花,又像是一串串鈴鐺,迎風搖曳,興奮地告知春神到來的消息:笑靨花則是花如其名,小白花笑得婀娜多姿:還有森氏杜鵑和蒲公英含笑爭春,競相綻放美麗……

  「好美!這裡居然有這麼漂亮的地方。」江慕雲忘情低呼。

  「我就知道妳會喜歡。」應天碧笑得好得意,攬著佳人柳腰,自豪地說:「這地方叫忘憂谷,再過去就是忘憂山莊了,山莊後頭還有道溫泉湧出,泉水屬於碳酸氫鈉泉,具有養顏美容的功效;沐浴過後,包妳神清氣爽、疲累全消,舒服得不得了。」

  江慕雲聽得悠然神往,問道:「這麼好的地方,為什麼好像沒什麼游客?」

  「傻丫頭,這裡是私人的地方,游客自然進不來嘍!」

  江慕雲間言一愣。「那我們這樣冒昧打擾,要是給主人趕了出來怎麼辦?」

  應天碧大笑,眨了眨眼睛,悠悠地說:「妳怎麼不先問問我,這裡的主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江慕雲見他一臉得色,不禁失笑道:「總不會是你這個大傻瓜吧?」

  「賓果,一猜就中,香一個!」應天碧抱著她用力親了一下。

  江慕雲這可傻眼了,愣愣地說:「這、這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應天碧一笑,眉宇間有股傲然之意。「大學時第一次來到這裡,從此心心念念,再也忘情不了這個地方。後來從國外回來了,在報上看到有家大財團想買下這片土地,將其開發成大型綜合游樂區的消息;我心裡好急,將在國外工作時存的錢全部砸了進去,還四處跟朋友周轉借貸,連老爸、老媽的兩棟房子、三塊土地也全拿去銀行抵押借錢,好不容易才買下了這個地方。雖然後來還錢還得很辛苦,可我從來沒後悔過……哈哈哈,這大概就是所謂屬於男人的浪漫吧!」

  江慕雲看著他:心中疑雲愈積愈多,有些不安地問:「你好像有很多事情瞞著我?」

  「三十年悠悠歲月,縱使平凡如我,也不是只字詞組可以道盡,這又有什麼好奇怪的?」應天碧捏了捏她鼻子,柔聲說:「反正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彼此了解,怕只怕妳日後膩了、煩了、厭倦了,再沒興趣聽我話說從頭,重提當年的風光往事。」

  江慕雲聽著他這番溫柔纏綿的誓言,心中盈滿柔情,輕聲說:「你明知道我不會的……我、我一定會愛你一生一世,永不改變。」

  應天碧心頭一暖,俯身吻上她的唇,兩人,醉倒在這片花海之中……
作者: a228510    時間: 2009-5-15 08:15 PM

本帖最後由 a228510 於 2009-5-15 08:44 PM 編輯

第九章 與龍共舞
作者:俞飛   

  兩人一路上談談說說,抵達忘憂山莊時,已是星月在天,點燈時分了。

  忘憂山莊共有三棟建築,皆為兩層,一式的歐式小木屋風格,夢幻可愛,令人猶如置身童話王國之中。三間屋子分別相隔有一小段距離,沿著山坡錯落散布,中間以圓白石子鋪就的小路相互聯絡。

  山莊周遭綠草如茵,鮮花滿眼,不遠處則是一片茂密竹林,風過處,沙沙作響,別有寧靜幽遠之意。

  江慕雲由首棟小木屋外的木頭梯子登上二樓陽台,扶著欄桿眺望,只見遠處山巒疊翠,逐漸隱沒在沉沉夜色之中,星星眨眼,像調皮的小孩捉摸不定,月亮彎彎,照見情人相依相偎。

  「如斯美景,如此佳人,怎不教人沉醉?」應天碧從後頭環住她的腰,輕聲調笑。

  江慕雲臉一紅,輕輕靠在他胸口,仰起小臉問:「這地方這麼美,你一定常來嘍?」

  應天碧搖了搖頭,淡淡一笑。「除非累到了極點,身心俱疲,否則我不會來忘憂谷避難。這裡太美了,美得如夢似幻,待久了,會消磨了志氣,再沒有勇氣在十丈紅塵中拚搏奮鬥。」

  「那今天呢?今天怎麼又來了?」

  應天碧眼中灼灼生光,促狹一笑,附在她耳邊低語呢喃。「今天這裡是咱們愛的小屋,我要在這兒疼妳愛妳,讓妳幫我生一個胖娃娃……」

  「真是厚臉皮!你說這些風話怎麼都不會咬到舌頭?」江慕雲俏臉生暈,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你還沒帶人家看屋子裡頭的擺設布置呢!你這麼懶,裡面一定也是又髒又亂,和豬窩沒兩樣。」

  「這麼急著和我……」

  他話還沒說完,江慕雲已經重重踩了他一腳,嬌嗔地甩過頭去。

  四牆之中面對陽台的那面,是一整片的落地窗,應天碧含笑打開窗門,攬著她的腰走了進去。

  屋內地板全部以白楊木鋪就,桁條梁柱則以整根的巨大檜木支撐,沒有多余的人工修飾,空氣中彷佛還聞得到木葉清香,古拙中別具奇趣。

  右側牆邊是一整片的書架,與天花板同高,架上書籍多為偵探、武俠、科幻及軟調的散文作品,而且還放置了許多別致有趣的玩意飾品;左側牆邊則有一座壁爐,壁爐旁還吊著一雙聖誕襪,相當有趣。

  除此之外,牆上還掛著兩幅風景畫,一幅是歐洲田園風光,一幅則是北海道熏衣草花海,非常漂亮。

  牆角還有幾個歐洲風格的展示櫃,雕花鏨金,相當精巧,櫃子上頭則置有各式鮮花,悠然飄香:屋子中央另有一張圓形玻璃矮腳幾,周圍散置數個坐墊和懶骨頭,整個布置使人感覺相當的輕松自在。

  應天碧抱著伊人在墊子上坐下,笑問:「如何?像不像豬窩?」

  江慕雲嘖嘖稱奇。「你久久才來一次,這裡居然還能這麼整齊干淨?真是奇跡!」

  應天碧捏了捏她鼻子,莞爾一笑。「傻丫頭,能這麼干淨,自然是請人整理的嘍!陳嬸一個星期會過來整理兩次,算算時間昨天才剛來過,因此這一、兩天絕對不會有人來打擾我們,開不開心?」

  「有什麼好開心的?」三番兩次調笑,江慕雲不禁有些著惱,瞋道:「你別滿腦子都想著那件事好不好?再鬧,我可要回去了。」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我腦子裡又想些什麼了?」應天碧一臉無辜,眼中卻滿是笑意。

  江慕雲啞口無言,知道再扯下去,他肯定愈說愈下流了。「對了,裡頭好像還有幾間房間,是不是臥室?」

  「賓果!一間歐式風格,一間和室裝潢,任君挑選。」應天碧將下巴靠在伊人肩上,笑得不懷好意。「俏丫頭,想不想現在就進去試試……」

  「應、天、碧!你是聽不懂人話是不是?」江慕雲快氣暈了,大聲說:「走了快一個鐘頭的山路,全身又是汗又是灰塵,你就不會體諒人家一下,帶我先去洗個熱水澡嗎?」

  「妳這話可冤枉我了。帶妳來,就是想讓妳舒舒服服泡個溫泉,洗去一身的疲憊啊!」應天碧眼睛亮了起來,一本正經地說:「溫泉在竹林裡頭,臥房則備有浴衣和盥洗用品。妳對這兒不熟,我待會兒就帶妳過去溫泉……」

  「不用,我自己過去就行了。」江慕雲立刻拒絕,起身往臥室走去。

  應天碧看著她的背影,嘴角緩緩露出一絲笑意。

  

  月光如水,似水銀般流瀉大地。

  忘憂山莊的溫泉水是從竹林深處的一處山壁引來,以竹管連接取水,鑿地為池,周遭還布置有假山花木,人工經營中不失天然趣味,處處顯得匠心獨運、妙趣橫生;最特別的是池子上方還有一輛小水車,隨流水轉動,帶動數截長短不一的竹節輕叩池石,發出一連串悅耳的聲音,隱隱然自成曲調,聞之忘俗。

  江慕雲換上浴衣,穿過竹林小徑,也被這美妙的聲音所吸引,渾然忘我,陶醉在月色音韻之間。

  然而當浮雲飄過,遮住了月光,風動林梢,沙沙作響之際,孤身一人置身林中,卻顯得有些可怕了。

  江慕雲膽子本來就不大,此時夜色沉沉,更是心驚膽戰。她閉緊眼睛坐在池邊,不住祈禱趕快雲開見月,好讓她發抖的雙腳有勇氣站起來衝回林間小屋……

  「害怕了?」聲音低沉,隱隱帶著笑意。

  聽見這聲音,江慕雲緊繃的心弦松弛了下來,張開眼睛,就見到小徑彼端有個男人走來。

  應天碧全身赤裸,只在腰間圍著一條毛巾,令江慕雲張大了眼睛,幾乎說不出話來。

  那次胡裡胡塗和他相好,全沒留意到他的體魄竟是如此完美強健--俊逸的五官,古銅色的肌膚,寬廣厚實的胸膛,優美的肌肉線條,簡直就像從希臘神話中走出的太陽神阿波羅……等、等等,他、他怎麼把毛巾扯掉了?!天啊!那裡竟然……

  「傻丫頭,沒看過男人嗎?瞧妳眼睛都發直了。」應天碧一笑,攔腰將佳人抱起,讓她側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雖然隔著一層浴衣,江慕雲還是能感受到那東西正蠢蠢欲動。她身子一僵,羞紅了臉說:「做什麼啦!人家還沒洗好呢!」

  「那正好,我們一起洗。」應天碧解開她浴衣腰帶,伸手入懷,盈盈一握。

  「別、別這樣……」

  「不行,我等不及了。」應天碧眼中彷佛有兩簇火焰在燃燒,聲音低沈沙啞,喃喃傾訴。「那夜雲雨交歡,妳心中有怨,我滿心無奈,我不想只得到妳的人,卻得不到妳的心……現在妳的心願意給我了,妳就該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好好彌補那次的遺憾才是。」

  語調溫柔多情,既誠摯又充滿魅惑之意。江慕雲心旌動搖,咬著嘴唇點了點頭。

  一個是溫柔鄉中狀元,脂粉陣裡將軍,能說笑,會調情,風流手段無雙無對,

  一個卻是剛經人事,初識雲雨,嬌滴滴、羞怯怯,只能由著情郎擺布搓揉。

  兩相比較,高下立判,沒多久江慕雲已是喘吁吁、軟綿綿,粉腮帶赤,眼波流轉似醉。

  應天碧一手攬著佳人柳腰,一手扶住佳人玉臀,上下起伏間,還不忘附在她耳邊調情說笑。「小東西,妳的嬌吟比歌聲還要迷人,害我險些就要把持不住了。」

  江慕雲臉泛紅潮,雖想不依,可全身上下卻是軟綿綿的使不出絲毫力氣,只能緊緊攀住情郎項頸,由著他恣意愛撫,烙下吻痕無數。

  情如潮,像一波又一波的海浪不住衝擊。她覺得自己就像一葉扁舟,置身於碧海萬頃之間,只能隨波逐流,隨著浪潮高低起伏;一聲聲呻吟,一聲聲嬌喘,在寂寂夜色中驚起林間投宿的鳥群,月亮害羞得躲到雲後頭,星星的眼睛也愈眨愈厲害了。

  夜風漸冷,兩人卻是情熱似火。應天碧翻身壓住她,溫柔漸漸為激情狂愛取代,四肢交纏、難分難舍,就在男人濃重的吐氣聲中,男人和女人一起攀至愉悅的高峰--

  喘息漸止,應天碧撐起身子,撥開女孩額前汗濕的頭發,自豪一笑。「如何?」

  江慕雲眼睛好亮好亮,比夜空中的星星還美麗,羞澀地點了點頭,不知突然想到什麼,紅著臉笑了起來。

  「想起什麼了?笑得這麼開心。」

  江慕雲嬌羞滿臉,小小聲地說:「來的時候,你說來這裡泡溫泉可以消除疲勞,可給你這麼一鬧,人家卻是筋酸骨軟,一點好處都沒得到呢!」

  應天碧莞爾一笑,抱著她進入池中,在氤氳熱氣裡,享受片刻悠閑。

  江慕雲忽然想起一件事,看了他一眼,小小聲地說:「你以前是不是交過很多女朋友,甚至和許多女人發生過關系?否則、否則……你老實告訴我沒關系,我不會生氣的。」

  應天碧心中一凜。他可不是傻瓜,這種問題他十三歲第一次交女朋友時,就已經知道該怎麼回答了。「在認識妳之前,我從不曾為任何女人著迷,在認識妳之後,我更不曾正眼看過其它女人……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妳以為世上還有像妳一樣,如此美麗、如此溫柔、如此多情的女孩嗎?真是一個傻丫頭。」語調誠摯,一臉莊容,只差沒賭咒發誓而已。

  江慕雲羞澀一笑,顯然很滿意這個答案。

  應天碧乘機抱住她,笑嘻嘻地問:「好丫頭,今晚打算讓我睡哪兒?」

  江慕雲明白他話裡意思,紅著臉瞋道:「腳長在你身上,你愛睡哪就睡哪,我管得著嗎?」

  「是,小的遵旨。」應天碧親了親她面頰,得意地笑了起來。

 

  從忘憂谷回來之後,應天碧一直是笑容滿面,神采飛揚。

  小雲現在每天都到他的住處幫他做飯,在他死皮賴臉的央求下,更每每遂了他的意,留下來和他溫存纏綿。

  一想到小雲,應天碧心口就熱了起來,也不管距離下班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拎起西裝外套就打算閃人。

  「喂!你的表會不會跑得太快了些?需不需要我買一只新表給你?」端木直臉色鐵青,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

  最近他霉運連連,曉倩不理他,老板又「擺爛」,害他身心俱疲之下,還要一個人兼兩個人的工作……媽的!真想一刀捅死這個王八蛋!

  「不用不用,這表是小雲幫我選的,准得很,一點問題都沒有。」應天碧笑容滿面,還不忘關心他兩句。「認真工作是好,身體卻還是要照顧好,瞧你累到臉色都發白了……」

  「哼!多謝關照,這還不知是拜誰所賜咧!」端木直臉色更難看了。

  應天碧大笑,瞥了他一眼,臉上忽現悲憫之色,喃喃自語道:「這長相,說得上是玉樹臨風、無雙無對;論個性,可就真是糟之極矣、慘不忍睹了。愛在心裡口難開,只會裝模作樣扮清高,等到人家惱了,撒嬌使小性兒,居然還板起臉來教訓人……嘖嘖嘖,這麼龜毛的人不失戀,那可真是『天無照甲子,人無照天理』嘍!」

  一番話說得端木直臉上陣青陣白,勉強開口說:「公事公辦,她搞砸了我交代的工作,我自然要罵她幾句。」

  應天碧苦笑搖頭。「當初一千多人搶破頭,應征我辦公室秘書這個職務,想必你也是公私分明,一點私心都沒有嘍?」

  端木直聞言一僵。「我、我……」

  「公私分明是好,要是太過,就顯得矯情了。」應天碧臉上似笑非笑,悠悠地說:「其實你罵她,她根本不介意,她介意的是,辛辛苦苦幫你織了一件毛線衣,你為什麼一次都沒穿過?」

  端木直恍然大悟,臉現喜色,正要請教彌補之道,應天碧卻是擺了擺手,揚長而去。

  他愣愣坐在沙發上,考慮再三,終於下定了決心--

  不管了!就算穿毛線衣會引起嚴重過敏,我也要天天穿她親手織的毛衣上班!

 
  應天碧一回到家,剛走進客廳,就見到江慕雲寒著臉冷冷注視著他。

  「怎麼了?誰得罪妳了?怎麼表情這麼可怕。」他心頭一跳,隱隱有種大禍臨頭的不祥預感。

  「你自己看!」江慕雲將一本雜志丟到他面前。

  應天碧緩緩拾起雜志,看了一眼封面,暗暗叫苦。雜志是最新一期的《貳周刊》,上頭還有偷拍他和小雲在電影院中親昵擁吻的照片,標題則是:翰宇生技風流總裁另結新歡?應佾雲八千萬豪宅贈佳人!

  「小雲,妳聽我說……」

  「還有什麼好說的!」江慕雲甩掉他的手,臉色慘白,氣得全身發抖。「原來、原來你一直都在騙我。應大總裁,你可真了不起!你一定很得意吧?把一個傻丫頭騙得團團轉,還、還無怨無悔地獻身給你……我和清波之間的誤會齟齬,一定也是你從中設計破壞的吧?你好可惡,我、我好恨你!」

  「小雲……」

  「別叫我!」江慕雲後退一步,神色淒涼。「你沒資格叫我!你是我什麼人?你憑什麼叫我?應、佾、雲,你別以為有錢有勢就可以作賤侮辱人!你少得意,我、我根本從來就沒喜歡過你……」

  應天碧愣愣看著她,忽然掩面痛哭失聲。

  意外之變,江慕雲不禁嚇了一跳。「你哭什麼?」

  「我真是傻,我早該知道一萬個愛妳的應天碧,在妳心中,也遠遠比不上一個負心薄幸的吳清波!」應天碧抬頭,流下了男兒淚,癡癡地笑了起來。「是啊,妳今天終於說了實話,妳從來沒愛過我……哈哈哈,虧我還在那裡癡心妄想,作著和妳白首到老的美夢,我、我真是個大傻瓜。」

  一句句指控,讓江慕雲幾乎沒招架之力。「我沒有,我、我也是愛你的……」

  「既然愛我,為什麼懷疑我?妳還不明白吳清波的為人嗎?這些日子的相處,妳真以為我是那種會使卑鄙齷齪下流手段的男人?」

  江慕雲很想點頭,但氣弱之下,卻怎麼也不敢。「可、可你不該騙我……」

  「我沒有騙妳,過去不會,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我早說過我是應佾雲,是妳自己不相信。」應天碧黯然神傷,滿臉憔悴,眼淚是愈流愈多了。

  江慕雲啞口無言,見他哭得那麼淒慘,心中微感歉疚。「就算這樣,可你只輕描淡寫提過一句,人家、人家當然會以為你在開玩笑啊!」

  「才提一次,妳就已經把應佾雲罵得狗血淋頭,我還想跟妳相守一生,怎敢再觸妳的忌諱?」應天碧淚如雨下,哽咽地說:「像現在,妳寧願相信記者的胡說八道,認定應佾雲就是十惡不赦、荒淫無恥的花花公子,也不願相信眼前這個疼妳愛妳,為妳歡喜為妳憂的應天碧……小雲啊小雲,我的心都碎了,再也拼不回來了,妳知道嗎?」

  江慕雲心中歉意更深,怯生生地走到他身邊,輕輕拭去他眼角滑落的淚水,小小聲地說:「對不起啦!都是我不好,你別哭了好不好?」

  應天碧哭聲不止,心中卻在偷笑。他早知道男人的眼淚有時比女人還管用,救命絕招,果真是百試不爽!

  見他哭得如此傷心難過,江慕雲登時慌了手腳,吶吶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啦!人家一直都相信你,一直都認為你是大好人,我剛才都是亂說的,你別放在心上好不好?對了,我燒我的拿手好菜給你吃,跟你賠罪……」

  「我不要吃菜,只要吃妳。」應天碧眼中含笑,攔腰抱起她就往臥室走去。

  
  幾番雲雨過後,天色已然全黑,江慕雲嬌喘不已,靠在他胸膛歇息。

  她心裡有點悶悶的,明明是這個大傻瓜做錯事,為什麼到最後變成她要陪小心,還得讓他……真是怪了。

  應天碧撐起身子,低頭看著她,眼中滿是笑意。「在想什麼?」

  江慕雲輕嘆一聲,有些不開心。「我老說你是傻瓜,其實我才是大傻瓜。你比狐狸還狡猾多智,床第之間,又比豺狼還貪得無厭,我覺得自己以後一定會被你吃得死死的。」

  應天碧莞爾一笑,柔聲說:「別惱了好不好?這次是我不對,一直沒找機會告訴妳真相,妳生氣也是應該的。」見好就收,該道歉就道歉,向來是他安撫女人的方法。

  聽見這話,江慕雲臉上才有了些笑容,嗔道:「早就不生氣了……你剛才都那麼賣力的道歉,再生氣,就沒道理了。」

  應天碧失笑,捏了捏她鼻子,調侃道:「妳跟我在一起,別的沒學到,油腔滑調的功夫倒是長進不少。」

  江慕雲臉一紅,趕忙轉過話題。「對了,那本《貳周刊》雜志真愛胡說八道耶!居然說你送給我一棟八千萬的豪宅,真是瘋了。」

  應天碧眨了眨眼睛,笑而不答。

  江慕雲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說:「該、該不會這則報導是真的吧?!」

  「妳現在是我女人,以後是我老婆,幫我處理一些食衣住行上的瑣事也是應該的。」應天碧也不否認,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江慕雲整個人都傻住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對了,我有樣東西要給妳。」應天碧從床頭櫃抽屜拿出一張信用卡,放在她手上。「之前話沒有說開,一直不知道該怎麼拿給妳,現在就方便多了……前一陣子和銀行團討論融資案,XX銀行的老板知道我沒有信用卡,驚訝得跟什麼似的,硬要幫我弄一張,我推卻不了他的好意,也就辦了一張。這是副卡,妳帶在身上,消費金額沒有上限,妳買起東西來也比較方便。」

  江慕雲知道他作風,從來不給人拒絕的機會,只得乖乖收了。

  「還有,點睛品最近推出了好幾款鑽戒,造型都挺不錯的,我吩咐他們留著,改天我們一道過去看看……婚事也該開始准備了。」

  江慕雲聞言,心頭又驚又喜,看了他一眼,小小聲地說:「原來雜志裡頭都是亂寫的,你根本就沒打算要娶雷家的小公主嘛!」

  應天碧先是一愣,繼而大笑。「剛才發那麼大火,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傻丫頭,我對妳的心意妳還不明白嗎?居然喝起這莫名其妙的飛醋?!」

  江慕雲羞紅了臉,別開臉不敢看他。

  佳人羞顏似花,應天碧大為動情,手腳又開始不安分起來。

  江慕雲嚇了一跳,又閃又躲,喘著氣央道:「你乖一點,讓人家休息一下啦!」

  「不行。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現在休息,待會兒就沒勁了。」應天碧笑著逗她,卻沒停手的打算。

  江慕雲急了,惱道:「還鬧!人家、人家那個已經晚了三個多禮拜沒來了耶……」

  「晚了三個多禮拜沒來?!該不會是有了吧?」應天碧喜出望外,不再逗她,將佳人溫柔地抱在懷中。

  「你這麼高興做什麼?」江慕雲眼中有埋怨之意,嗔道:「都是你啦!老顧著自己快活,每次都不戴套子,害、害人家……外婆要是知道了,非把我念到耳朵長繭不可!」

  「我當然開心嘍!老爸老媽有孫子可抱,肯定會樂瘋了。」應天碧小心翼翼地摸著她的肚子,柔聲問道:「這樣的好消息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江慕雲咬著嘴唇不說話。

  應天碧苦笑搖頭。「還是不相信我?怕我不會負責?」

  江慕雲搖了搖頭,怯生生地說:「我不想給你壓力,我希望你娶我,是因為愛我,不是因為其它的原因。」

  「天啊!我對妳的愛意如黃河滔滔,一發不可收拾,妳怎麼總是感受不到?」應天碧差點沒暈了過去,靈機一動,大聲說:「既然如此,這次的婚禮一定要辦得轟轟烈烈,讓全天下都知道,妳的親親好老公有多麼愛妳!」



  直到今天,江慕雲才終於了解到,她嫁的這個男人是個多麼了不起的大人物了。

  婚禮在摘星飯店舉行,喜宴上,政商名流雲集,君實企業的君不棄夫婦來了,摘星飯店集團的傅紅葉夫婦來了,三大家族的大老來了,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唐聖集團總裁葉北辰也托人送來一份賀禮。

  江慕雲挽著應天碧的手,跟每位到賀的來賓寒喧道謝。

  她發現每個女人都盯著她看,目光是羨慕、是嫉妒,還包含種種復雜難解的情緒;尤其是陳文君三姝的目光,簡直比刀子還鋒利,像是要把她給大卸八塊才甘心似的。因此一回到休息室,她發抖的雙腿就再也不聽使喚,整個人軟倒在沙發上。

  應天碧端了兩杯香檳跟了進來。「還好嗎?」他將一杯香檳遞給她,也坐到沙發上。

  江慕雲眼神有些哀怨,幽幽地說:「我都快搞不清楚這是我們的婚禮,還是政商聯誼會了。每個人聊的不是商場競逐,要不就是政局變化,不管認不認識,見了面就得點頭微笑寒暄……更可怕的是,這裡的千金小姐、名門淑媛都皮笑肉不笑,總覺得她們好像都在心底笑話我似的。」

  「妳太多心了。」應天碧莞爾一笑,柔聲安撫。「都是我不好,本來只是打算藉這次婚禮,將妳介紹給大家認識,免得那些記者又胡說八道。沒想到卻讓妳如此局促不安,真是抱歉了。」

  江慕雲垂著頭,看著手中香檳,小小聲地說:「我剛才的表現,會不會讓你覺得很丟臉……」

  「傻丫頭,我這輩子還沒像今天這麼風光哩!」應天碧將她抱在懷中,親了親她面頰,莊容道:「老爸老媽也說妳言語得體、落落大方,比那些裝模作樣的千金大小姐更為優雅高貴,都開心得不得了哩!」

  「真的?」江慕雲眼睛亮了起來。

  「當然是真的!」應天碧舉起右手發誓。

  江慕雲羞澀一笑,靠在他胸前輕聲說:「我覺得你好了不起喔!周旋在這群高官顯要、豪門巨富之間,始終不卑不亢,從容自若……我、我發現有好多女生一直在偷偷看你,眼神都癡癡迷迷的說。」

  「吃醋了?」應天碧捏了捏她鼻子,促狹一笑。

  「才不呢!」江慕雲搖了搖頭,微仰起頭,明亮的大眼睛中半是高興半是害羞。「我知道你從頭到尾都沒正眼看過她們,眼中就只有我一人而已。」

  「傻丫頭,現在才知道妳的親親好老公有多愛妳啊?」應天碧搖頭苦笑,輕輕摸著她的肚子,柔聲說:「還好吧?有沒有覺得不舒服的地方?」

  江慕雲搖搖頭,輕輕吐了吐舌頭,一臉嬌憨。「那天你們去我家求親,還跟外婆說我懷孕時,我嚇都嚇死了,就怕外婆拿棍子出來打人。」

  應天碧這可得意了,笑嘻嘻地說:「外婆喜歡我,一心一意要我做她的孫女婿,怎麼可能舍得打我?妳懷了我的孩子,外婆是打從心底高興,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呢!」

  江慕雲撇了撇嘴,不屑地說:「吹牛!我看你那天也是嚇得直發抖哩!要不是公公、婆婆和小月幫你求情,你肯定有一頓板子好吃。」

  應天碧大笑,卻也是余悸猶存。「沒想到外婆這麼慈祥溫和的人,生起氣來居然這麼可怕……早知道就該規矩點,事前做好防範措施,也免去這一場心驚膽跳。」

  江慕雲格格直笑,正要再說,外頭音樂已然響起。

  「俏丫頭,妳可是今天這場典禮的女主角,陪我出去開第一支舞吧!」

  「可、可是我不大會跳舞……」

  「放心吧!有我帶著妳跳,絕對沒有問題。」應天碧牽著她的手起身,眼中有無限柔情。「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因為有妳。」

  江慕雲嫣然一笑,挽著他的手,柔聲說:「我也是。我覺得好幸福,有你疼我愛我,每件事總是先想到我……我常常覺得,我好像灰姑娘一樣,遇到了一個最棒最棒的白馬王子,像童話一樣。」

  應天碧開懷一笑,和佳人相偕走了出去。

  門外,熱烈的掌聲響起,一對璧人翩然起舞,如夢似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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