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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上薰 - 帶福小嬌妻【單】 [打印本頁]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9-11-13 09:48 PM     標題: 上薰 - 帶福小嬌妻【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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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接連沒了兩任未婚妻和兩任妻子,長興侯世子姜武墨很想大喊冤枉,
  一個意外身亡,一個和人私奔沒了,一個懷孕補過度難產,一個天生心疾病逝,
  她們的死真的跟他無關,他絕不承認自己是剋妻命!
  偏偏有人想要他娶個笨妻,添他的堵,讓他下半輩子不得安生,
  但看到皇上下旨賜婚的對象,他只想大笑三聲,
  那正好是他中意的周家小姑娘周清藍,外傳大家都說她單蠢好欺,
  和她貴為靜王側妃的大姊,和很會賺錢的二姊相比,
  天真的她,只是很有長輩緣且能種出極品花而已,
  可她的善良和笑容早早烙印在他心裡,如今就等著她嫁進門,
  不過娶她是為了寵她,可不是讓她受苦,
  他那貪財的二弟媳和那些不懷好意的女人們,他自有辦法對付……


【出版日期】 2019/06/19
【出版社名稱】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
藍海E69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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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ping68    時間: 2019-11-13 09:49 PM

序言  【心思單純的人會吃虧?】

    看過不少的宅鬥文,很多女主角不是穿越就是重生。

    看她們憑著其聰明才智或前世的經驗,安然渡過各種危機和難關,是小編看書的樂趣之一,當然故事中若多了男主對女主的甜寵,更能為故事大大加分。

    配角自己找死的除外,小編一直以為女主角一定不能太過天真單純,否則只有被壞心配角吃得死死的,落得悽慘的下場。可上熏這本新書《帶福小嬌妻》完全顛覆小編既定的認知!

    故事中的女主角周清藍既不是穿越者也不是重生者,也不是聰明過人的才女,她只是個受家人寵愛、保護得很好的小姑娘,唯一一專長——養花金手指和金舌頭,即種花總是能種出極品和能品出美味的利嘴,個性單純的她,不曾利用自己的專長去汲汲營營或努力攢錢,卻在故事裡過得順風順水,理由為何?

    因為她一向笑臉迎人。有她在,大家總是被她的笑容融化了心,再多的煩惱都能拋到九霄雲外,於是大家樂意和她相處,也由衷的對她好,包括她那重生大姊和穿越二姊。

    她待人從不吝嗇。她種出的極品花,總是不求回報的大方送予家人和出嫁的姊姊們,任由他們把花轉送出去,因此博取太后、上司或同僚的歡心,甚至讓哥哥因此娶得嬌妻,婚姻美滿。

    但她單純卻不蠢。母親家人都會教她一些待人處世的道理,讓她能一眼就看出端倪。

    加上男主角娶她進門后,對她只有萬般寵愛,並防著其他人害她或惹她不快,即使小大人的繼女不時拿話酸她或佔便宜,她也一點都沒放在心上,她和男主照樣恩愛過日子,羨煞所有人。

    想體會身邊有人使盡心眼想佔便宜、謀利益,最後往往自己吃癟,而女主總是能不惹塵埃的笑看一切?快翻開下一頁,享受一下這個很不一樣的宅斗故事吧!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9-11-13 09:50 PM

第一章【聽說她笨笨的】

    話說大宅門內是非多,誰家或多或少都有不宜宣之於口、宣揚在外的陰私之事。

    比如,威烈將軍府的大老爺周定山膝下的長女周雲丹和次女周雲溪,不知怎地就是你看我不順眼、我看你就討厭,時不時就要吵一架,這回居然還動了手,姊妹互掐扭打,結果一起落水了。

    幸而周雲溪的龍鳳胎弟弟周雲陽及時喊人來救命,將兩位小姑娘都救活了。

    周定山和周老太太大發雷霆,你說說,一個十歲和一個七歲的小姑娘有什麼深仇大恨,從小就八字不合似的互踩互嗆,活像兩隻鬥雞。

    不過,知曉這對姊妹花不是同一個娘生的內宅婦人都會在心裡補上兩句:就知道會這樣,果然大宅內沒有新鮮事,好無趣。

    周定山的元配姜氏是長興侯府姜老夫人的嫡女,生了長子周雲奇,五年後才又生下長女周雲丹,身子骨弱,脾氣卻剛硬,不願給丈夫納妾,可又架不住婆婆喜歡多子多福,便想到自幼孤苦無依,被姜老夫人養在膝下的旁支族妹姜柔玉,像大丫鬟似的將老夫人服侍得舒服妥貼,那軟和溫柔的性子,姜氏相信她蹦撘不起來,便作主為丈夫納了姜柔玉為良妾。

    姜柔玉進門先是生下龍鳳胎,相隔一年多又懷有身孕,沒多久姜氏病歿,周定山守孝一年,提議將姜柔玉扶正。周老太太有些遲疑,她喜歡姜柔玉,但姜柔玉的性子太軟和,不適合當宗婦。

    姜老夫人卻是贊同的,擔心新娶的繼母不會善待自己的外孫和外孫女,姜柔玉可沒膽子欺負人。至於姜柔玉不適合當宗婦?完全沒問題,等過了三年孝期,周雲奇也可以說親事,讓嫡長孫媳幫著管家便是。

    於是姜柔玉順利被扶正,成了小姜氏。

    周雲溪成了嫡女,處處要跟周雲丹別苗頭,過去在身份上落了下乘,如今都要討回來。不過小姊妹之間的吵吵鬧鬧,大人通常不怎麼在意,畢竟連嫡親姊妹都會爭風吃醋呢!

    這次居然動手還落水了,長輩們自然氣塞胸臆,煩惱不已。

    不過說也奇怪,自從落水病了一場之後,周雲丹和周雲溪再也不吵架了,不約而同擺出一樣的嘴臉:我跟你吵什麼吵啊,太掉價了!

    明明是小姑娘,說話行事卻透出一股成熟利落感,什麼也不多說,卻莫名的朝對方流露出「爾等俗人,知道什麼」的睥睨感。也不再嫉妒小妹周清藍得到爹娘最多的關注和疼愛,終於像個好姊姊了,知道疼惜小妹在娘胎里待得太久,從出生便反應有點慢,看起來有點呆,卻是可愛極了。

    不過,有點呆的小妹在她們好心陪她玩耍時,卻有點怕怕的背轉身子,縮成一團,軟糯的聲音有點抖道:「姊姊……好奇怪,姊姊……不像姊姊了。」

    周雲丹和周雲溪同時心神一震,自以為高人一等,卻不知在旁人眼裡已成了異類,若不是呆呆小妹不會撒謊……

    很快地,姊妹倆又像個十歲和七歲的小姑娘一樣,慶幸自己沒有急著在長輩面前露一手。急什麼呢?隨著歲月流逝,她們相信自己會成為京城貴女圈裡最出色的那一個。

    元徽二十四年秋,剛及笄不久的周雲丹成了靜王側妃,與靜王妃一同被賜婚于靜王,只比靜王妃慢一個月進門。

    三年後,周雲溪及笄,才女之名連太后都有所耳聞。

    空氣中氤氳著甜蜜淡雅的綿綿香氣,彷彿將人浸淫于百花盛開的花房裡,幾欲骨酥,令人沉醉不已。

    二姊調的香就是好聞啊!

    周清藍躺在紅木攢海棠花圍拔步床上,迷迷糊糊地睜開了雙眼,緩緩呼吸著掐絲琺瑯螭耳熏爐里焚的百合香。

    真舒服,她貪戀著被褥的鬆軟、空氣的香甜,翻了一個身,重新閉上眼睛。

    奶娘薛嬤嬤柔聲地喊她,「小姐可不好再睡了,醒一醒,今兒是十五。」

    鮫紗帳子用銀鉤掛了起來,薛嬤嬤白凈的圓盤臉兒滿是寵溺的笑,她的三小姐喲,是她奶大的心肝肉兒,都十三歲了,還嬌嬌軟軟的膩歪在她懷裡,睡得迷迷糊糊的,兩個大丫鬟茶心、茉心熟練地上前伺候,用最柔細的棉紗帕子小心給她擦臉,終於讓小姐睜開了圓溜溜的大眼睛,微嘟著櫻桃小嘴,誰見了都心軟如水。

    洗了臉面刷了牙,周清藍才真的醒了。感謝二姊周雲溪將牙刷與牙香搗鼓出來販賣,教娘親陪嫁的小小胭脂鋪成了生意興隆、財源廣進的「吉翠坊」。

    還有巴掌大的琺瑯桃盒,茉莉花香的面膏塗在臉上舒服極了,一個能賣三兩銀子呢!這還不算什麼,周雲溪的一手調香術,一瓶香水上百兩銀子都有人搶破了頭。

    幸好幸好,周雲丹是靜王側妃,有靜王這尊大佛罩著,威烈將軍府也不是吃素的,「吉翠坊」才能安安穩穩地成了小姜氏的小金庫,沒被人垂涎而吞了去。

    大樹底下好乘涼,古人誠不欺我。周清藍笑得傻乎乎的——其實是沒心沒肺,由人服侍著穿衣打扮,一身淺淺櫻花色的錦衫羅裙,映襯其容顏剔透如美玉無瑕,嬌嫩得令人連呼吸都變得輕微,生怕大聲一點會將她嚇著了。

    她住的多福院就在周定山和小姜氏的屋后,出了倒座門,沿著抄手遊廊便進了父母住的院子,可見父母最不放心這小女兒,就近看著。

    「三小姐來了。」垂手立在門前的丫鬟一個打簾,一個朝屋裡通稟。

    周清藍進了門,一位身材修長的俊秀少年從裡間迎了出來,一雙長眉斜飛入鬢,丹鳳眼清亮逼人,瞧見她便迸射出晨星般的光彩來。「阿寶來了,夜裡睡得可好?」

    「哥哥,我很想你,所以不睡懶覺。」她聲音軟糯,總是透著幾分歡快。乳名阿寶,剛出生時怕養不活,直到週歲時才取了大名,但家人覺得俗氣的乳名似乎更好養活,便一直阿寶、阿寶的喚著。

    這少年便是龍鳳胎中的弟弟周雲陽,聽了妹妹的嬌聲軟語,不由得嘴角輕翹,道:「阿寶真乖,快進來,娘怕你餓著,先喝一碗燕窩粥再去瑞萱堂吃素齋。」

    周雲陽很自然地牽了小妹的手往裡走,小姜氏見了很欣慰。

    而周雲溪則是眉頭微微一皺,隨即又鬆開,男女有別,周雲陽愈大愈不愛親近胞姊,沒啥大不了的。

    周清藍屈膝給小姜氏行了禮,如乳燕投林般撲進小姜氏懷裡膩歪著,屋裡的丫鬟僕婦見狀都掩嘴而笑。

    小姜氏也笑,卻又額道:「多虧老爺上朝去了,否則非罰你不可。」

    「女兒是娘親的小棉襖,自然要貼著娘親,爹才不會訓我呢!」

    「看你給慣的!好了,快吃一碗燕窩粥。」

    「要娘親喂。」

    「你都幾歲了也不怕羞……」

    「我不餓,不吃了。」

    「好好好,娘餵你,別餓壞了。」

    小姜氏嘴上說嫌棄,嘴角眉梢上卻洋溢著愉悅的笑意,兒女一天天長大,龍鳳胎早離了她的懷抱,只有這小女兒生下來便呆一些,到如今反而最親近她,做母親的哪會不喜歡?尤其小姜氏又是一個兒女情長的人。

    笨的孩子惹人疼,周雲溪早有體會,不管她為「吉翠坊」貢獻多大,小姜氏看重她、依賴她,只要她說的小姜氏幾乎言聽計從,但是,小姜氏慈愛的目光總是落在清藍身上,親手照顧清藍吃吃喝喝不但不嫌煩,反而十分滿足。

    周雲溪不嫉妒清藍,真的,她可是穿越女主耶,一個差點胎死腹中,好不容易生下來的小妹,反應遲鈍一些,呆萌單純只知道吃吃喝喝,哪裡值得她嫉妒?

    在周雲陽早熟的心智里,清藍才是正常版的妹妹。周雲溪和大姊周雲丹,自從落水醒來后,一年比一年妖孽,長輩只會欣慰她們姊妹展露不平凡的才華,為家族增添光彩,而娘親忙著管家和照護麼女清藍,也只覺得周雲溪終於懂事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只有天天和周雲溪處在一塊兒養到七歲的周雲陽,感覺說不出的詭異。

    可是姊姊明明還是那個姊姊,連他的喜好都沒忘,但周雲陽就是覺得他們不再是龍鳳胎了。他沒辦法告訴別人,只能當作自己胡思亂想。

    有了對比,周雲陽再見小妹清藍一臉天真的和丫鬟玩翻花繩,瞬間被療愈了,看她是哪兒都可愛,哪兒都喜歡,疼寵入心了。

    如今小妹十三歲了還撒嬌要娘親喂,他只是笑看著,自個兒也願意喂小妹。

    只要有清藍在,屋子裡自然洋溢著和樂融融的溫馨味道。

    周雲溪輕揮著手中一柄紫檀木柄蘇合扇,牽動玉串珠流蘇徐徐搖晃,有一下沒一下打在她乳白撒桃紅花紋的袖口上,「娘,祖母那兒別去遲了,肯定會問大嫂生產時的事,一個處置不妥當,便是家族醜聞。」

    窗外的石榴樹影映在水色窗紗上,隨風輕搖,影動生姿。小姜氏微笑漫不經心地道:「這混淆嫡庶的禍事醜聞,不是被神機妙算的靜王側妃一手抹平了嗎?」用絹帕給麼女拭凈小嘴,接過丫鬟呈上的青玉小圓盒,挑一點淡淡蘭花香的唇脂膏抹在櫻桃小嘴上,豐潤微翹的唇瓣比淬漫水滴的桃花瓣兒更美、更水嫩。

    「我的小阿寶怎麼看怎麼美,杏眼桃腮,瓊鼻櫻唇,為娘的都陶醉了。」捧著女兒的小臉蛋,小姜氏恨不能將她揉進心肝里,隨身帶著。

    「像娘親。」嬌滴滴的稚嫩嗓音如枝頭上婉轉的百靈鳥應道。

    小姜氏親了她一口,笑吟吟道:「沒錯,像娘親一樣實誠。」

    周雲陽差點噴笑,但很快又恢復了儒雅淡定。

    周雲溪偷偷翻個白眼,小妹幼稚,娘也跟著幼稚,若不是老爹可靠,愛妻愛子,他們母子四人就要被元配生的大哥大姊比到塵埃去了。

    「娘!」她不得不再一次提醒,真的覺得好累。

    「知道了、知道了。」一家主母是很忙的,每天只有這個時候可以和她的麼女親熱一番,清藍的豐顏妙目,清藍笑得有點傻的樣子,連老爺那樣嚴謹公正的性子都偏心得沒邊兒,何況是她這個十月懷胎的親娘。

    他們都對清藍有愧疚感,瞧瞧龍鳳胎的聰慧機敏、多才多藝,清藍只是粗通文墨,認真踏實的學了一年針線,才勉強學會在荷包上繡了一朵花,至於什麼花就不要計較了。

    她如今啥也不愁,只愁她的小女兒。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前往周老太太所住的瑞萱堂,自然是府里最好最大的一處院子,同住的還有表小姐魏清馨-二老太太的外孫女,與周雲溪同齡,喪母后就被接到周家。

    世上多的是面慈心苦的繼母將元配的兒女養廢,尤其魏清馨沒有兄弟保護,一旦新夫人有了自己的兒女,魏清馨在那個家中豈不是顯得多餘?總之,想得太多的周老太太乾脆將外孫女接來家裡住,魏居正也沒有反對,帶著新夫人赴常州任知縣,一別六年。

    今日是十五,周老太太早起去佛堂上香,好好唸誦一遍保家宅平安的功德經。家裡的兒孫除了要上朝的周定山,任天津衛同知的云奇,和正在坐月子的大奶奶何榮芳,其他人都會齊聚老太太的瑞萱堂用齋飯,誤了飯點可不好。

    走進廳堂時,魏清馨正在幫周老太太捶肩,見小姜氏等人進來,行禮道:「大舅母安好!二表哥、二表姊好,清藍妹妹好。」

    小姜氏先給老太太請安,才笑道:「還是老太太會調教人,看馨兒多知禮,有才有貌又孝順,日後不知便宜了誰家?」她從來只揀老太太愛聽的話說。

    周老太太被逗笑了,「我們家的孩子都好、都好。」想到過些日子便要趕來京城參加秋闈的娘家侄孫江平堯,年十八,幼年即有神童之名,今秋若是順利成為舉人,相信女婿也不反對親上加親吧。

    她可憐苦命的女兒,好不容易熬到夫婿金榜題名,眼看著要平步青雲了,卻留下嬌弱無助的外孫女一病去了,白白便宜了魏李氏當知縣夫人。

    周老太太可不會去想,魏居正能領先同年一步,調往江蘇富庶之地任知縣,而不是去苦哈哈的窮鄉僻壤,李家可投進不少人脈財力。

    周老太太只覺得她可憐的女兒熬盡心血卻為他人作嫁衣,魏居正沒有再三推辭便讓魏清馨住在外祖母家,也是個薄悻無情的,肯定魏李氏沒少吹枕邊風。

    生父不良,繼母奸猾,周老太太自然要替魏清馨把關好婚姻大事。

    魏清馨一身芙蓉色繡梅花對襟褙子,月白色煙籠梅花百水裙,她本是清傲的性子,不喜艷色華裳,但老人家愛熱鬧、愛花團錦簇,她很清楚外祖母是她最大的依靠,便聽奶娘的話,多做幾件明亮顏色的褙子。

    瞧,即使用素齋,也是一水兒的粉彩西番蓮紋的碗盤。

    「外祖母,這乳香玉米羹香軟好入口,您多吃點,如意金果是馨兒試做的新菜色,您老人家嚐嚐看,素醬茄子和五味豆衣卷是您一向愛吃的,馨兒也特別喜歡。」魏清馨習慣坐在老太太左手側,慇勤地佈菜伺候。

    周老太太笑咪咪的都吃,好像沒兒媳婦什麼事,小姜氏連忙奉上一碗雪花雙菇湯。

    其他人全默默用膳。有一個比你還會討好賣乖的外孫女在,孫子、孫女的壓力甚大。

    只有周清藍傻傻的吃了兩瑰糖蒸小米糕,再來一盞酥酪,又朝金黃酥脆的油炸果子下箸,吃得香噴噴,誰也影響不了她的好胃口。

    周老太太笑道:「我就愛看阿寶吃東西,本來沒胃口也能吃下一碗飯。」如今這傻孫女是老大夫妻的命根子,她也喜歡這心無城府的孫女。

    周清藍笑得甜絲絲,「祖母這兒的吃食樣樣好吃,可惜今天沒有紅棗山藥糕。」

    吃吃吃,怎麼不吃死你呢?這麼多吃的還填不滿你的嘴?魏清馨克制地垂下眼瞼,掩住眼底的嘲諷與不滿。

    她日日卯初即起,不假外人之手,為外祖母燉一盅養氣補身的紅棗燕窩湯或參蓮湯,女紅膳食、琴棋書畫無一不拿手。而這個傻傻的周清藍什麼也做不好,只會吃喝玩樂,卻人人寵著,憑什麼?

    聽外祖母身邊的嬤嬤說,這周清藍差一點便胎死腹中,生下來不哭不鬧,都以為養不活,外祖母知曉她的八字重、命格清奇,乾脆不讓她跟兄姊一樣從「云」字起名,反隨了她從「清」字。

    從險些夭折到平安活下來,做祖母和父母的豈敢貪求更多?能吃就是福啊,周老太太更信奉這一點,聽到孫女有想吃的,馬上吩咐下去,「讓廚房趕緊做,做好了送去多福院,別忘了煮一壺山楂茶,免得積食。」

    一旁的丫鬟忙應下,去廚房。

    周清藍笑開懷,唇邊梨渦輕漾,「祖母也吃,娘說紅棗養生、山藥養胃,紅棗山藥糕可好吃了,祖母常吃可以健康長壽。」

    這話直白更顯誠心,周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好,祖母也吃,阿寶真孝順。」

    魏清馨差點噴出心頭血,只說兩句好話便是真孝順?

    周雲陽默默撇過臉,肩膀抖了抖。

    周雲溪瞇了瞇眼,小妹這個傻白甜是所謂的「萌到深處天然黑」嗎?一舉一動都很平常,卻莫名地讓魏美人暗暗內傷。

    小姜氏是有人誇周清藍好,她就歡喜得像撿到一堆金元寶。「咱們阿寶天真純良,最是敬愛老太太,每回吃到一口好吃的,就問祖母吃了嗎?爹爹可也喜歡吃?」她愛憐地看著小女兒,「這孩子不夠聰慧靈巧,一點心機也沒有,但我就是心疼她。」

    周老太太撐不住笑道:「你也別太偏心眼兒,你還有一對兒女在旁邊。」只是她老人家的目光看著周清藍也是無限疼惜的樣子,「阿寶心思單純,沒見過壞人,我明白你擔心過幾年她出門子,在婆家會吃虧。」

    小姜氏聲音輕綿,「如果每個婆婆都像您這麼好,我就不愁了。」

    周老太太心裡熨貼,溫言道:「傻人有傻福,阿寶這樣子沒什麼不好,瞧瞧咱們家的老少爺們,個頂個的聰明絕頂,卻喜歡跟阿寶在一起。」

    周清藍嘟嘟嘴,「阿寶才不傻,阿寶很聰明!阿寶都知道,誰對我最好,有祖母、爹爹娘親、哥哥姊姊,還有大嫂、二叔二嬸,外祖母也喜歡阿寶呢!」外祖母指的是姜老夫人,小姜氏在她膝下長大,回娘家自然也回長興侯府。

    魏清馨卻是嘴角抽抽,看著一臉呆萌傻氣的周清藍心中滿是不耐。你不傻誰傻?若非福星高照託生于周家,隨便一個大家族都能把你欺負死。

    誰知周老太太和小姜氏還異口同聲附和——

    「阿寶心裡明鏡似的,分得清好壞,當然不傻。」

    「阿寶可聰明了,疼她真沒白疼!」

    周清藍笑得見牙不見眼,純粹的笑容特別招人喜歡。

    魏清馨不明白,這樣的笑容有洗滌人心的效果,對於飽經人世滄桑的周老太太、自幼寄人籬下的小姜氏、以及一肩扛起家族重擔的周定山,周清藍的笑容像是炎夏里淌過心頭的一彎清泉,讓人覺得無比舒暢。

    看透世情險惡、官場的爾虞我詐,自然喜歡單純善良的孩子,處之泰然、不用防備,跟她待在一起就感覺很舒服。

    這樣的女孩子,不能為家裡帶來榮耀——比如嫁進皇室的周雲丹,不能給家裡帶來財富—比如賺錢點子多的周雲溪,卻教人放心寵愛。

    周清藍便是這樣的存在,天塌下來也有高個兒頂著,誰都不指望她光宗耀祖或當一枚聯姻的棋子,只要她平安長大就好,只要她開開心心就好。

    不只長輩們如此,連哥哥姊姊對她都是隻有疼愛,沒有期待或利用。

    有那麼一瞬,魏清馨是嫉妒的,巴不得自已和周清藍互換身份才好。

    但這樣的傻念頭很快就被她撇開了,父母長輩再疼愛又如何?姑娘留在家裡頂多十八載,接下來數十年全看你嫁得好不好。其他的魏清馨不敢說,但她敢說,周清藍那傻子別想嫁高門、結好親,搞不好留成老姑娘。

    即使她明白周清藍不是真的傻子,不過跟兄姊的智力一比,便給甩了十八條街,單純、直白、缺心眼,就算是普通的讀書人家也不會要一個無法掌中饋的蠢媳婦。

    魏清馨的目光中有一瞬間微冷的光,唇邊的笑意愈見諷剌。只消有周清藍的存在,她就不覺得自己命苦了。

    清靈純美的周清藍,勝在皮相好,但一肚子草包,賣了她還替人數銀子,誰家肯要?

    魏清馨很安心的待在周清藍身邊,跟她當好姊妹的最大好處是,大舅和大舅母得了什麼好東西都會算她一份,罷了,就當紅花身旁也需要綠葉陪襯吧!

    她眉眼含笑,「清藍妹妹別吃撐了,喝一碗湯吧!」她行事穩妥、舉止文雅,從不直呼阿寶、阿寶,太俗氣了。

    周清藍接過湯慢慢喝著,一臉享受的表情,一小口一小口的品嚐,別人瞧著也受用,都想跟著喝一碗。

    周雲溪也喝了,臉上笑得淡若幽菊,實則內心吐槽:明明我才是穿越女主,有女主角的光環,怎地日日看著傻女配比我受寵?難道我不是女主,周雲丹那個重生女才是天命真女?

    她知道未來的歷史走向,所以我成了女配?

    周雲溪接受不了,穿越至史書上沒有的朝代已夠倒霉了,無法當先知,但也要發光發熱,只當女主角。萬幸的是,她不是穿越成小農女,否則真沒戲唱。

    至於她怎麼確定周雲丹是重生女呢?因為大姊的一舉一動完全像古代小姐,對祖母、父親和親大哥的孺慕之情也是真的,而且,明明靜王的名聲並不好,大姊卻明顯奔著靜王府而去,她便確信大姊是重生的,而靜王必然是未來的最後勝利者。

    周雲丹成了靜王側妃,她是樂見其成的。周家多了一層保護罩,她的未來也不會差。

    至於嫉妒大姊當了皇家媳婦?不好意思,穿越女的現代思維難以抹去,不會天真的以為錦繡堆疊的後宮是什麼好去處,那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若是先前還有一分疑慮,如今家裡發生「混淆嫡庶」這樣的事,大姊都能及時阻止,揭穿大哥妾室春姨娘的陰謀,不是先知絕對辦不到。

    要知道,大嫂何榮芳不是在家裡生產的,因上個月舂姨娘挺著大肚子被周雲奇派人小心翼翼的送回來,何榮芳氣得眼前一黑。

    試問誰家的正室尚未誕下嫡長子,小妾的肚子居然跟她一樣大的?

    周雲奇這是要寵妾滅妻?他人在天津衛,卻將懷孕的春姨娘送回來給她幫著安胎照顧?沒門!想揍他一頓出氣又打不到。

    夫要妻賢慧,夫要妻大肚能容,但這個丈夫最起碼要跟公公周定山一樣敬重元配嫡妻,當年即使心儀溫柔似水的小妾,過去的小姜氏,明面上仍會給妻子足夠的尊重。

    周雲奇一樣偏愛楚楚堪憐的小白花,卻在何榮芳心上插了一刀又一刀,何榮芳年輕氣盛、稟性剛強,帶著丫鬟、婆子和護衛走了,避居大興田莊。

    春姨娘哀傷地哭了,自己竟然傷了大奶奶的心,她羞愧、她該死、她罪無可恕,她要去大興田莊給大奶奶磕頭認錯,大奶奶不原諒她這個卑賤之人,她便長跪不起……

    大奶奶是多麼高貴啊!是天上的云,而她春喜不過是打小服侍大爺的卑賤丫鬟,如同地上的污泥,她怎麼敢妄想生下庶長子?她只哀求大爺給她一個小女兒,即使是庶女也是她的貼心小棉襖,只求大奶奶慈悲能容得下……

    不不不!大奶奶這麼賢德、這麼善良,不會容不下小妾庶女,全是她春喜做得不夠好……

    春姨娘哭得梨花帶雨,聞者同悲,尤其是跟她一樣出身的俏丫鬟。

    平心而論,所謂的名門望族、百年世家,不只親戚妯娌關係複雜,連下人之間不知不覺間都會分派系。

    譬如周家好了,開國侯之一,三代后爵位被朝廷收回去,元徽帝看在為國捐軀的周老將軍面上,恩典三品爵「威烈將軍府」。這世襲的家生奴僕可不少,再加上幾代主母嫁進來時,除了嫁妝、還有丫鬟、嬤嬤、陪房,進門的新媳婦兩眼一抹黑,自然拿陪嫁的下人當心腹,日子久了,奴才丫鬟也會通婚,再生下家生子。

    周定山的元配姜氏去世前,便將自己陪房生的丫頭小廝留在周雲奇和周雲丹身邊伺候,春喜便是打小在書房服侍周雲奇,識文斷字、紅袖添香,自然成了春姨娘。

    大興田莊也是姜氏的嫁妝,留給周雲奇,何榮芳進門后打理得越發興旺,是以周雲奇作為長孫的私房錢還挺多的,即使周定山不補貼他,他在天津衛也吃得開,混得可好了。而男人有錢了,或許不記得給老婆買首飾戴,但肯定將身邊的紅顏知己養得水靈靈的,比老婆美、比老婆嬌。

    周雲奇十八歲成親,至今五年,何榮芳好不容易才有了孩子,他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有哪裡虧待妻子,就算他一年難得回京一次好了,他不也等了幾年才讓妾室免去避子湯,夠尊重正妻了吧!

    剛成親那兩年,他尚未外調,天天守在家裡,何榮芳不也沒懷上?

    他絕不承認問題出在自己身上,多睡小妾幾次又怎麼了?他親娘和繼母都是進門三個月就吐了,可見是何榮芳自己沒福氣。

    總之,妻妾同時有孕,周雲奇只覺得自己福氣大,將心愛的春姨娘送回京中待產,那是信任妻子會守護他的血脈,是尊重妻子的表現!

    可惜何榮芳不瞭解他的苦心——給你當全京城「賢婦」表率的機會啊!不料,她卻撂挑子躲到大興田莊去,別說婆婆小姜氏是什麼心情了,她大著肚子往外跑,連周老太太都氣她不懂事。

    春姨娘幾乎哭暈了過去,死活要去大興田莊跪求大奶奶回府。

    小姜氏和老太太自然不答應,出了意外可如何是好?她肚裡的胎兒若有差池,周雲奇是怪賤婢自己作死,還是怪家裡人沒照顧好?很難說。

    繼母難為,小姜氏是性子軟和,不是傻。

    主人不下令,府里的車馬不會送春姨娘出門,但誰也想不到,看起來嬌嬌弱弱的春姨娘卻有膽有謀,帶著兩名丫鬟偷偷出府,僱車去了大興田莊,也不知她如何唱作俱佳,居然就在大興田莊住下了,隔了幾日,就有訊息傳回來,說何榮芳和春姨娘一起早產了。

    不等小姜氏派老成的嬤嬤趕過去,又有新訊息傳回來,說靜王側妃、咱們家的大姑奶奶擔心大嫂肚裡的孩子,特地前去大興田莊探望,結果當場揭穿春姨娘企圖以庶換嫡,將自己生的庶子和何榮芳生的嫡女掉包,一旦成功了,她所生的庶子將成為周雲奇的嫡長子,日後將可繼承周家的一切。

    用完早膳不久,靜王側妃周雲丹便登門。

    互相見禮,又上了茶點,周老太太便開門見山的問及那件事,還不住唸佛,「佛祖保佑啊,咱周家列祖列宗有靈,福星高照生了丹兒這樣的貴人,沒教春喜那一幫賤奴得手,混淆嫡庶,哼,她的心比天大!她怎麼不上天呢?」

    周老太太慶幸之餘,便剩下氣恨,氣孫子周雲奇寵愛小妾寵出了野心,更恨賤婢不安分。

    周雲丹眉目精緻清雅,身形豐腴嫵媚,通體富貴氣派,輕搖雙燕嬉春風的薄綾扇,語調沉著,「祖母息怒,為那幫賤人氣壞了身子不值啊!」

    魏清馨第一個討好賣乖,嘴角含了薄薄一縷笑意道:「云丹姊姊所言極是,外祖母的身子最要緊,您老人家安康長壽了,周家門風清正,定能安穩長興。」

    月光凝在周雲丹的衣衫上,芙蓉蜜色繡著芍葯蜂蝶的錦衣,質地輕軟,色澤如花鮮艷,更襯得她膚若凝脂、純凈明媚,難怪成了靜王府的第一人,生下靜王的長子,體弱多病的靜王妃成了擺設。

    如空谷幽蘭般怡然綻放,便是周雲丹今生給自己的定位。

    前世周老太太安康長壽了,周家的運勢卻日薄西山、一蹶不振,縱使靜王的名聲可不好,但因他乃太子的同胞弟弟,巴結不上太子的大哥,聽從春姨娘的枕邊風,趁著父親病重不管事,把她送給靜王做妾。

    她堂堂嫡長女,哪能甘心做妾?大哥不仁她便不義,對靜王出言不遜、百般嫌棄……誰能想得到,十多年後,靜王能翻身登上帝位?她自然下場淒涼了。

    重生在十歲那一年,周雲丹喜極而泣了,一切都還來得及。

    前世對繼母百般防範,處處作對,使原本生下死胎而傷了身體的小姜氏更加鬱結於心,在她十二歲那年病逝。

    深愛小姜氏的父親也跟著垮了,健康一年不如一年,加上祖母不頂事,周雲奇有能力卻寵妾滅妻,被春姨娘牽著鼻子走,威烈將軍府註定沒落沉寂,除了自己倒霉,周雲陽被周雲奇壓得出不了頭,周雲溪也嫁得不如意,而這一切悲劇的源頭,就是小姜氏的早亡。

    只要小姜氏活著,周定山便是周家的定海神針,周雲奇便翻不了天去。

    重生后的周雲丹發現這一世有太多的不一樣,跟她一起落水獲救的周雲溪,不再是前世那個牙尖嘴利、蠻橫沒腦子的一一妹,剛開始她以為周雲溪和她一樣重生回來,細細觀察,卻有許多異常之處。

    前世的周雲溪被逼無奈嫁給了剋死四個女人的大表哥姜武墨作填房,心不甘情不願,更害怕自己也被剋死,如何能將日子過得好?

    果然心魔作祟之下,前世的周雲溪活不過三十歲,芳年早逝。

    如果周雲溪也重生回來,想必會討厭長興侯府,然而她沒有,面對姜武墨也只當他是表哥之一,周雲丹便確信她不是同一個人。

    然而,那又何妨?

    討人厭的大妹不在了,今生的周雲溪可愛懂事多了,也不再是外表美麗卻腹內草包的廢物一個,對周家而言反而是一大幸事。

    周雲丹自己有著死也不能說出去的秘密,害怕周雲溪會看穿她的秘密,而周雲溪也是,兩個聰明人便井水不犯河水,不再互相試探。

    如今的周家欣欣向榮,家人相處和樂,重生回來的周雲丹最訝異的是,多了一位阿寶妹妹,周清藍,她活下來了,不是死胎,小姜氏一心撲在嬌弱傻氣的小女兒身上,精神好了、身體也健康。而小姜氏愈活愈滋潤,周定山自然沒了前世的頹喪鬱氣,精神抖擻的頂起了威烈將軍府,而今已是從三品光祿寺卿。

    前世今生迥然不同,只因為周清藍的平安誕生。

    起初周雲丹以為小妹清藍的來歷不凡,像她或像周雲溪那樣,可仔細觀察下來,不過是平凡尋常的小女娃,別說一點兒特長也沒有,還比常人呆。

    清藍天天膩在小姜氏身邊,也跟小姜氏一樣喜歡擺弄花花草草,就這樣。

    周雲丹非常珍惜自己的新生,見小妹沒啥異常之處便丟開手,她要做的事可多了,為自己、為周家謀一世錦繡榮華。

    靜王府是她的終身歸處,但不能是沒名分的侍妾。當然,她明白自己的出身當不了靜王的正妃,靜王再混蛋,也是元后的嫡幼子,縱使一出生便剋死了生母,元徽帝不喜,但太后尚在,而且會活得非常老,靜王由太后撫養至十歲才出宮建府,是眾皇子中第一個封王的,即使皇家人自己心裡有數,皇帝是不想多見靜王才乾脆給個王位放他出宮去,但皇帝是最愛面子的,給兒子挑媳婦一定要出身高、容貌好、婦德佳,所以靜王妃不是太后娘家那邊的姑娘便是先皇后的娘家人,連阮貴妃想插手都沒門。

    周雲丹的目標是靜王側妃,雖然娘家不夠力,但還有外祖母家長興侯府。

    前世她自尋死路,還能活到靜王登基十年後才「病亡」,全仗著她有一個好舅舅長興侯姜泰和世子表哥姜武墨。

    有著兩世記憶的她,打小便時常到外祖母家小住,與他們多多培養感情。皇家的媳婦倘若後臺夠硬,只要自己別找死都能過得不差,當然,她不只要過得好,還要成為靜王的真愛!

    由前世的渾身帶剌,到今生的八面玲瓏,周雲丹做到了。

    眼看著家運蒸蒸日上,自然不容許周雲奇寵妾滅妻敗壞家風,拖她的後腿。

    不是沒想過早幾年把春喜收拾了,但沒了春喜,也會有另一朵小白花,誰教周雲奇就喜歡這種調調,所以她一直隱忍至今才收拾春姨娘,就是要給周雲奇一個當頭棒喝!過度寵愛妾室會招來什麼禍事,周雲奇最好醒一醒。

    若是他還不清醒,沒關係,這事已徹底激怒了周定山,已下令打死春姨娘,並將大興田莊里幫著偷龍轉鳳的春姨娘的爹娘兄弟和幾個同夥全灌了啞藥,賣往礦山做苦力。

    那些家奴全是姜氏當年的陪房,幾家野心大的便合謀算計何榮芳、算計周家。

    雷霆震怒的周定山直接讓二老爺周海山去一趟天津衛替他送信,他修書一封怒斥周雲奇沒腦子,有勇無謀,周海山則負責向周雲奇剖析寵妾滅妻的結果是什麼。

    這話由周海山去說最有說服力,為什麼?

    他在清平王府做正九品典儀,那位清平王啊,可是本朝的奇人,王府里的側妃、侍妾多到要編號,兒子不提了,光是庶女就有十來個,眾人笑看清平王府光是嫁女兒就要嫁窮了。但清平王可厲害了,對朝政沒興趣,就愛開闢財源摟銀子,吃喝嫖賭的生意都要派人插一腳,名聲可臭了,偏偏皇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種對帝位皇權沒半點威脅的閑散王爺,皇帝還是很有包容心的。

    這位清平王了不起啊!但這位了不起的人就算夜夜當新郎,也不敢寵妾滅妻,清平王府的內務依然由清平王妃把持,嫡子穆麟也請封世子。

    清平王都不敢做的事,周雲奇有比他厲害曝?居然敢做?周海山感到十分不可思議。

    聽完整個以庶子換嫡女的事件經過和後續處理,周老太太等人不約而同地端茶來喝壓壓驚,聽過奴大欺主的,但春喜一家子還是不得了!

    藍清藍不喝茶,吃著周雲丹帶來的櫻桃,個個像紅寶石一樣賣相佳、味道甜,是靜王的溫泉莊子所出產,外頭一斤一兩銀子也沒有這麼大、這麼甜。

    周老太太只要看著周清藍沒事兒一樣的吃東西,心情就莫名地安定,好像什麼禍事都能轉危為安,如常淡定地笑道:「明面恭順、暗藏不軌,春喜賤婢真是好手段、好隱忍!經此一事,該訂個新家規,家生奴婢即使做了通房生了兒女,也不能提高身份做姨娘,生下的孩子當抱給良妾或正室養,家奴不配教養公子小姐。」

    周雲丹唇畔的笑意顯得意味深長,「祖母睿智!這卑賤之女都想母憑子貴,翻身做主子,禍亂門庭,野心大著呢!倒不如明訂家規,真心實意想伺候主子的就一輩子當通房吧,省得再出第二個春姨娘。」

    想到前世春喜真的陰謀得逞,抱著「庶女」回天津衛,卻在孩子三歲時,周雲奇以「兒子不能養于婦人之手」為借口,把長子接去天津衛,跟著一起到外地任官,結果一雙兒女全養在春姨娘膝下,不但女兒唯唯諾諾,對春姨娘百依百順,兒子也跟春姨娘「母子情深」,周雲奇更不止一次讚歎春姨娘賢良淑德,堪為賢婦典範。

    一個以色事人的妾室要什麼賢德!稱什麼賢婦!生生將何榮芳氣得吐血。

    想到春喜死了,這一輩子無法在周家攪風攪雨、氣死元配不用賠命,周雲丹心裡真有說不出的暢快,但礙於皇家媳婦的身份,使她的笑意寧靜如秋水,自然而得體。

    訂下規定,只能一輩子當通房,沒有翻身之日,想必有野心的美貌丫鬟會熄了爬床的心。

    「主是主、奴是奴,不主不奴的才是禍亂源頭!祖母好心思,是周家的定海神針。」

    周雲丹好一番恭維,周老太太當下拍板明訂家規,並曉喻周府上下。未等周定山下朝返家,已闔府皆知,這等內宅俗務,周定山也不會在意。

    小姜氏自然樂見其成,眉目低垂,十分溫順,「都聽娘的,小叔那邊……」

    周老太太笑意淡薄,「遣人去跟二太太說一聲便是,他們家的規矩好著呢!」

    「是。」小姜氏溫婉道。

    二老爺周海山是庶出,劉姨娘所生,老將軍去世后,出了孝期便分家各過各的,周海山要接劉姨娘出府,周老太太也沒有為難。何必呢?老將軍常年帶兵守邊城,男人不在家,妻妾爭什麼風、吃什麼醋?多沒勁兒!把兒子教育成孝子比較重要。

    周海山雖是庶子,周定山卻是長兄如父的帶著他一同讀書一同玩耍,分家產也十分公道,手足之間情誼好,周海山隔三差五的便來向嫡母請安,恭敬孝順。

    因為老將軍常年不在,出身書香門第的周老太太便教育周定山以科舉為志,老將軍知道后也贊同,周家已沒了爵位,是時候改換門楣。

    劉姨娘倒是想讓周海山繼承父業,可惜周海山心思靈活,學文習武都不肯下苦功,吊車尾撈個舉人功名,自己鉆營進了清平王府。

    在外人眼裡,周家兩兄弟都算有前程、有出息,各有各的長處,生活富足,自然少了些怨懟和矛盾。

    周海山官小位卑,但架不住清平王信任重用啊!主子吃肉他喝湯,賺了缽滿盆滿,比周定山的油水多,劉姨娘也跟著抖了起來,綾羅綢緞、珠翠滿頭,今日去寺里上香,明日約人來家裡打葉子牌,除了不敢上周府來顯擺外,完全一副老太君的作派。

    劉姨娘當年也是丫鬟爬床做通房,生了兒子當姨娘,簡直是漂亮丫鬟們羨慕的對象,奮鬥的目標!

    周老太太新訂的家規若是傳到周海山家裡,劉姨娘第一個被狠狠打臉。

    周雲丹並不在乎二叔那一家人,撫了撫手腕上的翠玉金絲鐲,淺笑道:「待大嫂回府,還望祖母與母親多教導她,老是擰著性子一意孤行,這不是讓人鉆了空子?」何榮芳若老老實實待在府里養胎,這麼多雙眼睛盯著,誰能偷龍轉鳳?

    小姜氏對何榮芳的不滿已久,說白了,何榮芳不太看得上由小妾扶正的繼婆婆。若是用大紅花轎由正門抬進來的繼母,何榮芳還不敢小覷,偏偏是出身將門的她最看不上眼的柔弱小妾,覺得肯定是狐媚子撒嬌才能被扶正,面子情過得去就夠了!是以,她任性地挺著七個多月的大肚子去大興田莊,也只是知會小姜氏一聲而已。

    如今早產,還發生這般醜事,要怪誰?

    周老太太朝小姜氏道:「我明白你做人難,但你須切記,你是她正經八百的婆婆,該訓誨的就不能客氣,家宅才能平安。」

    小姜氏心悅誠服,亦有些赧然,「娘說得對,可是大郎媳婦乃將門金枝,氣勢凜然,道理又一套一套兒的,我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周老太太恨鐵不成鋼的搖了搖頭,但也不忍怪她,周家、姜家看中的不正是她溫軟如綿的心嗎!

    周雲丹相信小姜氏的人品更勝於何榮芳,粲然一笑,「母親是該好好教導大嫂,那是個胡塗蟲,若非我去得及時,抓了個現行,大嫂竟寧願相信自己生的是兒子,說什麼『哪有女人傻得肯用兒子換女兒的』?想兒子想瘋了,若真教春喜那一幫賊人得逞,大嫂肯定絲毫不懷疑,聽憑擺佈了。」

    小姜氏神色微微一沉,旋即無影無蹤。出身高門的蠹媳婦,教導起來輕不得、重不得,真煩!

    「真是糊塗透頂!」周老太太氣笑了,不禁唏噓,「入門五年好不容易有了這一滴骨血,即使是女孩兒,也是咱們周家的嫡長女,身份貴重,豈是賤婢所生的庶子能比?這樣的糊塗人,不狠狠敲打一番,豈堪為宗婦?」

    周雲丹秀眉一挑,似有不滿。追根究底,周雲奇才是禍頭子!他但憑待何榮芳有三分愛憐,五分看重,寵妾豈敢上天?何榮芳也不至於從一個好好的將門金枝,變成深閨怨婦,患得患失的就想要一個兒子來鞏固地位。

    但周雲奇總是她的親大哥不是?她也不好胳臂往外拐。

    周雲溪也有相似的看法,這時代的女子不容易啊,即使是公主、郡主,若不得夫君喜愛,也只能苦水往肚裡吞,皇帝可以砍了駙馬的頭,卻無法逼駙馬「真愛」公主。

    不過她心裡對周雲奇的不屑是比周雲丹深得多了,畢竟周雲奇又不是親大哥,對龍鳳胎從庶子女搖身一變成了嫡子女,周雲奇私心不待見他們,表現出來的自然少了長兄如父的寬容疼愛。周雲溪又不是傻子,沒有熱臉貼冷屁股的嗜好,周雲陽也跟隨父親的腳步,走科舉之路,而周雲奇從武,自有長興侯府那邊扶助,這才保住了薄如蟬翼的兄弟情誼。

    魏清馨描得細細的柳眉微微一蹙,「外祖母,本來這事我一個外姓人不該多嘴,但內心有話,不敢瞞著外祖母。」

    周老太太捻著手裡的金剛菩提翡翠念珠,四顆翡翠珠、十八菩提珠,是兒子的孝心,她日日捻著日日順心,安然笑道:「好孩子,都是一家人,這裡坐的誰又把你當成外姓人了?就你多心。」

    「我錯了,外祖母。」

    「本來這樣的糟心事,沒成親的孩子不適合多聽,只是丹兒的顧慮也沒錯,不能把你們養得純良無知,后宅的陰私手段即使是陽哥兒也該心裡有數,何況你們這幾個閨女?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祖母所言極是。」周雲陽等人忙附和。

    ……

    「家醜不可外揚,相信你們都懂。」周老太太告誡一聲,對外孫女笑道:「馨兒方才想說什麼?」

    魏清馨的唇角含著幾分薄薄的笑意,「大表哥駐守天津衛,不能擅離職守,跟大表嫂長年分居兩地,也難怪教妾室得意去。大表嫂純孝,留在府里奉養長輩,如今發生這樣的事,不如讓大表嫂帶著孩子去天津衛和大表哥團聚,外祖母和舅母以為如何?」

    周老太太但笑不語,心裡輕嘆。

    小姜氏的口氣溫和如春風,「馨兒真懂得體貼人,就看大郎媳婦的意思吧!」心裡卻道:養不熟的白眼狼,就知道巴結嫡長子,說得好像何氏是為了孝順公婆才留在府里似的。

    魏清馨微有得色,「能夠夫唱婦隨,大表嫂怎會不願意?」

    周雲溪的目光略含挑釁,看著小自己三個月出生的表妹,「是大哥拿孝道壓著大嫂,不讓大嫂隨他赴任,自己帶著心愛的小妾逍遙快活。」

    什麼玩意兒,端起碗喊娘,放下碗罵娘,啥道理?

    元配死了十多年,都是我娘在照顧你,結果你依然一心向著元配所出,瞧不上小妾扶正的舅母!

    周雲溪多慶幸自己穿越來時就是嫡女身份,不用上演「庶女的逆襲之路」,現代女性有幾個會宅斗、宮斗的?是以,她很珍惜自己的家人,這是她在禮教森嚴的宗族社會裡的保護傘,不容他人欺侮。

    片刻的沉默后,魏清馨不由得訥訥道:「自古赴外地任官的若是長子,通常會留下長媳打理家務、侍奉長輩、教養子女,是孝道,也是婦德。馨兒是想外祖母和舅母都不是迂腐之人,才替大表嫂說兩句。」

    小姜氏樂得賣好,「無妨,馨兒是老實的好孩子,大郎夫婦的確不該分隔兩地,不說別的,這子嗣最重要,大郎媳婦若能多生幾個嫡子,就不怕再有今日之禍。」一個對婆婆存了散漫之心的媳婦,誰稀罕了?

    周老太太也覺得是這個道理,要知道當初周雲奇就是在老太太面前把「孝孫」演得入木三分,成功將無趣的正妻留下來代他盡孝,他身邊自有柔情似水的小妾服侍,老太太放心得很。如今有了春喜這禍水,老太太再也不放心小妖精了。

    「待榮芳坐好月子,我來跟她說。」

    周雲丹也同意,大嫂早日誕下嫡子才是正理。

    魏清馨安靜聽著,心口悶悶的,臉上始終撐著一絲笑意。

    她一直覺得自己和周雲奇、周雲丹才是最親的表兄妹,同樣的生母早逝,親爹眼裡只有繼母和異母弟妹,同病相憐,不正好互相幫襯嗎?再加上週云奇年紀輕輕已是英勇過人,前程看好,周雲丹又嫁進靜王府,深得靜王寵愛,這樣的至親,她即使不巴結著,也不好得罪啊!何況,她又說錯什麼了?舅母尚且不反駁,周雲溪著急上火的剌她兩句,真是小家子氣。

    柿子揀軟的捏,看周清藍終於停下吃櫻桃的嘴,魏清馨微微一笑,「清藍妹妹天真爛漫,今日這事,妹妹又怎麼看呢?」一貫的輕聲細語,看似多麼友愛。

    周清藍眨了眨眼,目光清澈似秋水盈然,不解道:「我不明白,好奇怪啊,大嫂為什麼不在府里待產,跑去大興田莊生孩子?」

    敢情大家說了一大串你都沒聽進耳里?魏清馨微露鄙夷神色,蘊了含蓄的笑道:「妹妹真逗,不就是大嫂厭煩春姨娘的啼哭癡纏,避到大興田莊求個清靜,誰知春姨娘大膽私逃出府,追至田莊,大嫂動了氣,這才早產。」

    周清藍像個福娃娃似的,微歪一下腦袋,笑意舒展,「所以我不懂啊,大嫂不喜歡春姨娘,可以把春姨娘送走,為何她要自己走?這裡是大嫂的家啊!」

    這話多實在,簡單、直接、粗暴的解決小妾作怪。

    何榮芳是正室,她出身名門,要賢良淑德,要溫良恭儉讓,即使心裡恨透了妾室,也要殺人不見血,再一臉哀慼地惋惜小妾的凋零。

    一室靜寂,教魏清馨有點後悔她腦子抽了才問周清藍這麼「高深」的問題。她呵呵乾笑道:「妹妹說笑了,春姨娘是大哥的愛妾,大嫂看在大哥的顏面上才不好處置姨娘。」

    「可是,現在春姨娘不是死了嗎?看吧,春姨娘作怪的時候不處罰她,她心中沒了怕字,不就自己把自己害死了?」周清藍杏眼微瞇,眸光粲然清亮,一臉自得的笑,「所以還是我聰明,換作我是大嫂,大哥偏愛春姨娘,那就把春姨娘送回去天津衛給大哥相親相愛,傻子才為了一個小妾避居田莊,看在下人眼裡,春姨娘才像主子呢!」

    話糙理不糙,連周雲丹都有些警醒,拂一拂袖口上米珠點綴的精緻花邊,一笑,嫣然無雙,「我最羨慕的便是阿寶一根腸子通到底的性子,什麼都不想,少了憂懼,不至於束手束腳。」

    但也只有周清藍能如此簡單過活,還無人苛責。

    周雲陽心頭暖洋洋,輕輕拍掌,「阿寶說得真好,以後也要這般行事,無須作繭自縛,活得不痛快。」

    周老太太想喝斥孫子不要教壞了幼妹,大宅門裡的媳婦豈是這麼好當的?但想想又算了,即使她老人家想教清藍「宅斗七十二招」,她也學不會啊!也罷,就給傻孫女尋一門身家清白、人口簡單的婚事吧。

    天大的一樁禍事,在周清藍這傻妮子眼裡,就是大嫂比她傻,傻人干蠢事,結果養大了小妾的野心,完全是自做自受!幸而大姊可靠,及時救援,大嫂才沒有蠢到家。

    事情完結。周清藍甜滋滋拿起一塊剛送來的紅棗山藥糕,咬了一口,甜蜜的福娃娃笑容美得令人不忍移目。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9-11-13 09:51 PM

第二章    【傳聞他有克妻命】

    何榮芳在孩子滿月前五曰,抱著嫡女和庶子回府,拜見老太太和公婆。洗三禮省了,若是滿月宴還不廣邀親朋好友來湊熱鬧,肯定謠言滿天飛。

    她心裡委屈,她心裡苦,如吞了黃連在口中,想笑也含了一股冷意。想到丈夫的薄倖冷待,恩寵小妾以至於養出狼子野心,她心底一片幽涼,連坐月子都不得舒心,恨不得親手生撕了春喜,卻連這也不可得,因為春喜一家子連同從犯,全被公公派人處置了,只把那庶孽男嬰留給她。

    她百般委屈只有身邊的奶嬤嬤一再安慰,勸她寬心為上,她只覺得哀涼。

    春喜死了,天人永隔反而可以泯去所有的仇怨,又留下一個小兒子,一向自詡重情重義的周雲奇,豈不是一生一世都忘不了那賤婢?

    如剌鯁喉,她這一生還能平安喜樂,順遂無憂嗎?

    公公周定山掌家公正嚴明,並無不對,處死春喜,也是給她和她的娘家一個交代,連她的母親去大興田莊探望她坐月子時,也慶幸有靜王側妃及時揭穿陰謀,讚揚周定山身為家主處事決斷,不姑息家奴,反過來責備她中了小妾的陰謀算計,哪有正妻為了小妾而避居在外,滑天下之大稽!

    ……

    她的母親把她狠狠教訓了一頓,末了,輕輕一嗤,「奢求男人的癡心、專情,便是你最大的失誤!明知他不能與你一生一世一雙人,便該收了自己的心,給他多添幾位美人,而不是放任春喜專寵。后宅如朝堂,不過講究一個平衡。往昔在閨中,你的祖父、父親、叔伯那麼多人,你還看不透嗎?」

    何榮芳掩面痛哭,心口一陣陣抽疼。才多久以前,她也如春花爛漫,愛笑愛鬧,她一直以為,她的未來也似繁花明媚、四季不散,她的良人會與她琴瑟和鳴、生死相依。

    不過數年,她正當芳華、依然貌美,卻心如老婦。

    「我不甘心,娘,我不甘心!」

    何母的聲調軟了七分,「哪一家的主母能真正甘心呢?不過為了兒女而活,爭體面、爭地位。兒啊,你性情剛強,要慢慢改了才好,真改不了,也學著在男人面前隱晦、收斂,不為你自己,是為了你的孩子。你細想,不得父親疼愛、護佑的孩子能有好前程嗎?何況,你尚未有親生的兒子。」

    何榮芳怔住,瞬間五味雜陳。

    「他……居然有了庶長子。」她頓感脆弱又惶然。

    「那又如何?放眼京城,有庶長子、庶長孫的富貴人家還少了嗎?」何母神色間甚是冷峭,有點兒怒其不爭。「你可別犯蠢,讓那庶子夭折。」

    「娘,那我該怎麼做?我這心裡如火在燒,我真恨!」

    「別恨,傷的是自己的心,何苦?」何母眸中澄定。「他若肖父,是個有能耐的,便好好籠絡,讓他克盡孝道,為你所用,為你生的兒女鞠躬盡瘁、賣命終生,他若肖母,是個繡花枕頭,便將他寵上天,到時候架鷹遛狗、遛鳥斗蛐蛐,與一幫紈褲廝混,我那賢婿教子不嚴,自有他頭疼的時候,與你何干?你只管當個賢妻、慈母。」

    何榮芳微微出神,瞇了雙眼,慢慢思索。

    何母離去前,除了要她保重自身,照顧好孩子,最後勸她一句,「多學學你的繼婆婆小姜氏,那是個能耐之人。」

    今日她回府,萬般酸楚在心裡,也要含笑恭敬地向老太太問安,向公婆請罪。一家之長媳,竟然不在府里待產,跑去田莊生孩子,自掃顏面不說,還鬧出醜事。

    「都是我的錯,還望祖母、爹娘原諒。」在小妾扶正的小姜氏面前做小伏低,何榮芳並不甘願,只是老太太還算慈祥好哄,周定山可是眼裡容不下沙子,她敢當面對小姜氏不敬,周定山會以家法治她。

    周定山想以詩禮傳家,周雲奇卻讓妻妾同時有孕,還生出庶長子來,讓周定山對周雲奇十分失望,對這個媳婦也沒了好感,認為兒媳一味地縱情任性,連個賤婢都能算計她,聰明面孔笨肚腸,周家的未來豈能交到他們手上?

    他一個大老爺不會對媳婦說這些,但自己心裡有數。

    周老太太怕兒子對大孫子夫婦冷了心,輕咳一聲,緩緩道:「大興田莊的賬目不清,肯定是莊頭和底下的人不老實,欺上瞞下。大郎媳婦直性子,見不得下人搞鬼,便帶著人親自前往田莊查賬,那賤婢春喜生怕自己的爹娘兄弟被責罰,仗著肚裡有了大郎的骨肉,竟偷偷私逃出府,也趕去了大興田莊,蠻橫衝撞主母,害得大郎媳婦早產,而她自己也沒落個好,難產了一天,血崩而亡。」

    什麼?何榮芳失神。

    小姜氏沉靜微笑接著道:「多虧祖宗保佑,兩個孩子雖然早產卻平安康泰,姐兒比弟弟早一日出生,是周家的嫡長孫女,滿月的宴席就以姐兒滿月那日一起辦。請帖都已發出去,宴席的菜色也差不多訂好了,待會兒我讓人把單子給你送去,你看看妥當不妥當。」

    何榮芳微微抬眸,這位繼母的眼眸是溫和如水,整個人溫煦得如春日的陽光,總是未語先笑,恬淡自若,家裡就沒有人不喜歡她,即使是周雲奇也說不出一句不好,只是不親近而已。她以為元配的嫡女周雲丹和繼母肯定面和心不和,原來全是她想多了。

    「祖母和母親操心勞累,自然樣樣妥當。」何榮芳明白,老太太和小姜氏說的便是這件事的結論,家裡放出去的訊息,妥善地解釋了她為何在大興田莊早產,掩蓋住混淆嫡庶的醜聞,也讓她自己別說溜嘴。

    小姜氏清眸揚起,又微微垂落於戒指上的大珍珠。這媳婦啊,每有讚詞必先給老太太,不屑她。

    周定山神色清冷,對何榮芳道:「春喜死了,她的家人和同伙全數發賣,孩子既然平安生下來,便好好養大,待來年開春云奇回京述職,你便帶著孩子隨他赴任,替他管好內宅,開枝散葉。」

    「是,謹遵父親教誨。」何榮芳喜出望外,她自然想跟在丈夫身邊,長久分離,又生出庶子庶女怎麼辦?

    「大郎媳婦也累了,坐月子不能馬虎,回屋歇息吧。」小姜氏是難得的和善、賢良之人,從不給媳婦添堵,老太太就怕她被何榮芳騎到頭上去。

    「兩個孩子都要照顧好,那是我的曾孫、曾孫女。」周老太太微瞇了雙眼,硬著聲氣道。

    早產的嬰兒身子骨弱,有一百種方讓他自然死亡。

    何榮芳心裡一揪,冷笑道:「祖母安心,孫媳婦自進門便看著二叔父對祖母的孝順,自然會善待庶子。」

    周老太太眉頭一皺,這話聽著像恭維,但表情語氣不對。

    小姜氏目光微冷,口角卻含笑,「呵,大郎媳婦真心這樣想就對了。二老爺孝敬老太太,從來不敢怠慢,那也是感念老太太待他如親子,咱們家大老爺長兄如父的提攜愛護。人心都是肉做的,世上沒那麼多白眼狼,大郎媳婦的福氣在後頭呢!」說著目光溫溫軟軟地笑看向老太太,像是多麼羨慕婆婆的福氣。

    周老太太笑得一臉滿足,她的婦德,對得起爹娘的教誨,滿京城沒人能挑出錯來,晚年安享兒孫福是她應得的。

    周定山的面色也稍稍溫和些,果然家有溫柔的賢妻,才能婆媳和樂,上下融洽。

    何榮芳卻聽得心如刀絞一般,真想直接啐小姜氏一口,果真羨慕這樣的福氣,怎麼自你進門之後,便再無庶子庶女出生?

    可惜她不敢,周定山目光如劍的揮手讓她退下,她只能屈膝告退,才跨過門坎又聽到公爹溫和從容的聲音響起——

    「差不多時辰了,準備一下,帶孩子一道去長興侯府。」

    周老太太亦道:「快去吧!親自送請柬方顯誠意,順道探望一下世子夫人的病情是否好轉,唉!世子也是苦命的孩子。」

    接下來的話何榮芳聽不見了,也不想聽,覺得足下生刺,只想離開這一家和樂的地方,彷彿她和周雲奇是被排除在外的人。

    ……

    長興侯府是少數幾家世襲罔替的公侯門第,不像周家已沒了開國侯的榮光。

    長興侯世子姜武墨自然成了京中貴女眼裡的香脖脖,過了十三歲就開始有人暗示要結親,大家都是高官顯爵,都愛面子,先暗示一下,對方樂意了再談下一步,不樂意也不傷害名譽感情。

    可惜,到了姜老夫人這兒通通不軟不硬的擋了回去,她前半生被老侯爺壓著不許幫襯娘家,想讓娘家侄女做媳婦都不成,心裡很受傷、很哀怨,總算熬死了丈夫,換親兒子姜泰當了長興侯,她成了老夫人,高高在上,自然要拉拔一下沒落的娘家,在姜武墨十四歲那年,作主為姜武墨與侄孫女蔣大小姐訂下婚事。

    正巧,清平王的女兒太多了,年年挑女婿,這年輪到他寵愛的郭側妃的女兒穆以萱將要及笄,蓋世風流的清平王對正妃和兩位側妃所生的兒女還是很看重的,挑上了姜武墨給他當六女婿,長興侯一口回絕。

    翌年初春,蔣大小姐隨娘親上山進香時,不幸遭劫匪襲擊,蔣母重傷,蔣大小姐不幸被刺身亡。

    不久,有流言說姜武墨克妻。

    來年二月,十六歲的姜武墨奉父母之命迎娶清平王的六女兒穆以萱為妻,請封世子夫人時,有清平王疏通,成親不到半個月封誥便下來了。

    穆以萱沒有郡主之名,架子卻擺得比郡主還大,見天兒顯擺,說:「我娘可是我父王最寵愛的郭側妃,獨生我一女,誰欺負我,我娘都會為我作主!」

    兄弟姊妹太多了,不爭不搶,不拔光出頭,清平王哪會注意到你?

    郭側妃沒有生兒子也能坐穩側妃之位,除了娘家有力,自己也有兩把刷子,得了清平王幾分真情,也與王妃相處和睦,寵溺自己親生的女兒,穆以萱的驕縱任性連清平王都一笑置之,不以為意。

    要知道女兒太多了也愁人,除了王妃與側妃所生的女兒才有正經取名,其他的都是七娘八娘九娘……一路排下去。

    穆以萱有驕傲的本錢,但她忘了自己是進門做媳婦的,長興侯府也不是沒落的貴族,仍舊任性自我,身邊陪嫁的八婢四嬤嬤也是鼻孔向上,姜家的奴僕見了都繞路走,日子久了,姜家上下自然心存不滿。

    姜武墨自幼冷清,重規矩,他不喜歡被暗施壓力迎娶穆以萱,但只要穆以萱有長興侯夫人一半的賢慧,慢慢改了脾氣,他會與她舉案齊眉。

    但穆以萱偏不,她習慣別人來迎合她、寵愛她,覺得姜武墨上輩子燒了高香才能娶到她,沒將她捧在掌心寵,簡直罪無可恕!是以,她把橫行清平王府那一套拿來長興侯府照本宣科,自然是丈夫不喜、公婆厭惡、老夫人直接開罵。

    蔣大小姐死得冤,蔣大夫人重傷后至今湯藥不離口,姜老夫人直接懷疑是清平王做的手腳,只是苦無證據而已。即便穆以萱是個十全貴女,她老人家也能挑出毛病來,更何況穆以萱不知天高地厚、任情恣意。

    長興侯夫人楊氏想磨一磨媳婦的性子,給穆以萱立規矩,穆以萱兩天就不幹了,直接請郭側妃來和楊氏講一講如何當個疼愛媳婦的好婆婆,把楊氏氣得倒仰。

    這哪裡是娶媳婦?這是娶了個祖宗!

    姜武墨直接冷落新婚嬌妻,進軍營磨練。

    穆以萱更不滿了,覺得長興侯府就是個坑,沒一個好人,成天怨天怨地,使勁地折騰下人,後來發現自己有身孕,更覺得自己是姜家的大功臣,誰都不許對不起她。

    楊氏雖厭惡穆以萱天天胡鬧,但見她拚命進補,肚子太大了些,足月時恐不好生,好言相勸別補過頭了。沒兩日,郭側妃竟拉著清平王妃一起登門給女兒作主,話里話外的意思是穆以萱的嫁妝豐厚,再昂貴的補品也吃得起,姜家不必心疼!

    楊氏氣得發抖,冷聲道:「好心被當成驢肝肺,這媳婦我也不管了。」

    郭側妃這才有些訕訕,不好繼續替女兒張目,但心裡依然不屑姜家堂堂侯府,連懷孕的媳婦多吃些補品也要心疼,這門親事虧了。

    清平王妃沒有火上加油,也沒有替郭側妃描補。她自己生了三胎,王府又幾乎每年有女人大肚子,她也看出穆以萱補過度,但郭側妃是個蠢的,如同楊氏說的那樣,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何必枉作壞人呢?

    果然,穆以萱臨盆時難產了,痛了兩天兩夜產下一女,最後血崩而亡。

    姜武墨十七歲成了鰥夫,克妻之說再一次被人拿出來磨嘴皮子。

    郭側妃痛失愛女,發了瘋般的鬧上侯府不依不饒,這一次楊氏不客氣地反擊回去,長興侯姜泰找上清平王表達不滿,不只如此,姜家的親朋好友有許多人見識過穆以萱的「不懂事」,紛紛表態清平王的女兒娶不得。

    清平王很少踢到鐵板,但他這人頗識相,不會撞了南山還不回頭。女兒太多了愁嫁,沒關係,可以遠嫁去外地,反正他不心疼,但得罪京中權貴……滿身都是小辮子的清平王也怕引發眾怒,教御史參一本。

    清平王退一步息事寧人,但郭側妃一直哭她可憐的女兒和外孫女,他心中一動,提議送穆七娘進門當續絃,也好照顧出生喪母的姜心月,否則要索回穆以萱的嫁妝。

    姜泰和姜武墨不是被人嚇唬大的,將穆以萱的嫁妝全部封鎖在一間小庫房裡,共有三把鑰匙和抄了三份嫁妝冊子,一份留在楊氏手中,一份由姜武墨代女兒保管,另一份鑰匙、冊子連同陪嫁的八婢四嬤嬤,一併送回清平王府,表示穆以萱的嫁妝會留給姜心月,長興侯府不會動用分毫。

    姜家拒絕了再次結親。

    清平王怒了,年年挑女婿他也很煩的好嗎?偏偏他與王妃約法三章,王妃負責選媳婦,他負責挑女婿,好不容易又空出一個女婿人選,正好將穆七娘嫁過去,多省事!這妻妹做填房,照顧姊姊留下的幼女,還能維繫兩家的情誼,不少人家都這麼幹,怎麼姜家卻不樂意?

    連郭側妃都說好,穆七娘像她那位是才女的親娘,清高冷傲,肯定做不出虐待繼女之事。

    清平王才不在乎什麼外孫女,連見都沒見過,他可惜的是姜武墨這位有前途的女婿,不甘心便宜別人。

    比地痞無賴更難纏的清平王,哭到元徽帝面前撒潑打滾,求皇上作主!

    元徽帝煩死他了,轉頭就將難題丟給長興侯,倒霉的姜泰只好給更倒霉的姜武墨定下了穆七娘,約定過一年再成親。

    清平王成了京中一霸,鬼見愁岳父,家中有適齡子弟的都提前給兒子訂婚。

    但臨近婚期,穆七娘卻沒福氣坐上八人抬的花轎,突然間暴病身亡了。

    ……

    當然這是對外的說法,實際上穆七娘心裡只有她的表哥,不甘願給人做填房,逢年過節祭祖時,要向元配的牌位行妾禮,心高氣傲的她一向與穆以萱不和,怎肯在死人面前低頭?

    所以,她捲了細軟私奔了。

    清平王震驚又暴怒,一方面死死按捺下真相,對外宣稱穆七娘「暴病身亡」,一方面暗中派人追查穆七娘和她表哥的去向,務必將假死弄成了真死。

    倒霉的薑武墨又死了一個未婚妻,外人不知真相,他卻查出有問題,這回清平王心中有鬼,沒有推銷八娘或九娘了,任由姜家另外議親。

    姜武墨志在建功立業,不急著續弦,但姜老夫人急啊,娘家侄孫一個個出嫁,嫡出的就剩下一個蔣四小姐尚未說親,眼見快及笄了,錯過就無法親上加親。

    楊氏不樂意,她沒見過蔣四小姐,聽說自幼體弱,蔣二夫人從不帶她出門。

    姜泰得知後也覺得不妥,長媳是日後的宗婦,須開枝散葉、掌家理事,可以不貌美,絕不能妖嬈風流、體弱多病。

    姜老夫人認定是媳婦吹了枕邊風,揚言要告長興侯忤逆不孝。

    姜武墨二十一歲那年迎娶蔣四小姐進門,花容月貌,奈何佳人有心疾,新婚第二日便急著請太醫進府,至今被當成一大笑談。

    楊氏如何能不怨婆婆?姜泰對母親生氣,但更恨蔣家隱瞞病情。蔣家是他的舅家,姜老夫人常要他多多提攜照顧,現在是提也不敢提了。

    姜武墨沒說什麼,雙眼慢慢凝成深不見底的冰潭,這是騙婚!無論蔣四小姐……喔不,蔣氏是否無辜,他的心已似臘月冰水澆下,徹骨寒涼。

    他從此越發的眉目清冷,一張口便字字清如碎冰。

    家里人都知道他這是寒了心,姻緣不順,總是受人擺佈算計,身不由己,誰都怕他發難暴怒,在他面前小心翼翼。

    他越發覺得沒意思,一心撲在功名上,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才二十五歲便任護軍參領,在御前行走。

    蔣氏有嚴重的心疾,無法生兒育女,卻一直頑強地用藥吊著命,也不允許自己的陪嫁丫鬟爬床,婆婆給姜武墨納了兩名妾室,還年年塞漂亮丫鬟過來,連姜老夫人都不例外,她知道她們想氣死她算了,她偏要多活一年再多活一年。

    成親三年多,她心知自己快油盡燈枯,只遺憾沒有留下自己的血脈。

    幸好,她早有防範,進門前便搜羅了足夠的藥材,那些妾室通房都別想生孩子。

    姜家待她無情,她為什麼要讓他們好過?

    自幼被病磨給折磨苦了,蔣氏早已心靈扭曲,嬌柔怯弱的外表下是一顆冷血的心,寧可我負盡天下人,絕不讓人負我欺我。

    可惜,姜家沒人喜歡往病秧子面前湊,怕沾染病氣,沒人了解蔣氏。

    若說姜家上下有誰讓蔣氏真心喜歡,反而是血緣淡薄的外嫁女小姜氏和她的兩個女兒。

    周清藍天真無邪,對生病的人很好,周雲溪這位穿越女純粹是同情她,先天性心髒病在現代醫學治療下也很難完好如常人,何況沒有辦法動手術的古代。

    即使如此,蔣氏陰暗的內心深處常常也會嫉妒她們的健康快樂,笑容明媚,顧盼生姿,猶如鮮花初錠,不害怕生命突然中止,能這樣一路托紫嫣紅的過下去,和良人成雙成對,綿延子嗣的直到老了,壽終正寢。

    能夠活到老,多麼好!

    不像她,女蘿附松柏,以為可以依托終身,卻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只因為她自娘胎裡帶來的不治之症,就不該披上嫁衣嗎?如同婆婆埋怨的那樣,她佔著茅坑不拉屎,無法生兒育女。可一旦她死了,姜武墨再也摘不下「克妻」之名,三品以上文武官員家中的嫡女怎肯委屈下嫁?

    她想嗤笑,心底卻無限酸楚。那是她的良人,那樣俊朗偉岸,令她一見傾心,以為他會護著她一生一世,哪知只有一夜的恩愛,他便將她高高擺在神龕上,逢年過節點卯上香,但也是敷衍的,沒有心。

    他目視她的眼神,如視塵芥般輕渺,沒有愛憐,沒有情義,彷彿她什麼也不是,生病哀泣是錯,默默忍耐病痛也是錯。

    她自怨自艾,卻沒有想過,當男人心中沒有你,你連健康活著都是錯。

    她眼底閃過深深的哀痛,她的爹娘隱瞞她的病情將她嫁過來,求的不過是有朝一日她死了,有一份香火供奉。

    姜家的人不諒解,姜武墨志在仕途功名,沒人在乎她要的只是小情小愛、噓寒問暖。姜家白養著她,沒斷了她的湯藥,便算仁至義盡了。

    呵,想的美。她心知等自己一死,祖母和公婆唯恐姜武墨不容易再娶一位名門貴女做填房,開始打周雲溪的主意,只怕小姜氏也難以拒絕。

    周雲溪有才女之名,又是個女財主,娶了她相當於家裡多了一個聚寶盆,誰家會嫌棄錢多多?姜家自然想親上加親。

    只是,憑什麼?

    姜武墨沒有心,無情無義,他不配再得良緣!

    蔣氏恨恨地想,眼中卻隱隱含淚。

    孟夏時分,春猶未老,草木蒼翠,百花綻放,廊下掛著的鳥雀婉囀啾鳴。

    周清藍坐在黃花梨木卷草紋靠背玫瑰椅上,正在賞玩桌上的兩碗睡蓮,用精巧的澆黃釉大碗盛著,墨綠摻灰的小小重瓣蓮花,十分風雅,是周雲陽給她拿回來的。

    周雲溪在一旁慢慢啜了茶水道:「阿寶,要走了嗎?」

    前些日子辦了熱鬧的滿月宴,隔兩天,周老太太遠在清河郡的娘家侄孫江平堯一行人風塵僕僕的到了,這次來是為了秋闈,若是中舉,還有明年的春闈要應試,會在周家長住一段日子,不但有幾車的行李書箱,跟來服侍的管事僕從也不少,還有兩車的土儀謝禮。

    今日休沐,辦了家宴要給江平堯洗塵接風,周定山下帖子讓二老爺一家人過來團聚。當然,劉姨娘是不敢來的,在親兒子府上可以擺老太太的譜儿,但是,妾就是妾,進了威烈將軍府就要給周老太太行妾禮,想想就堵心。

    周雲溪想到初見江平堯的那一眼,容顏清逸俊美如皎月一身著淡綠色的細紗直裰,墨綠色的腰帶用一枚玉靈芝寶石絛環束著,更襯得公子如玉,氣質溫潤。

    「阿寶,你覺得江表哥如何?宛如清風朗月,見之忘俗。」穿越這麼多年,難得遇見一位令她發花痴的美男,周雲溪意識到自己已到花嫁之年。

    「阿寶——」傻妹不理她,那碗蓮比她好看嗎?周雲溪誘惑道:「跟我說說話,明日我插一瓶富貴滿堂的花送你。」她在現代學過插花。

    周清藍的臉上登顯喜色,「二姊可不能騙人。」

    終於捨得看我了!周雲溪心裡翻著白眼,臉上笑嗔道:「我敢騙你嗎?你轉身就向爹娘告狀,還能不能愉快當姊妹了。」

    「我是好孩子,不欺騙爹娘。」周清藍笑容暖暖,彷彿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

    扎心啊!周雲溪別過臉去深呼吸,再回眸見小妹叉了一枚蜜漬櫻桃嚐了嘗,她也拿了一塊梅花糕放進嘴裡,揚唇輕笑,「有時姊姊也會羨慕阿寶,傻人有傻福,連隔著肚皮的大姊也疼愛你,這櫻桃多貴,靜王的溫泉莊子產量再多,也有一半進了你的肚子吧!還怕你嘴饞,櫻桃過季了吃不著,命人做成蜜漬櫻桃,美其名是孝敬祖母和爹娘,一大半都送來多福院,誰不知大姊疼你呢!」怪不得魏清馨也吃醋。

    「因為阿寶最好、最聰明,才不是傻人有傻福,爹說的。」周清藍甜蜜地彎唇。

    「那是爹……」哄你的!周雲溪頓了頓,胸臆漫開一股微妙的滋味。雖然是便宜爹,見他偏愛傻氣小妹,心裡也會覺得頗不是滋味。

    爹那麼嚴肅的人,只要說到、看到清藍,彷彿心裡有朵小花綻開,那絕對是阿寶什麼都好,阿寶什麼都對,若有差池,最後也一定是阿寶好、阿寶對。

    誰敢當面取笑阿寶傻,爹必定翻臉,而且記恨很久,連二叔都不敢犯忌諱。

    周雲溪曉得前世周清藍沒有生下來,偶爾也會奇怪心高氣傲的周雲丹居然不爭寵,反過來特別愛護周清藍,簡直是絕世好大姊。

    這不科學啊!周雲溪也看過宅斗宮鬥文,女主角若穿越或重生為元配嫡女,不是鬥姨娘就是鬥繼母繼妹,畢竟一個家的資源就那麼多,人心隔肚皮,誰都不想便宜異母姊妹,最好的情況就是維持面子情,不教外人看笑話罷了。

    周雲溪有點好奇,周雲丹的前世經歷了什麼,今生竟如此善待繼母繼妹。

    她不敢問,就怕大姊也反問她。唉!有秘密的人傷不起。

    「阿寶啊,你說祖母對江表哥有何打算?」

    「中舉,然後中進士。」

    「那是江家的希望,慢慢沉寂沒落的書香門第,到表哥這一輩就指望他能出仕,頂起門楣。」周雲溪輕輕一哂,在古代生活久了,也曉得若是兩代沒有子弟入朝做官,百年望族也成了平凡的耕讀人家。

    「嗯,娘說祖母也盼著娘家人有出息。」

    「那是,我也盼著陽哥兒通過院試,當了少年秀才,三年後像江表哥一樣中舉,兄弟有出息,咱們以後在婆家也有面子。」

    周清藍靜默不語,還是碗蓮比怪姊姊好看。

    周雲溪剛說完又見妹妹側臉對著她,烏髮間的碎玉珠花光華燁燁,這樣稚嫩又美麗,天真不知煩惱,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父親看重大姊成了賢良淑德的靜王側妃,母親依賴她的機敏才華累積小金庫,然而,他們最疼愛、最掛心的卻是能吃能睡又愛笑的周清藍。

    可惜,她不是穿越成周清藍。上有長姊、下有小妹,她若不突出自己的技能才藝,將會泯於眾人,如何能甘心?前世她可是自己創業,開天然化妝品公司的女總裁。

    「阿寶,別玩花了,差一點被你帶偏了話題。」周雲溪換了個舒服的坐姿,輕笑道:「我的意思是祖母是否有意選江表哥為孫女婿?」

    「娘沒說。」

    「也是,不曉得江表哥為人品性如何,有沒有紅顏知己?」若是像周雲奇一樣早有紅袖添香的美貌通房丫鬟,還是算了吧!

    不怕男人有小妾,就怕男人腦子不清楚要寵妾滅妻。

    到底活了兩世,周雲溪是現實主義者,凡事對自己有利才會接受。

    周清藍道:「江表哥去給祖母請安時,表姊都做好了藥膳孝敬祖母,祖母總是笑咪咪的向江表哥誇獎表姊人美心善又孝順。」

    「魏清馨總是孝順得這麼及時。」周雲溪冷哼一聲,「魏清馨到底不是姓周,婚姻大事自有父母作主,祖母不要一片好心餵了狗才好。」

    周清藍甜笑道:「表姊知書達禮、恭順孝敬,祖母心裡歡喜,娘親說挺好的。」

    忍著沒翻白眼,周雲溪在心裡吐糟:娘是老好人,你是傻白甜,兩個軟包子都只瞧見表面上的好,哪裡曉得有人就有江湖,少不了宮心計。

    「魏清馨中秋及笄,魏家那位賢良繼母應該會有所表示。」周雲溪噗哧一笑,想想也難怪魏清馨巴著老太太不放。古人有五不娶,其中之一便是「喪婦長女不娶」,因為沒有母親教養,紅樓夢裡的林黛玉不也送往京城養在賈母膝下?

    魏居正倒是很快地鸞膠再續、弦斷再接,也想過將魏清馨接走,但周老太太不放心啊,有了後娘就有後爹,後娘又生了二子一女,早已立穩腳跟,一旦發生衝突,當爹的肯定聽信枕邊風,委屈了魏清馨。

    周老太太兒孫不多,個個都疼愛。

    待小姜氏派人來請,姊妹倆由七、八個丫鬟簇擁著往瑞萱堂而去,穿過花木扶疏、色色芳菲、蔭蔭滴翠的花園子,漫步看著園中花開得正好,宛如盛年芳華的美人,恣意地綻放飽滿豐沛的春華。

    「阿寶,娘和你有養花金手指嗎?即使冬雪臘月,家裡也有大朵鮮花供瓶。」

    「什麼是金手指?」

    「就是特殊本領,像是隨身空間、木系異能、能聽得懂花語或鳥語、能和動物溝通,或是能感應一塊原石中有沒有翡翠的異能……」讓丫鬟退遠些,周雲溪小聲道,一邊注意小妹的臉色反應。

    「不懂。那是狐妖精怪吧?養花有花匠,還有暖房,細心就能養活。」白白淨淨的臉上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澄澈見底,映照她可笑的試探。

  「呵呵,姊姊就愛奇思妙想,聽不懂就算了。」周雲溪以平靜如秋水的眉目相對,不知該慶幸沒遇到同伴,還是感傷身處異世的孤獨。

  風一來,花動葉顫,姊妹倆迎著香風進了瑞萱堂。

  周家正在親人團聚,笑語喧嘩,長興侯府這邊也來了蔣氏的娘家人,因為臥病許久的蔣氏病入膏肓,年復一年的用湯藥吊命,已經熬到油盞燈枯的時候。

    蔣二夫人心裡即便早有準備,此時見了女兒憔悴枯槁的模樣,也不禁心碎地落淚。蔣氏整個人單薄得如一抹影子,淒然道:「娘不要哭,是女兒不孝,累得爹娘憂心如焚,女兒……能活到二十歲,也不算夭折了。」

    蔣二夫人大哭道:「這是在挖我的心啊!」

    母女兩人相擁哭泣,大放悲聲。

    外間的宴息室,二奶奶杜氏正陪著蔣家其他女眷,她是姜武墨的二弟姜鴻文之妻,已經生了兩個兒子,一直幫著長興侯夫人楊氏管家。

    長興侯姜泰有三子三女,長子、次子是嫡出,三子姜立和與三個女兒皆是庶出。長興侯的親弟弟二老爺從小體弱,不能習武,愛詩書,生了一子姜停雲,卻在姜停云七歲那年病逝。還有庶出的三老爺、四老爺都是舉家外放,反正四房在老侯爺去世時便已分家,有點出息的男人都不想仰人鼻息、低聲下氣的過日子。不過姜老夫人尚在,姜二太太守著獨子過日子,依然在侯府住著,在老夫人面前盡孝。

    杜氏一直覺得自己命好,嫁入聖眷不衰的簪纓之家,三叔父、四叔父皆已分家出去,二嬸寡居不會鬧事,長房獨大,不像有些公卿之家關起門來內鬥不休。

    杜氏娘家是五房叔伯共居,父母在、不分家,熱鬧是熱鬧,卻紛爭多,爭氣的與不爭氣的拿同樣的月例銀子,埋頭苦讀不理俗務的和精明能幹賺錢子養活全家的,真的能和平共處嗎?只是老爺子在上頭壓著,裝作看不見罷了。都說一榮倶榮、一損倶損,大家族尤其看重名聲,不輕易分家,或者分產不分居,住在一起人多勢大,外人也不敢隨意上門欺負。但人都有私心,都覺得自家吃虧了,所以矛盾不斷。

    杜氏想到自家爹娘身為長子長媳的辛苦操勞,更慶幸長興侯府已分家,人口簡單多了,她只須為自己的小家好好地謀算未來的富貴榮華。

    望一眼內室房門口彩繡荷塘花開的門簾,隱約聽到母女的哭泣聲,杜氏低頭撫著青雲緞錦的袖口,嘴角微微一翹。

    姜武墨貴為世子,卻姻緣不順,子息單薄,同情者有之,看好戲者有之。

    杜氏並沒有露出狼子野心,等著爵位將來落在自己兒子頭上,因為那不現實。死了一個蔣氏,長興侯夫婦肯定讓姜武墨再娶,遲早生下嫡子,只是這世子夫人的人選可不好決定,高門嫡女不願委屈,小官之女又高攀不上。

    更要命的是,誰不怕被克死?

    杜氏很滿意現在的生活,大嫂病殃殃,無法主持中饋,她幫著婆婆打理內宅,大小管事婆子哪個不巴結她?還能落下不少油水呢!

    是以,姜武墨再娶無妨,只是她希望新大嫂進門最好也管不了家,動搖不了她如今的地位。

    即使長興侯府終歸是由姜武墨一脈相傳,她也希望自己撈夠了好處留給自己的兒子,而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打發出去的旁支。

    杜家的孫女太多了,出嫁時公中只出五百兩銀子,包含宴客席面,她爹娘幾乎將私產掏出一大半,才湊足六十抬嫁妝,讓她風光嫁進侯府,而侯府也成了杜家長房的靠山。

    想想其他房的姊妹,最多一千兩銀子的嫁妝,杜氏更慶幸自己好命嫁高門。

    她暗忖:那病秧子對我說那些話,我該不該採信?與其娶進精明幹練的大嫂,從此壓我一頭,不如算計世子娶了笨丫頭,我一樣能管家。

    此時,一個丫鬟匆匆進來稟道:「二奶奶,夫人和世子爺要過來了。」

    杜氏忙起身要帶著蔣家的女眷迴避,剛及笄的蔣六小姐芳心沉落,遲疑著不想走,杜氏看在眼裡,心裡嗤笑:一個庶出的,也敢痴心妄想嫁給姊夫?

    方才蔣六小姐不時盯著她鬢上斜挽的一支碧玉七寶如意簪和翠綠水滴耳環,可見是眼饞長興侯府的富貴。

    呵,元配穆氏留下一女,清平王想再嫁一女進來,若不是聖上開口,姜家說什麼也不願定下穆七娘。

    蔣氏沒有留下一兒半女,蔣六小姐也想依樣畫葫蘆?

    她莫非不曉得,蔣家把一個藥罐子嫁進來,已經徹底得罪了姜家?

    常年吃藥,屋裡總有一股子藥味,平日也熏香,今日有客,花房送來了好幾盆淡粉色的大朵夏菊,整間臥房似乎鮮活了幾分,淡淡的菊香也沖淡了藥味。

    姜武墨身姿挺拔如松,劍眉星目,鼻若懸膽,薄唇緊抿,深藍色的袍子上繡著雅緻竹葉花紋,他的出現彷彿令微暗的臥室都亮了起來。

    他淡淡望了一眼倚靠在床頭大迎枕上的妻子,只一眼,便奪去她所有的依戀與痴心。蔣氏使力想抬起手,他已別開臉,向岳母蔣二夫人行禮。

    她頹然地放下手,盯著自己彷彿枯骨般的手,白森森地,自己看了都不喜,怎怪男人不親近?她不敢照鏡子有多久了?只當自己仍是一朵出水的蓮花,清麗不可方物。

    蔣二夫人知道女兒一直獨守空閨,心中如何不憤怒?但她又能多說什麼,「惡疾」是可以休妻的,姜家一直沒斷了蔣氏的湯藥,已是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如今女兒已命不久矣,她何苦再去挑釁親家和女婿?

    蔣氏慢慢地說:「娘,我想跟相公說說話。」她只盯著姜武墨看,怕是再也沒機會如此看著他了。

    這聲「娘」也不知是叫母親還是婆婆,但沒人會跟一個快死的人計較。

    楊氏請蔣二夫人到姜老夫人那兒說說話,蔣二夫人便隨她離去。

    姜武墨心裡鬱鬱不樂,回想當年洞房花燭夜,蔣四小姐俏生生地坐在喜床上,像朵盛開的蓮花,靜靜散發著幽香。

    他心裡歡喜,他想真心對她好,想與妻子白首偕老,現實卻狠狠摑了他一巴掌,打得他頭昏腦脹,心湖翻起千層浪。

    這是他的命運嗎?他注定要埋葬一個妻子又一個妻子?

    他悚然,不知不覺想逃避傷心的結局。

    他同時氣憤命運的不由自主,他兩任妻子都不是他求來的,不是他想要的。只是又能奈何?他所受的教養不容許他反抗父母之命,因為他的父母也反抗不了祖母以「孝」字壓人。

    這真的是命嗎?

    他所求的不過是妻賢子孝的平凡幸福,怎麼就那麼難?

    他眼底閃著陰鬱的暗火,房里格外沉靜。

    蔣氏的目光有一瞬間迷離,彷彿透過爛漫盛放的大朵夏菊,看到了自己的枯萎凋零。即使是一朵花,也有青春盛開的時候,唯獨她沒有。

    她自怨自艾,憂鬱自然凝於眉心,「相公從來不喜親近我,想必心中怨極了我和蔣家,若非蔣家是老夫人的娘家,早已一紙休書休了我吧?」

    「不會,姜家不休妻,亦無再嫁之女。」姜武墨訝異地瞥她一眼。

    「也是,大夫肯定告訴你們我活不了幾年,何必壞了姜家的名聲。」她幽幽的嗓音如清冷的冬風,吹過他耳畔。「我是你的表妹,相公對我沒有一絲男女之情嗎?」

    姜武墨坐在離最近的一張椅子上,眉宇收攏,口氣溫和,「五服之內,血緣太近,不利子嗣。曾經有一位太醫提出此建言,卻得罪了許多人,那位太醫最後辭官回鄉。旁人不信,我卻相信,親朋好友,有些生了孩子卻不健康,只有少數人生下健康的子嗣,都已出了三服之外。」

    蔣氏勉強微笑,「相公的意思是,你一開始連我大姊都不想定下?」

    「祖母不信這些。」他沒說姜老夫人一開始想親上加親為他定下周雲丹,那可是姑母的親女兒,血緣更近,他一再反對,幸而周雲丹有青雲之志,姜老夫人才將目標放回娘家,定下蔣大小姐,他想拒絕也來不及了。

    蔣氏垂淚道:「是以相公從不親近我,不讓我生孩子。」蒼白的十指抓著淡紅色的芙蓉鴛鴦被,多可笑,夜深人靜之後,房里永遠只有她一人。

    姜武墨漠然地說:「齊太醫說你熬不過十月懷胎之苦,你的病也斷不了湯藥,你不知道有孕的婦人不能隨意服藥?」

    蔣氏面色蒼白,身體微微一晃,淚如雨下,掩著唇抑制住哭聲,「你好殘忍!你知不知道,我寧可自己死了也想留下自己的一滴血脈,證明自己曾經活過!這輩子的我是白活了,我只盼著有一個自己的孩子——」

    「胡鬧!」姜武墨神色冷如秋霜,「別說你很難熬過十個月,即使僥倖生下來,跟你一樣胎裡帶病出生,你也要生嗎?」

    「我要!」她神色淒厲,這已是她的一塊心病。

    姜武墨擰著眉心,冷淡道:「你不但殘忍,而且自私。」

    這話像是一把刀插進她心口,蔣氏滿心絕望,痛楚得幾乎不能喘氣,嘶聲道:「你讓我無子送終,就是你欠我的!」

    「荒謬!」他譏誚道:「你一定能生兒子而不是女兒?」

    「我娘給我算過命,說我命中有二子一女!」她淒然厲聲道:「我不求多,只求生一個兒子!若是我命中無子,我也不敢妄想嫁過來,並不是存心算計姻緣!我一心一意想當你的好妻子,想做一個母親……」她淚流滿面,夾雜著深深的酸楚與難言的恨意。

    姜武墨靜默片刻,索性道:「算命之事,應是岳父或岳母找來安慰你的,好教你安心養病,乖乖服藥。」

    「不可能!」蔣氏勃然變色。

    「你不妨問問岳母……算了,不問也罷,何苦讓岳母更傷心。」

    「傷心?」她嘴角銜著一絲悲切的笑容,「有誰比你更傷人心?」

    姜武墨沉穩道:「你怨我也罷,我只是遵從岳父之言,讓你好好活著,若有那一日……姜家的祠堂自有香火供奉。」

    他自問已經仁至義盡,不虧欠妻子什麼,至於情啊愛啊,別說沒有,即使有也被揮之不去的藥味給沖散了。

    久病床前無孝子,更別提孝夫。

    他溫言安慰她寬心養病,便起身離去,自有丫鬟進去服侍她。

    蔣氏在模糊的淚光裡,望著丈夫修長的背影消失於簾後,彩繡荷塘花開,一花一葉無不栩栩如生,彷彿這人間處處芳菲,那麼美好安樂。卻原來啊,不過是癡夢一場,白來人間一遭。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9-11-13 09:52 PM

第三章【表姑娘出風頭】

    周雲陽陪表哥江平堯上街一趟回來,買了十二生肖小泥人送給周清藍。

    江平堯不了解,怎麼不給姊妹添件首飾?十二生肖小泥人有什麼好?此外,只惦記妹妹,龍鳳胎姊姊和表妹魏清馨就不送?

    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周雲陽笑道:「家姊和魏表妹都不是小性子的人,一家人不在乎送什麼或不送什麼,今日看中十二生肖小泥人,活潑生動,彩繪迷人,這麼可愛的東西只適合阿寶,就這樣。」

    江平堯思及自己剛剛到周府時,拜見姑祖母周老太太,一進廳堂入眼的是黃花梨三連屏雕花木榻,兩旁一溜靠背官帽椅,椅子上坐滿了人。想想進京前,家里長輩的交代,拜見後好一番寒暄,送禮的禮單已交給老太太身邊的秦嬤嬤,他單獨將一個長方木盒取出來,裡面有五件白玉佩,分別是羊脂玉壽桃佩、白玉鳳鳥銜花紋佩、白玉和合二仙轉心佩、白玉透雕松竹花鳥佩、羊脂玉貔貅方形佩,送給表叔周定山的女兒。

    看似端方嚴肅的周定山,打開看了看,對老太太笑道:「舅舅和表兄太客氣了,這五件羊脂玉佩皆是上品。」

    周老太太覺得娘家給面子,唇角高高揚起,「讓孩子們拿去玩吧!」

    「是。」周定山招手讓周清藍上前,將長方木盒遞給她,「阿寶拿去慢慢看,先挑你喜歡的。」慈眉善目,聲音溫和,偏心得理直氣壯。

    周清藍很自然地接過,那笑容甜的,是受盡寵愛的孩子才有的燦爛明媚。

    然後,江平堯愕然發現,沒人覺得不應該。

    他奶娘賴嬤嬤和奶兄賴貴跟著來照顧他,很快便摸清處周家的規矩。賴嬤嬤道:「三小姐是有名的草包美人,卻真真是大老爺的掌上明珠、大夫人的心頭寵。」

    他懂,易碎的珍寶要敬而遠之,明哲保身。

    江平堯在所有兄弟中排行第七,是目前唯一有希望中舉,甚至進士及第,是清河郡望族江家的希望,家中長輩皆指望他在京城聯姻,為日後步入朝堂有個靠山,周雲溪是最好的選擇,魏清馨也可以,但前提是他必須中舉。

    二表叔周海山也有兩名嫡女年歲相當,但江平堯不考慮。

    住在周府,江平堯很快就明白周清藍若是身體欠安,周老太太連吃飯都不香,周定山和小姜氏甚至直接睡在多福院陪伴照顧。

    周雲陽的偏心又算什麼,江平堯想通了便淡然處之。

    回到周家,周老太太的瑞萱堂很熱鬧,廳堂中央支了兩張大圓桌,一桌擺了各色綾羅綢緞,一桌擺了大大小小的首飾盒,一屋子鶯鶯燕燕,除了周家的太太姑娘們,還有錦衣坊和萃珍齋的女掌櫃和女侍。

    周雲陽和江平堯未及弱冠也沒訂親,通報後,周老太太直接讓他們進去。周雲陽見慣了,見禮後便笑咪咪地坐在一旁,江平堯則是看花了眼,從小在書房里扎根,在祖父和父親、叔伯們眼皮子底下長大,哪裡見過成堆的華衫彩服,滿桌子的華簪珠珞、金寶紅翠。他懷疑他家中姊妹的珠寶首飾全加在一起也沒有今日見的多。

    周雲陽低笑道:「錦衣坊和萃珍齋是大姊姊名下的產業,一家做衣裳,一家賣首飾,滿京城的命婦貴女少有不光顧的。」靜王府的招牌還是很好用的。

    江平堯暗暗稱奇,瞧人家賺錢多容易。

    京城果然是天底下最富庶、財富權勢聚集之地。

    這滿廳的綺麗富貴,美人如花,是溫柔鄉啊錦繡窩,江平堯覺得自己醉了。

    周雲陽悠悠道:「大姊姊對長輩孝順,對弟妹體貼愛護,每一季都派兩家商舖的女掌櫃送來許多衣衫飾品供女眷挑選,可熱鬧了,嗯,最佳的姊妹情深演練場。」

    江平堯不解,也不多話,只當自己長見識了。

    周老太太和小姜氏一左一右坐於榻上,她們是長輩,衣飾均有專人訂製,不須上前陪小姑娘湊熱鬧。周清藍坐在小姜氏身側的錦凳上,把玩著十二生肖小泥偶,偶爾仰首跟周老太太說笑兩句,小姜氏便見縫插針地從魚戲荷葉的玉盤拈起一塊棗花蜜糕,一口一個放進周清藍的小嘴裡,看她瞇起眼一臉幸福的甜蜜表情,比自己吃了更開心。

    「祖母吃,娘也吃,阿寶嚐過了是真美味呀,阿寶的舌頭可靈了。」

    「好好,祖母陪阿寶吃,我們阿寶說好吃的肯定是人間美味,從來沒差錯。」周老太太無條件的偏聽偏信,一味寵溺,換別人早被寵壞了,成了不懂禮數的驕橫之人,可見周清藍心思純淨,不走歪路。

    周老太太因此更愛她了,寵不壞的孩子是個寶。

    「喜美食、展笑顏的孩子,運氣不會差。」小姜氏眉眼慈善,輕聲細語,「阿寶這好性子像誰呢?像娘親呢。」

    周老太太大笑,心裡舒坦。

    何榮芳一邊跟小姑娘們挑東西,一邊注意婆婆那兒,誰教她在「混淆嫡庶」這事上落了一個「胡塗」的壞印象,正努力洗刷污名,不得不討好小姜氏。別的不提,她倒服了小姜氏能與周老太太相處得像親母女,周老太太一點兒也不懷疑小姜氏會排擠元配生的兒女,反過來盯著她是否對繼母不敬,她想拉靠山都使不上勁。

    「清藍妹妹,」魏清馨上前喚一聲,聲音嬌滴滴的幾欲讓人沉醉,「我替你挑了兩件衫子,你瞧,可都喜歡?」左臂上攤著冰藍色錦霞紋的,右臂上攤著翡翠綠色繡朵朵荷花的,

    對比她一身的清雅,阿寶是奢華愛俏的。

    周清藍點點頭,沒心沒肺道:「都喜歡,表姊的眼光好。其實冰藍色那件也配得上表姊的氣質,祖母您覺得呢?」即使沒有靜王側妃每季的孝順,她每個月都有新制的衣衫羅裙,從來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周老太太心里門兒清,這外孫女小心思多,又憐憫她從小沒娘,目光起了微瀾,泛著淡淡溫情,「阿寶說的好。你們一個個花朵似的,彎眉笑眼,都是美人,明亮顏色的衣裳襯著好氣色,教人看了心裡舒暢。馨兒,那件冰藍色的就給你。」

    魏清馨嬌嗔地看了清藍一眼,對老太太道:「外祖母,這是給妹妹挑的。」

    周清藍搖頭不要。

    小姜氏銜了一抹淡然笑意,道:「都是自家姊妹,不用推來讓去。馨兒也快及笄了,多挑幾件顏色鮮亮的,出門見客才顯風采。」

    「是,我聽大舅母的。」魏清馨溫婉地順從。

    小姜氏抿唇而笑,手中繡珠蘭花的紈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半垂的眼眸裡幽沉地晃過冷光。

    一次次一回回地藉著阿寶彰顯你的姊妹情深、柔情似水、知禮感恩,好似淡雅出塵的凡間仙子,嗤!餓鬼假客氣,手上拿兩件全是最貴的上等料子,明明心裡喜歡,還要弄得旁人求你收下似的。

    小姜氏瞥一眼溫潤公子江平堯,心裡有數了。

    周雲溪見慣了魏清馨的討巧賣乖,還要端著姿態,當別人都不曉得她的小心思,不過是懶得和她計較罷了。周雲溪不以為然地清哼,拿過那件翡翠綠色的,和她挑選好的衫裙和兩匣子首飾,命丫鬟送去多福院。

    魏清馨看著一匣子珍珠被周雲溪直接挑走,都沒提要分她一半,微微一愣。她還在想串一條珍珠項鍊呢,清雅高尚,是低調的奢華。就算只分得半匣子,也夠串兩條手環和耳墜子,清秀佳人也會顯得清麗動人。

    「表姊你……」

    周雲溪笑道:「阿寶慢慢長大了,不好再天天戴著七寶瓔珞長命鎖,換一串珍珠項圈,咱們阿寶美得皎潔似皓月初明。」

    周清藍笑得燦爛,「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寵妹的周雲陽馬上附和。

    「是時候給阿寶添幾樣新項圈了。」小姜氏淺笑道:「那盒玉柄香羅扇,你們姑嫂姊妹自己分一分。」省得魏清馨又來回推讓,最後分得最多,拿回屋裡壓箱底,這種精緻玩意兒,可以留著當嫁妝呢,討好婆家女眷。

    別說小姜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自己也是自幼寄人籬下,一點一滴攢下私房。

    也是周老太太心疼自己女兒的唯一血脈,要不然,誰家沒有表小姐,有來有往才是好親戚,賴著不走的表小姐還不如庶女呢!

    這些年魏居正遠在江南,只有過年前魏李氏要派人給娘家送禮,順道派人給周家送一份微薄的年禮——暗示魏知縣大人在富庶的江蘇也沒撈油水——額外給魏清馨兩百兩銀票當生活費。周老太太都讓她自己收著,每個月按府裡小姐的分例嬌養著她。

    誰家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只當買個好名聲罷了。

    玉柄香羅扇共有十二把,精繡十二個月花丼圖和兩句詩,比如六月的荷花,題的是「根是泥中玉,心承露下珠」,十二月的梅花,題的是「素豔雪凝樹,清香風滿枝」。花美詩好,繡工精緻,不愧是宮廷禦造。

    魏清馨喜歡得恨不得能整盒收藏,慢慢把玩,何榮芳這一回卻是聽婆婆的話一人平分了三把。魏清馨生於中秋,便將秋季的七月蘭花、八月桂花、九月菊花挑出來給她,周雲溪生於五月,便將夏季的四月牡丹、五月石榴花、六月荷花給了她;周清藍二月出生,便得了春季的一月水仙花、二月玉蘭花、三月桃花的三把扇子。剩下的冬季十月芙蓉花、十一月月季花、十二月梅花,何榮芳自己也愛得不行,留著給寶貝女兒掮風也好。

    分都分了,魏清馨不好多言,她溫柔懂事知進退,從來不在明面上爭什麼東西,都是「不好意思拒絕」而收下的。

    「多謝大嫂,我恰巧喜歡牡丹、石榴花、荷花這三把扇子。」周雲溪讚揚何榮芳分得好,唇角笑意不減,「表妹生於涼爽的秋季,蘭花高雅、桂花清香、菊花燦爛,很適合表妹清高雅緻的氣質。」在優質男面前增加存在感,演姊妹情深,誰不會啊!

    「表姊謬讚,馨兒厚顏謝你了。」魏清馨心裡有氣,卻笑語溫軟。她喜歡吃桂花糕,卻不喜小里小氣如指甲蓋大小的小花,如桂花,也看不上菊花美得太放肆。只有蘭花、牡丹、荷花、芙蓉花、梅花,勉強匹配她的氣質和她貴重的八字。

    她忘了自己不過是七品知縣的女兒,一直以京城貴女自居。

    「這支金簪子垂著細細三縷流蘇,雅緻不俗,表妹可喜歡?」周雲溪笑問。

    「表姊喜歡可留著。」魏清馨愛玉器珍珠,黃金有價玉無價,最受不了有人金釵金簪金耳墜金手鐲的晃瞎人眼。在她眼中,金簪金鐲子上必須鑲珍珠、玉雕花或紅藍寶石,否則是戴不出門的。

    周雲溪是穿越女,反而覺得黃金最實在,但也不會直接表現出來,反正她不缺玉器珍寶,小姜氏很會替女兒攢嫁妝。

    她走近周清藍將小流蘇金簪別入她發間,盈盈一動,光華璀璨,拍手一笑道:「好看!阿寶戴真好看!」

    「祖母,娘親……」周清藍的笑眸閃閃發光。

    「好看!好看!」周老太太和小姜氏真心誇讚,「這是為我們阿寶量身打造的,淡淡的金光流轉,很襯阿寶溫柔甜軟的氣質。」

    魏清馨氣結,心中暗罵周雲溪,你幫那傻子佔了多少好東西還不夠嗎?

    何榮芳掃她一眼,淺淺揚唇,明眸掠過一抹譏誚。

    錦衣坊送來的均是京城最時興的料子與款式,原先是按每人的身形量身做好了,連同首飾分送至各院子,沒有挑挑揀揀這回事。但魏清馨嘴裡不說,心裡總覺得周雲丹肯定把好的都留給自家姊妹,將次一等的給她。也不知她如何說動了周老太太,從去年起便聚在一起挑衣裳飾品,熱熱鬧鬧的,就當哄周老太太開心。

    周雲陽喝了一杯茶,吃了兩塊點心,便跟江平堯告退出來,類似的戲碼看多了也膩味,低聲道:「又到了汝陽侯府的賞荷宴,衣裳首飾鋪子的店主可笑開懷。」

    江平堯志在科舉,頂多與文人相會,權貴之間的應酬他無心參與,只是好奇的問道:「家裡的姊妹都會隨表嬸去汝陽侯府賞荷?」

    周雲陽頷首應是。「內宅女子不能隨意出門,有機會去別人家樂一天也好。」

    江平堯嘴裡附和,心裡卻不以為然。他家的女眷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除了去佛寺庵堂燒香祈福,連娘家都少回去,才是賢良女子的典範。

    汝陽侯府的請柬一發出去,沒人會拒絕的,因為汝陽侯府是當今郭太后的娘家,君不見清平王府的郭側妃沒生兒子,女兒又難產而亡,一樣穩坐側妃之位很大的原因是她與汝陽侯乃同姓兄妹,即使已出了三服,但大樹底下好乘涼啊!

    郭太后自幼失怙,生母殉節而亡,她寄養在族伯家,後來進宮,生下當今元徽帝,當了太后。元徽帝登基之初想加恩於汝陽侯府,晉為承恩公,當年的老侯爺上表婉拒,元徽帝便賜予丹書鐵券,爵位世襲罔替。

    這是當年老侯爺的睿智,郭太后只是族妹不是親妹,十四歲進宮至今過了快三十年,沒見過幾次面,能有多少感情?國公府聽起來很威風,但只要不是世襲罔替的爵位,三代以後爵位一降再降,到時候郭太后早已作古,新帝若是心情不爽,直接連降六級也不是沒有先例,還不如世襲罔替的汝陽侯府,只要不造反,為後代子孫求一個富貴平安還是可以的。

    如今的汝陽侯是太后的侄子,有五子三女,郭夫人親生的有二子一女。每年辦賞荷宴,小媳婦小姑娘可以樂一天,夫人們則趁機給家裡的子侄們挑媳婦,當然明面上不會說出來,但大家皆心裡有數。

    每年過了賞荷宴,官媒們都要忙一陣子。

    郭夫人帶著兒媳郭大奶奶、郭二奶奶在垂花門恭迎靜王側妃周雲丹。

    靜王出生便抱給太后養,十歲才出宮,元徽帝對克死元後的九皇子有心結是眾所皆知的事,幸虧太后憐惜,太子又是親哥哥,在諸位封王的皇子中,靜王稱得上是京城一霸,橫著走也沒人敢多說一句話。唯一的缺憾是靜王妃體弱多病,一年有十個月在靜養中,周雲丹是太后指給靜王的側妃,主持靜王府的中饋,對外應酬也多由周雲丹出面,是京城貴婦的領頭羊之一。

    汝陽侯府每年都給靜王府請柬,多是禮到人不來,周雲丹今日大駕光臨,是娘家妹子都該說親了,她來給周家女眷壯壯聲勢,不要什麼歪瓜裂棗都敢登周家的門。

    姊妹們都嫁得好,抱成一團,兄弟也爭氣,對周雲丹而言,這樣的娘家是一大助力,靜王會更加看重她。

    小姜氏帶著何榮芳、周雲溪、周清藍和魏清馨一同赴宴,均是華衫彩服,裊裊婷婷,婀娜多姿,蓮步輕移間珠墜搖曳,個個眉目如畫,容色柔美似玉人。

    如今周家已不顯貴,郭夫人卻不敢輕慢,周雲丹就等著娘家人一道賞荷呢!

    主客雙方好一番客套,互相恭維,便由郭大奶奶陪著先往花廳奉茶,好與其他賓客交流一番。郭大爺是嫡子,郭二爺是庶子,由郭大奶奶招待靜王側妃方顯慎重。

    周雲丹和小姜氏走在一起,笑意盈盈,談笑間牽動耳旁珠珞玲瓏,宛如親生母女。若說周雲丹是天上夭桃,小姜氏便是雲中嬌杏,郭大奶奶在一旁看著,心想也難怪周定山不願續弦,由妾室扶正了小姜氏。

    在花廳裡奉茶,還有藕粉甜湯、乾果蜜餞、鹹甜糕點。各家夫人帶著媳婦交際應酬,姑娘們見到熟悉的手帕交便三三兩兩各自帶著丫鬟去遊園賞荷了,由侯府三小姐郭齡領著一群丫鬟嬤嬤照應。

    郭齡是郭夫人親生的嫡女,年十四,身分貴重,又是侯爺最小的孩子,兩位庶女皆已遠嫁至外地,明眼人均心中有數,這是留著三小姐在京中挑一名貴婿。

    傳言,若非郭齡年紀太小,當年選靜王妃的人選非郭齡莫屬。

    周雲丹見郭齡身姿纖柔,肌膚若雪,皓齒明眸,盈盈一笑若春桃輕綻,男人見了心湖都會泛起淺淺漣漪吧!

    周雲丹輕嗤一聲,瑩白的手指在青花瓷茶杯上摩挲,悄聲與繼母交談,「心有大志的人家,都想把女兒送進太子府;意圖從龍之功的野心家,則急著和秦王、定國公府攀親。郭侯府是太后的娘家,這位即將及笄的嫡小姐,花落誰家呢?」

    元徽帝寵愛阮貴妃多年,阮貴妃所出的三皇子秦王也受看重,自然想趁著這陣東風扶搖直上,五皇子容郡王和六皇子誠王也與之交好,手握兵權的定國公則是阮貴妃的父親,自然和秦王綁在一塊兒了。

    元徽帝年近五十,世家勳貴不會想再把女兒送進宮,皇帝自己也無意,歲月給帝王添加最多的不是豐功偉業,而是多疑,愈來愈喜歡出身微末的嫩蕊嬌花,帶著孩子氣的稚嫩與天真,讓帝王放心寵幸。而隨著年紀愈大,皇帝對太子的猜忌愈深,有意無意間便會縱容其他皇子爭權奪位、結黨營私,和太子打擂台。

    小姜氏貞嫻雅靜,撥弄著茶盅蓋子,溫言道:「郭家屬意靜王爺?」否則也不會放任那種流言在上層圏子流傳。

    周雲丹的髮髻上只有一支通體瑩潤的碧玉鳳釵,簡單又彰顯身分,唇角噙著一縷笑,「母親,我實話與您說,靜王府的侍妾不少,還有各路官員送來的美人,有些人不敢明著巴結太子,反過來巴結沒有上位可能性的靜王,以免皇上猜忌。」

    她心裡冷笑,那些人也算誤打誤撞了,但只要有她在,誰能生孩子、誰不能生孩子,她心中自有一把尺。

    小姜氏眼神暖和地看著她,「郭家想討好太后吧!你素來聰敏慧黠,智珠在握,應知太后其實並不親近汝陽侯府,郭家會走這一步並不意外。」

    「女兒知道,王府還差一位側妃呢!」郡王只能有一位側妃,親王可以有兩位側妃,靜王也不傻,一直虛位以待。

    「丹姐兒辛苦了!」小姜氏輕嘆。

    「不會。」周雲丹一愣,隨即笑了,「我自己樂意進這個門,做側室也甘願。但郭齡呢?郭侯爺夫婦唯一的嫡女,側室也是妾,她能甘心?郭夫人兩次上門探望我家王妃的病情,說不准人家等著當繼妃呢!」

    「王妃她……」小姜氏低聲驚道。

    「沒事,依我看最少能再活十年。」周雲丹低眉淺笑。一直到靜王被冊立為新太子之前,病殃殃的王妃才會剛好斷氣!靜王向來神機妙算。

    「有一個不管事的王妃,對你比較有利,過日子也舒坦多了。丹姐兒待王妃要恭敬柔從,王爺心裡會喜歡,更愛重你和孩子。」

    「母親的金玉良言,女兒謹記。」周雲丹很慶幸自己這一世奉小姜氏如母,從她身上學會瞭如何抓住男人的心。

    小姜氏目光幽靜,看誰都輕含了一抹笑,跟幾位新來的夫人小姐打招呼。官場女眷多是人精,即使心裡看不上小妾扶正的小姜氏,但周定山已官居從三品,又是靜王的岳母之一,自然要笑容燦爛的交好。

    小姜氏到哪兒都帶著周清藍,那些夫人小姐也都知道周家的小女兒純真憨直,沒心眼,好糊弄,所以身邊服侍的人最多,不錯眼地看著。

    ……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9-11-13 09:54 PM

第四章  【皇帝賜婚眾人驚】

    夜裡下了陣雨,花瓣樹葉落了滿地,夏日的暑氣也被沖散不少。

    姜武墨開了窗戶,坐在榻上閉目養神。

    一年了,蔣氏因病去世將滿一年,有心人又開始盤算他的親事。

    一年很短,對青春的少年、姑娘卻足以發生很多事情。魏清馨去年中秋及笄,繼母魏李氏親自上京主持她的及笄禮,周老太太大吃一驚,但多少有些安慰,女子嫁人後也不能沒有娘家嘛!誰知有更大的驚嚇在後頭,遠在江蘇常州的魏居正已作主為嫡長女訂下親事,將魏清馨許配給榮國公世子霍璞。

    周老太太大怒,周定山惱了,魏清馨養在周府多年,她的親事居然不向他們打聲招呼?何況霍璞根本不是良人!

    周老太太怒不可遏,「誰家祖墳埋錯了地方,才和他們家聯姻!」

    雙方起了爭執,幾乎要撕破臉。

    小姜氏的目光清澈如靜湖,輕聲道:「不如問問馨兒自己?」

    魏清馨一臉清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聽爹娘的。」她暗中得知榮國公夫人曾派官媒來求娶,外祖母不允,老人家看好江平堯會中舉。但即使江平堯有朝一日進士出身,像她爹一樣辛苦多年仍是七品知縣,文官升遷慢,多少文官以五品郎中、四品知府告老致仕,而榮國公夫人可是正一品誥命。

    周老太太很傷心,她親自養大的外孫女不跟她一條心,她老人家會害她嗎?

    秋闈時,江平堯發憤圖強,得第二名亞元。

    清河郡江家老爺子太開心了,修書一封為江平堯求娶周雲溪,周家經過一番考量,應允了這樁親事,江平堯的爹娘、大伯一家子浩浩蕩盪來下聘。

    想到這裡,姜武墨的唇邊綻開一絲冷冽的笑意。祖母和娘親失算了吧!挾著撫養小姜氏一場的恩情想將周雲溪留給他做填房,姑丈周定山又不是吃素的,為了小兒子周雲陽日後要走文官之路,就不會將周雲溪許給勳貴之家。

    若非想要一個嫡子,姜武墨真不想再成親了。

    在書房伺候的淡夏,奉上一盞生津解暑的青梅湯,他一飲而盡。

    淡夏托著剔紅蓮瓣紋圓盤立在一旁,如碧竹盈盈,身量勻稱,相貌姣好。

    她低眉順目,見他放下卵白釉青瓷菊梅小碗,悄沒聲息的收拾好,又換了一盞溫熱的茶水,是山泉水煮沸了的,姜武墨喜歡喝白水,聽說是小姜氏未嫁前在侯府生活的習慣之一,姜武墨很喜歡血緣淡薄的小姑姑。

    今年春闈,江平堯中了二甲第四十八名,考上庶吉士,在刑部觀政,他與周雲溪的婚事也提上日程,訂於十月十日成親。江家已在京城買了一處二進宅院,周家給周雲溪準備了商舖、田莊、傢俱、良田百畝、金銀首飾……姜老夫人和長興侯夫人楊氏即使心有不悅或遺憾,表面工夫依然到位,開始商量要拿什麼添妝。

    姜武墨暗暗鬆了一口氣,他就怕祖母倚老賣老又出什麼麼蛾子。

    周雲溪許配給江平堯是郎才女貌、門當戶對,也是各取所需。江平堯要在官場立足,需要周家在京城的勢力和周雲溪的財力,而周雲溪作為官眷,更能夠保護自己名下的產業,夫君上進,娘家可靠,對周雲溪而言是最好的選擇。

    較之魏清馨嫁入榮國公府當世子夫人,姜武墨只能嗤之以鼻。高門是那麼好攀的?周老太太乃書香門第出身,獨自撫養兒子長大,治家有方,子孫成器,家風清正,是個腦袋清楚的老太太,倘若霍璞是個好的,怎會不答應?

    十幾歲的姑娘年輕識淺,一是相信親生父親不會害了自己,二是被未來的「一品夫人」的虛榮迷花了眼,加上霍璞是唯一子嗣,沒人爭家產,多美好的親事!

    但,也要有家產可爭啊!

    腦子果然是個好東西,決定了優勝劣敗。

    姜武墨儘管心裡不屑,臉上的表情依然淡漠,誰也看不出來他心聲這麼豐富。

    要用午膳時,兩名年輕男子走進來。

    「大哥,我來蹭飯。」一母同胞的二爺姜鴻文,直接向淡夏點菜,「天氣太熱,爺要吃荷葉粥、綠豆粥,配上泡椒竹筍、香辣八寶菜、肉餡豆腐包、蘆筍小炒肉、菠菜炒雞蛋,其他的隨意。還是老三想添點什麼?」

    「夠了,夠了。」庶出的三爺姜立和忙道。他才二十歲,剛成親兩年,原本不通庶務,妻子許氏在耳旁說多了,也明白二嫂杜氏幫忙管家,肯定撈了不少油水,二哥好好一位秀才也變得財大氣粗起來,說話口氣都不一樣了。

    姜武墨揮手讓淡夏下去置辦酒菜。

    姜鴻文挑一挑眉,「大哥,你想妥當了?淡夏貌美機靈,很會伺候人,雖是小家碧玉,倒也楚楚動人,大哥捨不得讓她出府吧?」

    姜武墨長眉一揚,「你一個爺們關心一個丫頭做什麼?」

    「就是問問,她那個失蹤多年的爹突然衣錦還鄉,她爹娘想贖她回去不是嗎?」

    「是二弟妹告訴你的?你以前從來不為瑣碎俗務煩心,嫌俗氣,一心為你的科舉大業而手不釋卷,十八歲考中秀才,給爹娘爭氣。可如今……」

    姜鴻文微微一怔,姜武墨卻搖搖頭不再往下說。

    姜立和也覺得二哥這兩年變化很大,認同的點了點頭。

    姜武墨不在意弟妹幫母親管家撈點好處,但胃口養大了,把手伸到他院子裡來,就令人厭惡。大伯不好訓斥弟妹,管教弟弟卻理所當然。

    「咱們三兄弟,二弟最有讀書的天分,爹指望你中舉中進士,改換門楣,別教人說咱們一屋子全是莽夫。」姜武墨一點也不莽夫的溫雅笑道:「本來,二叔家的停雲也是讀書的好苗子,但不是分家了嗎?雖然停雲和二嬸還在府裡住著,但早晚都會出府自立門戶,咱們大房還是要出一位讀書人才好。」

    姜鴻文辯道:「大哥,我一直沒落下功課。」到底沒敢大聲,秋闈落榜是事實。自家富貴,從小有名師啟蒙教導,京郊的白鶴書院也讀得起,起點比那些寒門學子高得多,可是去年秋闈,許多看似不如他的同窗中舉,而他卻落榜了。

    他明白,自己不如過去那樣專心讀書了。

    杜氏接連為他生了兩個兒子,他驕傲得尾巴都要翹起來。從小他就明白自己不可能贏過大哥,大哥再沒出息也是板上釘釘的世子爺,何況大哥很出息,簡直是父親的翻版,似一座難以跨越的高山。聰明如他,懶得橫跨高山,另走蹊徑,苦讀四書五經,攻詩畫琴棋、品酒賞花,做一個名士,而且是有功名的才子。

    他想像自己的未來是皇帝的股肱之臣,縱橫官場,但從什麼時候起,杜氏在他耳旁叨唸家中瑣事,他不覺得煩,反而聽得津津有味?

    就因為她生了兩個兒子,讓他狠狠壓過大哥一次?

    姜鴻文不由得打了個機靈。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他怎麼忘了聖人之言?

    「養」之一字,意為相處。女子對於丈夫,小人對於君子,都是難以相處的。

    杜氏與他相處得好,是他不介意聽她叨叨絮絮,莫非是他被同化了,成了喜歡計較柴米油鹽的婆婆媽媽之輩?

    「二弟倘若不忘青雲之志,多待在前院書齋,少摻和後宅瑣事。」姜武墨語重心長道:「可惜三弟讀書天分不如你,不然倒也隨你了。」

    姜立和一臉愧意,「我多羨慕二哥有文曲星護佑。」從小他就知道,跟著大哥有肉吃,跟著二哥喝稀粥。

    姜鴻文眸中一亮,嘴角已經有了笑容。是呵,唯有文官能夠入閣拜相,或許有朝一日,他的名字會寫在姜家族譜的第一頁。

    淡夏領著丫鬟提了食盒進來,擺膳安箸,布碗置杯。

    姜武墨道:「先吃飯,我們邊吃邊聊。」

    姜立和沒讓丫鬟上前,自己執壺給兩位兄長斟酒,淡雅的菊花酒,白日飲用不易醉。淡夏果然伶俐,給人踏實又貼心的印象。

    姜武墨先用了一碗火腿鮮筍湯才喝酒,姜立和有樣學樣,跟著大哥走準沒錯。姜鴻文在心裡撇撇嘴,馬屁精!

    吃了一筷子胭脂鵝脯配荷葉粥,把肚子填半飽了,姜武墨才慢悠悠地道:「親兄弟明算帳,有些話必須講白了才不生誤解。二弟,大哥不講文謅謅掉書袋的話,直接問你一句,你想接下長興侯府的庶務之職,跟著白總管學?或者繼續攻書,為自己和你的妻兒掙一個前程?」他太明白這個弟弟會作何選擇,就是要他自己承諾。

    姜鴻文閉著眼睛也會選自己的前程,目光一亮,「大哥,我想做一名良臣,『愛於民,勤於政,治下無餓死的百姓。』大哥,這是我的理想。」他堂堂一位侯府嫡子去管庶務,他傻了才去和白總管比肩!那是庶子幹的差事!

    白總管是長興侯姜泰的左右手,忠心耿耿,勳貴世族若沒有一個能幹的大管家,家裡能亂成一鍋粥。姜鴻文不曉得姜武墨從小跟在父親身邊,從白總管身上學了很多,比如,對上要適時逢迎屈就,對下要恩威並重,賞罰分明,必要時給一棒子再賞一甜棗。

    繼承人的養成教育,姜鴻文不懂,父母對他的期許是刻苦攻讀,金榜題名,走文官仕途,不要覬覦爵位。

    就算姜鴻文四十歲才中進士,家裡也供應得起。

    如清風朗月般的優雅度日,他不排斥,不過是讀書嘛,他習慣了。

    姜武墨心想果然不出所料,目光溫和含笑,「二弟有志氣,大哥肯定支持你。」

    姜立和替兩個哥哥添酒,笑道:「二哥有子建之才,日後為官也當是良臣。只有弟弟我文不成武不就,都成親了一直吃閒飯,我自己都臉紅,總想找個差事做。大哥,你看我能不能跟白總管學著管理庶務?給爹和大哥跑腿也好啊!」

    姜鴻文低聲啐道:「你可真出息!」庶出的三叔、四叔都刻苦讀書的考了舉人,分家後得了錢財,在姜泰的幫助下,自己出錢謀了小官職外放出去。雖說舉人做官只能做八、九品的小官,止步於七品,但官再小也比平民百姓威風一百倍,而且天高皇帝遠,偏遠縣城的知縣大人只曉得新到任的主簿出身長興侯府,肯定多加照顧,三年任期一滿,順利升上縣丞也是順理成章。外縣的縣丞,正八品。京縣的縣丞,正七品,不過須進士或同進士出身。

    八、九品的芝麻官,姜鴻文是不屑為之,但姜立和連三叔、四叔都不如,出門別說是他姜大才子的弟弟,丟臉!

    姜立和當作沒聽到,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這輩子只要跟在大哥身邊打下手,大哥吃肉他喝湯,一生順遂無憂。

    姜立和不貪心,沒什麼青雲之志,連嫡母楊氏都不防他。

    姜武墨也覺得三弟比二弟省心,爽然笑道:「三弟願意管庶務,爹沒有不贊同的道理,到底是咱們侯府的三爺,有些事情由你出面比白總管出面好看。」

    姜立和很開心,成家立業,他不想成天無所事事,有事做表示多少會有收入,可以為妻子買那條矜貴的碧玉手鍊作生辰禮。

    散席後,姜武墨便帶著姜立和去見長興侯。

    姜鴻文也不再議論淡夏的去留,回書房練字,才子不但字要寫得好,最好還有作畫的靈性,幾筆便能畫出一幅「竹石幽蘭」,不禁得意的笑了。

    別說老三比不上,連大哥也要甘拜下風。

    在書齋服侍筆墨的留春,一臉崇拜地望著他,「二爺是侯府公子,筆墨不輕易給人,要不,這字畫若賣出去,幾百兩銀子都有人哄搶呢!」

    「你也是這麼想的?」姜鴻文揚了揚眉毛,他從來不妄自菲薄,甚至將自己看得很高,別說他沒有賺錢養活一家老小的念頭,即使分家出去,他自信一年寫幾幅字畫幾幅畫,幾千兩銀子還不是手到擒來。

    當然,他是愛臉面的,怎可賣畫維生?用來送禮才是佳話。

    留春一臉的天真與婉順,「奴婢能懂什麼?不過一直記得魏夫子誇讚二爺寫的字雋逸跳宕,牽絲勁挺,不燥不潤,假以時日當成書法大家。」

    「好丫頭,爺沒白疼你!」姜鴻文調笑地以食指點一下她鼻頭。

    留春低低垂著眉眼,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只是清秀而已的姿色,卻在這一刻沉靜溫柔得動人心弦,很是乖巧溫順、真摯嬌弱。

    杜氏能放心將留春留在姜鴻文的書房服侍,當然是留春的相貌比起五官秀麗的淡夏,那是小菜一碟,性情也不張揚,看起來老實得很。

    她卻沒想過,所謂的貼身丫鬟,在女主子面前和男主子面前,可以完全變一個人。

    姜鴻文看著窗外的夕陽映照在留春低垂的眉眼,雙眼一亮,笑容更溫和了。

    杜氏等到夜深了,姜鴻文才回後院安歇,她一肚子話想跟他說,交流一下今日聽到的各色消息,畢竟男人聽到的和女人聽到的不一樣,做人要有求知慾嘛!

    姜鴻文卻一臉不耐的打斷道:「芳華,以後別再和我嘮叨家長里短,我真的不愛聽。男兒志在建功立業,哪能學庸俗婦人呢?」都怪她不好,拉低了他的水準。

    杜氏閨名芳華,身為杜家大房的長女,從小就是聽著各房的瑣碎閒談長大的,從中學到瞭如何小心算計讓自己不吃虧,最好還能佔些便宜。

    剛成親那年,她小心翼翼學著做侯府媳婦,怕丈夫不滿意她,自然投其所好的吟風弄月,但日子久了,孩子生了,到哪兒過日子不都一樣柴米油鹽?差別在於吃好一點,穿戴華美體面。於是,她慢慢釋放本性,姜鴻文也跟她聊得來,愈來愈像老夫老妻相濡以沫,她感覺挺好的,很自在,可以隨興的生活,她真有福氣!這樣的好日子,她不介意過一輩子。

    可是現在,他在說什麼?

    她是庸俗婦人?哪家的主婦不庸俗?誰能天天遊園賞花、吟詩作畫?身為人妻不庸俗的打點衣食住行、三節六禮,他能安心讀書,享受歲月靜好?

    他真的不愛聽瑣事?那過去兩年她在跟鬼說話?

    可惜姜鴻文不會這麼想,因為就算不娶杜氏,娶了另一個女人,他一樣過日子。

    「相公今日怎麼像換了一個人?」杜氏眉頭一挑,眼底微有怒火。好日子過久了,她很有底氣,自然脾氣見漲。

    「是你天天在我耳旁叨唸,讓我換了一個人……算了,算了,你沒讀多少書,能有什麼見識?只是以後別在我面前如此了,你自己不上進,可不能阻止我上進,待我有了功名,進了官場,不但光宗耀祖,也能給你一個誥命,你就知足吧!好好操持家務,別讓閒言碎語佔了我讀書的時間。」堂前教子,枕邊教妻,姜鴻文自覺做得太好了,不負聖人之言,放心自在的去睡了。

    果然,不能讓女人替男人作主!幸好他迷途知返。

    杜氏氣得發抖,她又不蠢,哪裡聽不出丈夫在貶低她?但她又能說什麼,人家誇口要給她一個誥命呢,她豈能不知好歹?

    她原本還想跟他聊幾句姜武墨的親事,跟他透個風,夫妻一心,才好撈便宜嘛!

    既然他想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她能再絮絮叨叨對未來生活的憂慮嗎?沒錯,倘若有一天姜鴻文能行走朝堂,她才真的揚眉吐氣。

    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姜鴻文有了功名,她才能挺直脊梁,自己做主人。

    但如今不是還沒有嘛,她豈能不思量、不算計?

    等男人有了功名,她不再綺年玉貌,不再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能期待男人的良心嗎?如今就開始嫌她煩了,以後能不更煩?所以,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的另一層深意,是丈夫有錢不如自己腰纏萬貫。老娘有錢還怕兒子不孝順?笑話!

    杜氏想幫著婆婆繼續管家,這幾年撈的油水已讓她悄悄買了一間小商舖,暫時租人每年收租金,她已嚐到甜頭了,怎捨得到嘴的肥肉?

    沒人比她更滿意前大嫂蔣氏的纏綿病榻,可惜她一年前死了,她真的不介意蔣氏繼續吃藥吊命十年八載,沒人比她更誠心了,奈何天不假年。

    幸而蔣氏也有滿腹的怨氣,比她更見不得姜武墨娶一個賢妻良婦,在臨死之前讓蔣二夫人答應出手干預姜武墨的姻緣,將京城人人皆知的草包美人周清藍強塞給姜武墨做第三任妻子,讓全京城的達官貴人都笑話他!

    蔣二夫人的娘家不顯,很少人知道她有一位外甥女是元徽帝宮中的美人,不太受寵,只生了一個公主,不引人注目,從一進宮便巴結阮貴妃至今,多少有些香火情,能說得上話,偶爾也能出些主意。

    阮貴妃對於不支持三皇子秦王的長興侯府,自然心有不滿,又不能罵人家不站隊、明哲保身是可恥的,因此,能拖長興侯府的後腿,她樂意。

    讓姜世子娶一個愚鈍蠢笨的女子做宗婦,嘖嘖,長興侯府的未來……

    幻想姜家日後衰敗了,阮貴妃就開心了。

    娶個好媳婦可以旺三代,古有名言,妻賢夫禍少,家宅安寧,是一代;賢明的女子可以教育好兒女和第三代的孫子,雖說不是絕對,但有極大可能啊!

    阮貴妃是高貴的,恭謹端敏、溫良敦厚,元徽帝曾誇她是後宮妃嬪的表率,自然要悲天憫人的嘆息一下姜世子的不幸,感慨長興侯府只怕後繼無人,之前阮貴妃母親——定國公夫人進宮還提起姜世子的克妻之名,連同來不及進門的未婚妻,都死了四個了。

    元徽帝進後宮就是想放鬆一下,阮貴妃很能投其所好,閒談一下大臣家的不幸遭遇,皇帝就怕臣子太完美、無懈可擊,軍功起家的長興侯府夠興盛,若非姜武墨沒有兒子,老二、老三又沒啥出息,皇帝說不定要開始打壓姜家了。

    「朕倒沒注意姜武墨是克妻的命格。」元徽帝雖是惋惜,口氣卻涼涼的。

    「皇上日理萬機,自然不會留心臣子家的兒女婚配這等小事。」阮貴妃雲鬢花顏金步搖,笑起來更是明艷大方,聊完這個話題又換另一個新鮮話題。

    帝王多疑,一個妃子插手姜世子的婚事用意何在?想拉攏長興侯府嗎?

    阮貴妃連自己的娘家母親都不敢多見,又怎敢表露自己對長興侯府不安好心?她可是高貴嫻淑的阮貴妃,時不時的提一下這人間唯有帝王鴻福齊天,瞅瞅,有幸被皇上賜婚的哪一對不是金玉良緣、兒女雙全?

    元徽帝聽了大樂,他當然是這世上最有福氣的人。

    到了萬壽節,看到長興侯府獻上的壽禮,不免聯想到克妻出名的姜武墨,很同情姜泰有這樣倒楣的長子,而姜家父子一向忠於帝王,他不介意給個恩典,替姜武墨賜婚,理當能終結這克妻之命。

    朝中大臣誰家的女兒適合?

    元徽帝也不能亂點鴛鴦譜,否則不是結親而是結仇了。比如吏部尚書劉鎮的長孫女劉吟秀,聽說頗有才名,但若許配給克妻男做續弦,未免太糟蹋人了,劉鎮那老匹夫說不定會氣得掛冠求去,讓皇帝沒面子。

    刑部侍郎汪忠直的嫡女汪詠荷是有名的美人,太后疼愛靜王,想指給靜王做側妃,卻教汝陽侯府搶先一步,為嫡出三公子求娶汪詠荷,汪忠直答應了。

    元徽帝冷笑,汝陽侯是太后的侄子,太后並不親近,所以想將自己的嫡女郭齡嫁給由太后養大的靜王,好拉近跟太后之間的關係,就搶著先把汪詠荷定下來,當別人都是傻子呢!讓嫡女做妾,汝陽侯也真拉得下臉。

    但即使是皇帝也不能惡作劇的把郭齡賜婚給姜武墨,到底是太后的娘家人。

    武將之女呢?山西總兵彭冬遠把妻子兒女留在京中,準備說親,他的女兒應該很健康不容易被克死……不行不行,姜家不許跟手握兵權的武將聯姻。

    「這姜武墨還真難挑親事。」元徽帝有點煩。

    身分配得上的,人家好閨女不願做填房;身分配不上的,還不如不賜婚呢!

    最後是元徽帝身邊的一位太監笑言表兄妹聯姻是親上加親,姜世子的姑父有三個女兒,小女兒還待字閨中。

    就她了!元徽帝鬆了一口氣,日行一善果然很開心。

    皇帝聖旨賜婚,闔府上下感恩戴德,萬歲萬歲萬萬歲!

    宣旨的太監一走,啊呸!姜泰就想操三字經,是誰讓皇帝老兒多管閒事的?

    皇上知不知道周清藍才幾歲?明年二月才及笄,周定山的寶貝疙瘩,早說了婚事不急,十七、八歲嫁人更好。即使聖旨上提及待周女及笄後,兩年再商議婚期,但皇上賜婚完就不管了,周家要把婚事拖上兩、三年,姜家能奈何?人家沒說抗旨不嫁啊!

    皇上知不知道周清藍有多麼天真爛漫缺心眼?人家是養來當甩手掌櫃享福的,不是養來當勞祿命的宗婦!

    姜泰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周定山接了聖旨比他更想吐血。

    「皇上怎會無緣無故為我賜婚?」姜武墨神色不變,彷彿被賜婚的不是他。

    姜泰眉峰一皺。皇上不會突然腦子抽風給臣下賜婚,定國公那麼多兒女孫輩,皇上一個也沒賜婚,清平王上竄下跳想逼著姜家迎娶穆七娘做續弦,皇上也只是找他抱怨兩句,沒下旨賜婚,可見皇上沒有做媒的嗜好。

    那麼,是誰挑起了皇上的興致?又為何是周清藍?

    皇上應該不了解周清藍的情況,長興侯府不是皇上的眼中釘、肉中刺,不會故意挑一個最不適合做長媳的姑娘給姜武墨。

    姜泰嘆息,「阿寶不是不好,我若有一個小兒子是嫡子,年齡相近,娶了阿寶必能家庭和睦,妯娌相親,少了很多齟齬。」

    楊氏也喜歡周清藍單純的性子,曾遺憾姜立和不是她親生的,明白周家不會把寶貝疙瘩嫁給庶子,更別提做續弦。

    姜老夫人腦子沒昏,直言道:「是誰跟我們姜家有仇?長興侯府有那樣一個宗婦,以後怎麼辦?」

    楊氏抿唇不語,腹誹道:我兒的未來早被你老人家毀了一大半,拿孝字壓人,把娘家的病秧子嫁過來當長媳,當真在乎姜家的未來?阿寶至少沒有心疾。

    姜泰道:「聖旨已下,還是商量下聘的事。」難道老娘能教皇上收回聖旨?

    姜老夫人一噎,她人老心不老也使不上勁啊!

    姜武墨一笑,眸中澄靜一片。「阿寶性子純真,沒什麼不好。至於做長媳宗婦,誰不是學來的?何況,祖母很健康,母親還年輕,二、三十年內是不用愁的。」

    姜老夫人嘀咕,「性子純真?是真蠢吧!」

    事已至此,自然要往好處想。楊氏一想,對啊,她十六歲成親生子,才四十出頭,她才是現任的宗婦,長媳撐不起一個家,她繼續掌家理事,內宅權力不用下放,待孫媳婦進門再教導也行啊!

    想到了權力甜美的滋味,楊氏不排斥賜婚了。

    姜老夫人也是,至少周清藍很好懂,不怕來一個像穆以萱那樣會鬧事的。

    姜泰則是認命了,反正長子的親事就沒順利過,皇上賜婚至少省事。

    姜武墨的目光落在窗外的山茶花上,心想,蔣氏到底把這事辦成了。

    蔣氏臨終前,蔣二夫人一直陪侍病榻前,母女情深是真的,但蔣二夫人又不是只有一個孩子,從出生就病到現在,父母的寬容厚愛已被消磨得能剩下多少?照顧病人是最能消耗愛心的,剩下的多是責任、義務和忍耐。

    蔣二夫人一直待在蔣氏房裡,姜武墨便留心了,他對侯府內外的掌控力度一向隱而不發,只要他想知道的,連弟媳杜氏在算計什麼,他都心裡有數。

    知道蔣氏埋怨他,他不意外;知道蔣氏見不得他下半輩子過得好,和蔣二夫人算計他娶一個不賢明、不能幹的妻子,最好是周清藍,他真是無語凝噎。

    莫非只有賢明、能幹的女子,才能把日子過好?

    姜武墨一直很喜歡周清藍的笑容明燦,天真不知憂愁。他心想,只要能和周清藍一起過日子,他什麼也不求,只求一起見白頭。

    皇上賜婚,若說姜家想跳腳,周家則是晴天霹靂。

    小姜氏眼前一黑,直接暈死過去,對外的說法是驚喜過度。

    畢竟在外人看來,周清藍的婚事困難重重,好的輪不上,差一些的又不願屈就,豈不左右為難?如今可好了,有皇上賜婚,姜家不敢嫌棄,姜武墨又有功名前程,一進門便是世子夫人,簡直是天上掉餡餅!

    當然,前提是有命享福,不要被克死。

    事不關己,京中貴族圈子茶餘飯後討論得很歡樂,像是周家三女是進門前就被克死?還是進門後才死?要不要下賭注啊?

    這都第五個了,姜武墨不要再禍害名門貴女,別人也要娶老婆的啊!

    清平王磨刀霍霍,心想若是周家女兒進門前就被克死了,自己便主動把穆九娘嫁給姜武墨,包準姜家感激莫名,皆大歡喜。

    清平王絲毫不愁女兒被克死,十娘和十一娘也快及笄了,他只愁找不到好女婿。

    債多不愁,女兒多了不稀罕。

    清平王終於停止讓姬妾懷孕,他老了,也累了,不想再年年挑女婿。搞不懂王妃挑媳婦那叫一個快狠準,娶進門也都不敢作怪,可惜家裡快裝不下了。

    都怪他的兒子們跟他一樣多情風流,不知道最難消受美人恩嗎?

    清平王這邊抱怨完了,才想到王府的九品典儀周海山和周定山是一家人。

    周海山得知消息,第二天便回祖宅見大哥和嫡母,無論心裡怎麼想的,總要歡天喜地的來恭賀一聲。

    周定山自然不會傻傻的表現出對賜婚的不滿,反正清藍尚未及笄,待姜家來下聘後再作打算,周海山一想也是,很快便走了。

    周定山回屋里安慰躺在床上的小姜氏,「我們阿寶是有福氣的孩子,誰也克不了她的命,你放寬心,不要自己嚇自己。」

    小姜氏的聲音極輕,如在夢囈,「我知道,你進宮謝恩吧!」

    周定山嘆一口氣,「柔玉,我們都要好好保重,阿寶還那麼小,雲溪出閣在即,雲陽尚不能自立,我們不護著阿寶,誰能護她周全?我可不敢指望雲奇。」

    小姜氏有點意外他對長子的失望,但也顧不了那麼多,軟弱而溫存地道:「我會好好的,只是太突然了,措手不及……緩過一口氣便好。」

    「柔玉,你不要擔心,有我在。」

    「我明白,我一直都明白。」

    他溫柔地握住她的手,她心裡有綿綿的暖意,彷彿烏雲散開後陽光拂面的輕柔,露出微笑。

    等他進宮謝恩回來,姜泰和姜武墨已在大廳裡喝茶等他,周雲陽出面接待。他們一大早便進宮,元徽帝很快接見他們,讓他們好好操辦親事,不可草率,便讓他們退下。

    周定山現在最不想見的人,就是這對父子。

    雖說皇上突然腦子抽風也怪不到姜家頭上,只是看了就討厭。

    周雲陽很識趣的告退,他還是回書房用功吧!早日考上功名,給出嫁的姊姊妹妹做依靠。至於大哥周雲奇?還是算了吧,不如大姊對他們的一半好。

    今春周雲奇回京述職,父親讓大嫂帶著一雙兒女跟著去天津衛,大哥那不情願的表情剛好被他捕捉到,他便有點心寒,對妻子兒女尚且沒有幾分真心,對異母的弟妹又能好到哪兒去?他只見大哥忙著應酬同僚和昔日舊友,不曾跟他這個弟弟單獨聊一聊。

    周雲陽不免心寒,所幸早看開了。

    期待別人的好,免不了有失望的時候,不如自己努力上進,用自己的力量得到榮耀。

    周雲陽去用功了。他已是秀才,接下來要考進白鶴書院,跟隨大儒讀書。

    大廳內,見周定山板著一張嚴肅臉,姜泰只能苦笑,這麼多年的親戚了,誰不知道誰呢?但他們總是男方,要先來表達一下結親的誠意,和親上加親的喜悅。

    這是一種態度。

    聖旨已下,周定山只有捏著鼻子忍了,同意姜家找媒人上門。至於婚期?明年後再慢慢考慮,呵呵。

    姜泰和姜武墨早知會如此,只能等來日拿出更大的誠意,讓周定山軟化態度,只有周定山放心教阿寶出閣,姜武墨方能抱得美人歸。

    這事急不得,便先告辭了。

    周定山也沒有留飯的意思,看了就食不下嚥。姜武墨都二十六了,女兒姜心月九歲,他的阿寶才芳齡十四!想想就要捶心肝。

    他嬌嬌軟軟的小女兒,疼愛都來不及了,像個孩子一樣天真無邪,怎能去給人當繼母?他心痛得想造反推翻元徽帝,什麼玩意兒!

    可惜手上沒兵,忠君思想又束縛著他,只能作罷。多年後太子府兵變,諸王作亂,朝堂局勢詭異,周定山老神在在,一點也不想為主分憂。這是後話。

    此刻他急著回後院陪伴小姜氏,他們夫妻同心,必然能教阿寶不吃虧的嫁人。

    周雲溪服侍小姜氏用藥、漱口,拿一顆松子糖給她甜嘴,安慰道:「娘,平時您不是教導我們凡事要往好處想嗎?大表哥比阿寶年紀大些,更懂得疼人,我們阿寶最需要人疼愛了,至於克妻……唉!表嫂蔣氏一出生便有心疾,誰都曉得活不久,與大表哥何干?至於第一任表嫂穆氏,難產而逝,有多少婦人過不了產子這一關?娘,我們該做的是給阿寶養好身子,再教一教後宅門道,別讓她吃虧。」

    對穿越女而言,二十六歲結婚都算早,哪裡年紀老大?

    古人長壽者不多,過了三十歲便算中年,所以悲慘的姜武墨比不得十幾歲的兒郎在婚姻市場吃香,又有克妻之名,任誰都要同情一下周清藍。

    小姜氏什麼都懂,只是一時想不開,心疼小女兒,過了心裡那道坎兒便好,提起精神道:「阿寶呢?她有沒有胡思亂想?」她的心肝啊,可不要委屈的哭了。

    周雲溪籲了一口氣,「她似乎還不明白自己要嫁人。」

    「還早呢!這婚事不急。」小姜氏排斥性的揮手,轉口道:「倒是你的嫁衣可繡好了?即使有幾位繡娘幫忙,自己也要繡些貼身小物……」

    「娘,娘!」周清藍捧著豆綠色雙耳瓶進門,花瓶裡插了幾支鮮豔燦爛的孔雀菊,教人看了眼前一亮。「您還不舒服嗎?看了花開,心情就好,娘親您看。」

    「好看,好看!娘心情好多了。」

    「對嘛,我最喜歡看四季花開時的美,待冬日等那十幾盆水仙花開了,便教人一溜儿擺在娘親正房的窗下,花香盈滿一室,聞之心醉,什麼煩憂都散了。」

    捧花的少女展顏而笑,一如朝陽般燦爛,又如晚霞般瑰麗,周身都亮了起來。

    小姜氏唇邊蕩漾出溫柔、寵溺的笑花,「好好,娘就喜歡阿寶送來的花,美麗又芬芳,看了心情也似開了花。」

    周清藍滿心歡喜,笑容甜美。

    周雲溪不由得想到前世無聊時看網路小說轉換心情,傻白甜的女主角總是能在現代遇到霸道總裁、黑道少主,在仙俠界遇到溫柔師尊、邪魅師兄,在古代情牽皇子王爺、公侯將相,彷彿自帶瑪麗蘇光環,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惡毒女配看了就想不開。

    傻白甜的女主角不用多做什麼,只要負責美麗、善良就好,天塌下來也有男主角頂著,為她掃平一切障礙,包括惡毒女配在內,迎向幸福的人生。

    即使後來不流行傻白甜了,但誰家的少女沒羨慕過傻白甜呢?

    周雲溪突然懵了,難道傻白甜的阿寶才是女主?

    搖了搖頭,想那麼多做什麼?風水輪流轉,沒有人一輩子是主角。

    周清藍把花瓶擺在花架上,回眸朝小姜氏一笑,「好看嗎?」

    「好看!阿寶比花更好看。」小姜氏眉宇舒展。

    看盡奼紫嫣紅、繁花盛開,也沒有阿寶的笑容令她心情愉悅,為了阿寶能嫁得體面,後半生安穩,她要振作起來,絕不能倒下。

    周定山走進房里便見到這一幕,小女兒的面龐因笑容而盈盈生輝,小姜氏看一眼花架上新供的孔雀菊,最多的目光卻是落在麼女清藍身上,已然掃去悲戚之色,笑意融融的美如春花,更顯眉目楚楚、我見猶憐。

    周定山原本就愛極了小姜氏,秀麗溫婉的容貌,嫻靜的微笑透著優雅和一絲書卷氣,言語溫柔,善解人意,不道人是非,是他「書中的顏如玉」。

    多年夫妻相知相許,小姜氏一病倒,他便心慌心痛,他不能想像身邊沒有小姜氏要如何過日子,如今見她能坐起來與女兒談笑,心情大好,聲音柔和道:「我們阿寶的笑容就是一帖良藥,爹心中的煩憂都散了大半。」

    「可不是。」小姜氏抿嘴輕笑,眉眼間笑意流轉。

    「爹娘在煩憂什麼呢?因為聖上的賜婚嗎?」周清藍的眼眸像小鹿一般,既無辜又溫潤,惹人憐愛。

    「阿寶不怕嗎?」周雲溪不想被忽視,低聲道:「大表哥有克妻之名。」

    兩束責備的目光立即掃向她,周雲溪聳了聳肩。習慣了,誰都不能夠嚇唬阿寶,讓阿寶不開心。

    「克妻?嫁給大表哥會死掉嗎?」周清藍望著爹娘,眼角有水光閃爍。「我死掉了就再也見不到爹爹娘親和祖母了……」

    「不會,不會,那全是別人惡意中傷。」小姜氏忙安慰道,把她摟進懷裡輕拍,「你大表嫂生病那麼久了,你也見過,她胎裡帶病,又不是你大表哥害她生病的,別人反過來怪他克妻,他實在可憐。」

    即使心裡有點嘔,但事已至此,周定山真心祈求老天爺姜武墨不克妻!

    「我們阿寶是有福之人,誰也克不了你。」周定山眼中含著說不出的堅定。「生老病死是上蒼注定,不是凡人能左右。」

    「是啊!以後誰都不許再提姜武墨克妻,聖上親筆賜婚,福澤無邊,富貴雙全,福祿壽喜都不缺。」小姜氏與其說是在說服自己,不如說想藉天家皇威制止這流言。

    周定山摸摸周清藍的頭,在官場上威嚴的聲音放得低柔,「你娘說的對,皇上一向聖明,不會無緣無故賜婚,一定是雙方的八字命格大吉大利,才樂得錦上添花。」

    周清藍的眸子瞬間亮了起來,她完全相信父母的話。

    果然天真的傻子比較幸福!周雲溪眉心微皺,很快又釋然地笑了。她慶幸自己是成熟的靈魂穿越而來,否則時時看父母這樣偏寵周清藍,真會心靈扭曲成了惡毒女配。

    剛穿來時,她以為是會哭會鬧的小孩有糖吃,後來才知道小妹清藍從一出生就不哭不鬧,弱弱小小的,連眼睛都睜不開,讓爹娘擔心壞了,害怕她夭折,所以即使請了奶娘,清藍一直跟父母睡在同一張床上,直到兩周歲才移居別室。像周定山這樣的大男人,兒女不少,可親手照顧過的嬰兒只有周清藍一個,情感自然不同。

    周雲溪也曾懷疑過,在穿越文中只有從母親肚子裡胎穿的嬰兒主角才不哭不鬧,甚至不喝母乳,因為成年人的靈魂不好意思哭鬧啊,只在肚子餓或大小便時才哼哼兩聲,讓照顧的人省心不已,紛紛誇獎。

    後來仔細問過身邊的人才知不是,周清藍從出生就特別難養,說拉就拉,吃了就吐,卻又沒力氣哭鬧,讓周定山和小姜氏特別心疼,決定不再生孩子了,把心力都放在小女兒身上,直到過了三、四歲才慢慢好養些。

    周雲溪這才放心了,哪來那麼多穿越人士,何況周清藍一點不聰明也不世故。

    慢慢地,姊妹一起長大,不哭不鬧的周清藍卻特別愛笑,還有一條金舌頭,吃到美食時的笑容特別幸福,誰見了誰開心,長輩緣比誰都好。

    周雲溪也慢慢把這些人都當成自己的家人,把周清藍當作需要她照顧的妹妹。如今周清藍有了一門好親事,至少不用低嫁,姜家門風乾淨,姜武墨性格堅毅,不是糊塗過日子的人,可保周清藍安安穩穩過一生,周雲溪真心替妹妹高興。

    周清藍壓根兒就不懂嫁人有什麼難,一樣開開心心的蒔花弄草、吃吃喝喝。準備繡嫁衣?不好意思,她完全沒這想法。

    周雲丹在靜王府得知消息,看靜王一臉的莫名其妙,便明白皇上是一時興起,事前沒露半點風聲。靜王派人打聽一下,只知萬壽節後皇上看到長興侯府獻上的壽禮有點感嘆,隨即便替姜武墨賜婚。

    周雲丹有點擔心娘家的反應,回周府一趟,周老太太偷偷哭過一場便好了,畢竟是聖旨賜婚,誰敢放聲大哭?周定山仍舊一張嚴肅臉,小姜氏用一把小剪子隨手剪去盆栽多餘的花枝,周清藍在試吃小廚房新做的松仁雲片糕。

    一切如常。

    好吧,是她想多了,前世周清藍出娘胎便夭折,連名字都來來不及取,今生多了阿寶,誰也克不死她吧!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9-11-13 09:56 PM

第五章  【入侯門二弟媳找碴】

    元徽三十年秋,周雲陽、姜鴻文順利中舉,姜家自然歡喜莫名,杜氏揚眉吐氣,回娘家給父母狠狠長了一回臉。但相比之下,周雲陽反而更受注目,才十八歲,尚未訂親,家有待嫁閨女的官宦世家均蠢蠢欲動。

    趁著喜慶的好心情,長興侯夫婦正式登門為姜武墨和周清藍訂下婚期,十一月初一,大吉之日,反正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只剩採買吃食。

    周定山沒再拿喬,應允了。

    這兩年姜家表現得誠意十足,姜武墨隔三差五的便送些吃食或小玩意兒討未婚妻歡心,三節六禮和周家每人的生辰賀禮均十分厚重。去年二月周清藍及笄,姜武墨提前送來一套紅翡翠頭面,髮簪、珠花、項鍊、手鐲、耳墜、戒指,共十二件,價值連城。

    周定山見了都為之動容。男人才懂男人在想什麼,肯為女人花錢的不一定是真愛,但捨不得花錢的肯定沒當回事。

    訂親兩年後準備婚禮,可以了,刁難女婿也要適可而止,免得女兒過門後吃虧。

    小姜氏在元徽二十八年十月送周雲溪出閣後,便慢慢收拾周清藍的嫁妝。她的私房中最掙錢的便是胭脂鋪吉翠坊,周雲溪出了大力,占淨利四成;剩下的六成,三成給清藍作陪嫁,三成握在小姜氏手中,支援府裡的一部分開銷,以後會留給周雲陽作私房。

    周雲溪沒有異議,她再能幹也需要家族力量來保護自己的產業,她只要有足夠的錢花就行了。一個貴妃身邊的大太監,他家裡的兄弟侄子就敢強買人家的茶園和半條街和商舖,所付的價錢連十分之一都不到。

    領教了權勢的力量,周雲溪完全失去吃獨食的野心。

    給周清藍三成股份,看似白送黃金白銀,但往後有長興侯府做靠山,誰與爭鋒?

    小姜氏悄悄告訴女兒,「有朝一日你爹老了,換大郎當家,我一分銀子也不會拿出來公中用。按律長子可得七成財產,我還是心疼自己的兒孫吧!」公中該給女兒的陪嫁,她多多益善,一點也不想省。

    周家三代列侯,老祖宗狠撈過戰爭財,家底豐厚,周定山又疼女兒,房產田莊、良田果園、金銀壓箱……即使沒有吉翠坊賺銀子,也足夠一生衣食優渥。

    周雲奇那邊得知周清藍要出閣,加上周雲陽中舉後這一、兩年也會成親,忙打發何榮芳回京,明為幫忙準備親事,暗地裡吩咐她留意小心繼母掏空家底。

    何榮芳於今年正月如願生下一名嫡子,心花怒放,正是對丈夫情深意濃時,突然催促她帶著孩子們回京,心中一堵。

    周雲奇道:「你是長媳,理當留守家中侍奉長輩,為了生嫡子才讓你來的,如今兒子也生了,你就算不為我,也不替你兒子守住家產?爹有多寵清藍,你不曉得?」

    何榮芳憋了一肚子火,不得不回房收拾行囊。

    她奶娘道:「大爺說的也沒錯,大奶奶生了哥兒,老太太和老爺夫人都沒見過呢!」

    何榮芳苦笑一下,意興闌珊道:「公公要拿出多少家產給小姑做嫁妝,豈是我能左右的?即使是大爺自己,也不敢多放一個屁。他不過是找到了絕佳的好藉口打發我回京,上司同僚再送美人過來,他好方便笑納。」

    奶娘嘆了口氣,周雲奇是個薄情的,自以為將妻妾一個個都照顧到了,有情有義,其實是每個都辜負了。原以為陪伴他最久的春姨娘「難產」去了,就怕成了他永恆不忘的白月光,結果是她們想多了。

    周雲奇這樣自以為是的大男人,哪會將一名奴婢放在心上念念不忘。習慣了她在身邊,沒事便多寵一寵,寵久了也會有真感情。可一旦死了,也就死了。

    「我算是看明白了,他不想調回京城,至少在公爹告老休致之前,山高水遠的,他不想受管束。」何榮芳看著自己帶來的首飾箱子,沒增加什麼,只有兒子出生時,周雲奇給她添了一匣子首飾,有一對簪子、一對翠玉水滴耳環和一對赤金玲瓏寶葫蘆耳墜,獎賞她生子之功。成親至今,只有這一匣子首飾是周雲奇送的,還不如小姜氏和老太太大方。

    「把東西收一收吧,我們回京去。」何榮芳望著床邊那對鎏金羊角宮燈,是她剛來時換上的,還有屋子裡的擺設,她也慢慢換了一遍,讓自己融入這裡的生活,甚至主動為他買了兩名侍妾,她以為夫妻再也無須分隔兩地。都說至親至疏夫妻,丈夫丈夫,一丈之外還是我的夫嗎?夫妻長久分離肯定沒感情,所以她裝作大度,好讓他知道她能成為一個好妻子,結果呢,他一樣盼著她回京,沒有半分不捨之情。

    「他愛功名利祿,習慣了遊戲花叢,全心全意守護一朵嬌花不受風吹雨打的感動,對他而言太無趣了。」早看開了,可心窩處依然隱隱作痛。

    她都忘了當初成親時的心情是怎樣的雀躍,對未來是怎樣的期待。

    那個一眼就讓她怦然心動的少年將軍,只存在於她的想像中。

    奶娘鼻子有些酸,轉身將值錢的物件一樣一樣指揮丫鬟包好放進箱子,一件也不要留下來,否則不知會便宜了誰去。

    一路舟車勞頓,何榮芳一行人在十月中旬回到京城威烈將軍府,骨肉重逢,又見到嫡長孫,自有一番熱鬧。

    小姜氏留心何榮芳帶回來的箱籠比帶出去的多,悄悄告訴周定山道:「大郎怕是要何氏留在家裡盡孝。」

    公婆沒刁難媳婦,反而是周雲奇比較狠。

    周定山鞭長莫及,搖頭道:「隨他去吧,反正已生下嫡子嫡女,對祖宗有交代了。」兒大不由爹,何況是小夫妻之間的感情事,他不便干涉。

    名門望族最重要的是長房,周雲奇還算有出息,建功立業,頗受朝廷重用,只要他沒有寵妾滅妻或做出其他出格之事,在外人看來就無可指責。

    小姜氏也只是給丈夫提個醒,何榮芳捉不住周雲奇的心,那是沒人在乎的,只要有兒子傍身就好,大家都會這麼想。長媳在家盡孝,那是應該的嘛!

    周雲奇不想調回京城受管束,小姜氏還巴不得呢,感覺特別舒服自在,何榮芳也不要想在內宅指手劃腳的,時不時得到老太太面前立規矩。

    至於女兒出閣要忙裡忙外的,正好由何榮芳幫忙出力,管事和嬤嬤們私底下都誇小姜氏是好婆婆,不像有些重權慾的主母都不教媳婦沾手。

    何榮芳忙得都不能好好吃一頓熱湯飯,卻也分散了與丈夫離別的愁緒,沒時間東想西想、傷春悲秋,奶娘也欣喜她精神好多了。

    然後,何榮芳發現周雲溪多了一家糕餅鋪,同樣拉周清藍入股,收了她一千兩銀子做本金,至於銀子是誰出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周雲溪把現代人結婚要發喜餅的習俗拿來古代用,這在農村種田文行不通,但京城有錢人多啊,會比面子、比排場。發喜餅、沾喜氣,在這裡是一件新鮮事,趁妹妹要嫁進長興侯府讓大家看看,肯定能讓「福全堂餅鋪」一炮而紅。

    九百九十九個大喜餅,周定山肯定不會讓女兒吃虧,爽快地由公中支付。

    何榮芳得知後,心裡呵呵,無言以對。難怪周雲溪要拉周清藍入股,若是周雲溪自家的店,妹妹的喜事能不大力支持?她若說給妹妹添喜,談錢傷感情,周定山不會堅持付錢。可是,這糕餅鋪不是有一半是阿寶的嗎?怎麼能向阿寶伸手白吃白拿?絕對不行啊!良心會很痛很痛。

    坐下來喝碗熱茶配一塊千層油糕,她舒了口氣,靠在荷花引枕上。

    「大爺怎麼不像公公的品性呢?」她以前有多看不上妾室扶正的小姜氏,如今就有多羨慕她都當外祖母了仍如嬌花一般受周定山呵護。

    若說美貌是天生的,風韻嫻雅、皎若秋月的氣質則是婚後舒心的生活養出來的,小姜氏的美沒有隨著歲月流逝,至少何榮芳在娘家母親身上看不到。

    她卻沒想過,小姜氏性如蘭蕙溫柔,那也是天生的。

    她奶娘只能安慰道:「也許是外甥肖舅,大爺喜武,像姜侯爺比較看重功名富貴、家族榮耀,心不在兒女私情上,有美人送上門,只管受用卻不上心。」

    何榮芳哪能不明白,但如果周定山也是這副德性,她就心平氣和了,大家都一樣嘛!偏偏公公兒女情長,真愛小姜氏而特別喜歡周雲陽兄妹,尤其是周清藍,她就沒見過哪個女孩子這般受父親看重,愛若掌上明珠。

    對比之下,何榮芳覺得自己做女兒時委屈,嫁為人婦後更委屈了。

    幸而小姜氏不會讓她太閒,加上兒女幼小羸弱,一忙起來就沒空亂想。

    周清藍出閣在即,多福院裡慣用的東西要收拾起來好帶去夫家。何榮芳想到自己出閣時除了傢俱和舊寢具衣物,房間幾乎空了,大侄女等著住呢!自己用慣了的物品自然要帶走,思及此,何榮芳便帶人往多福院去,幫忙收拾箱籠,多增加公婆對她的好感。

    剛走近花廳門,就聽見周雲溪喜悅的聲音道:「長興侯府得知咱們府上要發喜餅,作為男方豈能小氣?侯府的大管事很會做事,在店門口大聲宣揚這可是聖旨賜婚的大好姻緣,越多人沾喜氣越吉利,當場訂了一千兩百六十六個大喜餅,銀錢一次結清。妹妹,咱們福全堂餅鋪紅了,很快能把本錢賺回來。」姜家真的很識越,她太滿意了。

    「二姊聰明又能幹,沒有你做不好的事。」周清藍一臉佩服。

    「那也多虧了阿寶的金舌頭,你覺得好吃的,店裡一推出便大賣。」這也是周雲溪一定要拉妹妹入股的原因之一,笑著對小姜氏道:「娘,我真是服了阿寶的金舌頭,城東蘇記點心舖的鎮店招牌松子百合酥,咱們家也常買回來吃,上次阿寶吃了半塊便放下,說是味道變了,我真的吃不出來。後來派人悄悄打聽,原來老東家病了,改由大兒子調味,一般人很難察覺。我想了想,趁勢推出松仁雲片糕,作為福全堂的招牌之一。」

    「記得常讓阿寶嚐一嚐,味道不變,生意才能長久。」小姜氏看著何榮芳走進來向她屈膝一禮,便讓兒媳在一旁坐了,又問周雲溪道:「店裡的人手可充足?廚房裡的周沐媳婦也練出來了,你若要用便將賣身契給你。」

    「多謝娘。」周雲溪沒有推辭。

    周定山同意女兒開糕餅鋪,除了讓女兒賺銀子,也是家裡的世僕太多,他們的兒女有些長大了想進府工作也沒活計,在家裡吃閒飯父母也吃不消。糕餅鋪開張,能吃苦願學的先進廚房練身手,家裡擅長做點心的二廚帶三個徒弟坐鎮福全堂,許他生意好了多給半成的紅利,另外半成紅利給廚房其他人分,有利可圖,很快人手便齊了。

    何榮芳看著花斛裡盛開的花朵,心想用了家裡這麼多資源,福全堂不該算公中一份嗎?好處全便宜了出嫁女,也只有繼母會這麼做。

    假使周雲奇在家裡住著,她倒可以吹吹枕頭風,可嘆丈夫常年不在家,她還要在婆婆手下討生活,就怕觸怒了公婆,被送回天津衛,轉頭周雲奇又趕她回來盡孝,到那時她可以直接死一死算了,因為沒臉見人。

    如今,好歹可以當個賢良孝順的媳婦,有個好名聲。

    周清藍命人奉上茶點,笑道:「大嫂今日興致倒好,移步來我這兒。」

    賜婚後這兩年,小姜氏真是下了大功夫教育周清藍,畢竟做侯府的長媳不一般,不能再那麼天真地不問世事,周雲丹也送來兩位宮裡出來的教養嬤嬤教育了一年多,上個月才返回靜王府養老。

    教養嬤嬤真的盡力了,但除非是重新投胎,一個天真爛漫的姑娘不可能變成另一個周雲丹或周雲溪,能看穿陰謀鬼蜮伎倆,只是多懂些人情世故或人心險惡,不那麼傻白甜,如此也算大有長進。

    何榮芳欣喜她長大了,有點大人樣了,小姑子出閣後日子過得順遂如意,才不會拖累娘家,要娘家出錢出力,尤其是周清藍,她以前多擔心公婆要一輩子為小姑操勞,小姑得到的好處愈多,相對的公婆對長房的照顧就少了。

    何榮芳含笑道:「妹妹出閣在即,要收拾屋裡的東西,便過來搭把手。」

    周清藍抿唇笑道:「大嫂有心了,不過該收拾的也差不多收好了,」她左右看了看,「還有什麼要收的嗎?」

    何榮芳也隨她的目光左右瞧瞧,與平日起居沒什麼分別,不像她當初幾乎將閨房中的私人物品搬空了。

    小姜氏也是過來人,明白她在想什麼,輕輕一笑,「雲溪以前住的小院子,離你那兒近,等大姊兒長大些正好給她住。阿寶的多福院在我正房後頭,你公爹說了,留給她們三姊妹回娘家有個歇腳處。」

    何榮芳忙笑道:「爹娘慈愛,打算的極好。」心裡直撇嘴,還不是方便你生的女兒,靜王側妃哪能隨便回娘家?回娘家也不會過夜。

    周清藍把玩著鎏金鏤空香球,夏天時可以放進驅蚊香,在床幔處掛上三、五個,不招蚊蟲叮,若是失眠了則換上安息香。如今貴女們出嫁都要添上一盒鏤空香球和各種香丸子,吉翠坊就有賣。周雲溪特地給妹妹帶回一盒十二個最貴的鎏金鏤空香球,綴著不同顏色的吉祥結和流蘇。當然,店裡也有便宜的香球的、木雕的或竹製的香球。

    「玲瓏雅緻的香球,當擺飾也漂亮。」何榮芳最佩服周雲溪有一顆七竅玲瓏心,只買香丸子放進荷包內也行,她卻命人做了各式各樣的香球,姑娘們見了都想買一個。

    「這是我為阿寶出嫁特意訂製的,」周雲溪笑道:「你看這鏤空的線條由葫蘆和藤蔓構成,另一個是石榴和瓜果,還有寶瓶和花卉、五蝠拱壽字、蓮花和竹笙……咱們阿寶出閣,要討個好彩頭。」

    葫蘆和石榴意喻多子多福,寶瓶代表平安吉祥。

    周清藍的桃花眼笑彎了好似月牙,「我好喜歡啊,謝謝二姊。」

    小姜氏眼中滿是慈母的溫情,她的孩子手足情深,她最開心。

    周清藍習慣了親人對她好,將她捧在掌心上寵,她這麼善良,也想為家人做些什麼,如今做成了,喜孜孜的讓奶娘薛嬤嬤拿出扁方長盒。

    「二姊,你要的成藥方子,我拿到了,給你。」

    「真的?這麼快?大姊去求了靜王?」

    「大概是吧!我看了,有一張方子是孩童專用的咽喉藥,製成藥丸子,應該很好賣,是人都怕喝苦藥汁;另一張方子是大人也能用的止咳散。」隨手將扁方長盒推了過去。

    周清藍不懂這兩張成藥方子的價值,但何榮芳懂啊!每一家百年藥堂,都有幾張不外傳的秘方,甚至只傳當家人。制好一瓶瓶孩子用的咽喉藥,至少可以吃三代。

    周雲溪略微激動的捧起盒子,交給貼身丫鬟。

    「阿寶幫了二姊這樣一個大忙,以後有什麼好東西,二姊第一個送給你。」

    「二姊要謝也是謝大姊和靜王,是靜王跟太醫院的人拿來的吧。」周清藍歪頭猜測。

    「需要感謝大姊的地方太多了,我自然不會忘。不過,大姊一向偏疼你,你去信和大姊說一說,果然很快就有消息。」周雲溪精明過人,周雲丹這位重生女會如此疼愛周清藍,小妹肯定是有福之人,至少對重生女有幫助。

    若說重生女是有大機緣大福運之人,不如說是投機取巧者,倘使靜王上輩子下場淒涼,周雲丹會使盡渾身解數的嫁進去嗎?別說笑了。

    重活一世自然會趨吉避害,奔著好日子去過。

    周清藍不會拐彎抹角,直言道:「二姊夫在清河郡的老家有藥舖,有了這兩張成藥方子,二姊夫的哥哥嫂嫂不會再覬覦二姊的嫁妝收益吧?」

    「再不知足,敢再伸長手過來,我剁了他的手!」周雲溪冷笑道:「一個中年秀才自詡書香門第世家子,一個秀才娘子也端著貴婦範兒,說什麼女子出嫁從夫,不可拋頭露面,不如將陪嫁產業交由兄長管理,以免有失體統,丟了江家百年世家的臉面?我呸!一個死讀書的秀才看得懂帳冊?分明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周清藍嘟嘴道:「好過分!娘親,等我嫁了人是不是也會遇到這種事?」

    小姜氏好生安慰道:「我的兒,你想多了,長興侯府聖眷正濃,家業興旺,不缺銀錢,又怎會打媳婦嫁妝的主意?」

    「那江家是祖母的娘家,又怎麼會……」

    「江家在清河郡是有名望的書香門第,良田商舖是有的,族裡的人口年年增加,因無人做官,又不屑下海經商,自然要節約樸素地過日子。」小姜氏微露雍容寬和的笑意,「江家的族老長輩肯定沒臉貪媳婦的陪嫁,該是二姑爺的兄嫂來京城後被繁華迷花了眼,相形見絀之下才起了貪念,這種事要姑爺明理,才不至於傷了夫妻情誼。」

    「娘放心,相公能頂立門庭,不是目光短淺之人,他心裡也明白江家沒銀子供他在官場打點,他需要周家,需要我。」周雲溪不天真,不會跌入感情的漩渦,由著男人支配她的人生。「我有兒子,我的陪嫁只留給我生的孩子,相公又不傻,怎會不顧自己的小家?只是,他哥嫂的貪婪嘴臉也教他大吃一驚,擔心老家的親人是不是過得拮據,我才想給他們找一門營生,月月有進帳,以安相公的心。」

    小姜氏道:「我兒這樣想就對了。妻賢夫禍少,你能為江家的生計打算,姑爺也會承你的情,安心在朝堂打拚。」

    周雲溪輕笑道:「回去我便將成藥方子給相公,由相公轉交他兄嫂,這功勞他們肯定想分一杯羹,自己帶回清河郡交給公婆。」能送走極品親戚就好。

    畢竟誰都不會和銀子過不去,江家一直沒分家,這成藥方子肯定能賺錢,她公婆用藥方入股江家藥舖,少說能多分兩成利潤。江平堯的兄嫂從她身上佔不到便宜,還不如回清河郡「孝順」父母,從公中多吃多拿。

    這種家醜沒避著何榮芳侃侃而談,是當她是自己人,她笑著提醒道:「防人之心不可無,江家兄嫂既起了貪念,要小心他們私下吞了,說是媳婦娘家帶來的,千里迢迢的,你能上門與他們爭論?」

    周清藍震驚了,「讀書人也能這樣無恥?」

    「朝堂上哪個不是讀書人,不也有忠臣奸臣之分?」周雲溪笑道:「多謝大嫂提醒,我會讓相公修書一封。」她做事習慣留後手,即使沒人點撥,她也打算將成藥方子抄一份壓箱底,以備不時之需。

    何榮芳可沒忘了周清藍將嫁進富貴雙全的長興侯府,笑道:「待阿寶成了世子夫人,也會接到太子府的請柬,傳聞太子府京郊的莊園美輪美奐,還有一汪引活水注入的小湖,遍植荷花,備下游船泛舟湖上,波光粼粼,荷花含露凝香,美不勝收,尤其是陰雨時節,細雨濛蒙,輕紗薄霧中如入仙境。

    「太子府的女眷每年都要去避暑,廣邀公主、郡主、世家貴女貴婦去遊園,嫂子只聽人形容莊園美景便心生嚮往,阿寶若有幸去賞玩,別忘跟嫂子細細描繪一番。」這是巴結小姑子日後身分高。

    周清藍眉眼帶笑,溫柔天真,「比汝陽侯府的賞荷宴還有名嗎?比之江南的西湖又如何?我在書上看過,晴也是景,雨也是景,煙雨濛蒙又是一景。」側頭想了想,感概道:「沒看過,想像不出來。」

    小姜氏笑吟吟道:「傻孩子,春夏秋冬,四季皆美景,這要看落在什麼人眼中。若是長了兩隻功利眼一顆富貴心,吃飯都不香,又怎麼隨心享受湖上清風拂繞的舒服愜意?能夠欣賞堂前梧桐樹蔭下灑落一地迷離的光影,平淡安生的過日子,就夠了。」

    何榮芳忙道:「母親言之有理。」心里納悶,這是說我長了兩隻功利眼一顆富貴心?

    周清藍點頭道:「咱們家也有亭台樓閣、假山樹木、池塘花房,很好了。」

    周雲溪道:「大園子的養護費十分驚人,魏表妹懷胎時我去看她,才知國公府九千金過去住的六個小院落全鎖了起來,沒那麼多奴僕打掃,只能任由花木凋零、雜草叢生,索性關門落鎖,眼不見為淨。」

    周清藍問道:「表姊這胎還好嗎?」

    周雲溪點點頭,「已經三個月,算是坐穩胎了。」

    小姜氏道:「阿彌陀佛!但願霍世子記取教訓,別那麼不著調。」

    魏清馨比周雲溪早半年出閣,沒三個月便喜結珠胎,榮國公夫婦欣喜若狂,霍璞幾位在京城的姊夫也使了勁,給霍璞謀了兵部車駕司郎中的官職,雖然油水不豐,但資歷熬久了也能在皇上面前掛一個名號。

    榮國公夫人在京城是「良心嫡母」的典範,五位嫡女、四名庶女均教養得很好,該說親事時,庶女身分低一些,攀不上高門,會挑幾戶相匹配的人家給庶女自己選,想過清閒日子的,就挑家風良好的勳貴人家的庶子,不用主持中饋,但一生衣食無憂;想當官夫人的,就選小官之家已有秀才功名的嫡子,賭一賭未來的命運;想過當裕生活的,行,皇商家的嫡子一二三,任你挑。

    九千金出閣後,對娘家也多有扶助,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就指望弟弟霍璞成家立業,奮發上進,只求榮國公府不沒落,她們在婆家才能挺直腰桿。

    魏清馨進門有喜,霍璞也補了兵部車駕司郎中,榮國公夫婦還高興的宴客一番,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發展,但架不住霍璞本性愛找死啊!

    喜歡逞兇鬥狠的好色紈褲,說的就是霍璞。

    從小喜歡聽戲,長大了不是秦樓楚館就是泡戲園子,榮國公也曾下狠心管教,讓他天天紮馬步習武,好啦,天資不差學會了拳腳功夫,他更張狂了,把自己當成戲曲故事中的英雄人物,動不動便喜歡英雄救美,糾眾鬧事,打抱不平,有一回在青樓里和安郡王家的兒子爭頭牌,那小鳳仙清雅高潔,怎麼可能看上那個肥頭大耳的豬頭?看她強顏歡笑,妙目承滿了恐懼和厭惡,她一定是被逼的!打打打,把安郡王的兒子打成了豬頭!

    這事鬧大了,清平王都跳出來幫安郡王討公道,皇室宗親是好欺負的嗎?

    榮國公賠上老臉,親自登門向安郡王道歉,賠了一大筆銀子,又狠心將霍璞禁足在家中三個月,才算沒結下死仇。

    但霍璞也臭名遠揚了,京里有點地位的人家都不願把閨女嫁過去。你說國公府都沒實權了,還敢成天惹是生非、橫行霸道,這不是給家裡引來仇恨招禍嗎?重點是他還沒自覺。兩家結親是希望你好我好大家好,嫁給一個禍頭子給自家惹麻煩,圖什麼呢?除了一個空頭爵位,又沒有金山銀海,還是算了吧!

    榮國公夫婦也知道在京城挑不到好媳婦,這才把魏清馨娶進門,在周家老太太身邊長大的,教養不會差,父母卻遠在江南,直接請人去江南提親,果然成了。

    魏清馨也爭氣,很快有身孕,霍璞又有了官職,雙門臨門啊!

    可是好景不常,霍璞帶著一票隨從、好友、狗腿子,又開始見義勇為、英雄救美,有了官身愈見威風凜凜,在酒樓賣唱的一對母女著實可憐,聽說當家的出門做生意便音訊全無,家裡的公婆接連生病,賣了田產治病,又賣了房子安葬老人家,這才帶著女兒一路往北尋人,兩年了,盤纏用盡,這才不顧廉恥拋頭露面,賣唱為主,仁人君子且聽我母女唱曲,好心的賞些銀子,感激不盡。

    那對母女自稱姓夏,夏大娘三十出頭,懷抱一把琵琶,女兒夏淑兒才十四、五歲,白白淨淨的,修眉如畫,雙眸若星,像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清純脫俗,彷彿不沾染人間煙火的小仙女,一開口像是清泉石上流,清脆輕柔,婉轉動人。

    霍璞心動了,又見到幾個猥瑣的中年男人想對夏家母女動手動腳,嘴巴上還不乾不淨,立即氣沖腦門,招呼兄弟們上啊!

    最後的最後,在狐朋狗友的慫恿下,教人要救到底,因為夏淑兒太美了,夏大娘保護不了,今日脫了狼爪,難保明日又落入虎穴,不如帶回國公府保護,反正不差兩張嘴吃飯,否則這英雄救美沒有意義。

    霍璞深以為然,他貪愛美色,夏淑兒值得他收藏。

    於是,夏家母女的賣唱地點從酒樓移至國公府,專門唱給霍璞聽,天天咿咿呀呀的,懷孕中的魏清馨怎麼可能不知道?

    反正等周家的人得到消息,只知魏清馨在一場混亂中遭霍璞一腳踹倒,流產了,五個月的男胎沒啦!榮國公夫婦簡直氣瘋了,夏家母女被痛打一頓趕了出去,霍璞罰跪祠堂,連魏清馨都在事後被訓斥,她就不能待在屋裡好好養胎?

    在國公夫人眼裡,夏家母女就似破瓦片,隨時可丟棄,哪值得較真?有錢的公侯之家、江南鹽商,都會養舞姬、戲班子,不過是作樂的玩意兒,何須在意?

    小姜氏上門探望,魏清馨痛哭流涕,霍璞根本不是安生過日子的良人!

    小姜氏能說什麼呢?路是你自己選的,跪著也要走完。

    她帶了許多補品上門,安慰魏清馨養好身子要緊,什麼都是虛的,生兒育女、守好自己的嫁妝最重要。

    魏清馨在周府當仙女當慣了,做了世子夫人,終於下凡塵,不再清高自持,小姜氏的肺腑之言,她聽進去了。

    經過一年多,她再次懷孕,周家的人也替她高興。

    周清藍抬起頭看著窗外,小巧的碧璽耳墜隨之晃動,窗外的月季花已提早盛開,繁花燦爛,看了心情就好,所以她才喜歡親近花草樹木,簡單又快樂。

    元徽三十年十一月初一,宜嫁娶,好運來時福祿至,夫妻團聚壽百春。

    多福院裡,異常熱鬧,連靜王側妃周雲丹都一大早便回娘家,周雲溪帶著丈夫、兒子昨晚直接在娘家過夜,榮國公夫人親自陪著魏清馨過來,顯然有意和周府交好,要不然不會讓懷孕的媳婦來人多的地方,怕衝撞了。

    魏清馨去瑞萱堂陪周老太太,沒有去多福院,怕喜沖喜。不過,多福院也夠熱鬧了,姊妹、表姊妹、年輕嫂子們湊在一起,嘻笑聲不絕。

    內室裡,周清藍身著正紅色繡龍鳳婚服,金色的蟠龍繞飛鳳交頸相偎,旁邊圍繞著纏枝牡丹花,火紅的顏色象徵著正妻之位。

    因是皇上正經八百的聖旨賜婚,長興侯府是比照給世子迎娶原配的禮儀來辦,周家心裡舒服了,陪嫁十里紅妝。

    小姜氏又是高興又是傷心,高興心肝兒有了歸宿,傷心以後不能日日看著心肝兒,萬一受了委屈怎麼樣?

    至於擔心女兒一進門便當了後娘?別逗了,她有的是後招。

    周定山又是欣慰又是心酸,欣慰寶貝女兒不須低嫁,處處看人眼色;心酸以後不能天天見到阿寶甜絲絲的笑容,人生何以解憂?

    什麼,孫子孫女也很可愛?全部綑在一起也不如阿寶一聲甜甜的「爹爹」令他心花開。

    何榮芳不傻,想把女兒培養成第二個阿寶討好公婆,問題是她和周雲奇都不是寵愛女兒的人,周雲奇即使派人送信和年節禮回府,從來不記得給兒女送生辰禮物,信中提及對兒子教養,卻從不提女兒。

    周清藍是泡在蜜罐子里長大的,祖母和爹娘齊心寵愛才養成那樣的阿寶,那笑容呀,好似溫暖的陽光能驅散一切陰霾。

    姜武墨一身深紅色的喜服,大張旗鼓來迎娶,全福夫人扶著周清藍拜別父母時,周老太太狠狠瞪了新郎一眼,給了紅包。周定山眼眶含淚,小姜氏眼角微紅,說完祝福、期許的話,一對新人出了大廳,小姜氏便掩面大哭,周定山掩袖拭淚後,低聲安慰小姜氏。

    賓客們有些傻眼,呆呆的小女兒高嫁出去了,是喜事啊,又不是喪事。

    呃,開始擔心女兒會被克死?那的確該哭一哭。

    周雲溪有點不是滋味,她出嫁時爹娘有些不捨,但沒到落淚的程度。算了,古代女子又不能常回娘家,尤其一入侯門深似海,阿寶的確教人不放心。

    周雲丹笑得眉眼彎彎,「爹、娘,外面很多貴客等著招呼呢!」

    周定山振作起來,和周海山、周雲陽、江平堯去外院招待男客。

    至於大女婿靜王殿下,去了長興侯府。

    相隔數年,長興侯府再次張燈結彩,迎娶世子夫人。

    八人抬的大轎,響徹雲霄的鼓樂和喜炮,混雜著街道上人群的笑論聲。

    周清藍端坐喜轎中,被抬進了長興侯府正門,落轎,地上鋪著長長的大紅氈毯一直通往正院喜堂,在喧囂著鞭炮賀喜聲中,周清藍被人塞了大紅綢子在手心裡,扶出了轎子,踩著紅毯和姜武墨緩緩前行。

    挽著雙同心結的大紅牽巾連繫著一對新人,一步一步踏向有你有我的未來。

    進到正廳,禮樂聲漸漸遠去,兩人拜了天地、祖先和父母,對拜後進入洞房。

    喜房裡,有人笑著道:「快掀蓋頭,大家等著看新娘子呢!」

    姜武墨手持秤桿挑開繡龍鳳的紅巾蓋頭,一張稚嫩甜潤又嬌美的小臉蛋如淬玉般瑩白,像是一朵清晨還沁染著晨露的嬌花,惹人心顫。

    眼前驟亮,清藍眼睛微眨,對上了他的眼,羞怯地紅了嬌顏,不敢抬眸。

    姜武墨的眼眸裡閃過一絲驚艷,眼波流轉出星夜般的溫柔。

    這是他真心喜歡想迎娶進門共渡一生的姑娘,只須一個淺顰輕笑,便讓人有一絲隱隱的幸福感。他啥也不求,只求她好好活著,與他共白首。

    飲了合巹酒,新郎官出去敬酒待客,留下一屋子女眷。

    「不愧是世子爺,都第三次成親了,熟門熟路,一點都不怯場。」杜氏唇畔帶著故作矜持的笑容,「見過新大嫂,我是你二弟妹杜氏,旁邊這位是三弟妹許氏。」

    這女人是故意的吧!不只在場的陪嫁丫鬟和其他女客,連許氏都這麼想。

    周清藍抬眸,面前的年輕婦人約莫二十五歲,穿著一件緋紅色繡花褙子,頭上金珠翡翠,臉上塗脂抹粉,面容姣好,打扮得十分隆重。

    杜氏就是故意的,拖了許久,新的世子夫人到底進門了,她偏要提醒她,身分再尊貴也不過是續弦、繼室,她可是嫡次子的元配。

    許氏心裡冷笑,這二嫂看來也不是多聰明的人!她走向前一步,笑道:「見過大嫂,我是立和的媳婦。大嫂天真明媚,花貌娉婷,又是周家的掌上明珠,莫怪聖上明旨賜婚,果真是天賜良緣!世子爺好福氣。」

    許氏明著捧大嫂,暗地裡敲打杜氏:皇上賜婚,哪能不好?皇上最英明了,賜婚的也一定最有福氣的!誰敢唱衰?二嫂你說話小心點!

    因是皇上賜婚,全天下的男子都可以休妻,只有姜武墨不行。

    杜氏果然消停了些,她敢說皇上不英明嗎?皇上怎麼可能不英明!

    周清藍好像這時才反應過來,一臉好同情她的表情道:「我明白你的酸楚,換作是我,一把年紀了要喚一個小姑娘做『大嫂』,也會不舒服。」

    她從來是這般的胸無城府、坦率直言,在貴婦圈子裡是出了名的,所以才不想聘回去當兒媳或侄媳,因為被噎了也沒地方說理去。

    太直白了!簡直是大實話。

    杜氏氣得肝疼,說她一把年紀了?她明明是一朵正盛開的嬌豔鮮花!

    許氏心裡像是寒冬時喝了一杯熱薑茶,舒服極了,但表面上裝作不懂,笑道:「年紀再小也是我們的大嫂,堂堂正正的世子夫人,以後還請大嫂多指教。」

    周清藍笑容如溫煦的晨曦,不再多言,本來也不需要新娘子應酬。

    開席的時辰到了,杜氏以女主人的姿態請女客們去坐席,她娘家人也來了,正好給家裡的弟妹們尋對象。

    步出世子居處「致和院」,杜氏回眸望著懸掛雙喜字的燈籠將朱紅色的大門照耀得紅光閃爍,輕輕念著門楣上三個鎏金大字,「致和院……」語氣裡有難以遏制的晦澀和嫉妒,一個什麼都不如自己的傻妞,卻名正言順的住在這裡。

    自從元配穆以萱難產而亡,多年來姜武墨一直是一個人住在致和院,蔣四小姐進門不到一個月便移居不遠處的九秋閣養病,病逝後便封了九秋閣。

    姜武墨第三次大婚,杜氏幫著忙裡忙外,從中也撈了幾百兩銀子入袋,原本挺開心的,但致和院的佈置和奴僕的安排卻一點也不讓她插手,想將自己人安排到致和院當掃地丫頭也不行,姜武墨直接交給安嬤嬤和白總管安排。

    昨日周清藍的嫁妝抬進來,不只杜氏、許氏,有眼睛的人全看直了眼。致和院正廳和喜房的傢俱全換成陪嫁的黃花梨木全套傢俱,加上一百二十抬的嫁妝,新娘子睜開眼睛用的全是自己的東西,自然可以在婆家挺直腰桿。

    連穆以萱當年只陪嫁了喜房裡的梳妝台和一對西番蓮紋方角大衣櫃,如今放在女兒姜心月的閨房使用。

    姜武墨和他的父母倒不意外,畢竟女方事前便要派人來丈量尺寸。

    姜泰和楊氏自然高興新進門的大媳婦深受娘家看重,以後周家也會偏向姜家。

    杜氏在姊妹、表姊妹中素來以嫁入高門自豪,過去病殃殃的蔣氏進門她都沒嫉妒過,如今,周清藍這小姑娘居然財大氣粗的壓了她一頭,真氣人,人家的爹娘怎麼就這麼寵愛女兒?也不怕把家裡搬空了。

    許氏跟在她身旁,將她的表情全看在眼裡,笑問道:「二嫂在想什麼呢?」天色暗了,就懶得掩飾自己嫉妒的嘴臉?世子大婚,到處燈火通明呢!

    杜氏呵呵笑道:「俗話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但是看大嫂的嫁妝,一輩子都吃穿不愁了,世子豈不英雄無用武之地?」只差沒說世子可以直接吃軟飯了。

    許氏微訝道:「二嫂說笑了!二嫂的嫁妝也夠你嚼用,不怕餓肚子,但每個月你們那房的用度不也送到二嫂手上嗎?當然,致和院的用度也不例外。」公中給的銀兩是固定的,女子的嫁妝多用在補貼兒女身上。

    杜氏對許氏是話不投機半句多,轉頭拉了自家妹妹杜澄香去坐席。

    許氏暗暗嗤笑一聲。這二嫂太照顧娘家,連親事都想幫著張羅,以為姊妹都嫁得好,她既有面子又能得到好處?小心偷雞不著蝕把米。

    喜房內,丫鬟們服侍周清藍取下沉重的珠冠,淨了面,重新梳了一個流雲髻,插上一支金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排簪,換了一身大紅色雲錦裙裳,優雅地坐到小圓桌前,姜武墨安排的人已送來好消化的桂圓蓮子甜粥、紅棗雞茸蔬菜粥和六碟小菜、六碟點心。

    周清藍覺得疲累又緊張,沒什麼胃口,夫家的體貼讓她放鬆了些,隨意用了些粥菜,便撤下去讓丫鬟們吃。

    「奶娘,我想爹娘了。」她習慣了跟爹娘一起用膳,都不用丫鬟布菜,一張包公臉的爹爹很清楚她愛吃什麼,和溫柔的娘親爭著給她夾菜。

    「小姐……啊、不,如今小姐可是長興侯府的大奶奶了,必須改口才是。」薛嬤嬤的笑容極包容極寵溺,「小姐長大了,總是要嫁人,老爺和夫人也是千萬個捨不得,老奴比老爺夫人幸運多了,可以一直服侍小姐、陪伴小姐。」

    茶心和茉心也一起笑道:「奴婢也是。」

    茉心又道:「嬤嬤不是說要改口嗎?還一口一個小姐。」

    薛嬤嬤目光溫柔,「怕小姐不習慣,明日再改口吧,沒有人比小姐更重要了。」

    在薛嬤嬤的耳提命面下,服侍周清藍的十二個大小丫鬟全都以見到小姐的笑容為最大使命,讓小姐笑不出來的人那就是敵人。

    平嬤嬤站在角落看著,見怪不怪。她原是長興侯府的家生奴婢,在姜柔玉父母雙亡來投靠姜老夫人時,和另一個小丫頭被指給姜柔玉做二等丫鬟,幾年後隨姜柔玉嫁到周家,在周家成親生子,由平安媳婦到如今成了平嬤嬤。

    小姜氏被扶正,她也受到重用,自從聖旨賜婚下來,她很快被調到多福院,她一家人的賣身契都給了三小姐,作為陪房跟著三小姐嫁到長興侯府。

    平嬤嬤沒有任何不滿,她明白小姜氏希望她成為周清藍的助力,因為她的親人好些個都還在長興侯府,下人之間的關係網不可小覷,能夠幫助周清藍和陪嫁過來的人很快融入這個大家庭。

    平嬤嬤相信自己很快便能證明自己的重要性。

    到了二更天,姜武墨才帶著梳洗過的清爽進新房。

    眾人忙給他請安,他揮揮手,薛嬤嬤帶人退出內室,貼心地關上了房門。

    新郎新娘坐在喜床上,他用他那雙黑玉般的眼眸囚住她。

    周清藍紅著臉看他,「大表哥,世子爺……」要怎麼稱呼這有點陌生的熟人呢?

    姜武墨溫然含笑,只覺得一顆心溫軟如水。「你可以叫我阿墨,我叫你阿寶。」

    「私底下叫嗎?」

    「阿寶真聰明。」姜武墨不吝惜用微笑化解她的緊張,清雋的嗓音如磁石哄著她,「別怕,我們先說說話。」

    他輕輕抬手撫過她的眉眼,「得知阿寶將成為我的新娘,我內心竊喜,又很惶恐。我比你足足大了十二歲,要如何保養身子骨才能與你白首偕老呢?不怕你笑話,我作夢都想跟自己的妻子活到白髮蒼蒼。」

    他的手掌很溫暖,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阿墨表哥……」

    「阿寶一定能活到很老很老,你可以什麼都不會,只要你活著陪我就好。」姜武墨將她的手舉起來送到唇邊,輕輕吻了一下。

    周清藍忍不住顫了顫,強壓著羞澀,沖他微微一笑。

    她望著他,眼睛笑成彎月,「我會做你的好妻子,也會陪你到老,我爹說皇上最英明了,聖旨賜婚一定是佳偶天成,白首到老。」

    姜武墨幸福地輕笑,「那是,皇上最英明了。」

    他毫不猶豫的肯定皇上的英明賜婚,珍重而期許著。

    「結髮為夫婦,恩愛兩不疑。」他用溫柔的眸光困住她,「清藍,我真歡喜。」

    軟玉溫香抱入懷,他眸光閃爍,心跳奔騰。

    紅燭高照,人影成雙,幽情若夢,一室的春光正旖旎。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9-11-13 09:57 PM

第六章  【指控親爹貪嫁妝】

    一早起身,姜武墨梳洗拾綴好了。坐在西次間喝溫水等她。

    今日要奉茶見禮,須打扮得喜慶,周清藍換上大紅繡牡丹彩蝶的緞子對襟襖,胭脂紅素錦月華裙,頭髮梳了婦人的鳳尾髻。薛嬤嬤給她戴了米珠雙喜字如意蝠頭金步搖、兩朵黃蕊紫芍藥珠花,墜著一對兒寶珠耳環。

    年紀尚小,卻清麗如梅。一張鵝蛋臉比芙蓉出水更有秀色。鮮妍欲語。

    姜武墨看她猶顯椎嫩卻梳了婦人髮髻,更顯得脖頸細長優美,心想可以多為她置辦瓔珞項圈,點頭道:「很好看。」

    牽了她的手去花廳用早膳,注意到她沒戴手鐲,心想家裡的女眷都喜歡戴兩三對鐲子,彰顯富貴,便讓人拾出一個香樟木的箱子,約三尺見方。

    「我替妳準備的·喜歡便拿來用。」

    「這是什麼?J

    「一些首飾。自我們訂親後,慢慢收著。」姜武墨命人打開。裡面堆疊著許多大小木匣子和錦盒,他取出上面一個紅色錦盒。裡面收藏著一對百寶鐲,純金做的托底。上面鑲嵌著五色的珍珠和七彩的寶石。

    姜武墨為她戴上了百寶鐲,珍珠和寶石的顏色錯開,富貴華麗,美得像藝術品。一件已是難得,更難得的是一對。

    「真好看。」周清藍的聲音嬌嬌糯糯,讓他心尖酥麻。

    「很適合妳,妳的手很美·要戴戒指嗎?J

    「不了,手累。」過猶不及,俗氣。

    「行。」姜武墨讓人把香樟木箱子抬進內室,等她有空時再慢慢看。

    所謂的「好女不穿嫁時衣,其中的深意其實是女子回娘家時穿戴的不是嫁妝裡的衣飾。而是夫家為她新添的衣裳首飾,讓爹娘放心她嫁得好,受夫家疼愛。

    不是姜武墨成親次數多就懂得體貼妻子,對穆以萱和蔣四小姐他只是盡到責任義務·還來不及付出感情便一個死了一個病歪歪,他只覺得自己倒楣透頂,再無其他。

    元徽帝的賜婚正合他心意,暗自高興被蔣家和阮貴妃「算計」,周清藍是他看著長大的,不陌生,有感情,這婚姻的第一步便走得穩。

    圓桌上擺了十二樣膳食,取吉利之數。

    「先喝一碗燕窩雞絲湯暖胃。」阿寶出生時體弱,他必須精心養著,拒絕再一次做鰥夫。

    他跟她一起喝了湯,夾一塊羊乳糕放在她面前的小碟子裡,身後等著佈菜的丫鬟全成了擺設。「這裡是妳外祖母家,妳雖然剛進門也不用拘束,吃的用的有啥不習慣的便直說,致和院有自己的小廚房,安嬤嬤領著下人,一切都聽從妳的指示安排。」

    周清藍就著碧粳米粥配清炒冬筍、羊角蔥炒的核桃肉,想了便還是誠實問道:「我喜歡侍弄花草,可以繼續養花嗎?」笑得有些小害羞,她是不是不夠賢慧?

    姜武墨看著她淺淺的梨渦清純如水,心裡軟綿綿,笑容微深,更加溫柔暖意地看著小妻子。「我也喜歡阿寶養的花,特別燦爛,特別喜人。」每回送禮物去周家,她即使不露面也會回贈幾盆花草。

    「二姊誇我有養花金手指,還有一條金舌頭。」自己的優點不要藏著,要說出來,二姊說的,夫妻忌諱你猜我猜,猜猜猜,誰也不是誰肚裡的蛔蟲。

    「阿寶的好處自然是數不完的。」成了親的姜武墨自動周定山上身,看阿寶是千好萬好,就沒有一處不好的。「今年太后壽辰,靜王送去的壽禮中有十二盆牡丹,靜王直言是妳養出來的,太后十分歡喜,盛讚皇上賜婚賜得好,周家的姑娘都是難得的妙人。聖上龍心大悅,卻看上了其中兩盆藍田玉牡丹,讓太后好一番心疼。J

    「藍田玉牡丹,粉中透藍,千盆不得一,才送去靜王府給大姊姊。」她習慣別人對她的好,也願意對別人好,周家老少疼她如珠如寶不是沒道理。「太后娘娘人可好了,賞了我兩抬嫁妝,肯定是大姊姊為我說了好話。」

    這是實打實的臉面,教她進了姜家門不會比元配矮一截。

    「阿寶喜歡侍弄花草,府裡的花房就交給妳。阿寶有金舌頭,那好,我跟著有口福了。」姜武墨心知她不善於打理偌大的侯府,正好,母親也樂得牢握管家權,婆媳之間矛盾少了,他不須左右為難。

    「嗯,明年春末再養出藍田玉牡丹,都送給你。」從小到大什麼都不缺的人就是特別大方,何況對自己的丈夫。

    「為夫先謝謝大奶奶了。」姜武墨玩笑一句,又認真道:「阿寶不要太累,讓下人去忙,妳在一旁看著就好。」養那麼多人可不能白吃飯。

    周清藍乖乖的應諾,又甜又乖,他好喜歡。

    薛嬤嬤安靜地立在一旁,心裡別提多舒坦了,她的心肝兒就是有福氣,一進門就得世子寵愛,世子果然有眼光。

    平嬤嬤幽幽地掃了一眼,又垂下眼眸。三小姐活了十六年,沒有累過吧!

    茶心、茉心只覺得本該如此,一臉淡定。

    原本在致和院伺候的如煙、如霞,心窩酸得發澀,今天這個是假世子吧!

    安嬤嬤看著姜武墨長大,姜武墨對周清藍的看重她心裡有數,決定跟著一起捧周清藍。

    相比當年穆以萱和蔣四小姐進門,她可是默默觀察姜武墨和世子夫人間的互動,觀察了半年才決定自己要不要向新人靠攏。

    早膳後,姜武墨領著新婚妻子去祠堂祭拜祖先,將新婦的名字添上祖譜。

    然後去正院的大廳見禮,這時便見證了古人為何喜歡親上加親,至少都混個臉熟了,新婦少了三分忐忐,夫家不怕迎進河東獅或攪家精。

    周清藍給姜老夫人磕頭敬茶,嬌嬌的喊,「祖母。」過去喊外祖母。

    「乖。」姜老夫人慈祥地笑了笑,習慣當她是孩子,「祖母等妳進門等好久,為妳準備的見面禮一加再加。」從丫頭手裡接過一個描金紅漆的大木盒遞給她。

    好重!這是周清藍第一個反應。

    「多謝祖母。」她把見面禮交給茶心,奉上衣裳鞋襪。

    給長興侯夫婦磕頭敬茶,姜泰直接給了一匣子小額銀票,加一加有五千兩銀子;婆婆楊氏賞了一套赤金面頭。

    財大氣粗!這是周清藍第二個反應。

    「多謝爹爹、娘親。」笑得甜美嬌怯,一分忐忐二分親近,剛剛好。

    楊氏接過新媳婦奉上的衣裳鞋襪,遞給一旁的丫鬟,親手扶起周清藍,笑道:「過去喊舅母,我心裡歡喜,今日叫娘親,更是喜上加喜。」

    姜泰在一旁含笑點頭,可憐他對長媳已經沒什麼要求了,只要好好活著·再生下一男半女,就是完美世子夫人。

    給孀居的二嬸姜二太太請安奉茶,姜二太太送了一支水晶蓮花釵。

    杜氏很眼紅,同樣是大房的嫡子媳婦,公婆和二嬸憑什麼區別對待?連老夫人也是,她多年孝順巴結,都換不來那一大盒好禮?

    姜立和與許氏互望一眼,大嫂年紀小,卻須好好敬著。

    三房、四房的庶出叔叔在外地任官,只派人送禮回來。

    楊氏便道:「妳三叔和四叔的見面禮,回頭派人送去致和院。周清藍對那兩家人沒什麼印象,但會派人送禮回京,表示還想跟侯府維持友好關係,背靠侯府好乘涼。

    「是,都聽娘親的。」

    楊氏就喜歡乖順聽話的媳婦,讓她和姜武墨在一旁坐。

    接下來是平輩和晚輩見禮。

    杜氏拉著許氏上前笑道:「我們要厚著臉皮向大嫂討要見面禮。J

    三妯娌互相見禮,周清藍一人送一個錦盒,一人一件玉鐲。杜氏的兩個兒子是各得一塊玉珮,許氏剛滿周歲的女兒是金鎖片。

    杜氏很滿意。姜武墨娶親三次,公婆和叔嬸們要給三次見面禮,夠虧的;她可好,拿了兩次見面禮,收穫不錯。

    作為二房弟弟的姜停雲和姜泰的三個庶女,姜釆縈、姜妙音和姜妙彤,第三次拿到大嫂的見面禮,都笑著道謝,禮數周到。

    姜采縈,年十七,方姨娘所生的,烏眉秀眼白皮膚,比周清藍大一歲,因未婚夫的祖父突然去世,正在守孝,延遲了婚事。

    姜妙音和姜妙彤是親姊妹,何姨娘所生,一個十五歲一個十四歲,有人上門說親,但尚未下定。兩姊妹生得相似,均是五官端麗,明眸善睞的悄佳人。

    姜停雲是二房的獨苗,姜二太太的命根子,年已十九,尚未訂親,肖似已病逝的二老爺,喜詩書文章,有文人的多愁善感,要尋一個真愛。

    一聽到要尋什麼真愛,姜秦就沒興趣插手姪兒的婚姻大事。姜停雲的父親當年也是,明明自幼訂婚,卻鬧著要退婚,迎娶他真心所愛的柳姑娘,在家裡鬧得烏煙瘴氣,要不是老侯爺大發雷霆,祭出家法,因自幼體弱而備受姜老夫人寵愛的二老爺真的敢私奔。

    姜泰一向友愛庶出的三弟、四弟,因為相比之下,親二弟才是討厭鬼!自幼體弱便可以縱情任性、不顧禮法體統嗎?荊棘風雨都是別人該受的,他只想情情愛愛?

    姜二太太想給兒子討娘家姪女做媳婦,性情好卻不軟弱,姜停雲卻看不上,他愛白蓮花一般的女子,討厭帶刺的薔薇。

    姜二太太心裡嘆氣,新進門的世子夫人,雪膚花貌,姿色天然,有拈花微笑的閒雅之態,不正是一朵白蓮花!可笑她兒子還嫌棄人家沒靈氣,不是高雅的天山雪蓮。

    天山雪蓮般的女子能管家理事、看帳冊平收支嗎?姜停雲只想清靜自在,不知人生有荊棘與險阻,不找一個懂事能幹的當家主母成嗎?

    她細細打量著今日的世子眉梢都帶著喜氣,竟是喜歡中看不重用的白蓮花?她放柔了聲音道:「這新媳婦性子嬌憨,天真爛漫,放在人口簡單的人家,真是挺好的。」可惜侯府不是簡單的人家。

    姜老夫人贊同道:「可不是,我們家人口簡單,不似有些人家七房八妯娌的擠在一起生活,跟一群鴨子似的整日不得清靜。」完全忘了賜婚當日憂心周清藍做不了稱職的宗婦,反正只要有人管家不亂套就行了。

    婚事拖久了也有好處,有啥想不開的也都想開了。

    楊氏從容笑道:「阿寶這孩子是我們看著長大的,福運極好,祖母寵著,爹娘拿她當眼珠子疼愛,哥哥出息,姊姊護佑,天真嬌憨才好呢!咱們侯府也是家風清正的好人家,世子也能幹,庇護阿寶一輩子沒問題。」

    新婚愉悅的姜武墨也不冷臉了,面上漾出了笑意,「祖母睿智明理,咱們家才能清清靜的過日子;有爹管著侯府,有娘管著後院,大事小事都不會亂了方針,我說阿寶也是掉進了福窩,阿寶說是不是?」

    平時不嘴甜的人,突然撒了一把糖,長輩們都甜進了心窩,暗忖這結親結對了!

    周清藍略顯稚氣的漂亮臉蛋漾滿了喜悅的光彩,「嗯,聖旨賜婚一下來,我祖母和爹娘告訴我,以後不用為我操心了,因為我嫁得最好。」

    誰都知道她直性子,學不來彎彎繞繞,這話絕對真實。不是奉承。長興侯平時挺威嚴的一個人都放下身段,和顏悅色的看著周清藍。

    姜老夫人笑得眼睛都亮了起來,「我就喜歡阿寶這性子,簡簡單單的很快樂,純真、誠實,說的都是大實話!」忘了曾嫌棄人家純真,是真蠢。

    楊氏笑道:「娘說的是。」雖然那性子不適合當宗婦,但不是還有下一代嘛,她辛苦點,再操持個二、三十年沒問題。

    哪個女人不喜歡獨攬掌家大權,在後院裡說一不二?至少楊氏很喜歡。

    周清藍一看就是不想接手管家的,姜武墨也早表明將致和院給周清藍管,當作練手,餘的還請母親多操勞。楊氏滿意極了,看周清藍是哪哪都順眼。

    杜氏以為自己是拍馬屁小能手,婆婆眼裡的第一好媳婦,不想新大嫂剛進門就將她比下去,不挑起點事讓新大嫂心煩怎行?

    自以偽俏皮地眨眨眼,她笑意嫣然的道:「咱們大小姐怎麼還不回來?父親迎娶新婦,她不在,今日要認親,總該回來拜見『母親』吧!」

    明知杜氏不懷好意,但伸手不打笑臉人,況且她也沒說錯。

    姜老夫人不悅道:「心月這丫頭十一歲,不小了,不能再由著郭側妃把她教養壞了,就該把她拘在家裡,一年有大半年住在清平王府算怎麼回事?那個郭側妃連女兒都教不好,你們可別忘了。」

    姜心月出生喪母,自然抱養在楊氏膝下,到底是頭一個孫女,姜泰和楊氏樂得含飴弄孫。但是對郭側妃而言,姜心月成了她唯一的血脈,隔三差五的就要接回清平王府親香親香,尤其是姜武墨決定再娶新婦之後,更像防賊似的防著姜家虧待她的寶貝外孫女,從偶爾接過去住兩天,到後來越住越久,姜武墨和楊氏若有不允。姜心月便大吵大鬧,哭她死去的親娘,彷彿清平王府那邊才是她的依靠。

    姜老夫人沒喜歡過穆以萱,對姜心月這種生下來就剋死生母的曾孫女也不想親近,所以對姜心月常常住在清平王府沒說什麼,但不表示她可以容忍姜心月不把長興侯府的規矩放在眼裡,挑釁她當家老祖宗的權威。

    她怒問楊氏,「妳沒派人接她回來?」

    楊氏很冤,「就差一天一請了,郭側妃不放人,我也不好親自上門。」

    「妳親自上門接孫女,我們姜家成了什麼?清平王府也太沒規矩了,讓一個妾室作威作福,不成體統!」姜老夫人罵完媳婦,瞪向杜氏,「妳婆婆是侯爺夫人,不好失了身分,妳作為心月的二嬸娘,看著心月被那邊養歪了,就沒有一點慈母心腸,勞動妳的貴腳去接她回來?妳的賢良淑德是裝好看的?」

    杜氏無端惹火上身,還被質疑婦德,都要給老夫人跪下喊冤了,但大家都看著,她不敢頂嘴,語氣幽幽如泣如訴,「是孫媳婦思慮不周,做得不夠好,望祖母見諒,以後多教導孫媳婦。」沒有婆婆發話,她能登清平王府的門嗎?

    「知錯就好。有心幫著妳婆婆打下手,就該多替她分憂。」姜老夫人心裡清楚杜氏幫著管家肯定得了不少油水,家裡有事不刁難她刁難誰?

    「是。」杜氏有點後侮自己多嘴,趕緊把鍋甩出去,「以後有大嫂做心月的母親,不愁沒人關愛心月,不會再把外祖父家當自家。J

    「心月是沒人關愛才常住清平王府嗎?」這話楊氏可不愛聽,即使姜心月七歲後就搬去「絳雲軒」住,但起居飲食都是她派人照顧,哪裡不夠關愛?

    「媳婦嘴拙,是郭側妃把心月教壞了,心向外祖父家。」

    姜心月是世子的女兒,關她屁事?杜氏心裡窩火,卻不能嚷出來,不然便是她不慈!兄弟尚未分家,姜心月沒有母親,女性長輩多照看點是應該的。

    如果可以的話,杜氏也想多添些賢慧名聲,把姜心月拉到自己這邊來。但姜心月實在太難搞了,自恃是侯府的嫡長孫女,又是清平王的外孫女,眼高於頂,把自己當金疙瘩,卻又不服楊氏的教養,偏聽偏信郭側妃,像刺頭兒,誰沾手小心被刺傷。

    人不禁叨唸,在姜泰發火要派人去清平王府時,姜心月帶著丫鬢嬤嬤一串人浩浩蕩蕩的回來了,幾個丫鬢手上都捧著錦盒,顯擺郭側妃又給了她好東西。

    姜老夫人聽見門外的動靜,威嚴道:「讓她進來。J

    須臾,周清藍就瞧見姜心月領著兩名貼身丫發走進來,小姑娘細眉長目,高鼻櫻桃嘴,容貌秀麗,和穆以萱極相似,神態也一樣張揚,愛穿豔麗的衣裳,佩戴奢華的首飾,光是胸前的赤金鑲寶石墜雙蝠鎖片的瓔珞項圈便價值不菲。

    姜心月很隨意的朝曾祖母和祖父母福身請安。

    楊氏忍住心底的不快,笑道:「妳這孩子,家裡有喜事怎不回來?快拜見妳的母親,往後妳也有母親疼了。」

    「我娘早死了,我不需要母親疼,我有外祖母。」姜心月的聲音響徹大廳。

    氣氛瞬間冷了,楊氏更是-臉僵硬。她真的傷心,孫女心裡只有外祖母。

    姜泰暴喝:「放肆!誰教妳說這些胡話?」

    姜心月身子抖了抖,她還是很怕長興侯。

    姜武墨起身恭敬道:「父親息怒,是兒子的錯,生了她卻沒有教養好她。」

    周清藍跟著起身,垂眸恭立。

    大哥大嫂都不敢坐著,弟弟、弟妹也乖乖陪著罰站,心裡把姜心月這姪女罵個臭頭:真當自個兒是清平王府的香餑餑?我呸!清平王府的閨女多了去,外孫女更是數不盡,也只有郭側妃稀罕妳。但一個無子無寵的側妃,能給妳什麼依靠?

    姜泰語氣沉沉,「你軍務繁忙,一個大男人也不方便教養閨女,還是讓你娘來吧!都坐下。姜心月,妳聽好,以後乖乖待在府裡,聽妳祖母教誨,勤學女紅家務,讀一讀女則、內訓,做一位溫婉賢良的女子。」

    姜心月有一百個不服,卻畏懼姜泰的肅殺之氣而不敢開口。祖父和她爹一樣,上過戰場殺過人,一動怒便嚇死人。

    楊氏長吁一口氣,很快地道:「好了,咱們不是沒規矩、不懂禮儀的人家,聖旨賜婚,大紅花轎抬進正門的世子夫人,就是妳的母親,心月,快敬茶。」

    不管妳樂意不樂意,在禮法上,周清藍便是妳的繼母,她有管著妳,妳必須孝敬她,即便是表面工夫也好,楊氏希望姜心月真的聰明,不要挑戰禮法規矩。

    姜心月是回來給周清藍下馬威的,在姜泰的虎視眈眈下,乖乖的敬了茶,也收了見面禮,卻嗤笑道:「昔日見小姨比我更加孩子氣,今日卻成了我的繼母。妳不怕嗎?我爹已經剋死了兩個妻子、兩個未婚妻,妳是第五個。」

    姜武墨的臉色瞬間僵冷,目光深深地盯著長女,回想起當年穆以萱的囂張跋扈、出言不遜,不在乎傷人的心。誰欠她的?

    「我不怕。」周清藍的神色安靜如常,微微含笑,「皇上鴻福齊天,聖明獨斷,又怎會替剋妻之人賜婚?妳這不是在給皇上抹黑嗎?」斜睨了有些呆住的姜心月一眼,噗哧一笑,「這人的壽命是一出生就注定了,不是凡人能左右。我爹娘都說,世子爺年少時妻運不佳,都恰巧碰上了短命之女,著實令人同情。」

    姜武墨心口暖洋洋的,眸中溫情浮漾。

    長興侯夫婦面色大喜,十分欣慰。

    杜氏腹誹,若說不是剋妻命,怎麼短命之女都給他碰上了?

    姜鴻文也有同感,他最得意的便是自己命好,而大哥剋妻。

    姜立和與許氏從不多言,卻真心希望大哥有嫡子出生,不要便宜二哥。

    姜心月到底才十一歲,不像周清藍早已被父母說服,不信什麼剋妻命。姜心月只信父親剋妻。不然是她生而剋母嗎?不不不,她不認。

    「妳其實很怕被剋死吧?才要強調我爹不剋妻。」姜心月不自覺的一再刺她爹的心窩,外祖母說了極恨她爹的剋妻命,害得寶貝孫女一出生便沒了娘。也幸虧她爹剋妻之名傳遍京城內外,才沒有人誤會她剋母、命硬,不影響日後說親事。

    周清藍唇畔掛了如彎月般的微笑,「世人誰能壽與天齊?我也怕死,但絕不會被剋死,心月不用替我操心。」小姜氏早跟她模擬過姜心月可能的反應,還有姜心月真正害怕的是什麼,果然一一料中。

    而她的反應反而出乎姜心月的意料之外,還想說點什麼,一張嘴,姜武墨便冷斥道:「夠了!妳是不想認我這個爹了?」不孝女,白養妳一場。

    姜心月靜了須臾,到底不敢挑釁父權,嘟一嘟嘴,含笑道:「女兒不敢,不說了還不行?知道父親急著想要嫡子,特地帶回來一罈好東西。」

    眾人或冷眼旁觀,或好奇她又鬧什麼麼蛾子。

    姜心月讓人傳喚侍立於廊下的丫鬟金竺進來,金竺手上捧著一個小罈子,可以盛十斤酒大小,在姜心月的示意下送至周清藍面前。

    「這是什麼?」她且說且笑,一臉感動。

    「繼母進門,女兒也要孝敬一下嘛!」姜心月嘴巴不刺人一下就不舒坦,「小姨子不用擔心後母難為,我保證不刁難妳。還指望妳生出弟弟。日後好給我撐腰。這罈子蜜棗,是清平王府特製的,對女子宮寒之症有特別療效,清平王府的女眷每日都要吃上五、六顆,個個都能生孩子,就沒有生不出來的。」說著,亦有幾分自得,「我可是求了外祖母數日,外祖母才討來這一罈子,喏,收下吧!」

    從姜老夫人、侯爺夫婦以下,個個臉色不自然的扭曲一下,可惜姜心月沒注意。妳一個姑娘家,大庭廣眾之下大談生孩子之事。要臉不要臉?對象還是新進門的繼母,妳說妳不是在打繼母的臉,有人信嗎?

    姜武墨一臉含霜,心裡快氣炸了。郭側妃教不好女兒,又來禍害外孫女。

    周清藍反倒沒心機的讓人收下,嫣然一笑,「有勞心月費心。」算是緩和了氣氛。

    姜老夫人鬆了一口氣,頭一回慶幸是周清藍做了姜心月的繼母,心思單純,從不多想。換了另一個女人進門,非恨死姜心月不可:妳什麼意思,我剛過門就質疑我生不出孩子?世上竟有繼女管到繼母頭上的?什麼家教!妳若真是好心,這生子蜜棗不能悄悄的送嗎?大張旗鼓的,其心可誅啊!

    姜老夫人暗嘆一聲,對楊氏道:「對心月的教導要抓緊了。」

    楊氏應是,心裡也嘆息。

    姜心月沒有得到眾人的讚賞,心裡委屈呢,嘴邊的笑便化為對周清藍的不屑,「以為妳會威恩戴德、欣喜若狂,真是枉費我的孝心。J

    在眾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下,她秀美的容顏染上蠻橫之色,「本來想算了,如今卻要清算一下舊帳,把我娘的紅翡翠頭面還給我!」此乃姜心月的終極目標。

    「什麼?」周清藍一頭霧水。

    「把我娘的紅翡翠頭面還給我!」姜心月大聲道。

    姜武墨不可思議的瞪她,女兒這一喊,像一把尖銳的刀,直刺他胸口。

    周清藍鎖眉,反應不過來。

    姜心月著急道:「妳可別裝傻,妳及笄時,我爹送去一套紅翡翠頭面,價值不菲,那是我娘的嫁妝·快拿出來還我!」

    話落,一片寂靜。

    姜泰眼底有冷冽的怒色,幾欲爆發出來。

    楊氏拿手絹摀住了嘴,表情非常悲傷。

    杜氏偷偷興奮這好戲連台呀!姜采縈、姜妙音和姜妙彤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英明神武的大哥會做這種事。

    姜武墨的臉上閃過一絲凌厲之色,」我沒拿妳娘的東西!誰告訴妳這話的?」

    姜心月反駁道:「我不信爹的話,紅翡翠頭面一定要還給我!」

    姜武墨心痛如絞,神色陰陰欲雨,傷他最深的竟是他的女兒!

    周清藍猛地站起身來,面容沉靜如水,語調卻冷如寒冰,「姜心月,我真的好難過,為妳爹感到心寒、感到不值。在妳眼裡,妳爹是這樣的人嗎?他是妳親生的爹呀,妳竟敢當眾侮辱他,質疑他高貴的品性!他是我的丈夫妳侮辱他就是侮辱我,妳真可惡,妳真的好過份!」越說越傷心,淚意矇矓,流下兩行清淚。「在妳眼裡,什麼親情孝義,都是假的嗎?妳爹不可能貪圖妳娘的東西,我都明白,妳身為女兒怎麼不明白?」

    說著說著,一股委屈翻了上來,她忍不住淚雨滂沱,「世子爺……」你好可憐!

    姜武墨讀懂了她的心語,莫名的就不難過了,反倒心疼她的淚,「別哭。有什麼可哭的?」見她掏出手絹,接過來替她拭淚,輕斥道:「真是孩子氣!人前落淚,有失身分。」聲音卻和煦如風。

    「嗯,聽你的。」真真是需要人哄著的小嬌嬌。

    姜心月微微瞠目,心裡又急又氣,急的是怕東西拿不回來,氣的是果然有了後娘就有後爹,外祖母什麼都料準了,一時怒氣攻心,張口就道:「妳不要顧左右而言他,拿孝道壓在我頭上就想吞了我娘的東西……」

    「啪」的一聲,楊氏衝過來搧了一巴掌,又「啪」的一聲,另一邊臉蛋也烙上巴掌印,姜心月痛得哭出來,楊氏撫著胸口,氣恨道:「哭什麼,妳還有臉哭?目無尊長、忤逆不孝、任性自我的混帳東西!跟妳娘一模一樣的招人恨!」

    「祖母……」姜心月活這麼大沒人敢動她一根手指頭,才養成驕橫霸道、任性自我的脾氣,今日卻被打了,還當著一家人的面。

    她恨得雙眼通紅,臉孔微微扭曲。

    楊氏不喜歡穆以萱,但不會牽連無辜的孫女,又是家裡的第一個孫輩,怎會不疼愛?但今日姜心月的一言一行卻活生生複製了穆以萱當年的模樣,讓人氣恨。

    「妳眼裡只有清平王府才是富貴窩,是不是?〕楊氏不想留情,決定下猛藥,就看姜心月清醒不清醒?冷著聲音道:「妳聽清楚了,我們長興侯府不比別人窮,而且子孫不多,每年花費的銀兩不及清平王府的一小半兒。妳爹是堂堂正正的世子爺,會買不起一套紅翡翠頭面?妳娘的嫁妝,妳爹從來沒沾過手,也看不上那點東西。妳懷疑自己親生的爹,大不孝也就罷了,妳這是在侮辱誰呢?」

    姜心月仍是疑心,有怒意與不甘。

    楊氏瞟了眼她的表情,語氣冷若秋霜,「今日我便把話挑明了,讓家裡人都明白。妳娘去世後,她的嫁妝便封存於小庫房裡,上了三道鎖,需要三把鑰匙才能同時打開。這三把鑰匙,一把我收著,一把在妳爹那兒,另一把在郭側妃手上。嫁妝冊子也謄抄三份,由三人分別保留,就為了怕日後有嘴也說不清。這些事,妳心心念念的外祖母沒有告訴妳嗎?她怎麼敢誤導妳說妳爹貪了妳娘一套首飾?」

    姜心月有些惶惑,「不,不,外祖母一心只疼愛我,她沒說爹貪了我娘首飾,只是擔心我受委屈,又聽到小姨的及笄禮那麼隆重熱鬧,一整套的紅翡翠頭面極珍貴極少見,不是王府富貴哪拿得出來?」

    姜武墨的眼裡閃過一絲凌厲,吩咐自己的小廝去他書房的書桌抽屜裡取來一個剔紅雕梅竹圖的扁方木盒,對姜心月道:「妳也大了,妳娘的嫁妝冊子和庫房鑰匙放在我這兒的一份就交給妳了,沒事可以翻翻冊子,看看有哪些陪嫁。其餘兩支鑰匙,還是由長輩收著,以免遺失,待妳定下親事,妳祖母會教妳打理嫁妝。」女兒如此刁蠻無禮,目無尊長,阿寶肯定應付不來,就不麻煩她了。

    至於,嫁妝裡的木料、衣料、毛皮、珍貴藥材等等,放置多年易蟲蛀腐壞、一般人家會拿出來用掉,再補進新的。但這些年就沒打開過穆以萱存嫁妝的小庫房,原本姜武墨打算待女兒出閣前,自己掏銀子將損壞的舊嫁妝全給換新的,補償給她,但今日瞧女兒大逆不道的拿他當賊看待,他齒冷心寒,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屈辱。

    在長輩面前丟了臉,給弟弟、弟妹看了笑話,讓晚輩見到他的女兒絲毫不尊重他這個父親,他顏面掃地,真是養了一個好女兒啊!

    姜武墨是多驕傲的一個人,今日受到的打擊便有多沉痛。

    傻子都知道要維護爹娘的好名聲,他的女兒卻專程回來給他抹黑!

    楊氏心疼自己的兒子氣狠了,一臉沉肅道:「心月,給妳爹下跪認錯!妳娘的陪嫁首飾裡,根本沒有一套紅翡翠頭面。

    姜心月不信,猛搖頭,「王府富貴,不會沒有……」

    「混帳束西!不辨是非,還聽不懂人話。」長興侯姜泰徹底對這位嫡長孫女失望了,「王府富貴也架不住花錢的人多,清平王的女兒活下來的就有十幾個,這頭尚未嫁完,那邊孫女也要出閣了,分一分能陪嫁多少?一套紅翡翠頭面倒是買得起,即便買了,也只會留給王妃所出的郡主做陪嫁,妳娘只是庶女……」搖了搖頭,不再往下說。

    言語如針,密密扎在姜心月心上。

    「我外祖母是清平王最寵愛的郭側妃,只生我娘一女,沒有兒子,也無人能動搖她的地位,她屋裡的寶貝數不勝數,有什麼捨不得給我娘的?還有她說……」

    楊氏打斷道:「妳娘的陪嫁還算豐厚,我記得有好些值錢的首飾,像赤金鑲紅寶石的簪子一對、翠玉蝴蝶壓髮一雙、金累絲點翠嵌紅翡翠的簪子、瑪瑙穿明珠的耳墜、紅玉髓的耳環……我記不清了,但真的不少。只不過,一整套的頭面不多,有赤金鑲青金石一套、赤金嵌紅珊瑚一套。王府嫁女兒,還算體面。」頭面一套約十件首飾,簪、釵、挑心、華勝各一支。花頭簪四支,耳環一對,瓔珞項圈一串。

    此時,姜武墨的小廝則將紅雕梅竹圖的扁方木食捧來,姜武墨接過,順手塞進姜心月手裡,冷哼一聲,「自己好好收著。別再疑神疑鬼。」

    「爹!」姜心月穩穩抱著扁方木盒,就怕她娘的陪嫁落在後母手裡,被偷天換日。

    「其實妳真正想要的,是這個吧!」堵在胸口的怒氣散了些,姜武墨便想到這個可能,更加寒心。想要拿回生母的嫁妝,私底下來問他,他會不給嗎?刻意挑他成親的次日,一家人齊聚的時刻,又是給繼母下馬威又是讓親爹沒臉,她是想上天?

    大喜的日子,不好再繼續針鋒相對。鬧到父女反目才是最大的笑話。

    一家團圓用過午膳,便各自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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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老夫人心頭微微發沉,注視著長興侯夫婦,「一時沒注意,心月成了這副德性,這是郭側妃一人的報復?還是清平王也……」

    姜泰忙道:「娘,只怕清平王自己都不清楚有幾個外孫女。」

    姜老夫人冷笑,「你沒聽心月說了,郭側妃是清平王寵愛的女人。她時常住在王府,郭側妃若是受冷落,她敢氣勢洶洶針對自己的父族?別說郭側妃青春不再,清平王若想裝作寵愛一個女人,心月自然相信。」

    在屋裡養兩個美婢,即便清平王一個月只來一次,王府上下也不敢怠慢郭側妃,至於王爺是睡了郭側妃還是她養的美婢,誰在乎?

    姜泰撫著手上的玉扳指,目光冰冷,「王府人口眾多,卻沒鬧出什麼笑話或醜聞,清平王在家事上並不糊塗。當年穆氏是自己糊塗,無人害她,怪不到我們府上,王爺不會多做損人不利己之事,應是郭側妃一人作怪。」

    姜老夫人嘆口氣,「她這是想做什麼?心月和親爹不和,就會更親近她?心月若是腦子不清楚,日後挑親事要慎重,高門不是那麼好攀的。」

    楊氏附和道:「媳婦會狠狠訓斥心月,不讓她常往王府跑,過兩年再慢慢挑親事,到時候還要娘幫著掌掌眼。」

    姜老夫人心裡受用,卻道:「我老了,挑曾孫女婿是世子和侯爺的事,他們男人看男人準。可惜,心月這回府將她爹得罪狠了,仗著自己是嫡長女便恃無忌憚,真蠢。」

    楊氏笑道;「大郎不會跟自己女兒一般見識。」

    姜老夫人淡然微笑,心裡明鏡似的。這些年她也算看清楚姜武墨的性情,他自然不會跟自己的女兒明著鬧翻,教外人看著笑話,卻不會再給姜心月額外的好處。

    也罷,反正她也沒喜歡過姜心月,何必替她求情。

    梨香院。

    三姊妹聚在花廳喝茶,圓桌上放著填漆八方如意攬盒,盒裡有幾樣小點心。姜妙彤最愛吃看似平凡的栗子糕,用栗子肉和紅棗泥做成的,色如琥珀;香甜軟滑。她連吃了兩塊,又飲半盞茶,才笑道:「別看我,姊姊也吃啊,午宴的佳餚雖多,我就不信妳們吃飽了,反正我是不敢多動筷子。」

    氣氛太壓抑,庶女們都學會看人眼色,看情況不對就少言少動,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不小心成了出氣筒。

    姜妙音挑棗花蜜糕吃,甜了口,又換吃酸棗糕,滿足的嘆了口氣,「還是在自己屋裡大口吃東西自在。」侯府對庶女一樣嬌養,吃穿都是挑好的送來梨香院,嫡母對三姊妹不偏不倚,是合格的主母,但要說多親近就談不上。

    姜妙音招呼道:「大姊不吃嗎?聽聞做人家媳婦連吃東西都不能隨意,妳愛酸菜魚,有人卻吃不得酸菜。」

    姜采縈已訂親,對未來自然有許多聯想,也會觀察家裡的嫂子們如何做人媳婦,她摩挲著手邊的細瓷茶盞,「午宴的氣氛全教心月破壞掉了,有點凝重,只是我看大嫂完全不受影響,該吃便吃,該喝便喝,祖母和母親倒不嫌她沒心沒肺,還教丫鬟頻頻佈菜,生怕她吃得不香。二嫂和三嫂只能乾瞪著,心月的臉更臭了,呵呵。」男女分桌而食,男人那桌靜悄悄的喝酒吃菜,反倒女眷這桌一半沒事人樣一半味如嚼蠟。

    姜妙彤快人快語,「世子大哥的嫡長女,多好的身分啊,心月還不知足,給新進門的繼母下馬威,她能得什麼好?要我說,像大嫂那樣啥事也不管的繼母,真是元配嫡女的最佳良母一點害人的手段也沒有,她鬧什麼?」

    姜妙音涼涼的道:「就算要鬧,也等繼母真的出手害妳了再鬧吧!」

    「都是閒的。」姜釆縈道:「人家身分高,不怕鬧,即使鬧的大哥沒臉,大哥也沒奈何。即使祖母讓她禁足,閉門思過,她不也拿到了她生母的嫁妝清單和鑰匙?這人啊,投了一個好胎,不用辛勞就什麼都有了。」

    這話,同時勾動了三姊妹心底的酸意,生而庶出,又是不受重視的女兒,到底意難平。

    「噯,大嫂臉嫩,戴的首飾不多,樣樣是精品。」姜妙音似感慨似羨慕。

    「一看就值好多錢啊!」姜妙彤一語道破。

    「大嫂每一抬手,腕上的百寶鐲便晃得寶光四溢,不只我眼熱,二嫂的眼珠子都快黏在鐲子上了。」姜采縈的嫁妝單子早已列出來,原先還算滿意,相比之下,哪能沒點想法?「自己的親娘是當家主母,到底不一樣。」

    「誰說不是呢!」

    「不說了,不說了,咱們該吃吃該喝喝,享福一日是一日。」

    庶女的親事能有多好?肯定不如侯府富貴。不如做女兒清閒,受用日算一日吧!

    絳雲軒。

    姜心月的臉上塗藥後便不太疼,武將世家最不缺的便是上好傷藥,但姜心月還是不放心的猛照鏡子,彷彿自言自語,「祖母好狠的心,居然當眾掌摑我的臉,外祖母若知道了肯定心疼心痛,過來為我討公道!」

    討什麼公道?妳忤逆生父,不敬繼母,還有理了?

    她奶娘很想盡責地勸戒,但大小姐越大越偏執,稍不順她意便大發雷霆,奶娘都被罵了幾次,不敢多開口。

    金竺小心道:「老夫人將小姐禁足三個月,消息傳不出去。」

    金菊比較誠實,勸道:「小姐向世子爺賠罪吧,父女哪有隔夜仇?」

    姜心月砸過去一個杯子,金菊立即跪下認錯,無人敢再多嘴。

    「有了後娘就有後爹,我有外祖母護著,憑什麼要我服軟?」她冷哼一聲,「即使我誤會了他,但一套紅翡翠頭面多麼罕見,我是他的嫡長女,不該留給我當陪嫁嗎?便宜了一個小娘養的,真是我的好爹爹!」越想越生氣,額上的青筋跳動。

    奶娘心中一沉,倒吸一口涼氣。罷了,她還是早日告老,回家含飴弄孫吧!粗茶淡飯也好喝,至少不用心驚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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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致和院。

    旁人的議論紛紛傳不到這兒,周清藍又是個心寬的,睏了,便拉著姜武墨一塊兒午睡,他心疼小嬌妻,便哄著她睡,以為自己心裡有氣睡不著,結果卻跟著睡著了。

    醒了,重新梳洗後,又神清氣爽的談笑風生。

    一個不孝女罷了,不值得他傷心太久,這幾年好好教養,日後自有好前程,若是不服管教,難道郭側妃能跟她嫁去夫家給她撐腰?真傻,等受夠了教訓就會學乖吧!

    姜武墨想清楚了,心中澄淨一片。

    周清藍興致勃勃的賞玩他送來的首飾,她自己也很多,但丈夫送的不一樣,那溫暖的情意漫上心問,甜得一顆心幾欲化去。

    她溫柔綿綿,「我看心月很愛首飾,要不,挑幾件送她?」她想為君分憂。

    姜武墨失笑道:「她受罰禁足,怎能給她獎賞?」

    「我忘了。」她無辜地笑了笑。

    「妳不生氣她待妳無禮?」

    「生氣,但更氣她傷了你的心,便忘了她對我無禮,可是一想到她還送了我一罈蜜棗,搞不清楚她是喜歡我還是不喜歡我?」

    「那罈蜜棗別吃,我不信任郭側妃。」

    「堂而皇之的送禮,豈敢下毒?」周清藍也不是小白花,教養嬤嬤能教的全說了。

    「不一定是下毒,總之別吃。」

    「哦。」她隨口應道,挑了一枚戒指戴上。

    「即使是上好補品,如百年人參、千年靈芝,也不是每個人都適用。」對上心思簡單的阿寶,他必須解釋清楚,「對症的人吃了是上上大吉,若是嬰幼兒或體內燥熱之人吃了百年人參,那無異是毒藥。」

    「夫君所言甚是,聽你的。」本來她也沒打算吃,他拿走最好了。

    姜武墨的笑容溫暖而沉著,扶一扶她鬢上的珠花,「阿寶喜食蜜棗嗎?我讓人送來。」

    「這不好,會打了心月的臉。我還有蜜櫻桃、蘋果脯、鹽漬橄欖、蜜汁梅子、桂圓乾、酸梨條、山楂片。想吃嗎?」

    姜武墨怔了一怔,隨即哈哈大笑。

    娶了個孩子氣的老婆,他厭覺自己也變年輕了。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9-11-13 10:00 PM

第七章  【弟媳管起大哥房事】

    三朝回門,周家十分的重視。何榮芳一早便起來忙碌,這兩天老太太和公婆都懨懨的,一副精神不濟的模樣。

    過去十六年也不見周清藍對家裡有什麼重大貞獻,怎麼她一出門子,老太太和公婆的心都空了大半?周雲丹和周雲溪出閣時也不見他們如此,皆歡歡喜喜的就把女兒嫁出去了,唯獨對之周清藍牽腸掛肚的,說到底是笨的孩子惹人疼。

    侯府的馬車還在巷口,周家的管事就很乖覺的大放鞭炮,以示隆重的歡迎,也提醒正院的主人三小姐回門了。

    差不多慢半個時辰,榮國公府的馬車也送霍璞和魏清馨過來參加喜宴,今日只請自家人,周海山也會帶著妻子兒女過來。

    霍璞本不想來,但榮國公下令他必須和周家的女婿們維持良好關係。靜王的身分在那兒,誰也不敢得罪;江平堯就可以小看?文官的筆可不饒人,有周家在,江平堯的前程可期,最好別得罪;更別提小女兒成了長興侯府的世子夫人,姜武墨是連清平王都不想得罪的人。

    好啦,三個親女婿都是人中龍鳳,他這個外甥女婿就活該巴結他們?霍璞心裡不爽,又是從小受寵到大,懶得遮掩情緒,臉上就顯現出來了。

    魏清馨見他如此,真想扶額輕嘆,去別人家裡擺臉色,你還不如不去呢!

    但一個被寵壞的男人,爹娘的話都隨便聽聽,老婆的話算什麼?又不是他的真愛!

    霍璞就是這麼任性,跟姜心月有得拚,又比姜心月更有底氣,整個榮國公府都是他的,只要他不造反、不參與皇位之爭,再沒出息也是未來的一品公爵。

    魏清馨今日穿著粉霞錦的夾棉羅衫,領口和袖口都滾著白狐毛,下配八幅繡牡丹長裙,戴著釵鐶鈿翠、八寶瓔珞,這打扮,這容貌,真如富貴牡丹一般。

    當初她不曉得國公府的祖產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年年的支出大於收益,霍璞若再不振作,日後得要靠她的嫁妝田產吃飯。

    沒錢方知當家難,繼承人又是個不懂事加沒本事的,一個空頭爵位只能唬一唬平民百姓和少不更事的姑娘,魏清馨這時才明白外祖母反對這親事是為她好,可惜晚了。世上沒有後悔藥,她只能跟婆婆學著撐起國公府,保住顏面。

    若非如此,她何須大著肚子也要往周府跑?

    周家,周清藍跟周老太太撒撒嬌,又膩歪在小姜氏身旁,周定山放心的笑了笑,帶著新女婿去書房談話。

    照例,大家會關心她這幾日過得好不好,可有人刁難她,給她臉色看?

    周雲丹沒有婆婆,公公是皇上,她沒有婆媳問題;周雲溪的公婆在老家清河郡,目前也沒有婆媳問題;反倒是周清藍天天要面對婆婆和太婆婆。

    周清藍一雙眸子如星光璀璨,「姜家的祖母給了一大盒見面禮,裡面有許多值錢的寶貝;公公的見面禮是五千兩銀票,刻意換成小額的,方便取用;婆婆給了一套赤金頭面,全部戴上了脖子會矮一寸。」

    周老太太聽了十分高興,「他們看重妳這個長媳,我就放心了。」

    小姜氏只看阿寶容光煥發的氣色,便放下一半的心。另外一半的心,且看日後呢!

    周雲溪問道:「侯府是二奶奶幫著舅母一起管家,妳不在意?」長媳不管家,捧高踩低的管事們會服妳?

    周雲丹從小常去侯府,比較了解楊氏的性情,微笑道:「舅母習慣打理內務,杜氏只是幫把手,鑰匙可不會給她。」不好直言楊氏重權慾,很多人家都這樣。

    周雲溪心中一動,那不是另一個王熙鳳嗎?忙得風風火火,公認的厲害能幹,庫房鑰匙卻在王夫人手上。不,杜氏只怕比王熙鳳還不如,只是打打下手,像總經理下面的一個課長,好處是不用填銀子進去。

    周清藍無所謂,盈盈含笑,「婆婆管家管得好,祖母和公公都放心。世子讓我別操心這些,以前喜歡養花品美食,今後一樣養花品美食。」

    小姜氏頗有歡欣之色,「非到萬不得已,別去做自己不擅長的事,女子出嫁從夫,阿寶聽世子的話就對了。」出嫁前,她與楊氏感情不錯,比誰都更了解楊氏,早跟阿寶說別去爭管家權,幸而阿寶也沒興趣。

    周老太太也明白阿寶的短處,安慰道:「我們阿寶就是享清福的命,妳就好好服侍世子,為他生兒育女,懂嗎?」

    周清藍眉眼彎彎,笑容甜蜜,「懂,我聽祖母的。」

    周老太太摟住她,愛憐的撫著她背脊,「我的小乖乖·祖母真捨不得妳嫁出去,沒有阿寶跟我談天說笑,過日子真無聊。妳爹娘也沒精神……沒法子·姑娘大了哪能一輩子留在家裡?我看世子是個好的,靠得住,妳可要好好過日子,和和美美的,與姜世子舉案齊眉,日後再抱著外孫回來!祖母就能含笑閉眼了。」

    「才不要,祖母要長命百歲,等我兒子娶媳婦要送大禮。」

    「好好好,祖母若能活到那時候,還有什麼捨不得給的?」

    「我就要祖母和爹娘一輩子陪我,不然我被欺負了怎麼辦?」

    周老太太被逗得呵呵直笑,「妳們瞅瞅,這都嫁人了,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嬌嬌!」

    眾女眷掩嘴笑著,紛紛附和。

    魏清馨在門外聽了半晌,嘴角抽抽,這哪裡是不懂事的小嬌嬌?沒人比她更懂得討長輩心了。

    對比周雲丹的長袖善舞,周雲溪的八面玲瓏,周清藍簡直是一根筋,在外人眼中她最不起眼、沒有亮點,可外人哪裡想得到,她得到的都是至親長輩的關愛與偏寵,什麼都不求,卻什麼都有了。

    魏清馨以前不懂的,嫁人後才慢慢看清現實。

    枉她自信樣樣勝過周清藍,聰慧溫婉,通詩書琴畫,周清藍拿什麼跟她比?吃過苦頭後才明白,周清藍有真心疼愛她的父母家人,是她求也求不來的福氣。

    親娘早逝,親爹不慈,繼母偽善,才教她攤上這門「人前顯貴人後受罪」的好親事!魏清馨卻只能挺直背脊,揚起明媚的笑容,將日子過下去。

    守門口的丫鬟揚聲道:「表姑奶奶來了。」掀起厚簾子讓魏清馨進去,心裡卻不屑她聽了好一會兒壁腳,又沒什麼祕密,進去坐著聽便是。

    魏清馨一臉自在的走進去,加入家長裡短的閒聊。

    待周海山一家人過來,很快便開席了。

    靜王在周家很平易近人,這場合他不來也可以,但他陪著周雲丹出席,便是給了極大的體面。自從汝陽侯的嫡女郭齡也抬進靜王府做側妃,今年初剛生下一女,不到半年又有身孕,便開始針對管家的周雲丹,今日孕吐明日肚子疼,天天折騰著請太醫,活像只有她的肚子最矜貴。靜王最討厭妻妾不安分,把家裡搞得烏煙瘴氣,索性又抬入兩名才女做侍妾,把郭齡的視線吸引過去,又處處給周雲丹做臉,郭齡忙著養胎和對付新人,暫時沒空爭管家權。

    新女婿姜武墨在御前行走,任護軍參領,一張端肅的冷臉,兵痞子見了也抖三抖。但只要他願意,一張冷臉也可以像春回大地一樣,令人如沐春風,尤其在岳父家,可不能讓岳父誤會他冷臉對嬌花。

    三個女婿都在官場行走,沒啥交情也可以找話題聊,周定山露出欣慰的笑容,周海山羨慕在心,卻也知道自己羨慕不來,對嫡母和大哥更親近三分。

    霍璞不敢作怪,因為有靜王在,但是好無聊啊,不如去聽夏淑兒唱曲,飲酒作樂。

    是的,有情有義的霍世子絕不是負心漢,悄悄將夏淑兒母女養在外面,買兩個婢女服侍她們,夏淑兒不敢再進榮國公府,做外室反而自在。

    這種不名譽的事,家裡人通常最後才聽說,而家裡人之中最後一個知道的大抵是老婆。

    姜武墨已有耳聞,但與他何干?他知道的百官私事多了去,不學無術的霍世子養一名外室,很意外嗎?誰在乎?半分利用價值也沒有。

    至於魏清馨是周清藍的表姊,是不是該通風報信一下?別逗了,家裡的小妾通房都管不完,哪個老婆真想知道丈夫在外頭包養女人?即使耳聞,也要當作不知道才是聰明人。

    他沒打算讓周清藍知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更別提去摻和人家夫妻的私事。

    霍璞敬酒,他高興地喝了,還回敬一杯,「預先恭賀表姊夫喜得貴子。」

    霍璞高興極了,連飲三杯,生兒子是霍家的頭等大事。

    「同喜,同喜,姜妹夫也需要繼承人,我也預祝你心想事成。」

    「表姊夫真實誠,多謝你吉言。」姜武墨心頭一嘆,這個霍璞不是壞人,只是有點糊塗,爛泥扶不上牆,若是生為幼子倒也罷了,偏偏是繼承人,榮國公真不幸。

    女眷這桌聽到這話,都把目光瞄向魏清馨的肚子。周雲溪則多注意周雲丹的表情,心想大姊這重生女應該知道魏清馨生兒子還是生女兒吧?

    周雲丹還真不曉得,前世沒有阿寶,小姜氏早亡,周定山一下子垮了,魏居正派人來接魏清馨去江南,周老太太沒有阻止,後來聽說魏清馨嫁了金陵大族陳家的第四房的一個嫡孫,書香門第,也算不錯。

    周老太太也心疼外孫女,徐徐道:「但願菩薩保佑,教馨兒一舉得男。」

    魏清馨恭順低首,「多承外祖母吉言。」沒人比她更心疼流掉的男胎,若是霍璞不造孽。她如今是高枕無憂的喜迎第二胎。從外祖母身上,她看明白了女人最終依靠的是兒子,丈夫有出息,小妾庶子跟著來,只有兒子出息了,她才真正享福。

    今朝是周清藍回門的好日子,她一身清華,春雪玉顏,有一種色若天人的美,而且眉間帶喜,喜氣盈腮,誰見了都想沾一沾喜氣。

    魏清馨看她戴了一對百寶鐲,襯得肌膚欺霜賽雪,誰又想得到這傻妞能嫁入高門呢?便笑著說:「清藍妹妹一向孩子氣,如今做了世子夫人,當開枝散葉、綿延子嗣。相信很快能聽聞好消息。」

    周清藍嘴角微翹。「我聽世子爺的,他說只求我好好活著,陪他到老,生兒育女是上蒼注定,聽天由命便是。」

    魏清馨真想大聲嗤笑:男人的鬼話連篇,傻子才信!

    「呵呵,姜世子在哄小孩子呢!」她裝作被逗笑了。

    「即使是哄我的,我也開心。」周清藍昂起驕傲的臉,露出自矜的微笑。

    周老太太大笑,「阿寶這性子好,即使是別人哄她,她一樣當真,樂呵呵的。」

    姜武墨聞弦音知雅意,朗聲回道:「祖母,夫妻貴在坦誠、相知,我說的是真心話,不是哄阿寶開心。」

    周定山頜首道:「你的話,我記住了。」

    「是。」姜武墨鄭重允諾。

    魏清馨偷偷翻個白眼。新婚燕爾,情意正濃,又是老夫少妻的,自然要捧在手心裡當寶,什麼諾言都敢許下,且看兩三年後又如何?

    霍璞笑咪咪的道:「看來姜世子和我一樣是性情中人,對心儀的女子很看重,不因是女子就看輕她,隨口哄騙太沒品了。」

    魏清馨心中氣悶。你就是個拎不清的!

    姜武墨心裡呵呵一笑。「喝酒,為性情中人的霍世子乾一杯!」這人腦子有毛病,把外室當真愛,倘使有一天他又英雄救美了呢?

    靜王愈來愈同情榮國公,跟著舉杯乾了,其他人跟著敬酒!把霍璞高興壞了,自覺完成他爹交付的任務,跟周家三個女婿相處得和樂融融,待喜宴一結束便催著魏清馨回府,他還有時問去找夏淑兒樂一樂。

    隔年開春二月,魏清馨早產生下一女,因為夏淑兒有了身孕,霍璞不打一聲招呼又將夏家母女接回榮國公府,魏清馨被氣得早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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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裡永遠不缺看熱鬧的人,春雨落下,外頭都是風雨的聲音,更想躲在屋子裡喝茶說閒話,多麼悠閒輕鬆。

    女眷們聚在姜老夫人的院子「春在堂」,一來請安,二來讓老夫人含飴弄孫,誰來得勤快,有錢有權的姜老夫人心情好了就給誰好處。

    杜氏幫著婆婆處理了一些家常瑣事,便帶著妹妹杜澄香趕來春在堂,若能教老夫人看中意杜澄香,或許能給姜停雲牽紅線?

    杜氏很想把持侯府內宅,壓世子夫人一頭,不免多算計。

    春在堂裡,氣氛正好,大丫鬟們侍立在各位主子身旁。

    周清藍正在修剪盆花的枝蔓,一邊道:「祖母,您說我表姊會不會想不開啊?

    姜老夫人在一旁打下手,遞一條濕布給她,看她細心地擦拭葉子,笑道:「看妳這樣擺弄,果然好看!哦,妳表姊那是小事,榮國公夫人可不是吃素的。」

    「我表姊肯定很傷心。」

    「多傷幾次心,自然就不傷心了,誰讓她嫁了霍璞。」姜老夫人看多了,見怪不怪,快人快語道:「有榮國公夫人在,妳表姊很快會振作起來。保養好身子才能生下嫡子。至於小妾愛生就去生吧,金夏王朝開國至今,世襲的爵位就沒有庶子的分!」

    「皇上最英明了,我爹和世子都這麼說。」

    「那是;皇上若不英明,肯定受奸臣蒙蔽。」姜老夫人說反話。這傻孫媳!

    「祖母睿智,說的話好有道理。」周清藍卻當真了,非常地尊敬、佩服她。

    姜老夫人失笑,這種暗爽的心情也不錯。

    許氏在一旁烹茶,看高高在上的姜老夫人對周清藍親切隨和,不擺架子,還給她打下手,比對親孫女還親,就羨慕她真有長輩緣。

    楊氏幫著試吃加了核桃的羊奶糖,福全堂餅鋪送了許多糕點來,羊奶糖是新產品,周清藍拿到春在堂請大家品嚐。

    「阿寶;這羊奶糖有加核桃的,有加葡萄乾的,味道很好,可不能賣得太便宜。」楊氏知曉這是清藍的嫁妝之一,不知替長子多高興。

    「娘親喜歡嗎?我讓人多送一些來。」

    「夠了,夠了,雲溪可是鐵算聲。親姊妹要明算帳,才不至於為錢翻臉。」

    「哦。」周清藍不以為然,但不妨礙她乖乖聽話。

    姜采縈、姜妙音和姜妙彤也一飽口福,大嫂真好,福全堂餅鋪送吃的給她,吉翠坊送胭脂香膏香粉給她,靜王側妃的錦衣坊和萃珍齋也送了兩次束西進來,三姊妹跟著沾了不少光,心中吶喊:她們也好想要有周雲丹和周雲溪這樣的姊姊啊!

    姜妙音笑嘻嘻,「大嫂真有福氣!」

    姜妙彤誇張地感嘆道:「我好羨慕大嫂哦!」

    「羨慕我嫁得特別好,是吧!」周清藍不知她們心中所想,美眸燦亮,櫻唇綻開,「我也覺得自己特別有福氣,娘家好,婆家好,就沒有不好的人。」

    姜采縈怔望她。雞同鴨講啊,她知道嗎?算了。

    姜老夫人笑道:「妳看誰都好,這就是福氣。」

    周清藍笑了笑,接過許氏遞過來的一杯茶,奉給老夫人,輕輕地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有祖母在。我們都是有福之人。」她已有身孕,不能飲茶。

    楊氏從以前就服氣小姜氏把老夫人的硬脾氣都捋順了,以為周雲丹也學得幾分精髓,收服靜王爺,不料周清藍才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不過,她喜歡。

    楊氏挑眉笑起來,「阿寶這孩子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我們不好意思誇口炫耀的事她全說了,幸而這裡全是自家人,不怕被說我們老王賣瓜。」

    許氏乖覺地打蛇隨棍上了,「大嫂說出我們的心聲。」

    周清藍臉上一喜,「是吧,我就知道大家都這麼想。」

    姜老夫人笑開懷,問身邊的丫鬟,「烏棗桂圓茶還沒好?快給大奶奶端上。」又指著圓桌上的六品果盤,「有孕的婦人愛吃酸酸甜甜的蜜餞。自己家做的乾淨,妳嚐嚐哪個合胃口,祖母讓人多做些。」

    周清藍剛來就嚐了山楂飴糖和鹽漬梅乾,現在又吃了蜜金橘和酸梨條,最後吃杏脯和棗圈,很認真地道:「都好吃,蜜金橘排第一,酸梨條第二,想來最費工夫,祖母身邊人才濟濟呢,怪不得大家都愛來打牙祭。」

    姜老夫人笑彎了眼睛,人老了就愛聽哄人的話。

    丫鬟從耳房端來一壺烏棗桂圓茶,倒入粉彩牡丹蜻蜓碗中,奉與世子夫人。

    周清藍輕啜一口,眉目舒展,顯然味道不錯。「祖母,大姊姊如今有孕在身,說不得也想吃蜜餞,送些去靜王府合適嗎?」

    「我自己的外孫女,有啥不合適的?」姜老夫人讓身邊的嬤嬤親自送去。她不是不疼周雲丹,但靜王府還缺吃的穿的?一點小吃食真沒想過要送。「阿寶心裡有姊姊,這很好,東西貴重或便宜不重要,是心意要緊,也讓靜王府的人知道,雲丹不只是周家的女兒,背後還有長興侯府呢!省得有人不開眼,仗著身分拿喬。」說的是郭齡。

    周清藍沒想那麼多,就是有好吃的要分享給懷孕的大姊。

    杜氏攜著杜澄香進門,就見一屋子和樂的吃喝聊天。外頭是下了雨倒春寒,又濕又冷,屋子裡燒了地龍,暖洋洋的,猛然從外頭進來,姊妹倆都打了個噴嚏。杜氏是成親多年臉皮老了,沒當回事,杜澄香卻紅了臉。

    「杜七姑娘來了。」楊氏見二媳婦又接自家妹妹來家裡小住,心有不悅,但也沒表現在臉上。誰家沒幾個窮親戚?只是不喜杜氏接濟娘家,就算要接濟,她是杜家大房的女兒,杜澄香是她庶出五叔的孤女,自有祖父母作主,要她一個出嫁女多事?

    杜氏帶著杜澄香見禮,許氏起身朝二嫂笑了笑。

    「許久不見杜七姑娘,愈來愈出挑了,眉目如畫,溫婉可人。」

    「三弟妹好眼光。」

    杜澄香羞了,「大姊……」

    杜氏拉著她在圓桌前坐下,自有丫鬟送上熱茶,微冷的雙手握著熱茶碗,真舒服。

    杜澄香不是第一次來,依然不自在,看著一桌子的糕點蜜餞,也只有過年時一起聚在杜家老太太屋裡時才有的豐盛,但大多是自家炒的瓜子、栗子或炸麻花、肉油餅,外頭買的也只是飴糖、冬瓜糖、綠豆糕之類的,以是吃食多了就有過年的氣氛。

    而長興侯府,有專門的點心廚子,很多她沒看過的精緻糕點、酸甜蜜餞,也有她聽大姊描述過卻沒吃過的。

    怪不得大姊每次回娘家都趾高氣揚,連祖父祖母都捧著她。

    杜澄香還記得去年迎娶世子夫人所發的大喜餅,大姊送了十二盒回去,她和她守寡的娘也分得半個喜餅,棗泥核桃口味的,是她們娘倆吃過最好吃的糕餅。

    喜宴那日,她向大姊說起這事,大姊卻輕飄飄丟下一句,「我們都吃膩了。」還告訴她喜餅是福全堂餅鋪做的,世子夫人佔一半份子。

    杜澄香沒想過女子可以有這麼多私產,而她們娘倆幾乎針線不離手,才能吃飽穿暖。她不敢跟世子夫人比,但同樣是杜家的孫女,大姊卻青雲直上,從書香門第小富之家高攀至富貴侯府。而她,不知前程在哪兒。

    見大姊很自在的喝茶吃點心,腕上的金鐲子晃得杜澄香眼暈。想起娘親用自己陪嫁壓箱底的空心金鐲子,到金鋪換了一支桃花金簪給自己妝點門面,杜澄香又歡喜又愧疚,娘親一個商戶女嫁給書香門第的庶子,看似高攀了,其實日子過得緊巴巴的,爹是麼兒卻是不受寵的庶子,又早夭,娘親只有她可依靠了。

    祖父母和大伯為了名聲,不會虧待守寡的娘親,但也只是過得去而已,寒冷的冬日別人屋裡有兩個炭盆,她們娘倆只有一個。別人屋裡的炭也不夠用,但人家有爹掏錢另外買回來,她們整日窩在炕上做針線,不敢挪地方,那會凍得連針都拿不住了,娘親的眼睛都熬壞,她必須嫁得好,杜家才會善待她娘親。

    杜氏自己忙碌了一上午,指揮丫餐婆子做這做那,對比這一屋清閒的女人,戚覺自己才是勞苦功高的那一個;說話也有底氣,笑容可掬地道:「也不怕祖母和娘說我多事。我實在心疼我七妹,可憐她差點被我三和三嬸賣了。」

    眾人看著面如芙蓉,卻帶著幾分嬌怯軟弱的杜澄香,打扮得夠樸素了,即使她已經穿上她最好的衣裳,還不如姜老夫人身邊的丫鬟體面。

    周清藍好奇道:「發生了什麼事?做伯父的怎敢賣了弟弟留下的孤女,名聲不要了?家裡的老人也不聞不問?」

    杜氏差點被噎住,她只是提一下開頭,杜澄香不是好好的坐在這兒嗎?

    杜澄香感覺自己像是被圍觀的猴子,很羞恥,大姊有必要當眾自曝家醜嗎?大姊輕描淡寫的,戳得卻是她的心,苦澀的滋味在胸口燒灼著。

    杜氏就是想勾起姜老夫人的同情心,在她看來,得到實際的利益最重要,敏威的少女心什麼的;她早就忘了。

    「我家三叔父是祖母親生的幼子,最得祖母鍾愛,也最爭氣,我爹和二叔皆是秀才,三叔卻是同進士。光宗耀祖,自然能為他的兒女謀求不錯的親事。」杜氏說起自家三叔,沒有多麼尊重,同進士好比如夫人,有點尷尬,三叔還怕吃苦受罪,一直留在工部做虞衡司主簿。人稱杜主簿,從七品,死也不肯外放,在家裡舒服。對外的說法,自然是做京官比做地方官體面云云。

    不過科舉之路本就艱難,一個同進士在官場並不顯眼·也足夠在杜氏家族抬頭挺胸,擁有更多的話語權。

    杜氏道:「去年大嫂進門前,三叔相中了兵部武選司向大人的嫡次子向遠,年十八,剛補了禁衛軍旗手衛的差事,給宮裡看大門,但只要自己上進,向大人又會鑽營,幾年後將向遠往五城兵馬司調動並不難。」

    長興侯府也是武將世家,姜老夫人一聽就明白了,「不是高門大戶,佔的卻是兵部武選司的肥缺,家境殷實,向二郎又有正經差事,是個好人選。」

    楊氏道:「妳三叔家只有一位嫡女,我記得五姑娘?」

    「是,五妹、六妹、七妹的年歲相差不到一年。」杜氏道:「六妹是四叔的女兒。」四叔、五叔皆是庶出,命運卻大不相同。四叔的生母是紀姨娘,是皇商紀家的旁支,非常富有,而且是祖父年輕時逛元宵燈會自己相中的真愛,貌美如花,嬌柔嫵媚,而且有錢,每年紀家都會送一筆銀子來,所以四叔家吃的好、穿的好,連祖母都不好給紀姨娘立規矩,後來四嬏進門也比其他媳婦過的輕鬆。

    果然,娘家有錢或有權,才是女子的護身符啊!

    楊氏道:「五姑娘的喜事尚未落實?」

    正題來了,杜氏緩緩道:「我們都以為向遠是三叔三嬸為五妹精心挑選的良人,可是奇怪的事情發生,過年的時候三嬸當著大家的面說是要為七妹作媒,男方家境富有,父親在兵部任職,是嫡次子,說的正是向遠。」

    姜老夫人和楊氏互望一眼,這其中有古怪。以杜澄香的出身,是匹配不上向大人的嫡子,,配庶子還差不多。

    周清藍道:「這不是好事嗎?杜主簿還是心疼弟弟留下的孤女。」

    杜澄香咬咬唇,不好直說三伯父對晚輩一向高傲自大、目無餘子,三伯母很少正眼看她一眼,又怎會將上好的良緣讓給她?

    周清藍見她一臉委屈也不敢說,意味深長地注視她,「妳不喜歡這親事?」

    杜澄香低頭,「我沒資格說不喜歡,是大姊疼我……」

    杜氏怒其不爭,一副小家子氣的模樣如何教老夫人喜歡?

    「七妹是未出閣的姑娘,不好意思說,我卻忍不住要以下犯上,埋怨我三叔三嬸太不厚道。原來那向遠在臘月冬日和朋友出去跑馬,被馬摔了,還被馬踩了一腳,右腿廢了,日後能下地也是個瘸子,仕途盡毀,再無前程。三叔三嬸心想兩家尚未下聘,想毀約,向大人自然不肯,放出風聲說杜家的姑娘要給向遠沖喜,三叔三嬸急了,便想將七妹妹推出去擋災,這……這不是欺負人嗎?」

    令杜氏心寒的是,祖父祖母知曉後竟然默許,不肯為杜澄香作主,五嬸只會哭她死去的丈夫,絲毫不作為,她才會看不過去的接杜澄香來侯府避一避。

    姜老夫人等人心想這就對了,向遠折翼,此生無緣官場;只能當個平頭老百姓,杜澄香就配得上了。

    其實在楊氏看來,向遠到底是向大人的兒子,家境優渥,杜澄香不介意嫁個瘸子,向大人和向太太不會虧待二媳婦,豐衣足食的日子不比在杜家好過嗎?日後再誕下麟兒。好好教導兒子上進,未必不能掙來誥命。

    但是這是人家一輩子的事,誰也不想攬事上身。

    杜氏自曝家醜,一是不想給三叔三嬸留面子,二是澄清她不是無緣無故收留七妹,免得婆婆不悅。只要杜澄香能在侯府住下,她就想法子撮合姜停雲和七妹。

    目的達成,杜氏轉移話題,她也愛說閒話,將一盤羊奶糖推他七妹面前,一邊道:「榮國公府的世子夫人早產生了一位千金,洗三禮沒辦,怕孩子受涼,不知滿月禮辦不辦?說起來又是霍世子造孽,外面的女人不論香的臭的都拉回家,那種女人天生不安分,就算有了身孕,誰敢保證孩子是霍世子的?霍世子又不可能成天守著那女人,為了一個孽種把元配氣得早產,大嫂啊,妳表姊是蓮子心中苦,太可憐了!」

    在場的誰相信她真心為魏清馨感嘆、抱不平?

    閒話一張嘴,哪管是與非。

    周清藍捧著烏棗桂圓茶,氤氳的熱氣撲上臉來,又暖又濕。「會過去的,榮國公夫人很疼愛表姊。天塌下來有長輩作主。」

    姜老夫人可看不得杜氏的嘴臉,她杜家不是正亂著嗎?姜老夫人自認為最在乎長幼有序、家規禮法,她老人家年輕時疼愛次子,也不允許次子在姜泰面前放肆!杜氏想壓周清藍一頭,凡事都想別苗頭,在她眼裡這是不安分,亂家之源,她絕不允許!只有世子這一脈立得穩、立得正,長興侯府才能長長久久。

    杜氏掩嘴吃吃笑,「我說大嫂也該勸勸妳表姊,拿出正室的架勢,將那對外室母女打出府去!都成了京中一大笑柄,哪家的小妾帶著親娘一道進門……」

    姜老夫人咳了一聲,打斷她的話,沉聲道:「霍魏氏的性子軟和,約束不了如脫韁野馬的霍世子,但榮國公夫人選中她當媳婦,怕也是看中這一點,她能包容霍世子,家裡不會吵翻天。霍世子做人做事均無章法,著實令人頭疼,比起來我們家的孩子好多了,像鴻文書生脾氣,喜歡紅袖添香,把留春收入房中,如今有了身孕,不論生男生女都抬做姨娘,到時候芳華要好好操辦,給鴻文添喜氣,這才是規矩人家該做的事,咱們姜家不許養外室。」

    許氏低頭掩住笑意。活該!平生只會量人短,何不回頭把自量!二嫂沒事就愛和大嫂打擂台,拿榮國公府的私事來笑話大嫂,祖母就回擊她看好自家的丈夫和小妾。

    噯,大嫂可真有福氣,連祖母都偏心她。

    杜氏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繼而心中一酸,握緊茶盞幾欲將之捏碎。這老虔婆,活得愈老愈惹人厭!然而一個機靈,害怕被人看出自己對老夫人的不敬,她連忙僵笑道:「祖母說的是,相公喜歡留春,我自然也喜歡。」

    楊氏淡淡道:「留春這丫頭平頭整臉,只能說是清秀,但勝在老實安分,妳讓她去服侍鴻文,自然是喜歡她乖巧,算是不錯的人選。」

    姜老夫人道:「沒錯,咱們家可容不下妖妖嬈嬈、玩弄手段的狐媚子!」

    杜氏只能端出正室寬和大度的笑容,「我也是看留春溫順可人、知冷知熱,才將她放在司房。」一想到挺著大肚子的留春,氣得能吐血。

    老實安分的丫頭會爬上男主子的床?偏偏這賤丫頭是自己派去書房服侍筆墨,被姜鴻文收為通房,沒人感到意外,只有自己恨得咬牙。

    以為留春外貌清秀,不如淡夏五官端麗,是安全的,誰想得到淡夏沒讓姜武墨看上眼,留春卻籠絡了姜鴻文的心,沒讓她喝避子湯。

    果然,會咬人的狗是不叫的,杜氏只能暗恨在心。

    杜澄香以為大姊說的是真心話,終於有機會開口,笑得眉彎若秋月,「我大姊最是溫柔寬厚、善解人意,自幼讀女訓、女誡長大,家中姊妹巴不得能處處像她,三從四德,無可挑剔。」言外之意是杜家女兒出嫁從夫,丈夫喜歡的,她也一定喜歡。

    許氏翻個白眼,難道丈夫喜歡殺人放火,妳也幫他遞刀子?

    楊氏微微不悅,「世上無完人,哪有無可挑剔之人?」杜氏的心愈養愈大,今日若默認她無可挑剔,以後還能教訓她、打壓她嗎?

    姜老夫人難得跟媳婦意見一致,「容忍丈夫納妾,善待庶出子女,只是婦德之一,誰不是這樣過來的?」

    杜澄香訕訕的,她說錯了什麼?

    杜氏瞥了周清藍一眼,又看了看侍立在她身後的茶心,小模樣兒也很標緻呢,不禁笑吟吟道:「我心疼相公讀書辛苦,自然要派一個貼心人去伺候。而大嫂妳呢,有了身孕,怎麼沒主動給丫鬟開臉,誰來伺候世子爺?連淡夏都還是姑娘身呢!」意指周清藍善妒。「大嫂年紀雖小,周家該教的也都有教吧!」

    她譏刺得行雲流水,是深信祖母和婆婆也這麼想。

    「二弟妹妳……妳言語無狀,好大的膽子!」周清藍睜大了眼道:「妯娌相親,我何曾好奇過妳屋裡的事?妳身為人妻,身為弟妹,卻一再過問妳丈夫的大哥有沒有通房小妾,關心他無人服侍,妳……妳到底存著什麼心?」

    杜氏目瞪口呆,眾人卻都沉默了。

    是啊,外人聽了還以為杜氏對姜武墨有什麼綺念,這才替他抱不平。

    周清藍搖搖頭,微紅了眼圈,「我背不出女訓、女誡的內容,但也明白,大丈夫立身處世,不應受小婦人影響,我娘教導我不可違逆丈夫,世子若想納侍妾通房,我不能阻止,世子若顧忌酒色傷身,我不能主動塞女人給他。」她目光平靜地逼視杜氏,「一樣米養百樣人,二弟妹無須為世子的房裡事操心。」

    杜氏終於意識到什麼,聲音有些發顫,「我不是……」

    突然一聲怒喝,「妳給我閉嘴!」姜鴻文掀開厚簾子闖進來,身後跟著姜武墨、姜立和。

    姜武墨面罩寒霜,姜立和則目不斜視,不去看杜澄香。

    他們三兄弟難得一起來請安,聽守門的丫鬟說杜七姑娘也在裡面,有些遲疑要不要進來,姜武墨提腳去耳房坐一坐,姜鴻文、姜立和也跟進,不料親耳聽到杜氏言語無狀的挑釁大嫂,還教訓大嫂懷孕了也不主動給丈夫納小,她忘了她是弟媳婦而不是婆婆嗎?

    周清藍的反問,教姜鴻文羞得無地自容,不敢去看大哥冷沉的臉,卻聽見大哥冷嗤道:「好一個三從四德、賢良淑德的二弟妹,手伸得可真長!」

    因為中舉而自負滿腹文章、全家最懂詩書禮儀的姜鴻文,他的髮妻卻不知長幼尊卑,害他丟臉,不給杜氏再胡說八道的機會,他衝進去便一通斥責,「長兄如父,長嫂如母,妳還有沒有一點規矩,敢訓誨大嫂,干涉大哥的房裡事,妳想做什麼?」

    因丈夫衝進來而愕然起身的杜氏,被罵得暈頭轉向,若是在私底下,她敢拉開嗓門和丈夫據理力爭。她想做什麼?她就是看不慣周清藍過得比她舒坦!什麼長嫂如母,呸!小丫頭片子也能爬到她頭上猴子稱大王,憑什麼?

    可是,高堂在上,姜鴻文可以訓妻,杜氏卻不敢訓夫,婆婆一怒會送她回娘家再教一教。真的,她頭一回懷胎時,姜鴻文想要兩個通房,她拒絕,夫妻吵了起來,婆婆差一點把她送走,她只能妥協。

    可是到周清藍這兒,婆婆卻睜隻眼閉隻眼,憑什麼偏心?

    杜氏不知道的是,以前蔣四小姐進門,因病無法服侍丈夫,楊氏氣恨蔣家騙婚,不願委屈自己的兒子,才主動替姜武墨納妾。要不然,楊氏才不想做一個塞女人給兒子的惡婆婆!

    站在母親的立場,兒子喜歡多幾個女人伺候,媳婦就不許善妒!兒子若喜歡清靜,討厭妻妾爭風吃醋,媳婦就專心生兒育女便是。

    杜氏看不明白楊氏的心態,見楊氏不作為才主動生事,沒想到偷雞不著蝕把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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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致和院。

    周清藍因心情鬱悶,少吃了半碗飯。

    姜武墨心裡更惱杜氏,哄著她再吃一塊松瓤鵝油捲,環視一眼在屋裡服侍的丫鬟們,冷沉道:「再有人跟妳提及侍妾通房、要賢慧大度,直接命人掌嘴,發賣出去!妳不方便動手的,回來告訴我。」

    這是在震懾「想上進」的美貌丫頭,原本在致和院服侍的如煙、如霞面色慘白,她們都是家生子,爹娘皆是有臉面的管事,自己又長得漂亮,就想更進一步擺脫奴才的身分。以前致和院沒有女主人,她們不將其他丫鬟放在眼裡,待周清藍陪嫁十里紅妝和心腹丫鬟嬤嬤進門,她們很快成了擺設。

    周清藍嬌嬌柔柔的問:「這樣可以嗎?」

    「這些煩心的事妳不用管。」姜武墨伸手扶正她髮上一對石榴花樣式的珊瑚珠花,語氣溫和道:「岳母把妳教得很好,要不要侍妾通房,我自有主張,極厭惡有人越俎代庖,對我們夫妻指手劃腳。」

    姜武墨不能大聲嚷嚷要與周清藍一生一世一雙人,傳揚出去,別說爹娘不悅,外人也會嘲笑他怕老婆,抨擊周清藍善妒不賢良。

    是以,他只能默默地做,不能宣之於口。

    如同周定山有了小姜氏之後,再沒有其他女人什麼事。

    在這個男人多買了十畝地就想順便買個女人回來做妾的時代,也有男人死了愛妻便不再續弦,也有讀書人不嫌棄妻子沒生兒子,從旁支過繼一子。

    陝西按察使林大人只有一位獨生女,不捨女兒出嫁,招了贅婿。

    大多數的男人喜新厭舊,身邊的美人愈多愈得意洋洋;假清高的便「無奈」接受母親賜妾、賢妻讓婢女做通房。

    世情如此,連女人自己都不會抗議。

    姜武墨受士大夫教育長大,沒有為一個女人守身如玉的念頭。只是,一碰到周清藍,他捨不得看她皺眉,捨不得她黯然神傷,還杞人憂天地害怕單純善良的她被有野心、有美貌的惡毒小妾暗害。

    後宅的陰私手段不比後宮少,長興侯府算是少有的家風清正。

    京裡每隔幾年就有某世家或公侯之家的嫡子嫡女外出失蹤了,再也找不回來,都說被人販子拐了。這其中沒有古怪?永平伯養廢了嫡長子,只為了給繼室生的次子讓路。富商黃家的嫡女破相了,自幼定的娃娃親,由庶女代嫁,用的是嫡女的嫁妝。藥材商陳大郎因獨子失蹤,傷心得沒兩年便病亡,家財由陳二郎繼承二十年後陳大郎的獨子回來復仇,世人才知是陳二郎把他賣給了人販子。

    財帛動人心,權勢利益令人瘋魔,他從來不敢小看人性醜惡的一面,妻妾之間是沒有刀光的戰場,生來就單純天真的清藍,怎堪折磨?

    周清藍就算有很多缺點,不能幹,不世故,但架不住姜武墨自己喜歡啊!他願意時時護著,處處依著,她是他的底線,誰都不能碰觸。

    他溫柔低語,「不是要給蘭花分株嗎?待雨停了,我陪妳去花房弄。」

    「好啊。好啊。」單純的嬌花又盛放笑容。他低下唇,珍重地親了親她額頭。

    屋裡服侍的人都裝作沒看見。

    等回到書房,姜武墨的目光又凝結成冰,命人叫來淡夏,冷眼看著她姿態恭謹的請安,垂手低眉侍立,他指節緩緩敲著桌面,半晌才冷聲道:「杜氏太閒了,給她找點事做。她肯定會讓留春來找妳說話,妳就這麼……」淡夏靜靜聽著,無悲無喜,躬身領命。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9-11-13 10:01 PM

第八章  【杜氏姊妹各懷鬼胎】

    青石小徑旁的幾株臘梅還殘留著尚未敗落的花蕊,長廊檐下,一雙新燕啣春泥。

    杜澄香扶著杜氏一起坐在臨窗的羅漢榻上,杜氏一手撐著額頭,對跟著進屋的丫鬟們揮了揮手,讓她們退下。

    出了姜老夫人的春在堂,姜鴻文便拂袖而去,令杜氏氣直了眼。

    杜澄香心裡翻著巨浪,小心地沒露在臉上。原來,大姊山珍海味吃著,錦衣華服穿著,以為她成了瑤池仙女高不可攀,卻依然是肉體凡胎有苦有樂,連丈夫都可以當眾訓斥她,令她顏面掃地,姊夫可真威風啊!

    只是,誰也比不上世子爺姜武墨,身姿修長,眉目清冷,渾身透著天生的高傲與漠然,偏又氣質清雅,令人不敢放肆。

    那樣英明神武的世子爺,看大姊的目光冷冽生寒,只一眼,自己便害怕得縮了縮脖子,同時明白大姊惹怒了姜武墨。

    原來不是所有的男人一動肝火便破口大罵、拳打腳踢,冷著一張臉卻不罵人的男人才真正教人害怕。

    可是,這樣的男人又令杜澄香覺得有威武氣勢,能護住一家老小。

    步出春在堂,姜鴻文又教訓杜氏一句「好自為之」便拂袖而去。

    杜澄香一直小心翼翼地留心觀察世子爺,她的眼睛離不開他,卻又不敢教人發現,便將目光放在世子夫人身上,於是,她看見周清藍那清美無比的臉龐梨窩蕩漾,只因冰冷如玄鐵的姜武墨朝她溫溫柔柔的說話,所以她唇畔含笑,梨窩淺淺,美得令人心折。

    滿頭珠翠卻一臉鬱氣的杜氏,瞬間被周清藍比到塵埃去了。

    杜澄香這才明白,受丈夫疼愛的女人才可以這麼美,美得發光發亮。

    她也想要成為被姜武墨疼愛的女人!這綺念猛然砸進了杜澄香的腦門,令她有一瞬間的暈眩,害怕得扶住杜氏的手臂才穩住心神。太痴心妄想!有違禮教!

    杜澄香不敢再想下去,世子爺剛娶新婦,且杜氏女不能做妾。

    可是.........可是......萬一呢?世子爺有剋妻之名,萬一周清藍難產了呢?

    杜澄香低垂的側顏溫婉清秀,又一直是溫良謙卑的模樣,緩過神來的杜氏沒發覺七妹的內心已上演了一齣大戲,否則非立即將她掃地出門不可。

    當初蔣四小姐新喪不久,有一次杜氏回門,三嬸曾悄悄暗示她願意讓自己的女兒五姑娘給姜武墨做填房,杜氏毫不猶豫的拒絕牽紅線。

    一來杜氏沒膽子越俎代庖,二來她怎麼容忍原本不如她的五妹爬到她頭上當她的大嫂,

    以後成為長興侯府的女主人,而她卻成了旁支,想想就不能忍!

    杜氏疼愛七妹,是站在高處俯視她、憐憫她,是富人帶著優越感的慈悲,作夢都不想見到杜澄香反過來俯視於她。

    幸而杜澄香只敢在肚裡做文章,連篇錦繡別人也看不出來。生存環境使她膽小謙卑,卻又幻想未來有大造化。

    杜氏衝著七妹笑笑,目光複雜,「今天讓你看了笑話,高門大戶的規矩就是這樣,明明我沒有錯,但一句『長幼尊卑』就能壓死人。」趁機告誠她高門不是那麼好進的,雖然她想要撮合姜停雲和杜澄香,尚未有眉目之前卻一句話也不敢告訴杜澄香,以免事後不成,反遭埋怨記恨。

    仔細想想,杜氏也明白杜澄香是絕對配不上姜停雲的身分,不過是看她美貌又溫柔,書生脾氣的姜停雲若是對她一見鍾情呢?

    若論這個家誰會被「真愛」牽著鼻子走?只有姜停雲。

    姜二太太喜歡溫婉大度、知書達禮的姑娘做媳婦,這些沒讀過三本書的杜澄香都不具備。但兒子要的跟母親想的往往都不一樣,杜氏思及家裡的祖父對紀姨娘寵愛數十年,紀姨娘目不識丁,卻貌美如花、溫柔小意,還會彈琴。聽說後來祖父親自教紀姨娘寫字、唸詩,閨房情趣更加深了感情,好比一塊上好的美玉在祖父手中親自雕琢出他想要的模樣,而完成的成品是那樣美好,氣質更上一層,嫵媚清雅、溫柔婉約,祖父能不得意乎、珍愛乎?

    男女之情是最難預料的,杜氏才想為苦命的七妹賭一賭命運。

    杜澄香不知她用心良苦,以為她忌諱被自己看到她出醜的一面,抿了抿唇道:「大姊,你受委屈了,做人媳婦從來不容易,都說一入侯門深似海,往日我們只瞧見大姊風光的一面,卻不知大姊總是將辛酸苦楚自己吞下,就怕家裡的長輩和弟弟妹妹為你擔憂。」她從小就學會該如何說話才討人喜歡。

    杜氏長呼一口氣道:「七妹能夠想明白,不柱姊姊高看你一眼。」

    杜澄香乖順道:「是,回去杜家我也不會多嘴。其實誰家沒點煩心事,我出來時二伯母還為了三伯母多得半匹蜀錦,吵到祖母跟前呢!」

    杜氏神色更放鬆了,輕輕一嗤,「二嬏老是這樣莽撞,三嬸畢竟是位官夫人,祖母最會看人下菜碟,多給三房半匹蜀錦是祖母的意思,二嬸再吵鬧也只會丟臉。」

    「大姊神機妙算。」而她們五房孤女寡母,連蜀錦的邊都摸不著。

    「半匹蜀錦算什麼?我教人抬兩箱衣物放你房裡,均是我還沒生孩子前穿的,有八成新,適合年輕姑娘穿,可惜我生了兩胎便穿不下了。那可都是好料子,蜀繡錦花緞的兩、三件,當年婆婆給的布料,我全做了,怎麼就沒想過留些生完孩子再做?算了,反正侯府的繡房一年四季都會送來新衣裳。」

    杜氏穿著新做的松花色織金羅裳,一臉得意的恩賜七妹兩箱好幾年前的舊裙衫。

    杜澄香嫻靜地應了一聲,「還是大姊最疼我,我會珍惜地穿。」內心卻不是表面上那麼和順平靜。要到哪一日,她也能這樣恩賞別人好東西?

    杜氏心情好些,命人沖兩碗柚子花蜜茶來。

    「七妹沒有喝過吧,柚子花蜜可以清熱化痰、潤喉養肺,產量比其他蜂蜜少,所以沒分給老三家的,誰教她好好一位守備千金卻嫁給庶子。」

    「嗯,很好喝,大姊這兒什麼都是最好的。」不似她們娘倆窮的,一碗藕粉都能吃出楊枝甘露的口感。

    「不,世子夫人那兒才都是最好的。」杜氏晃了晃腕上的金鍋子,唇角含了一樓苦笑,「在杜家時以為赤金首飾十分貴重,可是在我們大奶奶眼裡,這太普通了,你見過她戴的百寶鐲嗎?那是我見過最美的鐲子,一件的價值抵得上我所有的鐲子,要是我肯定怕碰了磕了,寶貝地收在盒子裡。可是她卻有一對,還常常隨意地戴著。這代表什麼?她有更多的好東西壓箱底呢!人比人,氣死人。」

    杜澄香聽得心生嚮往,可不是人比人氣死人,她能有一只金鐲子就好了。

    「世子夫人是一等一的尊貴人,從小錦衣玉食、金尊玉貴地養大,又生得清靈秀逸、纖雅嬌弱,難怪世子爺捨不得她受委屈。」杜澄香算是看明白大姊對周清藍的嫉妒,眉眼沉靜道:「大姊,妳說世上怎會有這樣的好命人,生得好,嫁得好,富貴榮寵、安逸幸福的過一生。世子爺的其他小妾呢?」

    杜氏的心情如秋日黃葉緩緩墜落,眼角閃過一絲狠厲,「周氏進門前,世子將那幾個小妾打發掉了,反正也是不下蛋的。不過,還有淡夏,還有很多美人......」

    心念一轉,她命人把留春喚來,許她辦好差事便抬為姨娘,一生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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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春讓丫頭扶著來到淡夏歇息的屋子,簡簡單單的,卻收拾得很乾淨,是大丫鬟才有的一人一間房,一張炕床,兩個衣箱幾個竹籃,臨窗前有一張小桌子兩把凳子,小桌上有鏡台和梳子,床前有一個衣架和放置臉盆的架子。

    商鋪家的女兒閨房也不外如此。

    留春剛進侯府當掃地丫頭住大通鋪,那時多羨慕可以一個人住一間房,而且窗明几淨,不似農村的草頂土坯房有掃不完的塵土。

    那時,留春便暗暗發誓,要上進,再也不要回到農村去。

    待她一步一步往上走,成了姜二爺身邊的筆墨丫鬟,二爺吃珍饈美饌、龍肝鳳膽,她也跟著吃不慣粗茶淡飯了,二爺挑衣揀食、喜歡享受,她也隨之眼光高了。留春發現自己不想離開侯府,也離不開侯府,她要成為姜家的一分子。

    淡夏和留春同年入府,算是看著她一路走向今日這位置。一個懷有身孕的通房,最渴望擁有什麼?又最害怕什麼?

    「貴人移貴步,難得。」

    淡夏見她進來,展開了笑顏,如春風拂面,溫暖而美麗。「坐到炕上來,別冷著了,你如今可是雙身子,容不得絲毫差池。」

    留春也想跟她說悄悄話,讓丫頭扶她上炕床,微抬首道:「你到外面守著,有人想進來便高聲叫喚。」那丫頭乖乖出去守門。

    淡夏抵唇而笑,「越發有主子派頭了。」

    留春不會讓人抓住把柄,忙道:「我算什麼主子,不過是肚裡有塊肉,二爺和二奶奶才派人伺候。」

    淡夏道:「二爺素來憐香惜玉,你有了他的骨肉,二爺不會虧待你。至於二奶奶......這麼多年來,一個庶子庶女也沒有,你上點心吧!」

    留春是來策反她的,怎能反過來被策反?「別擔心我,二奶奶不會對我的孩子怎麼樣,以前是二爺的妾室都懷不上孩子,倒教人誤會二奶奶不賢良。」上了姜鴻文這艘船,留春就沒打算下來,所以直到懷孕滿三個月才爆出消息,教杜氏不敢偷偷給她下藥。「如果杜氏真的賢良大度,留春何必這樣小心?

    不過杜氏既然答應將她抬為姨娘,她也願意投桃報李。

    「淡夏,我們同年進府,一直是好姊妹,從小我就羨慕你長得漂亮,哪怕一言不發,只是露出溫柔淺笑,也令闔府的俏丫鬟黯然失色。」留春看著她嬌美的容顏,仿佛嘆息地道:「我曾悄悄懷疑過你是不是家道中落的富家千金,果然,後來妳那個失蹤的爹回來了,想用高於十倍的賣身錢將妳贖回去,世子爺沒答應,大夥兒都在傳世子爺心悅於你,很快會將你收房,結果......」沒有結果,淡夏依然是丫頭。

    「你們都猜錯了,是我求世子爺別讓我出府。」淡夏向來沉靜寡言,難得坦露心聲。

    「我五歲時,我爹嫌棄我娘生不出兒子,有一天出門去,從此音訊全無。我娘是個以夫為天的軟弱女子,我爹嫌棄我,她也嫌棄我,我爹失蹤後,她瘋狂地尋找,不斷地花錢派人四處打聽我爹的下落,我爹沒消息,她就恨我不是兒子才害她失去了丈夫,用盡一切惡毒的言語罵我、詛咒我,後來開始打我、凌虐我,我除了一張臉能看,身上沒一塊好肉.........就這樣過了兩、三年,家裡窮得揭不開鍋了,我娘病得奄奄一息還念著要等我爹回來,家裡沒什麼可賣了,只能賣掉我。」

    留春靜靜聽著,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沒將我賣入煙花之地,是我娘對我最後的慈悲吧!」淡夏心如古井不生波,徐徐道:「我進府第二年,我娘在絕望中病亡,賣身入府的奴婢沒資格回家奔喪,是世子爺偶然得知此事,知道我家沒人了,讓白總管安排我回去安葬了我娘。我一輩子感激世子爺,做牛做馬我都願意。」

    「所以你爹發財了回鄉,你才不願意離開。」

    「不是。」

    「不是為了留在世子爺身邊,那是為什麼?回去當千金小姐不好嗎?」

    「你覺得一個從小嫌棄我、拋棄我的爹,又在外頭娶妻生子,有了他心心念念的兒子,突然捨得花大錢贖我回去,能有什麼好事?」

    留春愕然。

    「我見過我爹一面,他見我姿色尚可,想將我送給他巴結不上的一位富商,那人年過五十,腦滿腸肥,家中姬妾數十人。」

    留春倒吸一口涼氣。這是親爹嗎?簡直喪心病狂。

    「你......不出府挺好的。」留春乾笑一聲,又哄勸道:「一輩子留在侯府,你也不為自己打算打算,世子爺待你有情,我們一起當姨娘多好......」

    「別說了!」淡夏拉下臉道:「世子爺是正經人,奴才就是奴才,婢女就是婢女,方便「使喚的下人罷了!妳哪隻眼睛看到世子爺對婢女有情?」

    「可是......他不是讓你出府安葬母親?」

    「世子對我有恩,我卻恩將仇報想賴上他以身相許?我沒那麼厚顏無恥。」

    留春腦了。「你長得這麼漂亮,甘心一輩子為奴做婢,比我還不如?」

    「我本來就是奴婢,有什麼好不甘心的?」淡夏為之失笑,平淡道:「我已稟明世子爺,待我年過二十五,便自梳為嬤嬤,世子已應允我。」

    留春大驚。「你終身不嫁,為什麼?」

    「我不願意委身於任何男子,像我娘那樣為愛瘋狂。」淡夏厭惡男女之情,只願這一生乾乾淨淨地來,乾乾淨淨地走,她的忠心只給姜武墨。「再過幾年,大奶奶身邊的丫鬟一個一個嫁了,我會過去服侍大奶奶,忠於大奶奶。」這是姜武墨要的,她就會做到。

    留春知道無法蠱惑淡夏去爬姜武墨的床,不禁十分喪氣,杜氏的交代她無法完成,不知杜氏會如何折磨她?

    「是二奶奶讓你來找我的吧!」淡夏突然道。「你怎麼知道?」

    「除了二奶奶,誰會在乎世子有幾個女人?」淡夏嘴角挑起一個似有若無的笑。「老夫人和夫人都曉得世子爺不貪女色,不受人左右,有大奶奶在,要不要納妾人家夫妻自己商量著辦就行了,旁人何須在意?也只有你們二奶奶,婆婆不急她倒急了,巴不得世子爺多多納妾給大奶奶添堵。」

    「你.........」

    「大奶奶過得比她舒坦,她心裡就不舒服。」淡夏一語道破。

    「你.........你就不怕我把這些話告訴二奶奶?」

    「我又不是二爺的什麼人,二奶奶管不到我頭上來。」

    「別忘了你是奴,二奶奶是主,如今還幫著管家。」

    「二奶奶在侯府還能隻手遮天不成?何況,她也管不到世子爺和致和院。」淡夏冷眼旁觀十二年,對侯府內院知之甚詳,尊重杜氏是主子,卻不敬畏她。「留春,等你生下孩子,抬為姨娘,我們便主奴有別,不好在一起姊妹談心,有些話我說了,你且聽一聽,要不要放在心上就隨便你。」

    留春面頗一紅,啐了一口道:「什麼主子奴才的,當了姨娘也是伺候人的命。」但到底身分不一樣,不免有些自得,施恩般地道:「咱們姊妹投契,你並不像別人那樣眼紅我飛上枝頭,我相信你的好意,你說吧!」

    淡夏道:「二爺是當世才子,文人風流是雅事,二奶奶抬酸吃醋可以,但你不能。二爺至今無庶子庶女,可見二奶奶防得緊,你是第一個有孕的妾室,槍打出頭鳥,自己要多小心。最好的防守是攻擊,讓二爺看上另一個美人,二奶奶就不會盯著你,你躲在背後,你腹中的孩兒才能平安生下來。」她輕嘆一聲,「好留春,這肺腑之言我只對你講,除非......你愛二爺勝過你的孩子,你想霸住二爺,不讓他再有其他女人,你想跟二奶奶一爭長短.........」「不不不,我不敢的,我也沒那本事!」留春不假思索回道,侯府是什麼門風,姜鴻文豈敢寵妾滅妻?她也有自知之明,憑自己的姿色只能當個逢迎奉承的貼心人,有賣身契在,她只是賤妾,絕對鬥不過二奶奶,二奶奶要弄死她卻很容易。「我只想生一、兩個自己的孩子,老了有人奉養送終。」

    「難得你想得通透,我就放心了。」就怕野心太大想鬥倒主母。

    留春心裡揪了幾分,她日日服侍姜鴻文,看他考秀才、中舉人,自然戀慕姜鴻文,但侯府的富貴讓她不敢妄想一步登天,她也沒那本事。她一個鄉下來的村姑,能為姜鴻文生兒育女,做他的姨娘,便頂天了。所以她不敢深陷情網,心思清明、腦子清楚的為自己和腹中孩兒打算,這才是身為妾室該走的尋常路。

    「淡夏,我知道該怎麼做了。我走了,就當我沒來過。」留春帶著任務前來,反而被說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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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氣暖了,滿架薔薇一院春。

    今日侯府很熱鬧,大兒媳、二兒媳的娘家人不約而同登門拜訪。

    周定山和小姜氏同來,長興侯和姜武墨在前院招待周定山,楊氏和周清藍領了小姜氏去保安堂。小姜氏給姜老夫人做了兩身夏衣,姜老夫人很高興,她什麼也不缺,但小姜氏一直像女兒一般孝敬她,她自然欣慰。

    做好事不一定要求回報,但有人記著你的好,心裡更愉悅。

    周清藍進門時已接近年關,沒有回去住對月。開春後天寒,又剛有身孕,也不好回娘家。如今天氣暖和,胎也坐穩,思念女兒早已受不了的周定山和小姜氏便想接周清藍回去親香親香,給她補一補。

    所以說嫁高門不好,周清藍嫁的若是小戶人家,周定山和小姜氏早把女兒接回家長住,直到她平安生產做完月子。

    姜老夫人欣然答應,楊氏也笑咪咪點頭。

    「我們兩家住得不遠,常來常往,阿寶回去住幾天也好,讓世子接她回來。」

    雙方談得很愉快,長興侯那邊更沒問題。

    就算要回去也不是馬上走,待明日由姜武墨護送回家。

    小姜氏放鬆心情和姜老夫人、楊氏談天,姜老夫人被逗笑了好幾次,氣氛融洽,都忘了。杜氏的娘家人也遞帖子拜訪。

    杜氏和杜澄香等了許久,才等來杜氏的生母杜大太太。

    春在堂裡,楊氏讓許氏領著三位庶女也過來熱鬧,小姜氏很會做人,給姜采榮三姊妹各送了一對珍珠耳環,款式不一樣,但價值差不多,三姊妹欣然道謝。

    「大姑娘喜事近了吧?」小姜氏衣著素雅,只簪了一對白底青牡丹的玉釵,眉目清婉,

    容色秀雅,滿臉盡是溫柔,一點也不顯老。

    「黃家訂了八月初的好日子。」楊氏笑道。她就服小姜氏小心做人,明明日子愈過愈好,卻不會回長興侯府炫耀自己今非昔比。

    「到時候我這做姑母的也來給大姑娘添妝。」

    「好。」楊氏自然應允。

    姜采榮羞紅了臉,心裡卻很高興。小姜氏一出手都是好東西,誠意十足。

    周清藍嬌聲道:「世子爺讓我直接給大妹妹二千兩銀子壓箱底。」

    這已是庶女陪嫁的總額直接翻了一倍,姜采縈更是狂喜。姜妙音和姜妙形也隨之歡喜,大嫂當眾說出來,便表明日後對她們也一樣。

    姜老夫人笑道:「世子和世子夫人有長兄長嫂的氣度,令人欣慰。老三家的不須有壓力,你們是小的,又沒當家,添些東西便是。」

    許氏暗暗鬆了一口氣,連忙應是。

    杜氏進門便聽到這個驚人的消息,一個小姑出嫁添二千兩銀子,他們當二哥二嫂的要陪送多少才不丟臉?

    重點不是一個小姑,是三個,且不能厚此薄彼。杜氏想到自己辛苦撈點油水要再吐出去,便想捶心肝。

    姜鴻文不比姜武墨,他無官職無俸祿,他不會賺錢只會花錢,幸好他讀書交友所須的花費,由公中支付。

    若是在地方小鎮,一位舉人老爺不知有多少商人想巴結,連縣太爺都會客客氣氣的,但這兒是京城,又出身長興侯府,姜鴻文出門會友倒是擺足了派頭,但誰會想來侯府送禮巴結一位舉人?巴結世子爺還差不多。

    但若問杜氏想當小鎮的舉人太太嗎?她肯定搖頭。

    杜氏早沒了姜鴻文剛中舉時的興奮,姜泰倒是給姜鴻文一處田莊作獎勵,每年有五、六百兩銀子收益,但杜氏一兩銀子也沒有看到,他自己花了。

    杜氏懷疑他藏私,他反駁她私房錢更多,怎不拿出來給他買一塊雞血石?

    她瘋了才花二百兩銀子買一塊雞血石,是能吃了還是能戴在頭上?

    姜鴻文氣笑了,「朽木不可雕也!」甩袖而去。

    能省下一筆銀子,杜氏只有高興的分,哪在乎他一時生氣?

    可如今,周清藍卻拋出要給小姑壓箱底,她再怎麼省也不夠周清藍嘴上慷慨。

    杜氏氣得想罵人,只是一抬眼便見到姜老夫人那雙嚴厲的眼睛向她看過來,她立時蔫了,這老虔婆一向偏心,連掩飾都懶得掩飾。

    杜大太太來侯府拜訪,一是跟親家多走動,二是想接杜澄香回去。杜家和向遠的親事有變,但不好當眾說,等私底下再跟女兒提一提,勸杜澄香答應親事。

    杜氏和杜澄香不知內情,聽聞周清藍明日要回娘家住幾天,均心思活泛。杜氏想找機會讓姜鴻文約姜停雲去後花園飲酒作詩,她悄悄帶七妹過去,假裝偶遇。杜澄香則想世子夫人不在,她是不是有機會單獨見世子爺一面表露情衷?

    杜澄香還不想回去,杜氏也不想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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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周家的日子一樣地過,仿佛她從來不曾離開。

    周清藍靜靜地侍弄花卉,那低頭垂首間的靜謚氣息,比她手中的牡丹花更有韻味,姜武墨看得目不轉睛,清冷的嗓音不自覺地柔柔軟軟,「這花要放哪兒?」

    「你喜歡嗎?」

    「喜歡。」他勾唇。

    「不給你。」周清藍調皮一笑,美眸晶亮。「你拿回去送給祖母。」

    「好。」姜武墨勾著唇,伸手揉揉她的耳垂,又厚又軟。「想聽杜家和向遠的婚約後來怎麼樣了?」

    「其實沒有正式下聘,口頭婚約可以不算數吧?」

    「杜老太爺若強硬一些,向大人冷靜下來也明白強扭的瓜不甜,不是非杜家的姑娘不娶。」姜武墨似笑非笑,「是杜家不想落個背信棄義、見哥兒有難便毀婚的名聲,他們可是書香門第,禮儀之家。」

    「其實......向大人家的生活條件比杜家好多了。」

    「阿寶真聰明,說到底是杜家捨不得向大人這樣有實權的親家。向遠壞了一條腿又如何?雖然斷了仕途,但能做官的本就少數,向大人家的田產商鋪以後會由向遠接著管,他的日子不會差。在兵部,向大人可是出了名的護犢子。」

    「阿墨表哥怎麼會知道這麼多?」

    「我刻意去查的。」

    「為何?」

    「杜氏將杜澄香留在侯府,不是想逃避這婚事嗎?我就看不慣她們這樣嫌棄向家。我與向大人不熟,但同在兵部,也有兩分香火情。」

    姜武墨不愛管閒事,但前兩天杜澄香竟然假裝與他偶遇,還藉著風吹將一方帕子落在他腳前,身邊還沒帶丫鬟,她想幹什麼?

    向遠一位大好青年,突然斷腿折翼,已經夠可憐了,難得沒有灰心喪志、性情大變,就該娶一位端莊嫻淑的妻子輔助他,杜澄香這樣的真的配不上他。

    姜武墨踩過那方帖子,絕情離去。

    杜澄香的芳心碎了一地?阿阿,不關他的事。

    「如今那婚約還作數嗎?」周清藍秀眉一挑。

    若是別人問了,他三言兩語便打發了。面對小嬌妻,他會慢慢剖析其中細節。

    「杜氏和杜澄香有眼無珠、目光短淺,杜老太爺可不是老糊塗。杜主簿捨不得自己的女兒,想攀更好的親事,所以推杜澄香出來,杜主簿自私涼薄,杜老太爺卻沒作聲,其實這親事對杜澄香而言算是最好的了,可惜她百般嫌棄。」姜武墨搖了搖頭,道:「杜四爺的生母紀姨娘,常伴杜老太爺左右,得知此事,能不與杜四爺盤算其中利益?目前已得知的消息是杜家不毀婚,婚約照舊,杜四爺的嫡女六姑娘嫁給向遠,向大人答應將向遠原先的差事,禁衛軍旗手衛一職由杜四爺的長子補上。」

    「這樣也行?」

    「杜四爺頗有謀略,他是庶子,他的孩子卻都是嫡出,讀書不成便習武,習武不成便送回紀家學經商。他的長子武藝不錯,補上一個小兵職務並不難,只缺一個機會,這機會來了,又與向大人結成姻親,杜四爺作夢都能笑醒。」

    周清藍感嘆,「一方是百般逃避,一方是歡天喜地,換了誰都寧願要心甘情願嫁進來的媳婦。」微一沉吟,又道:「我看杜澄香膽怯柔弱,根本沒勇氣拒絕,若不是二弟妹作主帶她回府,她會乖乖嫁給向遠吧!」

    姜武墨嗤笑。「有種女人遇事就哭哭啼啼,仿佛受盡了委屈,然後就有人出頭幫她,替她作主,結果是好是壞她自己都不須負責任。」

    周清藍晲他一眼,「二弟妹待杜澄香是真心地好,你說她會不會替杜澄香作媒?」

    「不用理她,她喜歡自作聰明,隨她去。」姜武墨雙眉一軒,笑道:「向遠和杜六姑娘的親事很快會公諸於眾,杜澄香可以安心回杜家了。」最煩寄居的表小姐動了心思想勾引爺們,一輩子住下來不走。

    周清藍後知後覺道:「所以那天杜大太太來家裡.........」

    姜武墨笑道:「沒錯,她想接杜澄香回去,勸她答應親事,他們真的不是要推她進火坑。可惜,杜澄香不信。」

    「杜大太太為何要勉強杜澄香?」

    「他們是嫡長房,三房做官已經壓他們一頭,若是庶出的四房也過得比他們滋潤呢?倒不如讓杜澄香嫁過去,她沒有依靠,只能依靠大房。」

    「都是一家人,四房過得好,至少不拖累其他兄弟,多少也能互相幫襯。」

    「是啊,可惜有些人就是想不開。」

    周清藍在一盆溫水中淨手,姜武墨接過丫鬟手中的棉帕替她拭乾水漬,她挑了一點香脂在手上塗勻,十指纖纖如玉雕,瑩白細膩。

    「真好看,手如柔荑,膚如凝脂,怎麼瞧都瞧不夠。」姜武墨捧著她的手,又輕撫她的面頰,眼中閃著淡淡的笑意。「人美,養的花也美。」

    周清藍嘻笑,「這兩盆紅牡丹,色如流火,喜氣洋洋,祖母應該會喜歡。」外人絕對無法想像一臉端肅冷漠的姜世子,私底下對小妻子居然柔情密意、情話綿綿,而且有點話癆,簡直像換了一個人。

    別說外人,長興侯夫婦也不會親眼看到兒子這一面。

    在長輩面前表露恩愛,姜武墨可不會這麼做,只要讓父母見到兒子娶了媳婦之後,夫妻和順,舉案齊眉,他們就放心了。

    姜武墨也是直到周清藍進門,愈跟她相處愈放鬆自己,什麼話題都能聊。過去只在心裡嘀咕的事,現在都說給妻子聽。

    「我喜歡聽夫君講故事,不然都不曉得外面發生什麼事。」周清藍端起粉彩蓮花茶碗喝紅棗蜜水,有人送了父親荔枝蜜,很清甜。

    「好。」不是姜武墨碎嘴,而是喜歡找話題和妻子閒聊,教天真無邪的清藍多知道些人情險惡,這世間沒有那麼多真善美。「京城又有了新話題,關於霍世子的。」

    周清藍很同情魏清馨那宛如江南煙雨的雅致輕靈氣質,成親後一點一點消失了。

    「表姊夫又怎麼了?夏姨娘生了?」

    「夏姨娘生不生已沒人在乎,如今大家的關注點是霍世子又英雄救美了。」

    差點將一口茶噴出來,周清藍一怔,「又英雄救美?」人家一輩子也沒機會做一次英雄,怎麼美人都跑到霍璞面前給他救?

    「這回事情鬧大是因為牽涉到永平伯府。」

    「那個養廢了嫡長子,給繼室生的次子請封世子的永平伯?」勳貴之間的內宅瑣事反而是周清藍最常聽到的,小姜氏人緣不錯,周雲丹知道更多內幕,聚在一起聊天互通訊息,從來不避開弟弟妹妹。

    姜武墨失笑,「永平伯因為此事出名,他自己也想不到。他的長子三歲喪母,外祖父家遠在山東又無權勢,永平伯身為人父若不用心教導長子,能長成什麼樣子可想而知。溺子如殺子,父親十年前就慢慢疏遠永平伯了。」

    「不教而誅謂之虐,永平伯對長子很殘忍。」

    「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他們的皇上不也捧著阮貴妃生的秦王,教太子誠惶誠恐、舉步維艱。

    周清藍沒忘記要聽故事,「霍世子英雄救美怎麼跟永平伯扯上關係?」

    「不是永平伯,是伯府的一位廖管事,專門管著永平伯夫人的嫁妝鋪子田產,是永平伯夫人的心腹陪房。廖管事有一妻一妾,妾室跟著他住在伯府,妻子卻住在京郊一處小田莊當管事婆子,因為他們生了一個傻兒子,傻兒子暴躁易怒會打人,當然不敢帶回伯府,若是遭主人厭棄,一家都沒了生路。」

    「真可憐。」

    「那樣的傻子並不適合娶妻生子,但廖管事夫妻有錢啊,花三十兩銀子從遠處買了一個很漂亮的姑娘,叫宋雨花,想給傻子做媳婦,再生下兩個孫子,以後他們的傻兒子就一輩子有人照顧了。」

    「可憐之人也有可恨之處啊,那姑娘多無辜。」

    「不無辜,她爹娘收了銀子,他們村裡娶媳婦的聘禮是三兩銀子,遇到天災快餓死人的時候,一袋雜糧可以換一個媳婦。」

    周清藍黯然無語。

    「那姑娘......哦,宋雨花不曉得要嫁傻子?」

    「不曉得,她是他們那裡十里八村最美的一位姑娘,以為自己要嫁進福窩裡,不知道她爹簽了賣身契賣掉她。」姜武墨目光微冷,真是活久了什麼樣的渣爹都見過。唉,在姜心月眼裡,搞不好他也是渣爹之一。

    周清藍也不是沒腦子,很快想通了道:「所以宋雨花逃出來,剛好被霍世子救了?」瞅著身穿藍色暗花素錦袍的丈夫笑了笑。

    「很神奇吧,霍璞的桃花運總是與眾不同。」姜武墨笑著打趣道:「霍璞前些日子受榮國公約束得緊,還讓夏姨娘的寡母搬出國公府,並留下夏姨娘的賣身契,直言小妾若不守家規,立即發賣!霍世子再紈褲,到底不敢忤逆爹娘,在府裡憋得狠了,榮國公鬆口放他出門,立刻又呼朋引伴四處閒逛。那天他們約了去京城郊外跑馬,看到一處桃花林想打些野味,逃婚出來的宋雨花向他們求救,哭得梨花帶雨,被狐朋狗友一慫恿的霍世子又英雄救美了,身世凄涼的美人就要陷入不幸的泥淖,他不救誰救?」

    周清藍捧心而嘆,「我可憐的表姊!」

    這種任性妄為的丈夫,無藥可醫啊!

    「宋雨花的可憐身世是霍璞那一票朋友放出去的,所以京城人都曉得霍世子又救了一位落難美人回國公府。」

    「為善不欲人知,他們如此張揚,廖管事夫婦不正好找上門來?」

    姜式墨也被他們的蠢逗笑了。「正是,廖管事拿著宋雨花的賣身契上榮國府討人,榮國公提出用雙倍的價錢買下宋雨花,廖管事不答應,他在永平伯府也是橫著走的一號人物,榮國公並無實權,廖管事槓上榮國公府又有理有據,連永平伯都說『廖管事一片慈父心腸,榮國公不該縱子強搶民婦』,本來只是買賣一名姑娘的小事,廖管事硬是不依不饒,將事情鬧大,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有了錢不怕娶不到媳婦。」

    「廖管事生了一個傻兒子,這事極少人知曉,霍璞那班人若是救下宋雨花之後悄悄和廖管事和解,花錢消災,這事便抹平了。」姜武墨搖頭道:「偏偏那班人張揚慣了,霍璞又喜歡受人吹捧,他的朋友要將他捧成救苦救難的大英雄,便加油添醋把廖管事夫婦說成了仗勢欺人、拐賣無辜女子的大惡人,人家焉能不氣?

    「廖管事在永平伯府受了其他管事譏笑,大家都知道他有一個傻兒子藏在鄉下,惱羞成怒之下,索性將『慈父』演到底,說他可憐的傻兒子就喜歡宋雨花,非把宋雨花帶回去不可。」

    周清藍嘆道:「榮國公肯定想把宋雨花推出去,但霍世子不鬧事才怪。」

    有這麼一個專門坑爹的兒子,榮國公真不幸。

    「霍璞一向稟持救人要救到底的精神,他見廖管事不知好歹,糾纏不休,直接把廖管事打了一頓,還從他手中搶來宋雨花的賣身契撕成碎片。」

    「啊,這......才是仗勢欺人吧?」

    「可不是。廖管事頂著一張鼻青臉腫的臉,走路一拐一拐的去衙門把霍璞給告了。」姜武墨也算服了霍璞,一件原本能花錢解決的小事情,硬是讓他搞得轟轟烈烈,京城人天天藍瓜子看戲,順便好奇宋雨花有多美。

    粉彩茶甌的紅棗蜜水已經涼了,茶心上前換了一杯白水,沒有弄出一點聲音。

    周清藍端起溫熱的白水慢慢喝,衣袖上那一叢迎春花輕曳在丈夫的目光裡。

    「一個奴才要告國公府的世子,能成嗎?」

    「告不成也無所謂,能教霍世子名聲掃地,讓京城裡的人都曉得自己被強權惡霸欺負,廖管事的目的便達成了。」

    一雙美目柔光流轉,周清藍朱唇輕啟道:「原來如此,霍世子那一票朋友為了宋雨花,抹黑廖管事夫婦喪盡天良,廖管事便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強調自己才是受害者,他們只是愛子心切而已。」

    姜武墨嘆道:「生出傻兒子的人家不少,勳貴世家裡也偶有所聞,不是忽然落水死了,便是爬上假山掉下來死了,什麼死法都有。一個傻子能夠活著長大,說明他的爹娘不是狠心絕情之人,花錢買一個姑娘給傻兒子當媳婦,對他們而言是人之常情,從古至今有千百個父母這麼做,不是宋雨花也會是另一個姑娘,誰教她爹娘貪財呢。」

    周清藍慢悠悠地道:「宋雨花逃了,會有另一個倒楣的姑娘頂替她的不幸,唉!」不用問結果,榮國公肯定又出馬替霍璞擦屁股,給永平伯一點好處,永平伯自然會命令廖管事不要再追究了。

    「阿寶別嘆氣,以後不說這些糟心事給你聽。」

    「別,我要聽,我才明白自己有多幸運,爹娘疼愛,祖母慈祥,夫家又好,阿墨表哥真情真意,我一定在佛前求了一千年,才求得今生的好命。」

    姜武墨眼帶笑意,「阿寶知福惜福,自然命好。」她心中喜悅,粉面浮上淡淡紅潮,從眼睫下窺視他動情的微笑。

    他笑意爽朗,宛如陽光,她明媚的眼眸裡藏蘊著濃濃情意,令他相信屬於他的幸福在敲他心門,他真的很愛很愛她,嗓音更溫柔地道:「我的阿寶、我的清藍,我會一輩子對你好,不使你煩憂,不讓你受苦。」

    她看著對別人冷肅對自己溫柔的丈夫,笑容好甜、好美,融化了他的心。屋外的玉蘭花舒展如蓮,朵朵盛開,香氣迎風飄散,滿庭芬芳。茶心卻覺得,這花香甜的呀,不如這一對有情人甜。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9-11-13 10:02 PM

第九章  【二度氣昏姜二太太】

    京城人剛議論完霍世子又添了一位美人宋雨花,肯定不會大公無私的送她回爹娘身邊,萬一又被賣了怎麼辦?有情有義的霍世子一向認為被他救下來的美人,離了他會活不好,留在府裡做妾是她們最幸福的歸宿。

    好不容易這事塵埃落定,京城人又興致勃勃的轉移目標,這一回是長興侯府----

    府裡有突發事件,姜武墨特地來接周清藍回家。

    小姜氏不好阻攬,收拾了大包小包的東西給她帶回去。

    何榮芳即使眼紅也不敢吭聲,連周老太太都把靜王側妃孝敬她的一件俏色玉雕蓮花鯉魚玉擺件,轉手送給周清藍賞玩,「我的乖乖,你這麼小就懷有身孕,祖母多想把你留在身邊照顧,可是沒法子,這玩意兒你帶回去,挺漂亮的,看了心情好。」

    周清藍推辭不過,只好收下,把今年新綻放的藍田玉牡丹一半給周老太太,一半給靜王側妃。

    周老太太高興極了,直誇她孝順,這可是在太后面前大大露臉的粉藍色牡丹花,粉中透藍,千金難買。

    何榮芳原本還心痛老太太總是把好東西送出去,不留給她和周雲奇,見到藍田玉牡丹就不心痛了,心想老太太若賞她一盆,她轉手賣出去能發個小財呢!

    結果,周老太太讓周定山親自送兩盆花給吏部侍郎程大人,愛花如命的程大人欣喜若狂的將嫡次女許配給周雲陽,真是可喜可賀。

    回到侯府的周清藍還不知這些後續發展,知道也只會高興,對她而言養花從來不難,以後二哥若想討好岳父,她還能培育出翠玉蘭花呢!

    姜武墨和周清藍剛坐下來休息,姜心月便來求見。

    「她又有什麼事?」做父親的不見欣喜,因姜心月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每個月從清平王府抱一罈子蜜棗回來送清藍,然後從清藍手中拿走更多好東西。

    簡直是空手套白狼,姜武墨都替她臉紅。

    「請大小姐進來。」周清藍無所謂,上回姜心月從她這兒拿走一幅緙絲的南極仙翁祝壽圖,借花獻佛給郭側妃做壽禮。

    再上一回,姜心月說她缺一盆玉石盆景,抱走了她屋裡的嵌百寶喜鵲梅花盆景。

    再上上回,姜心月酸言酸語說有了後娘,她好怕爹也成了後爹,要不,紅翡翠頭面怎不留給她?百寶鐲當她的嫁妝多體面?周清藍直接讓人將萃珍齋的女掌櫃找來,把店裡的新首飾鋪了一整個桌面,笑了笑讓姜心月挑。

    「姜心月貪心的要了一半,趾高氣揚的帶著丫鬟走了,心想外祖母說得真對,不是東風壓倒西風,便是西風壓倒東風,她不想受繼母箝制,就要先壓繼母一頭。

    什麼繼母養廢了元配嫡子,暗害元配嫡女,呸!她姜心月是有靠山的,惹惱了她,就讓繼母灰溜溜的滾回娘家去!

    姜心月做事從不藏頭縮尾,所以這些事全侯府都知曉,有人說世子夫人年紀小,果然壓不住嫡女,有人說世子夫人寬厚大方,不看重錢財,但是更多人說姜心月沒有尊卑,欺負小繼母臉皮薄性子軟。

    杜氏樂呵呵的看戲,還跟杜澄香取笑世子夫人沒用。

    許氏暗暗搖頭,姜心月不知天高地厚,仗著身分想強壓繼母一頭,就這脾氣手段,受罪的日子在後頭呢!

    這一回,姜心月又要什麼呢?

    茶心站在女主人身後,心裡不屑的冷哼:真是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不過沒關係,你愈是貪心佔便宜,世子愈心疼我家小姐。

    茉心則想,去了一盆喜鵲梅花盆景,世子送來兩盆三尺高的紅珊瑚樹。你拿去半個桌面的珠寶首飾,世子偷偷塞了一荷包銀票在枕頭下,真是慈父心腸,提前給你嫁妝了啊!

    一身富貴、戴著金鑲瑪瑙項圈的姜心月進門,身後的丫鬟果然又抱著一罈子蜜棗,見父親也在,只好規規矩矩的請安。

    周清藍倚著遍地水仙團簇圖案的靠枕,輕搖雙面繡仙女奉石榴的玉柄團扇。

    姜心月果然好眼光,伸出纖細的手指指著扇子,驚喜道:「這可是傳說中的雙面繡?王府的世子妃宴息室裡就有一個雙面繡小插屏,一面繡的是萬紫千紅的牡丹花叢,一面繡的是爬滿了葡萄串的歇夏花架。傳聞雙面繡中兩面都繡出同樣圖案的比較容易學,如你手中的團扇,世子妃那個小插屏才更稀奇,只有天分極高的繡娘苦練十年功才有小成。」

    姜心月一邊說一邊順手拿過來玉柄團扇,翻來翻去的欣賞,坐在下首的圈椅上,仿佛愛極了手中的扇子,沒有歸還的意思。

    突然手裡的東西沒了,從來沒碰過這種事,周清藍一臉懵了。

    姜武墨眼神看似淡然,眼底卻冷凝如冰,「心月,你在清平王府就學這些?旁人的東西再好都是別人的,你已不是無知小兒。」

    這已經不是沒規矩,而是類似強盜行為。

    目中無長輩,藐視他的正妻,她是想上天?他就坐在這裡,她尚且明目張膽的不敬繼母,私底下又如何過分,他不敢想。「姜心月冷哼一聲,把扇子扔到一旁的錦凳上,拉下臉道:「我好心每個月求來一罐蜜棗送給她,換她一柄破扇子還心疼了?」

    「你這是什麼態度!」姜武墨臉色沉下來,寒冽如冰,「誰求你送蜜棗?一點小吃食侯府並不缺,妳的『好心』還真沒幾人消受得起。」

    姜心月氣道:「母親不是有孕了嗎?這是蜜棗之功。」

    「妳母親有孕,跟蜜棗沒有絲毫關係。從一開始我便跟你挑明了說,我不相信郭側妃,借由你的手送回來的吃食,我不會讓妳母親吃。」

    「爹,您太過分了!我以為您只是一時氣話,外祖母一直盼望我有個親弟弟,您怎能辜負她一片好心?」

    「見她把妳教養成這副德性,我就不相信她的好心。」

    「我怎麼了?我哪裡不好?」郭側妃把她誇成一朵花,她相信自己是最好的。

    「刁蠻愚蠢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自知之明。」怒意浮上眉間,姜武墨冷下臉道:「不准你去清平王府,你便絕食抗議,你的奶娘求你吃飯,你拿東西砸了你奶娘頭破血流,只好讓她告老返鄉,免得傳出去你名聲不好。姜心月啊姜心月,你好壞不分,冥頑不靈,驕縱任性,屢勸不聽,家裡的長輩是心灰意冷了,才隨便你出入清平王府,你真當我們都怕了你不停鬧事?照我的意思,尋一間小黑屋,將你關上十天半個月,看你還敢不敢折騰。」

    「您......您真的是我爹嗎?」姜心月怕他言出必行,指著她爹怒問。

    姜武墨長這麼大,沒幾個人敢指著他說話。

    「我倒是希望我不是,可惜我沒法選擇。」他眉目肅然,「做女兒的手指著父親的鼻子罵,這樣『孝順』的女兒,我消受不起。」

    姜心月見父親目中並無半分溫情,這才害怕的放下手,她依仗的不過是父親的子嗣單薄,連祖父母都會看重她、憐憫她,做錯了也不忍過於苛責。

    一旦繼母生了兒子,誰還會無條件包容她?可是,若父親沒有嫡子,日後爵位會落在二叔頭上,她成了旁支,地位大受影響,還能在清平王府抬高身分嗎?

    郭側妃打算讓姜心月嫁給世子妃的嫡次子,如此一來,姜心月可以永遠住在清平王府,有郭側妃撐腰,不怕婆婆折磨。姜心月見識過姜老夫人如何給媳婦找麻煩,無理也要讓她三分,她可受不了。

    她最相信外祖母,方方面面都為她打算,不使她受委屈。除了長興侯府,她最習慣在清平王府生活,所以外祖母替她盤算婚事,她心裡感激,滿心願意,卻沒有想過世子妃能看上她當媳婦嗎?她的親事,郭側妃根本作不了主。

    「爹,我是直脾氣,外祖母都說我好,你們卻嫌我這不好那不好,我能不生氣嗎?一時情急才冒犯了您,您不會記恨自己的女兒吧?」

    「我若敢記恨,你是不是又要說有了後娘就有後爹?」姜武墨對這個女兒已沒有任何期望,冷聲道:「只有懦弱無用之人,才將自己的所做所為,怪罪於別人的挑唆!」

    「怎麼不是?」姜心月劍指周清藍,「自她進門後,您才處處看我不順眼。」

    周清藍垂眸不語,只是望著足上的錦繡雙色芙蓉鞋。

    姜武墨道:「你怎不想想,你以前不會常在我面前,我沒發現你毛病這麼多。」

    姜心月怔了怔。是啊,以往只有年節時家人聚會,父女才會同處一屋,平時她可不想面對父親。

    畢竟誰喜歡看人冷臉?她當然更願意待在寵溺她的郭側妃身邊。

    「反正我不管,蜜棗我送來便是我的孝心,母親不吃是她疑心病重,是她的損失,誰也不能說我不孝爹娘。」

    姜心月得了郭側妃真傳,永遠放大自己的功勞,也不管人家需不需要。

    誰拒絕了她便是不知好歹,想陷害她成為不孝女。

    姜武墨被她的胡攪蠻纏氣笑了,若不是親生的,會破口大罵她無恥!

    周清藍雙眸微揚,對繼女的挑釁恍若未聞,不疾不徐道:「心月直性子,不好意思佔人便宜,送不送蜜棗不要緊,有心就好。」

    「就是這意思。」姜心月傲慢地昂首,得意她的識相。「雙面繡的扇子不多見,心月喜歡便拿去用。我這兒還有靜王側妃命人送來的絹紗花,是今年宮製的新花樣,你看有沒有合心意的,挑兩支回去。」

    周清藍一開口,茉心便捧了一個大盒子過來。

    一支掛滿淡黃色小朵茉莉的宮花,一支招金牡丹網紗花,一支火紅的絹紗芍藥花,一支粉荷吐蕊栩栩如生,一支大朵監黃的金茶花,一支粉紫色的迎春花。

    姜心月兩眼放光,說不出的喜歡,「這花做得真好,做工精細,像真的一樣!」一會兒拿起這支看看,一會兒拿起那支瞧瞧,一臉糾結。

    「她好東西見多了,京裡錦衣坊、雲裳坊也有絹紗花跟著衣服一起賣,清平王府的女眷最多,都是一件首飾搭著一朵絹花賞下來,也均是上品,但也比不上宮裡製的,那都是給娘娘公主戴的。

    「母親,這些我都喜歡,不如全送給我,我換著輪流戴。」

    周清藍輕笑,「不行哦,我大姊特意命人送來的,我怎麼也要留一支吧!心月是嫡長女,眼光高,所以讓你先挑兩支你喜歡的。剩下三支絹花,分給采榮三姊妹剛好。」

    姜心月沒好氣道:「那幾個小娘養的,也配跟我戴一樣的絹紗花?」

    「放肆!」姜武墨斥道:「那是你姑姑。」

    姜心月不屑地撇了撇嘴。

    姜武墨道:「你不挑,乾脆先送去梨香院給她們姊妹挑,剩下的給你。」

    姜心月沒好氣的挑走最豔麗富貴的招金牡丹花和火紅芍藥花,沒去想,這兩支宮花其實並不適合她,太成熟了。

    周清藍留下粉紫色的迎春花,餘下的讓菜心送去梨香院,心想那三姊妹若感情好,會將那支金茶花讓給即將出閣的姜采縈。

    姜心月沒忘了自己此次回府的主要目的,忙道:「爹,我聽說了四叔的事,您可要看好他,別讓他壞了我們侯府的名聲。」

    她還沒訂親呢,最怕有人壞了她的好事。

    她跟姜停雲不親,沒啥交情,不,應該說除了對照拂她長大的祖母楊氏有幾分親情,她看長興侯府的每個人都是先在心裡盤算值不值得親近,有多少好處。

    清平王府的人口太多了,女眷又佔大多數,所以郭側妃便是這般教導她,不要花時間費精神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幸好她也明白,有一個強大的父族很重要,沒有將自己的心思公開說出來。想也知道,肯定被噴口水,從此不受待見。

    姜武墨冷眼瞧了女兒一眼,「你四叔是長輩,輪不到你說嘴。」

    姜心月哼一聲站起來,「爹是世子爺,自然比女兒看重侯府聲譽。女兒不在這兒討人嫌了,告辭!」目的達成,扭身朝外走。

    她的丫鬟不敢忘了玉柄雙面繡扇子和絹紗花,否則一定會被打個半死。

    屋裡的人不免瞠目結舌,早知道大小姐蠻橫,低不下仰得高高的頭顱,卻也沒想到她在世子爺面前也敢如此。

    逆女!姜武墨眼裡幾乎要冒出火來,一次又一次地掃了他顏面,憑仗什麼?

    周清藍思及小姜氏對她說的:不須提防姜心月什麼,隨便她「自由發揮」即可,她就會自食苦果。

    誰都知曉她這個小繼母管不了姜心月,連楊氏都沒奈何。

    「娘曾言要找兩個宮裡放出來的教養嬤嬤跟著心月,心月不樂意。」

    「她哪肯受人管束?好的嬤嬤也想挑個好主人給她養老,心月若不服管教,那嬤嬤放出風聲,心月的名聲就臭了。」姜武墨不是心疼女兒,是怕她嫁不出去丟臉,也怕她嫁得不如意,三天兩頭回娘家鬧騰。

    「那怎麼辦?」

    「挑個規矩森嚴的世家嫡幼子,遠嫁出去。」

    「遠嫁?心月願意遠離京城?她那麼喜歡郭側妃......」

    「所以必須遠嫁,隔離郭側妃。」

    「到時候肯定會大鬧。」

    「是娘太寵她了,照我的意思,將她禁足在絲雲軒,派人看守,直到出閣之日才放出來,天大的氣性也磨軟了,哪來這麼多事?」

    周清藍噗味一笑,「瞧你說得狠,其實也是紙上談兵。」

    姜武墨也知不可行,笑了笑不再談姜心月。

    「四爺的事怎會鬧得人盡皆知?」周清藍很好奇,姜停雲平時問不吭聲,世人幾乎忘了長興侯府有一個四爺,在家裡也沒什麼存在感,結果一下子便鬧得滿城風雨,壓過霍世子英雄救美的風頭。

    雖然這種風頭,長興侯府一點也不想要。

    姜武墨喝了一杯茶順順心,才無奈道:「有個姑娘名喚楚慈,父母雙亡後由奶娘和一名丫鬟護送進京投靠外祖家,她的外祖父柳大夫曾是太醫院的御醫,與同僚不和,自己出來開個醫館,名聲甚好,有兩個兒子繼承衣缽。當年柳大夫把女兒遠嫁江寧楚姓茶商的兒子,楚家人丁興旺,楚姑娘即使父母雙亡,楚家也不至於養不起一個姑娘,如今倒是知道了,楚慈手裡有一件訂親信物,她要上京尋親。」

    「這些全是四爺說的?」

    「我想四弟也是聽楚姑娘說的。」

    「是什麼信物啊?」

    「一塊蟠桃羊脂玉珮,背面有二叔當年親手刻的字,『牧之贈含笑,結兩姓之好』。」

    姜武墨道:「楚姑娘道不知曉『牧之』是誰,先是投靠外祖父,想從外祖父口中得知這親事的男方是誰,好女不嫁二夫,她願意遵從父母之命。這話你信嗎?」

    「二叔仙去多年,祖母可知他給四爺定了親?」

    「哪裡知曉?二叔生來文弱,祖父在世時便仗著老臉為他訂了一位將門金枝,便是現在的二嬸。二叔十歲訂親,他明知自己有未婚妻,成親之前卻鬧著要解除婚約,因為他遇見了此生的最愛柳含笑,柳御醫的千金。那時祖父健在,哪容得他胡鬧?再說了,御醫不過是正八品,我們乃武將世家,門不當戶不對。」

    周清藍懂了,柳大夫離開太醫院,說是與同僚不和,應該是老侯爺的手筆。

    「他們被迫棒打鴛鴦,所以約定日後生了孩子再結親?這能算數嗎?」

    「自然不能當真。別說二叔臨終前沒有透露半點訊息,想來也知道太兒戲。更何況柳含笑遠嫁江寧,成了商賈婦,怎敢妄想把女兒嫁進侯府?即使她從柳家人的書信中得知二叔有了兒子,但她的女兒姓楚,她敢跟丈夫說她以前有個情郎,還跟情郎定下兒女親事?不怕被楚家休了?」

    姜武墨嗤之以鼻,不信柳含笑有這膽量。

    「那這事怎麼鬧得......」

    「我們猜測是楚慈的父親先去世,楚家長輩為楚慈打算的親事並不好,柳含笑才想起多年前的情緣,悄悄告知女兒,在柳含笑去世後,楚慈才上京想賭一賭命運,反正最糟的結果也不過是回江寧另外嫁人。」

    「楚姑娘很天真,也很大膽。」周清藍支著下領道。

    不是男人才有賭性,有野心的美貌女子一樣敢狠心一搏。

    柳家和楚慈若說無幾分僥倖之心,大可以悄悄派人登門探詢這婚約算數不算數,侯府有一百種方法讓他們打消妄念,將此事壓下來。

    但顯然他們也明白這種婚約是兒戲,姜家不會認帳,於是,他們就設下了一連串計畫,先是讓楚慈和姜停雲去上香時偶然相遇,又讓登徒子上前調戲柔弱無依的楚慈,姜停雲到底出身將門,正義感並不缺,上前解救美人免遭登徒子毒手,沒想到,楚慈是那麼貞節淑德,自覺被登徒子羞辱了,嚶嚶哭泣她對不起與她有婚約的未婚夫,她要去死。

    書生脾氣的姜停雲感動極了,這是一朵聖潔的天山雪蓮啊!一再阻止她去死,並詢問她的未婚夫是誰,他願意登門向她的未婚夫解釋。

    尋死不成,萬般無奈的楚慈這才拿出信物,蟠桃羊脂玉珮背後的刻字讓姜停雲心頭一跳,父親的遺物中也有幾塊玉珮,父親喜歡在上面刻字,那字體他十分熟悉,而且「牧之」正是父親的字,姜懷,字牧之。

    這位天山雪蓮般的姑娘,是父親生前為自己定下的媳婦?

    姜停雲不敢置信,回家詢問母親,當然沒這回事。

    可是他卻忘不掉楚慈,雖然只是一身普通的裝束,卻掩不住楚楚動人、嬌弱如柳的氣質,那受了委屈、嬌怯得似能滴出水來的眼眸,令他心弦顫動。

    平生不識情滋味,也曾幻想過,紅燭搖曳成雙的那一刻,他揭起新嫁娘的紅巾蓋頭,將面對怎樣的絕色?

    幻想中的絕色,突然變幻成楚慈那張明媚恬靜的臉,宛如清晨初綻的一朵青蓮,出身低微卻不染塵埃,清雅淑靜。

    她那麼美又那麼好,得知他是「牧之的兒子」,定定地望著他,淚眼迷離,眼中盡是仰望、愛慕,仿佛他是她的英雄、她的依靠。

    姜停雲沒見過這樣會說話的一雙眼睛,不曾被人如此仰望過、崇拜過,一顆心暖烘烘的,幾乎要沉醉下去。

    父親當年真愛柳姨,才會給出那樣的信物吧?

    他忽然覺得,這......不也很好。

    姜二太太不承認這婚約,姜停雲也不敢鬧事,此事若就這麼算了,不用多久姜停雲也會淡忘那種心動的感覺,船過水無痕。

    可是命運又讓他們再次邂逅,三次重逢,四見相知相許,五見......哦,不幸的事又發生了,楚慈拿出蟠桃羊脂玉珮時,兩位平時與姜停雲不對盤的京城紈褲,一起在書院讀過兩年書,因為抄襲姜停雲的文章而被趕出書院的金少和唐少,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見假正經的姜停雲與女子私會,便悄悄靠過來,一把搶過羊脂玉珮便跑了,一邊跑還一邊把羊脂玉珮拋上拋下,引誘他們來追。

    楚慈急紅了眼,哭道:「丟了信物,愧對死去的爹娘,我沒有顏面苟活!」

    姜停雲帶著她追上去,急喊,「喂,你們別把玉珮摔了,快還來|一路追一路喊,到了人潮多的東大街,執褲金少和唐少也累了,本來就是想戲弄姜停雲解氣,唐少當著滿大街的人喊道:「這玉珮跟你有什麼關係?瞧你急的。」

    金少附和道:「就是就是,先生都誇你是讀書的好苗子,平時一臉正經,不近女色,今日跟這姑娘卿卿我我,根本是假正經!」

    姜停雲斯文俊秀的臉瞬間變紅,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

    楚慈急道:「兩位公子行行好,將玉珮還給我,那是......那是......我的信物。」

    「喲!」唐少賤賤的笑喊道:「是姜停雲給你的訂情信物啊?」

    旁邊看熱鬧的人忍不住哄笑。

    楚慈更急了,「不是,不是,是我們爹娘的......」

    姜停雲忙道:「別說了!」

    金少和唐少更好奇了,翻看蟠桃羊脂玉珮,終於注意到上面刻的字,大聲朗誦,「『牧之贈含笑,結兩姓之好』,喲,牧之是誰啊?含笑又是誰啊?」

    姜停雲惱了,「少廢話,快還來!」他再蠢也知道這是醜聞。

    金少哼哼,「別跟我要橫,我不吃這一套!當別人都傻了,看你惱羞成怒的樣子,這「『牧之』該不會是你英年早逝的爹,長興侯府的二老爺?而『含笑』則是這位姑娘的娘?喲,噴噴,看你們這神情,該不會被我說中了吧?」

    唐少哈哈大笑,「你爹對你還真好,早早便給你定下美貌的兒媳婦。」

    姜停雲怒喝:「少胡說八道!」

    金少和唐少也拉下臉,一個道:「你承認這是你和那姑娘訂親的信物,東西就還給你。」

    另一個道:「沒錯沒錯,男子漢大丈夫敢做敢當,你要是不承認這婚約,要此信物何用?不如摔碎了,就當沒這回事。」

    羊脂玉珮被金少舉得高高的,眾目睽睽之下,就等姜停雲一句話。

    但姜停雲怎敢背著母親和祖母、大伯,自己應承婚事?

    可是這麼多人看著,楚慈一雙含淚的眼,仿佛在說:求求你,先把東西拿回來再說,求求你了!

    金少揚聲道:「我數到三啊,一-------二-------」

    姜停雲受不住壓力,脫口喊道:「是訂親信物!」

    唐少挖挖耳朵,「說清楚,是誰跟誰的訂親信物?」

    姜停雲忍氣道:「是我和楚姑娘的訂親信物。」

    金少呵呵笑道:「啊,恭喜你早日抱得美人歸啊,我的同窗好友。」

    將羊脂玉珮丟給姜停雲,兩名紈褲便結伴離去,很快將此事傳揚開來。

    姜停雲將玉珮還給楚慈,想說點什麼,楚慈卻紅著臉跑走了。

    聽完大概,周清藍真是一言難盡。

    「四爺看不出這是別人挖坑給他跳?」她這麼笨都看出來了。

    「當局者迷,再加上色不迷人人自迷。」姜武墨搖頭一嘆,「四弟縱使有疑心,也不會相信楚慈能說動金少和唐少配合她演戲。是以,他相信這是命中注定。」

    「說也奇怪,金少和唐少為何如此?」「一是有舊怨,再者他們的家族都依附阮貴妃和定國公府,是一條船上的。能打壓長興侯府,不教姜停雲與名門貴女結親,反過來娶一個普通商賈之女,而且父母雙亡,他們巴不得看姜家的笑話!

    「金少和唐少則是很解氣,才那麼剛好的配合楚慈演出那一幕,再宣揚得滿京城都知道,他們暗中不知注意四弟和楚慈多久了,否則這世上哪來那麼多巧合?楚慈和柳家又沒有通天手段,不過是敵對勢力想陰長興侯府一把,才教楚慈得逞。」

    「現在怎麼辦?」

    「看二嬸有什麼打算再說。」

    姜武墨微微思量,跟楚慈比起來,姜停雲不如娶了杜澄香,至少書香門第,不丟臉。

    皇商之女都只能進侯府做妾,或嫁給不受寵的庶子,何況是小地方商賈之女,父母雙亡,沒什麼嫁妝,進侯府做正房奶奶,姜二太太估計要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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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停雲跪在姜二太太屋門外。

    他知道自己闖下大禍,大伯姜泰雷霆震怒,頭一回對他破口大罵,「你爹不著調,沒想到你比他更蠢,更容易被女人騙!」

    姜停雲不相信如白蓮花一樣純潔的楚慈會騙他,且玉珮不會騙人。

    但此事鬧得滿城風雨,的確有失臉面。

    姜二太太得知消息後已氣暈了一回,醒過來顧不上吃藥,便質問姜停雲要如何善後?

    姜停雲老實道:「娘,既然是爹生前許下的婚事,楚姑娘又千里迢迢尋來,兒子想......不如就娶了她吧!」

    姜二太太聞言心裡一絞,睜大眼睛,一副見鬼的表情,「我不同意!你爹不曾留下隻字片語,這婚約是假的!停雲啊,你可是我們二房的獨苗,你若不能娶個門當戶對的妻子,如何振興二房?那個楚慈......來者不善,不是什麼好東西,給你做妾都不配!」

    「娘,您怎能紅口白牙誣衊一個好姑娘!」

    「好姑娘?好姑娘會三番兩次私會外男?明明身邊有奶娘和丫鬟,卻一個都不帶,可見她有多大膽和厚臉皮!」姜二太太此刻恨極楚慈,她的乖兒子啊!她後半生的依靠,竟然為那種女人忤逆她,她氣得眼花耳鳴,胸膛幾乎要炸裂。

    姜停雲一想到楚慈哭得那麼可憐,說自己也沒想到他的身分如此高貴,她出身低微,壓根兒就配不上他,奶娘勸她死心吧,她們回江寧吧......是她捨不下,心想再見他一面也好,所以一個人偷偷跑出來......

    不曾有人如此依戀他,心心念念的全是他,愛他愛得那樣卑微,將他捧得高高在上,自己卻低入塵埃!她一定愛慘了他,他若是不履行婚約,還配做男子漢嗎?一旦被他拋棄,她想不開去尋死怎麼辦?

    她出身低微又如何?他可不是嫌貧愛富的俗人!

    「娘!我要娶她,她是爹為我定下的媳婦,我不能當個不孝子!」

    「你爹去世時高堂尚在,彌留之際,他握著你祖母和你大伯的手,求他們照顧你、教養你長大成人,為你求娶一位賢慧溫柔的名門閨秀,夫妻互相扶持,孝順長輩,生兒育女,日後好頂起二房的門楣!」姜二太太怒極反傷悲,聲音有幾分凄切,「你爹的臨終之言,你要否決?」

    「兒子不敢。」

    「你爹病了很久,若曾經鬼迷心竅訂了婚約,怎會不言語?可見根本沒那回事!」「不可能,玉珮不是假的。」

    「玉珮算什麼?有錢就能買來,再請人刻字,很難嗎?反正死無對證。」

    「那刻字是爹的手法......」

    「哼,你爹最愛附庸風雅,買塊玉珮都要刻幾個字,或許他曾送給柳賤人一塊有刻字的玉珮,她請人照字跡另外刻一個出來,很容易。蘇軾的字帖尚且有人能臨摹得以假亂真,何況你爹刻的字。」

    姜停雲整個腦袋都亂了,腦中浮現的是楚慈那張盈滿淚水的蒼白容顏,一顆顆剔透晶瑩的淚珠均是人間難尋的真情,那毫不遮掩的傾心柔情令他好感動,又好難承受,怕自己承受不起這樣的綿綿情意。

    他只要說一句有關婚約的話,她就會朝他盈盈一笑,那笑,有些痴,有點嬌,帶著天真單純的信任,還微微傻氣。

    這樣一位好姑娘,他怎能去懷疑她?

    而他的母親,他最尊敬的母親,因為嫌棄她出身太差而不顧一切貶低她,羞辱她是一個女騙子,甚至口不擇言的譏諷「你爹最愛附庸風雅」、「曾送柳賤人玉珮」這樣的話,為什麼、為什麼不能大度些、包容些?

    姜停雲喉頭一哽,胸膛漫開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心痛,之後是憤怒。

    爹爹是個大才子,不幸英年早逝,那是他一輩子的驕傲,母親怎能那樣說他?還罵柳姨是賤人,就因為爹爹心裡愛著柳姨嗎?

    嫉妒使女人醜陋,他覺得這句話太對了。

    被愛情沖昏了腦袋的姜停雲,激憤的情緒直衝雲霄,他用力嘶喊著他要繼承爹爹的遺願,他要娶楚慈,誰若是逼他做一個不孝子,就是嫌貧愛富、背信棄義、品德敗壞、只愛虛名浮譽、看輕真情真理、愚蠢自私涼薄.........

    他寧可跟著楚慈過著布衣粗食、心靈相通的日子,也不願攀附貴女,相對無言。

    從來不機敏善言的姜停雲,為了真愛慷慨激昂、口沫橫飛,成功的讓姜二太太氣得吐出一口鮮血,暈了過去,病倒在床。

    知道自己闖禍了,姜停雲這才開始害怕。

    長興侯姜泰毫不客氣地抽了他一頓,命他跪在姜二太太屋外請罪,姜二太太什麼時候原諒他,他才可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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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二太太年輕守節,姜老夫人很看重這個媳婦,也心疼姜停雲從小喪父,即使已分家也一樣住在侯府,受侯府庇護,不須為生活瑣事煩憂,姜老夫人還常常賞這個賞那個,姜二太太很滿意這樣的生活,丈夫什麼的,能吃嗎?今天燈會逢佳人,明日紅袖又添香,堵心賭氣又費銀子,還不如做個有錢的寡婦舒坦呢。

    女人最愛的永遠是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兒子,還是獨苗,全部的希望全放在他身上,一日希望破滅,心疼氣苦、吐血傷身。

    姜老夫人率領一票女眷來探望病倒的媳婦,一見姜停雲就來氣,斥道:「跪遠一點!別擋在門口,等會兒趙太醫來,別擋道!」

    「祖母......」姜停雲可憐兮兮的喚著,往旁邊挪了挪,兩條腿又麻又痛。

    「滾開!」姜老夫人由楊氏扶著進屋,身後跟著周清藍、杜氏、許氏和一群服侍左右的婢女,低頭跪著的姜停雲只瞧見各色華麗的裙擺輕輕拂過。

    他思及娘斥責楚慈不檢點的私會外男,沒帶一個丫鬟,他覺得小題大做。可是家裡的這些嫂嫂們,他就沒單獨見面過,身旁總圍繞著丫鬟嬤嬤......

    屋裡,姜二太太想起身行禮,姜老夫人忙道:「別起身,快躺著,自家人不講那些虛禮!」

    楊氏也跟著附和,自家妯娌無須見外。

    話雖如此,姜二太太倚在床頭說話,沒再躺著。

    姜老夫人和楊氏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周清藍、杜氏、許氏她門三個侍立著,楊氏心疼周清藍有孕在身,命人搬了三張錦凳過來,全坐於下首。

    姜二太太心裡煎熬,一臉菜色,「娘,您說我該怎麼做?那個逆子鬼迷心竅,竟說寧可跟著楚慈去過布衣粗食的生活,也不要名門閨秀,他這是瘋魔了啊,我心裡恨得不行,但那是我的兒子啊,是牧之留給我的唯一念想,他好我才能好,可是他卻......」忍不住又流下眼淚,壓不下胸口那份酸苦的感覺。

    姜老夫人恨鐵不成鋼的拍打兩下扶手,罵道:「妳啊,該剛強的時候不剛強,倒教兒子拿捏住了!他想跟楚慈雙宿雙飛,粗茶淡飯也願意,那行,就逐他出府去跟楚慈過日子,有情飲水飽,看他們能過得多好!」

    姜老夫人罵得很大聲,保證姜停雲能聽見。

    「娘!」姜二太太哪裡捨得?就因為捨不得,才氣恨交加,痛苦難言。

    「兒女都是債啊!」姜老夫人也只是嚇唬姜停雲而已,吼道:「把那孽障給我叫進來!我親自問他,是要捨了生他養他的親娘,還是捨了那小賤蹄子?」

    姜停雲跪麻了雙腿,被人扶著跌跌撞撞的進來,跪在姜二太太床前。若是以前,姜二太太絕捨不得兒子在周清藍等嫂嫂面前丟臉,此時卻別開臉,不看他求饒的眼神。

    姜老夫人喝道:「回答我,你選誰?」

    姜停雲的心一凜,全身都緊繃了,「祖母,不可以讓她進門嗎?那是我爹......」

    「別侮辱你爹!今日你爹若還活著,更不可能讓一個小縣城的商賈之女進門當兒媳婦,有辱門風!有辱斯文!你爹會氣死!」

    「不、不,我不相信她會騙我.........」

    「她當然會騙你,以小搏大,太划算了!」姜老夫人冷哼,「長興侯府是那麼好算計的?今日若答應她進門,明日全京城的人都會以為長興侯府是紙糊的,阿貓阿狗都能算計爺們的婚事,誰還會看重姜家?誰還看得起你姜四爺?」

    姜停雲打了一個冷顫,理智告訴他祖母說的全對,可是,他與楚慈的感情就這樣見不得人嗎?他們認準了楚慈在算計他,但她哪有這樣的能耐?

    他被保護得太好了,不明白長興侯府有敵人啊!

    他閉了一下酸楚的眼睛,仿佛又聽見楚慈贏弱又可憐兮兮的聲音,瞧見她淚眼婆娑的定定瞧著他,語音凄涼地告訴他------

    「沒關係,我早有預感姜家不願接受我這樣卑微渺小的女子做兒媳,我真的認命了,當年我娘愛而不得,被逼得遠嫁他鄉做了商賈婦,我的出身又比我娘更低一層,姜家更不可能接受我,我都明白,我怎樣都沒有關係,只要四郎你過得好,要一個門當戶對的嫻淑姑娘,去過長輩們要你過的好日子,只要你幸福就好......」

    「最後一次見面,她仿佛已有預感兩人之間阻隔重重,總是說一些不吉利的話,拿出玉珮說會留做一輩子的念想,結果,玉珮被搶走了,才引出滿城風雨的流言。

    一個痴情又卑微的姑娘,她何錯之有呢?

    偌大一個侯府,就容不下一個楚慈?

    他的沉默,讓姜二太太的心一點一點往下沉。

    杜氏早憋了一肚子火,想替杜澄香和姜停雲牽線搭橋,結果他三天兩頭不在家,卻是和一個沒爹沒娘的商家女好上了,真是笑話!

    杜氏輕笑道:「祖母,二嬸,別怪我多嘴,我看四爺是真心喜歡那姑娘,咱們家多養一個閒人也養得起,不如一頂小轎從後門抬進來給四爺做妾吧!」心想姜停雲名聲差了,又未娶妻先納妾,高門貴女肯定看不上,杜澄香就大有可乘之機。

    她真是絕世好大姊啊!

    姜二太太尚未反駁,姜停雲就先跳起來,惱怒道:「什麼做妾,楚慈是個天真善良的好姑娘,二嫂怎麼可以侮辱她?我要娶她,大不了我搬出去住!」

    姜二太太心臟揪緊了,雙眼一閉,昏厥在眾人的驚呼聲中。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9-11-13 10:04 PM

第十章  【這一生沒有白活】

    周雲丹和周雲溪姊妹一同來探望懷孕的妹妹,先拜見姜老夫人和楊氏,聊了幾句家常,才到致和院品茶敘話。

    周雲溪很好奇長興侯府的八卦,娥眉揚起,「可以說嗎?你們家四爺的桃花債。」

    姜停雲比她大一歲,但這位四表哥她真的不熟,往年陪小姜氏回娘家,頂多混個臉熟,多說一句話都難。

    周雲丹前世陷在靜王府的後院苦苦掙扎,出不了王府,也打聽不到這類小道消息,因此前些日子忽然得知姜停雲的桃花風波,委實大吃一驚。

    她眉心微蹙,「四表弟自小溫和守本分,不算出類拔萃,也是芝蘭玉樹般的兒郎,又怎會做出有違禮教之事?」

    周清藍解釋了來龍去脈,一直說到姜二太太又被氣暈倒了,這回真的大病一場,連姜老夫人都氣得不行,誰也想不到姜停雲會衝冠一怒為紅顏,說出要帶楚慈搬出去住的話。即使只是一時激動說說而已,姜二太太也傷了心。

    周雲丹道:「舅舅肯定罰他跪祠堂,去跟列祖列宗懺悔自己的過錯。」

    「嗯,四爺被關去祠堂半個月,二嬸氣病了,沒去看他,也沒派下人照顧吃穿,應該吃了一些苦頭。」周清藍側了側臉,幽微嘆息,牽動雲鬢上紅玉髓步搖。

    「多吃些苦頭才好,真當自己離了侯府便能當家作主?不知天高地厚!」周雲丹嚼了一枚蜜汁梅,道:「拿著一塊不知打哪兒蹦出來的玉珮,就想進侯府做正房奶奶,美不死她!故意把此事攬得滿城風雨,不就是怕我們報官嗎?那種女人,給她一個侍妾的名分,她就不鬧了。」

    「可是......四爺為此才大鬧要離家,說不能侮辱純真善良的楚姑娘。」

    「純真善良的姑娘會待在老家,由長輩作主婚配。她有膽子千里奔波的謀求好姻緣,不就是為了榮華富貴嗎?」周雲溪嗤之以鼻。古人很少離開家鄉,為什麼?只要坐一次古代的馬車、驢車、牛車,就明白那滋味有多可怕了。

    京城的石板道路還好,一出了京郊,馬蹄踏過塵土飛揚,道路不平,一路顛簸,隔夜飯都可以吐出來。而且,小偷、拐子、盜匪的存在是真實的,好人家的少爺都不敢隨便出遠門,何況年輕貌美的姑娘?

    周清藍也覺得楚慈千里奔波挺能幹的,換了她肯定要一隊人馬伺候著才能舒服的遠行。

    「四爺相信楚姑娘為了信守婚約才千里迢迢來京城,是一女不嫁二夫的貞潔淑女。」她只是轉述,不作評論。楚慈進門與否,跟她沒有太大關係。

    「呵呵,呵呵。」周雲溪拿帕子掩嘴嘻笑,不行,她一定要問一問,「那四爺之前是不是跪在二舅母屋外,求二舅母成全?」記憶中電視劇都嘛這樣演。

    「對啊!」雖然是被長興侯罰跪的。「有沒有下雨?」「下雨?沒有。」

    「真可惜,怎麼沒下雨呢?要不然下雪也好,才能對照男主的深情與愛情的凄美。」

    「為什麼一定要下雨或下雪?」周清藍心想二姊好久沒犯病了,今天又怪怪的。

    因為電視劇常有這一幕啊,周雲溪心中回憶。要麼是男主角跪在院子裡,不是下雨就是下雪,爹娘不答應他娶心愛的姑娘就不起來;要不然便是女主角在雨中罰跪,多情的男主角撐起一把傘走來,把傘遮在女子頭上,自己則陪著淋雨。

    怎麼就不曉得多帶一把傘呢?前世的她沒少吐槽。

    周雲丹臉色沉靜如水,「別理她的胡言亂語,想一齣是一齣。阿寶告訴大姊,這種小事不用大舅出手,大表哥就可以解決,怎麼拖拖拉拉的?」

    周雲溪有些訕訕的,莫怪投胎前要喝孟婆湯,帶著前世的記憶不太好。

    周清藍便笑,「一開始是四爺那邊瞞得緊,等知道消息時金少和唐少已刻意宣揚得滿京城皆知,公公和世子想看看四爺處理事情的手段,想知道四爺是更看重家族的聲譽還是更在乎一己之私情?」

    「還有呢?」周雲丹很高興小妹得姜家愛重,姜武墨才會耐心點撥她。

    含了一絲溫靜笑意,周清藍乖巧道:「此事突然鬧大了,長興侯府被人看了笑話,姜家四兄弟不是鐵板一塊,皇上心裡的猜忌會少一分。」

    周雲丹溫和一笑,「這就對了。」

    周雲溪道:「拖太久也不好,顯得姜家無能,隨便一個小女子都可拿捏住。」

    周清藍指尖繞著翠藍色的箱子玩,無奈道:「這種兒女私情,公公和世子都不便出面,還要顧忌二嬸的顏面,如今二嬸是惱了四爺,但明日呢?人家是親母子,要相依為命一輩子,旁人都要退一步。所以,世子便請祖母出面,派一個嬤嬤去見楚姑娘,她若肯入府給四爺做妾,便一頂小轎抬進來;若不願委屈,侯府會派人護送她回老家。」

    周雲丹眉目舒展,笑容極美,「那就沒事了。」

    周雲溪玩笑道:「那位又善良又貞潔的楚姑娘,肯定是我不要我不要,最終在嬤嬤的曉以大義之下,為了姜四爺的名聲和前程,委曲求全的進門做妾。一旦進了侯府,還怕不能過上錦衣玉食、呼奴使婢的日子嗎?

    「不過啊!這種女人最會在男人面前作戲,姜四爺若質問她為何甘心做妾,她一定哭得凄美絕倫,訴說自己對他的愛意勝過世間的一切,她不在乎名分,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只要能留在他身邊就好,即使做一隻小貓小狗她也願意......讓男人感動得要命,滿足了他大男人的心理。」

    周清藍聽傻了,眨了眨眼。

    周雲丹噗哧一笑,搖頭道:「身為女子若將自己貶低至塵埃,是能博取男人的一時憐愛,但得不到真心,也得不到敬重。」這是重生女的感悟。

    周雲溪神色淡然,「世間女子大都身不由己,有幾人敢奢求真情真愛?只要能衣食無憂,丈夫不打老婆,公婆不折磨人,便是難得的幸運兒。」

    身為穿越女來到古代,難免會以旁觀者心態看世間情,反而看得透澈。

    在周家姊妹閒話家常時,姜武墨走進祠堂。

    自然不可能讓姜停雲一直罰跪,跪壞了膝蓋,姜二太太能不記恨?

    早起罰跪一個時辰給祖先唸誦佛經,然後用齋飯,再到旁邊的小居室抄寫族譜和家規,教他別忘了,沒有祖上的榮光、沒有家族的庇護,他姜停雲算個什麼東西?

    姜武墨走過木蘭花下,帶著花香愉悅地進祠堂,在小居室見姜停雲。

    「大哥。」姜停雲一筆寫歪了,時隔半個月,第一次見到家人。

    姜武墨心裡暗嘆,這心性不穩、耳根子又軟,不適合官場。

    「四弟梳洗一番,回去給二嬸娘請安。」他坐在一旁雞翅木方禪凳上,目光冷峻,「祖母心疼你,不忍你為了一個女人而忤逆母親,勸服了二嬸娘答應讓楚姑娘進門做妾,你得償所願,可要好好感激二嬸娘,孝順二嬸娘。」

    姜停雲的眼睛裡燃起一絲火花,拍桌起身,「不不,我沒有要委屈她做妾,她也不可能答應做妾,她是那麼高潔...」

    「她答應了,而且答應得很快,答應得很開心。」對於任何一個敗壞長興侯府名聲的人,姜武墨都不會寬容,面色平靜地道:「祖母身邊的陶嬤嬤和二嬸娘的親信方嬤嬤一起去見楚慈,給她兩個選擇,一是進門給姜家四爺做妾,二是回江寧擇一良民做正妻,侯府會派人護送她回江寧,給她置辦五百兩銀子的嫁妝。江寧楚家大老爺的嫡女,只有八百兩銀子嫁妝,庶女則是三百兩銀子。五百兩銀子的嫁妝,江寧的富戶、秀才,都樂意迎進門做正妻。」

    十口之家的農民,自己種田織布,一年有五兩銀子便可以滿足其他生活所需,樞門一點的還可以省下不少。

    姜停雲眼裡帶著急切,臉上似乎露出一絲哀求的神情,求他別再說了。

    「楚慈聽了兩位嬤嬤的話,毫不猶豫的選擇給你做妾,比起五百兩銀子的嫁妝,能得到你的寵愛,你一年花在她身上的就不只五百兩吧!」姜武墨對他沒有絲毫憐憫,故意讓他聽清楚的緩緩道:「楚慈答應做妾,方嬤嬤便留在她身邊教導她侯府的規矩和身為侍妾的約束,另外安排她的奶娘和丫鬟另尋去處,她奶娘老了,丫鬟不伶俐,進侯府也是給她添亂,二嬸娘只答應楚慈一個人進門,進門後再另遣丫鬟服侍。」

    姜停雲茫然,「她......她竟然願意做妾......」那他的痴心,勇於為了愛情、為了兩人的未來做抗爭,又算什麼?

    「四弟高興得傻了吧!得一佳人,又不用背負忤逆不孝的罵名,而且她一無所有,進門後只能依靠你,討好你,以你為天。」姜武墨起身沉靜道:「四弟回去給二嬸娘請安吧,二嬸娘大病一場,這兩天才能下床走動。下月初三,楚慈便會由後門抬進來做你的姨娘,大哥希望你到此為止,別再為了情情愛愛昏頭,好好用功讀書,下場考一個秀才、舉人出來,讓二嬸娘以你為榮。」

    姜停雲倒退一步,癱倒在椅子上,說不出話來。

    再抬首,姜武墨已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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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致和院。

    三姊妹好久沒有在一起吃飯,就三個人,周雲丹終於可以不顧形象的大啃豬啼,周雲溪狂啖烤鴨,覺得小妹果然跟我心心相印,明天再弄些好東西送過來。

    狂吃一通好舒壓,吃飽了,讓丫鬟端水進來重新梳洗潔牙,對鏡理雲鬢,扶正珠釵花環,又是端莊嫻雅、金翠絢爛的美人。

    優雅地品茗,看一眼窗台上新供著的茶花,周雲丹笑意盈然,「這是緋爪芙蓉吧,插在白玉瓶上真好看。小妹上次送來的藍田玉牡丹,王爺十分喜歡,誇我們周家的女兒都是有才華的、品貌雙全的女子。」

    周清藍見有人喜歡她的花,開心道:「我這兒還有花期晚一些的天竺牡丹,其中有三盆開的是金黃色的花,好像黃金做的繡球,大姊喜歡,都給你。」

    周雲丹愛死了小妹的天真瀾漫又慷慨,決定讓靜王進宮獻花,既表達了孝心,又不勞民傷財,太后肯定喜歡。從一開始,她就決定牢牢抱住太后這座靠山。

    周雲溪絲毫不嫉妒,那種金黃色的稀世牡丹,小官之家也護不住,送進皇室做人情才是聰明人。小妹送給她的花木,夠她開賞花宴結交官家女眷,這就夠了。

    周清藍深居侯府不輕易出門,權貴們又有誰不曉得她的養花本事?連清平王都刻意偶遇長興侯,問他要了墨菊、新玉孔雀、太真含笑,清平王喜歡菊花,四季皆有,象徵四時不敗,色韻美,品味高雅。

    她愛花卻不喜歡藏私,笑道:「二姊喜歡茶花,今年白寶珠和赤丹、狀元紅開得最好,有上百盆,大家可以分一分;金茶花只有十六盆,都給公公婆婆拿去送人。等芍藥開了,我留幾盆紅玉托金和藍田玉暖,你們看了肯定喜歡。」她喜歡可移動的盆景,即使適合開在園圃、院子裡的茶花,也改良成盆景。

    周雲丹眉眼彎彎,笑靨如花,「大姊開始期待了,阿寶養的花怎麼看都喜氣、舒心,王府那麼多花匠沒一個比得上。」

    周雲溪笑道:「大姊的偏心眼我最清楚,從阿寶六歲種出第一盆迎春花,大姊就一味好好好、太美了、阿寶太有才了,跟爹娘一模一樣。」明明只是最普通的迎春花,他們卻落得人間少有,阿寶也因此愛上了詩花弄草。

    周清藍笑嘻嘻,「花木有情,不會笑我笨,所以我最喜歡花了。」

    「大姊從來不覺得阿寶笨哦,你只是直心腸,不會彎彎繞繞。」所以心煩的時候,就要來阿寶面前洗洗眼,刷刷好心情。「蜀中新運來一批花樣新奇的錦緞,你們一人一箱,多做幾身好衣裳。」

    周雲溪笑道:「玉簪花香粉和香露弄出來了,咱們自家人先試試。」

    三姊妹笑咪咪的互贈東西,不出手價值高低,只在乎延續好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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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停雲未娶妻先納妾,自然要悄悄的辦,侯府自辦兩桌酒席,主要是兄弟們恭賀姜停雲以後有人暖床了,嬉鬧一場便罷。

    杜氏閒著沒事就喜歡探聽閒話、看別人的笑話,姜二太太身體未癒,她幫著操持納妾之喜,心想這位楚姨娘也是有手段的,一個鄉下姑娘有膽算計侯府公子,她家懦弱的七妹萬萬比不上。她是想等過幾個月再給七妹牽紅線,所以楚慈絕不能先生下庶長子,便仗著幫忙操辦喜事的便利,給新人吃的蓮子湯下藥。

    杜氏對杜澄香也算是操碎了心,方方面面都替她打算良多,不求她感恩戴德,就指望她成為四奶奶時能與她一條心,把持侯府內院。

    杜氏忙得團團轉,最喜歡有表現的機會,顯得自己特別能幹,跟那個只會吃吃喝喝、種種花草的世子夫人完全不一樣。

    「結果喝多了酒的姜鴻文在房裡見到穿著杜氏幾年前舊衫裙的杜澄香,覺得老婆變年輕變美了,春心萌動,拉拉扯扯的滾到床上去了。

    「待姜鴻文清醒過來,才發現他不是在杜氏房裡,而是走錯路進了杜澄香的閨房,今天家裡忙,晚膳沒送來,她的丫鬟去廚房等了好久才提回食盒,結果……

    驚聲尖叫,把留春等三位小妾都招來了。

    這事第一時間被長興侯夫人壓下,楊氏不管杜氏是氣得想生撕了杜澄香,還是杜澄香哭得死去活來,她認為杜氏是活該,杜澄香也不無辜,姜鴻文喝多了走錯房門,她不會喊人嗎?沒見丫鬟一聲尖叫人都來了。

    姜鴻文有舉人功名,不能背負強要妻妹的臭名。楊氏次日便派人送杜澄香回杜家,強壓著杜氏為了丈夫的名聲低頭,回杜家為姜鴻文納杜澄香為良妾。

    簡直是晴天霹靂!好吃好喝的豢養金絲雀,卻被金絲雀給啄了眼。

    杜家沒有女兒做妾的,杜澄香的母親杜五太太恨死了杜氏,她清清白白的好女兒被杜氏哄著去做了姨娘,根本從一開始就居心叵測,算計她們孤女寡母,大哭著鬧到老太太和大太太面前,就因為她的男人死了,她的女兒要任人欺負嗎?居然被大姊送上丈夫的床,她杜芳華要拉皮條也不該拉自家妹妹啊!

    杜五太太委屈了半輩子,這一刻把杜家鬧得天翻地覆。

    杜老太太很生氣,卻也沒辦法,恨恨地怒視杜大太太,杜大太太也很冤,根本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杜氏不敢說杜澄香搶了她丈夫,婆婆要的是她賢慧大度的主動為丈夫納妾,不損及姜鴻文的名聲,萬一姜鴻文被傳出「品性不端、強奪妻妹」,以後別想當官了,而她也別想當官夫人了。

    杜氏只能打落門牙和血吞,忍受從前捧著她的杜家人對她的斥責、怨懟,罵她有損杜家清白的門風,陷害自家妹妹做妾。

    杜氏臉色鐵青,心頭怒火熊熊燃燒,氣得想尖叫嘶吼,卻只能咬牙忍下。

    經過一番波折,最終杜澄香由偏門抬進長興侯府。

    姜鴻文再次做新郎,留春在自己屋裡撫著鼓起的肚腹,笑得十分溫柔,她可以安心的養胎生產了。杜氏如今只想著如何不動聲色的折騰杜澄香,杜澄香成了她心頭拔不去的一根刺,其他小妾綑在一起也沒有杜澄香可恨!而杜澄香會傻傻的被欺負嗎?姜鴻文對她有幾分愧疚,肯定會護著她的,這又讓杜氏越發妒火攻心。

    禍水東引阿,讓杜家姊妹互鬥果然是最好的辦法。

    留春清秀的臉上露出歡快的笑容,反正杜澄香也很想留在侯府不回家,她只是順水推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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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徽三十二年十月初五,姜武墨的嫡長子辦周歲宴,冠蓋雲集,京城權貴世家長與侯府交好的都來了。

    抱著滿一周歲虎頭虎腦的兒子,姜武墨的心都軟了,這是他血脈相連的兒子,他的嫡長子,他的繼承人。

    猶記得孩子出生時,他的狂喜振奮,他的小妻子給他生了一個兒子!連姜老夫人和長興侯夫婦都神采飛揚、激動難抑的立刻去祠堂上香,祖宗保佑啊!

    「孩子滿月時,姜泰便將一處茶園和一家古董鋪過戶到他名下,重賞世子夫人周清藍一千兩黃金和一箱字畫。

    周雲丹跟隨靜王來賀喜,心裡感慨世事多變,前世直到她「病亡」,姜武墨已三度喪妻,沒有兒子,連庶子庶女都沒一個,坐實了剋妻命。那時姜鴻文和杜氏偷樂著吧!不過也不用高興得太早,前朝忠勇公娶了一妻八妾,就是生不出一個兒子,他的弟弟和姪兒等著繼承爵位,結果忠勇公活到九十多歲,硬生生熬死了弟弟和姪兒,由姪孫承嗣,但也只剩下空頭爵位,財產全教忠勇公吃喝玩樂、養生吃藥膳花光了。

    今生且看姜武墨多麼快活,有子萬事足。

    周清藍的平安出生,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

    姜世子有了後代,連清平王都帶著王妃、郭側妃、世子和世子妃來湊熱鬧,看著長興侯府車水馬龍的盛況,開始認真考慮郭側妃的提議:親上加親,讓世子妃生的嫡次子迎娶姜武墨的嫡長女姜心月。

    世子妃其實看不上姜心月的脾性,但世子說了,家裡人口太多,有一天要分家了,嫡次子又能分多少?不如趁著清平王健在,仗著嫡出的身分娶一個嫁妝豐厚的名門貴女,又得了姜武墨這樣能幹的岳父,賺大發了。

    至於姜心月嬌生慣養、脾氣不好?呵呵,王妃和世子妃一脈相傳,調教媳婦有一手。

    在周歲宴席上,清平王三杯酒水下肚,不改橫行霸道的個性,開口就提起親上加親的好事,「讓我的外孫女嫁回姥姥家,這是天賜良緣!」老子都公開求親了,看誰敢不開眼給姜心月作媒?

    搶女婿搶白慣了的清平王,深語「先下手為強」的道理。

    姜泰冷了臉,「王爺,今天是我孫子的周歲宴。」

    清平王笑道:「所以要喜上加喜,親上加親!再說了,我那外孫女很習慣住在王府,別家有王府富貴嗎?你可別委屈了我外孫女。」

    姜泰語氣冷淡,「那是我的親孫女,委屈不了。」乾脆往別桌敬酒,避開話題。

    但這話已像一塊石子扔進湖中,餘波蕩漾,內院裡的女眷也都知道了清平王開口為世子的嫡次子求娶姜心月。

    周雲溪悠然道:「清平王又來了,家中有適齡兒女的人要小心。」

    周清藍今日刻意妝扮過,珠圍翠繞,雲髻峨峨,斜插一支琉璃牡丹穿花步搖,美目流轉,明媚的容顏顯得容光煥發。

    「心月很喜歡和郭側妃在一起,但世子很反對。」

    「清平王總是喜歡強人所難,仗勢結親,別人不答應便要結仇。」周雲丹搖頭道,皇家人多極品,沒人跟你講公道正義。「不過,這親事若正姜心月自己喜歡,也不用太阻攔,免得招她恨。」

    小姜氏持平道:「有你大舅和大舅母在呢,世子也不會看女兒吃虧。」

    周雲陽的妻子程氏眉目如水,氣質恬淡,笑容溫暖,並不多話,習慣傾聽婆家人的一言一語,從中了解家裡人的個性、愛好,跟大嫂何榮芳相處得很好。

    周清藍忙著照顧兒子,自然不會插手姜心月的親事。

    姜心月愛嫁誰就去嫁,定盡快送她上花轎!

    都說一入侯門深似海,王府會比較自由嗎?別逗了,外孫女能自由進出王府,孫媳婦行嗎?沒有當家人允許,走得出二門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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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過了隔年春節,清平王府正式請官媒來說親。

    姜武墨氣笑了,回致和院和周清藍道:「我說要將心月遠嫁,心月死活不願意,對清平王府更執著了。」

    周清藍望著他,眼眸中露出淡淡憂慮,「夫君是慈父心腸,為心月的終身做最好的打算,只是,心月若死活不願意,嫁去別人家裡盡折騰,不肯好好過日子,最終也是成了怨偶,阿墨表哥不心疼嗎?」

    「有點心疼,更多的是心煩。」

    「大姊曾道,世子妃肖似王妃,治家嚴謹。」

    若不以鐵腕手段治家,清平王府早亂成一鍋粥。

    姜武墨明白她的意思,只是他討厭跟清平王府再結親家,想想就堵心。再者,他向來反對血緣太親近的表兄妹聯姻。

    但姜心月的個性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三天兩頭鬧一場,一直到親弟弟過了兩周歲,周清藍再次懷孕,她過完十五歲的及笄禮便歡天喜地的嫁進清平王府。

    家裡終於清靜了,清藍看窗台下的一排水仙開得那麼好,逸出一聲輕笑,嗓音如絲,「心月歡喜出閣,是最美的新娘子,夫家又有她熟悉的親人護著,肯定能把日子過好,夫君可以放心了。」

    「嗯,她自己選擇的親事,有苦也只能自己吞下。」

    姜武墨對女兒並沒有太多感情,女兒也不親近他,把他當成剋死她生母的原因,他只是一盡責任、盡義務地為她挑一門好親事,她死活不領情,以後就別回來哭。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周清藍笑得溫柔又甜美,「你為她挑的清貴讀書人家,家裡的男兒都是不納妾的,除非年過四十尚無子嗣,其實真的很好,不必與小妾庶子打交道,就是最舒心、最快活的人生。」

    姜武墨牽著她的手,走近窗台欣賞水仙花的高雅與清香,笑得纏綿柔情,「旁人不懂我的心不要緊,只要清藍能懂我的心。」

    自她做了母親之後,家人便有默契的不再直呼乳名,改喚她的大名。「清藍想要的,我都會滿足你,沒有小妾通房、沒有庶子女,只有你和我,和我們兩人生的孩子。」

    她的笑容比春陽還暖,將他的心融化。

    他對她用情至深,她是他初次動心愛上的女子,有了她的陪伴,他感覺生命如此美好,這一生沒有白活,只想與她長長久久地在一起。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不求海枯石爛,不求生生世世,只願攜手共渡此生。

    他不貪心,真的,只想與清藍一起慢慢變老,直至白髮蒼蒼,守護她一輩子。

    相知相守共此生,沒有辜負,沒有等閒虛度。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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